柳南續筆/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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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二 柳南續筆
卷三
卷四 

卷三[编辑]

庶人祭高祖[编辑]

今人拘五廟、三廟、二廟、一廟之說,謂士、庶人止應祭一代,而不知非也。程子云:“凡人服既至高祖,祭亦應至高祖,不祭甚非,某家卻祭高祖。”朱子謂:“程子此言,是得祭祀之本意者。”安溪先生謂:“庶人祭於寢,亦可及四親,但品物當從減省,儀文當從簡略,不可僭用士、大夫之禮耳。”

種痘[编辑]

顧仲恭云:“小兒出痘,古醫書無之。《本草》謂之時行豌豆瘡,然亦唐後人語也。不知此症昔無而今有耶,抑古人不識而今人識之耶?”按:痘本胎毒,相火伏於命門。人身五臟、經絡,繫於背骨第三椎,心繫第五椎,肝第七椎,脾第十一椎,腎第十四椎,腎之中,即命門也。相火在下,由腎上炎,而脾,而肝,而心,而肺。其毒輕者,不即發,徐歷諸經,其毒已透,則其勢緩而吉。其毒重者,即腎或肝而發,則其勢急而凶。近時有種痘之法,不知起於何人?其法擇痘之最上者,取其痂以為苗,傅以他藥,吹入鼻孔。鼻孔為肺之竅,又腎脈所繫,由上而下,直貫命門,引毒而出,使無內伏,亦法之至善者也。但火毒有輕重,又須以眼力辨之。其重者,當於下苗之際,多服稀痘丸,以散毒氣,便可無虞耳。

東林氣節[编辑]

明季東林諸賢,批鱗捋鬚,百折不回,取次拜杖闕下,血肉狼籍,而甘之如飴,其氣節頗與東漢黨錮諸人相似,一時遂成風俗。其時有兒童嬉戲,或據地互相痛撲,至於委頓,曰:“須自幼鏈銅筋鐵骨,他時立朝,好做個忠臣也。”聞者莫不笑之。然而流風所被,鼓動振拔,兒童猶知興起,廉頑立懦,其效不可睹乎?

關廟投刺[编辑]

京師前門有漢前將軍廟,頗著靈顯。前明大司馬楊溥過之,必投一“鄉晚生”名刺,以楊與侯同為蒲州人也。而本朝合肥龔鼎孽為大宗伯時,每朔望過之,亦必投一“侍生”名刺。聞官場中侍生有大小之別,此侍生為大侍生歟,抑小侍生歟?是亦不免於妄矣。

永樂朝詞臣[编辑]

陸釴《漫記》云:“永樂朝教習庶吉士甚嚴,曾子啟等二十八人不能背誦《捕蛇者說》,詔戍邊,復貸之,令拽大木。啟等書訴執政,執政極陳辛苦狀,得釋歸。”當時待詞臣如此,政亦酷矣。使歐公遇此,歸田之後,尚當不寒而慄,豈得復云“顧瞻玉堂,如在天上”乎?

不肖子[编辑]

《莊子外篇》云:“親之所言而然,所行而善,則世俗所謂之不肖子。”此“不肖子”三字所自始也。郭注謂“違俗而從親,故俗謂不肖耳。”今世人子喪中用帖,稱“不肖子”,未知本於此否?然大約是謙光之辭。吾邑嚴觀察韋川云:“近世士大夫不明此意,凡中科甲及仕宦中人,皆改稱不孝,非儼然自謂勝其親乎?”按《家禮》,喪稱哀子、哀孫,祭稱孝子、孝孫,從未有稱不孝者。且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豈可以此自居!先輩文文肅、錢□□兩公鼎甲後,仍稱不肖,可以為法。

陸公酒量[编辑]

雲間陸文定公善飲。年九十餘,一日微雪,一子五孫侍坐,公命酌曰:“歲晏天寒,今日須滿千觴。”遞飲至五百觴,諸孫皆狼籍醉臥,公笑曰:“孺子何孱也?”次第命就寢。父子對舉至八百觴,子亦酩酊辭出。公命二老妾出侍,乃獨酌巨觥,滿一千始罷。

太湖漁戶[编辑]

