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村語錄/卷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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堯如天,舜便精巧些。堯渾渾樸樸,都全罩在裏面,故孔子以「天」贊之;舜命官幾句,都是精要語。後來想惟文王能接堯舜。禹入聖未優,言雖人聖域,尚剛剛的不能有餘也。湯則檢身如不及,改過不吝。武王刀紉、戶牌皆有銘,可見不如此警醒,便容有私意,然能克去己私,復還天理,故都稱他是聖人。

漢、唐帝王總有病,才具大一分,更壞一分。漢武雄才大略,盡他本事做來,不過那樣。可知不從學問道理上來,終不濟事。《二典》之後,有《單陶謨》;《湯誓》之後,有《仲虺之誥》;高宗中興,有《說命》;《牧誓》、《武成》之後,有《洪範》、《旅獒》。後來史家於一代之興,多鋪張豐功盛烈,豈復有此段意思?

《古文尚書》,道理精確處,聖人不能易。若漢儒能為此,即謂之經可也。黃梨洲、毛大可輩,持摭一二可疑之端,輒肆談議,至虞廷十六字亦辟之。學者不深惟義理,徒求之語言文字以定真質,所謂「信道不篤」也。

班氏言張霸分析廿九篇耳。《今書經大全》所載諸儒之說異。自記。

《尚書蔡傳》雖未盡善,亦未有強似他的,較之《春秋胡傳》屬勝。

《二典》是兩對文字。《堯典》先說堯之德,次由身而及於家國,次授時定曆,次辨奸,次用賢。用資必黨辨奸,奸辨而賢用,得舜而堯之事畢矣。《舜典》「重華」一節,對「放勳」一節;「慎徽」一節,對「克明」一節;「齊七玫」至「溶川」,對定曆幾節;制刑流殛,對丹朱三節;命十二妝、九言,封舉舜一節,而舜之事畢矣。

「羲和」四段,祇說日星,未及月辰,故下又云「以閏月定四時,成歲」。澹澹數語皆透頂,萬世不能易。恕堯持籌布算,未必如羲和,至所見之理,羲和不能外。次及用人,人之賢否了然於心,卻不自用,卒試虞舜而以天下付之。是何等識見!何等德量!堯如天,舜如地;堯生之,舜成之;堯始之,舜終之。四凶之誅,治水之成,皆終堯事也。四凶罪不至死,故皆止於流,「象以典刑」一節,即起下文。當日執簡操筆,想皆聖人之徒而名不傳。四嶽名亦不傳,自是醇謹老成,休休有容之人,大約才具不及舜禹耳。

古之三公,坐而論道,日變修德,月變修刑,全講變理陰陽,不參瑣務,合同天人。《堯典》首命羲和,《舜典》首在璣衡,不在九官、十二牧之內皆是此義。

解《尚書》者多不知曆法,「羲和」四段,只就皮毛上說,絕不到其精處。四段中,方位則分東西南北,時序則分春夏秋冬,日晷則分曉午昏夜,雖是大段分來,其職未必不相兼。但以方位當頭,便是測裏差之法。蓋日出入,東西迥異,如今四川丑末,在山東已是寅初。放「宅嵎夷」者,測日之最早出在何時刻也; 「宅西」者,測日之最晚入在何時刻也。廣州日至之時,日下無景,就彼測之,則知景短至何處。冬至時;就北方測之,則知景長至何處。四面湊籠,便知土中,便是裏差法。此是就中國言之,若九州之外,則《周髀》所言有半年晝、半年夜者。然其理則一也。聖人只為明得理盡,任後世如何推算,走不出他的範圍。後世雖千巧萬變,推算得密,道理卻不能如他透徹。清植。

向日問梅定九,古人測景,何故不用夏至。當時定九只答以「冬至曆元」而已。近看《堯典》,惟於夏言「敬致」,冬則不言,可見古人測景,實以夏至為重。周公土圭之法,亦用夏至。其用冬至者,自《太初》始耳。清植。

「寅賓出日」、「寅餞納日」,俱說在「平秩東作」、「西成」之上;「敬致,日永星火」。「日短星昴」,卻說在「平秩南訛」、「平在朔易」之下。蓋日出入早晚,四時皆測晷長、晷短,必二至之時,測來方準故也。又於夏言「日永」,於冬不言宵永,而言「日短」者,宵中無景可測也。清植。

孝弟衰於妻子,人情所必至。四嶽薦舜云:「克諧以孝」、言諧於象,以得當於瞍,而成其孝也。堯曰:「我其試哉,觀厥刑於二女。」二女何試?堯之意,正以舜無妻室,固能孝弟矣,但未知有妻室後何如耳。《詩》云:「妻子好合,如鼓瑟琴。」始云:「兄弟既翕,和樂且耽。」《中庸》引為行遠自邇、登高自卑之喻。蓋父母較之兄弟為高遠,兄弟較之妻子亦為高速,最卑最近者,無如妻子,而道必造端乎此。此《二南》所以起化於閏闈也。

問:「輯,治也。疑上古未有剖符之事,至舜始創其制。既月之後,諸侯踵至,乃見而頒之。《蔡傳》以輯為敘,豈有諸侯未至,而先斂其瑞之理?」曰:「此非大義所關。受終之後,齊七政,類上帝,以治天也;巡獰述職,以治人也;封山浚川,以治地也。三才之事備矣。」清植。

問:「肇州、封山」一節,蔡注云:「中古之地,但為九州,禹治水作貢,亦因其舊。及舜即位,始分出幽、并、營三州,而為十二。至商,又但言九圍,不知何時復合為九。」按此乃舜攝位時事,正