漁戶以船為家,古所稱浮家泛宅者是也。而吾友吳友篁著《太湖漁風》載:“漁家日住湖中,自無不肌粗面黑,間有生女瑩白者名曰白囡,以誌其異,漁人戶口冊中兩見之。又湖船延師課子,每四隻共一人,修儀必具白金二三鎰。每船各供膳三月,所食不外水族,極四時之鮮美。”友篁常語余云:“欲遊七十二峰,須館漁船三年,始能遍歷。”暮年遊興方濃,而不幸下世矣。《漁風》又載:“康熙三十八年四月初四日,駕幸太湖,漁戶蔣漢賓等網銀魚以獻,賜銀二十七兩。漢賓子孫至今珍為世寶,舟中有病瘧者,縛銀於臂即止。”

嚴孝廉[编辑]

吾邑嚴孝廉闇公,相國文靖公之裔孫也。少負才華,跅弛自喜。嘗應郡試,兩藝立就,而日尚未中,納卷而出,則深自得意,旁若無人,一路以手指作圈點狀。適過府學,有繫馬在焉,孝廉竟撫其腹而圈點之,遂為馬蹄所傷,其陰囊創甚,仆地,幾致殞命。一時傳以為笑云。

仁兄仁弟[编辑]

近世作劄與人者,同輩輒有“仁兄”之稱。按此二字,始於《後漢書•趙壹傳》,乃壹之所以稱皇甫規也,而顏魯公《祭侄文》亦有此稱,則謂己之兄耳。又《孔叢子》下卷有《與從弟安國書》,稱安國為“仁弟”。此二字他處卻未見,頗覺出新。

呼兄為況[编辑]

宜興人呼兄為況,卻亦有本。按《廣雅•釋親》云:“兄,況也。”何遜《贈江長史別詩》云:“況事兼年德。”況事猶兄事也。

阮亭詩序[编辑]

阮亭之詩,以淡遠為宗,頗與右丞襄陽左司為近,而某宗伯為之序,謂其詩:“文繁理富,銜華佩實。感時之作,惻愴於少陵;言情之什,纏綿於義山。”其說與阮亭頗不相似。余按:阮亭為季木從孫。而季木之詩,宗法王、李,阮亭入手,原不離此一派。林古度所謂“家學門風,淵源有自”也。顧王、李兩家,乃宗伯所深疾者,恐以阮亭之美才,而墮入兩家雲霧,故以少陵、義山勖之。序末所謂用古學相勸勉者,此也。若認“文繁理富,銜華佩實”等語以為稱讚阮亭,則失作者之微旨矣。

河梁詩[编辑]

今人贈行詩,輒以《河梁》為比,以李陵與蘇武詩有“攜手上河梁,遊子暮何之”句也,而不知《河梁》之作,《吳越春秋》中已有之。按:勾踐攻秦,軍士苦之,會秦怖懼,逆自引咎。越乃還軍,軍人悅樂,乃作《河梁》之詩。

淵明自挽自祭[编辑]

淵明有《自挽詩》三首,其詞酸楚,讀之使人不樂。乃祁寬謂“其情詞俱達,其於晝夜之道,了然如此。”直是望影而談,非其實也。若自祭之作,庶幾近於達矣。但考顏廷之《靖節徵士誄》,淵明年六十三而卒,而祭文中乃有“壽涉百齡”之語,則又何也?

李存我書[编辑]

雲間李待問,字存我,工書法,自許出董宗伯上。凡里中寺院有宗伯題額者,李輒另書,以列其旁,欲以示己之勝董也。宗伯聞而往觀之,曰:“書果佳,但有殺氣,恐不得其死耳!”後李果以起義陣亡,宗伯洵具眼矣。又宗伯以存我之書若留於後世,必致掩己之名,乃陰使人以重價收買,得即焚之。故李書至今日殊不多見矣。

天寶鹿[编辑]

康熙壬子歲,於清湍公成龍官黃州司馬。一日,偶駐皮亭,野人獻一死鹿,其高如馬,角大而斑,其頂間有銀環,重一十七兩,鐫“天寶二載華清宮”七字,角下堅徹如瓊,蓋所謂“鹿玉”也。黃岡陳太史大章,為作《天寶鹿歌》。

賣文[编辑]

東澗先生晚年貧甚,專以賣文為活。甲辰夏臥病,自知不起,而喪葬事未有所出,頗以為身後慮。適鹺使顧某求文三篇:一為其父雲華墓誌,一為雲華詩序,一為《莊子•注》序,潤筆千金。先生喜甚,急倩予外曾祖陳公金如代為之。然文成而先生不善也,會餘姚黃太衝來訪,先生即以三文屬之。太衝許諾,而請稍稽時日。先生不可,即導太衝入書室,反鎖其門,自晨至二鼓,三文悉草就。先生使人以大字謄真,從枕上視之稱善,乃叩首以謝,越數日而先生逝矣。

何義門論文[编辑]

何義門云:“某宗伯自是異才,其為古文,惜乎反為元人所拘縛,爭逐歐、蘇之末流耳。”此言亦未盡然。宗伯好言宋、元,亦為學王、李者發藥耳,若其自為文,亦有上攀《史》、《漢》,平揖韓、柳之作,如《高陽行狀》、《應山墓誌》諸大篇是也,何嘗為元人拘縛乎?況元人之文,清真雅正,不離本色,而宗伯則詞華較勝,其派別故自不同。

茅選唐宋八家[编辑]

世傳所謂唐、宋八大家者,係歸安茅氏所定,而臨海朱伯賢實先之。朱竹坨則謂大約出於唐應德、王道思所甄錄,茅氏饒於貲,遂刊之以行耳。余觀此書,頗斤斤於起伏照應、波瀾轉折之間,而其中一段精神命脈不可磨滅之處,卻未盡著眼,有識者恒病之。吾邑陶先生子師答湯西岩書云:“江右有魏叔子者,以古文負盛名,及吾郡前輩,高自標榜,傾動人主。然嘗循覽其旨,俱宗茅鹿門。鹿門批點唐、宋八家,不能推論其本,而沾沾於其末。淺學從此入手,規模節奏,自謂已得。每與學者論此,未嘗不歎息也。孔子曰:‘辭達而已矣。’本也者,其所由達也。一生二,二生三,三生四五,以至什伯千萬,莫可紀極,是謂有本。生有起滅,數有消息,萬物自然,與化往來,作長斂藏,皆中程度,是謂能達。是故君子明理以知要,極情以盡利,趨歸以定方。是故理生事,事生變,變成章,意象卷舒,自然合節。今不求其本,而急求於合節,末之乎為文矣。”此數行議論極佳,其所謂吾郡前輩者,蓋指堯峰而言也。而餘姚黃太衝評堯峰文,以六字括之,曰:“無可議,必不傳。”此言雖未免過當,然所謂“無可議”者,非指其節奏之已合乎?所謂“必不傳”者,非指其根本之未探乎?殆與子師所言若合節矣。

滄浪詩話[编辑]

嚴滄浪《詩話》一書有馮氏為之糾繆,而疵病盡見。即起滄浪於九原,恐亦無以自解也。然拈“妙悟”二字,實為千古獨辟之論。馮氏並此而詆之,過矣。夫妙悟非他,即儒家所謂左右逢原也,禪家所謂頭頭是道也。詩不到此,雖博極群書,終非自得之境,其能有句皆活乎?其能無機不靈乎?滄浪又云:“詩有別腸,非關書也。”此言雖與妙悟之說相表裏,而又須善會之。惟錢圓沙先生云:“凡古人詩文之作,未有不以學始之,以悟終之者也,而於詩尤驗。”此論雖本滄浪,而“以學始之”一語,實可圓“非關書也”之說,尤足為後學指南耳。

王趙交惡[编辑]

益都趙宮讚秋穀,自少負異才,以工詩鳴山左,視一時輩流,罕有當其意者。迨識新城先生,乃斂衽懾服,於是噤不作詩者四五年。新城知之,特肆筵設席,醉之以酒,請弛其禁。宮讚乃稍稍復作,作則就正新城,以定是非。厥後兩公議論偶不相合,讒人從而交構之,而彼此嫌隙生矣。吾邑馮定遠為宮讚所私淑,新城顧謂其所批《才調集》“卑之無甚高論”,即平日訾謷王、李,亦不過拾某宗伯牙後慧耳!而世乃有皈依頂禮,不啻鑄金呼佛者此蓋隱指宮讚而言,未嘗明言其人也。而宮讚《談龍錄》之作,傲睨前輩,顯為詆斥,以視微文刺譏者何如。此亦足以徵兩公之為人矣。

陳眉公告衣巾[编辑]

陳眉公自少係籍學宮,年二十九即志在山林,欲棄儒服。其《告衣巾呈》云“例請衣巾,以安愚分事:竊惟住世出世,喧寂各別;祿養志養,潛見則同。老親年望七旬,能甘晚節;而某齒將三十,已厭塵氛。生序如流,功名何物?揣摩一世,真拈對鏡之空花;收拾半生。肯作出山之小草。乃稟命於父母,敢告言於師尊,長笑雞群,永拋蝸角,讀書談道,願附古人。復命歸根,請從今日。形骸既在,天地猶寬。偕我良朋。言邁初服。所慮雄心壯志,或有未墮之時,故於廣眾大庭,預絕進取之路。伏乞轉申”云云。

錢木庵論馮定遠詩[编辑]

定遠詩謹嚴典麗,律細旨深,求之晚唐中,亦不可多得。獨精於豔體及詠物,無論長篇大什,非力所能辦。凡一題數首,及尋常唱酬投贈之作,力有所止,不能稍溢於尺寸步武之外,殆限於天也。吾虞從事斯道者,奉定遠為金科玉律。此固詩家正法眼,學者指南車也。然舍而弗由,則入魔境;守而不化,又成毒藥。李北海云:“學我者拙,似我者死。”悟此,可以學馮氏之學矣。

尊甫尊堂[编辑]

稱人父曰“尊甫”,而“甫”字亦可作“府”,亦可作“父”。按昌黎《送湖南李正字序》云:“李生之尊府,以侍御史管汴之鹽鐵。”朱子《考異》云:“府”、或作“父”。又稱人母曰“尊堂”。按陸士龍《答車茂安書》云:“尊堂憂灼。”

俗語有本[编辑]

俗有“一步一鬼”之語,卻本之《論衡》。俗有“錢可使鬼”之說,卻本之《呂氏春秋》。俗稱田畔曰“田頭”,《後漢王丹傳》,載“酒肴於田頭大樹下”。俗稱不正路曰“差路”,按“差”字,當讀去音,唐人詩云:“楉本岩前差路多。”

一門四皓[编辑]

番禺陂頭之鄉,有四潘翁者,同母之兄弟也。一曰秉彝,壽至九十有八;一曰峋嶁,壽至九十有六;一曰慶存,壽至八十有九;一曰慶餘,壽至八十有八。康熙間,其族人以聞有司,有司表其閭曰“一門四皓”。

吳俗告喪[编辑]

陳見復曰:“吳俗告喪,凡親年在七十以上者,稱以壽終,似諱言疾者,此不學之見也。范寧注‘宋公和卒’,引鄭君云:《禮雜記上》曰:‘君薨,赴於他國,曰寡君不祿。’《曲禮下》曰:‘壽考曰卒,短折曰不祿。’君薨赴而曰‘不祿’者,臣子之於君父雖有壽考,猶若短折痛傷之至也。若赴稱‘卒’,是以壽無哀惜之心,非臣子之辭。”此義可破俚俗之惑。

林茂之[编辑]

侯官林茂之,有一萬曆錢,係臂五十餘載,以己為萬曆時所生也。泰州吳野人為賦《一錢行》以贈之。

馮補之論律詩[编辑]

律有二義:一如法律之律,則首必貫尾,句必櫛字,對偶不可舛也,層次不可紊也;一如音律之律,則雙聲宜避,疊韻宜更,輕重不可渝也,清濁不可淆也。若夫平頭、上尾、蜂腰、鶴膝之類,尤當諄諄致辨云。

文三橋[编辑]

三橋嘗言人之言語清濁,本乎水土,南北所以不同。每見南人遷就北人,學打官話,未見北人遷就南人,學說蘇白,吾竊惑之。所以三橋平生所至,只操吳音。

虎丘社集[编辑]

順治癸巳重三日,吳門宋既庭、章素文復舉社事,飛箋訂客,大會虎丘,而延太倉吳祭酒蒞盟焉。時遠近赴者,幾至二千人。舳鱸相接,飛觴賦時,歌舞達旦。翌日,各挾一小冊,彙書籍貫、姓名、年庚而散。

三國志[编辑]

何元朗嘗云:“太史公為項羽作《本紀》,非尊之也。夫所謂紀者,即通曆之紀年也,如不立《項羽本紀》,則秦滅之後,漢未得天下之先,數年之曆,當屬之何人耶?蓋《本紀》之立,為通曆,非為項羽也。”此論實深得子長作史之旨。余謂陳承祚《三國志》亦然。按三國之中,惟吳之立國先於蜀、魏,在漢獻未禪之先,已久與中國抗衡,至吳與蜀並峙,其曆年無幾。若必以蜀漢為統,是不得詳三國之始末矣。況三國並列,不分彼此,其不帝魏之意,已隱然言外,此最是作者立義妙處。乃陶宗儀作《正統辨》,反謂:“降昭烈以儕吳、魏,使漢嗣之正,下與漢賊並稱,是為《春秋》之罪人。”獨不思蜀漢雖炎祚子孫,而崛起僻隅,未嘗有漢獻之命。故《綱目》大書曰:“劉備自立為漢中王。”是亦不得為正統,而朱子所以終與之者,固別有深意。蓋南宋渡江自立,猶昭烈也,推為正統,亦所以尊本朝耳。此意固不可不知。

罩甲[编辑]

今人稱外套亦曰“罩甲”。按“罩甲”之制,比甲則長,比披襖則短,創自明武宗,前朝士大夫亦有服之者。

戈氏神童[编辑]

戈莊樂之族有一神童曰小隱。九歲隨父至劍門,值卞華伯郎中偕友聯句於此,華得句云“怪石如人岩畔立”,友方呻吟未應。小隱忽拱手而前曰:“何不云‘白雲和水澗邊流?’”一座驚歎,與之定交,呼為小友。惜不永年,詩文罕有傳者。

海棠白花[编辑]

靜海勵文恭公家居時,嘗手植西府海棠二株於庭,垂二十年。公歷官至尚書,卒於位。靈柩歸里,時當秋日,而海棠忽開白花滿枝。鄒元褒太史為繪《白海棠圖》,諸詞人各係以詩。次山侍御為余述之如此。

夏吏部[编辑]

明末夏吏部瑗公嘗謂友人曰:“天下必歸東朝無疑。”東朝者,即今聖朝也。友人問其故,曰:“只遵遺命,舍長立幼,而無爭心,此聖賢事也。三代以下,那做得來?我惟有一死,但爭遲速耳!”居恒戒家人曰:“我若赴水,汝輩決不可救;救而復死,是兩次死也,非所以愛我。”故投淵之日,家人環立而視,水淺僅及胸,先生乃俯伏水面,背衣未濕,而氣已絕矣。

三賢多壽[编辑]

衡武公年一百二十二歲,見《史記•年表》。子夏年一百三十餘歲,子思年百餘歲,見《甲子會紀》。

邑乘之誤[编辑]

《常熟志邵圭潔傳》云:“生平喜讀孟襄陽詩,及舉於鄉,房考評其闈牘曰:“七篇何其神似孟襄陽也。”及余讀張應遴《祭邵蓮墟文》,則云:“蓮墟先生當為諸生時,厭薄帖括記誦,獨醉心《孟襄陽集》。”迨丙戌成進士,房考顧學海評其墨卷曰:“經生語,乃絕似孟浩然詩。”時稱顧公具眼云。按:蓮墟名鍪、為北虞先生之子,而應遴則蓮墟之弟子也。其言當不謬,乃邑志傳訛,移甲為乙,亦可怪矣。

敬十八房書說[编辑]

科場取士,黑白不分,至明季而極。吾邑顧仲恭傷之,為作《敬十八房書說》,其文《炳燭齋集》不載,而黃太衝嘗稱焉,因節錄於此。“今世之為天吏者有三:庸醫也,低風水也,盲考官也。何以言之?使醫而能辨六脈,則天之所以生死人者,人得而奪之矣;使風水而能辨龍穴,則天之所以禍福人者,人得而奪之矣;使考官而能辨文章,則天之所以貴賤人者,人得而奪之矣。故吾謂此三人者皆天吏也,敢弗敬歟?凡物之確然自信者,人為政;而冥然罔覺者,天為政。古者聖人舉事,必蓍龜,夫枯草朽甲,亦何靈之有?惟其無靈,而天下之至靈者出焉。考官者亦文章之蓍龜也,十八房其爻象也,從之則吉,逆之則凶,敢弗敬歟?”按:仲恭之文,太衝謂其縱橫爽健,取法於卓吾之辨才,而汰其遊戲之調,惜世無知之者,然如集中《放言》之四五兩篇,破壞聖賢藩籬,得罪名教,良非淺細。此文雖近輕薄,猶不至悖理傷道云。

計甫草[编辑]

計甫草好學,能下人。吳門黃孝子向堅尋親滇南歸,甫草即執讚事為師,或言:“孝子不學,子何師為?”甫草曰:“子夏論學備矣,人固有能獨身徒步,求親於萬里蠻瘴之鄉,冒風波,觸虎豹,犯盜賊,出萬死一生,奉其父以歸者乎?事親如此,學莫大焉。天地鬼神猶敬之,況吾輩乎!師乎!師乎!舍此人奚屬?”

氣化感物之異[编辑]

從兗州至曲阜,凡三十里內,草木不生荊棘,聖化所感也。萇宏之墓,至今寸草不生,怨思所積也。虞姬墓旁之草,雖大風不能搖,貞心所屬也。吳門要離墓碑,久仆於地,有樹之者,則城門白晝殺人,俠氣所憑也。其事亦可異矣。

梅醬[编辑]

今世村家,夏日輒取梅實打碎,和以鹽及紫蘇,赤日曬熱,遇酷暑,輒用新汲井水,以少許調和飲之,可以解渴。按《周禮•漿人》:“掌六飲,其五為醫。”醫當讀倚,鄭注以為梅漿能生津止渴者,想即今之梅醬也。但古為王者之飲,而今為村家之物,有不入富貴人口者,故特表而出之。

綠林[编辑]

今人稱盜為綠林豪客,謂始於李清溪《贈盜詩》,而不知綠林二字實見於《後漢書》。按《後漢•劉元傳》:“諸亡命藏於綠林中。”注云:“綠林山,在今荊州當陽縣東北。”

方何之弊[编辑]

方望溪為文,間有創論,然過於痛快,便近李蟄聲口。何義門看書,洵屬具眼,然過於細密,便近時文批評。兩先生在今日,固承學所當師法者也,而其弊卻亦不可不知。

古文難易之分[编辑]

王、李之古文,學《史》、《漢》而偽者也。今人之古文,學歐、曾而偽者也。然為偽《史》、《漢》,猶非多讀書不能。若為偽歐、曾,只須誦百翻《兔園冊》,用其之乎語助,盡可空衍成篇,蓋便於學者之不讀書,殆莫甚於此。吾邑前輩馮定遠云:“韓子變今文而古之,歐陽子變古文而今之,古之弊有限,今之弊不可勝言。”推定遠之意,亦以其便於不讀書,故有此言耳。山陰徐伯調云:“學《史》、《漢》者如孔廟奏古樂,琴瑟祝,僅得形模,故難為。學八家者,如古樂之遞變至近時梨園諸曲,窮情極態,亦復感動頑慧,故樂為。實則彼以古而難追,此以今而易襲,未可謂易為者為古,而難為者反非古也。”此論殊為得之。

楊九娘[编辑]

嘉定縣之東南有楊氏女名九娘者,父命夜守桔槔,為蚊所齧,不易其處,竟以羸死。其死與高郵之露筋同。然露筋之死以貞,九娘之死以孝,其所以死又有不同者。故其里至今名孝女里,而里人立廟祀之,亦如露筋。但高郵為南北往來要衝,故露筋之名頗著,而嘉定僻在海濱,遂罕有知九娘之名者,余故表而出之。吾友張孝廉同夫,孝女里人也,嘗為作《楊九娘歌》云。

揭曼碩詩[编辑]

元揭曼碩有“步出城東門,遙望江南路”一首,題為《曉出順承門有懷太虛》,在《揭集》第一卷。而阮亭《古詩選》竟列之無名氏十九首諸詩後,題刻《古詩一首》,而不知其為揭作也。義門謂:“漢人豈有此風氣?雖不能詳考,亦何至兼格調俱莫辨哉!”按揭詩三卷,有元板,刻本與抄本互有異同?如《步出東門行》,刻本卻只有前四句。

折倒[编辑]

俗語有物而盡取之謂之“折倒”。按《南唐書•浮屠傳》:“後主大起蘭若千餘間。廣聚僧徒。日設齋供食,有不盡者,明日再具,謂之‘折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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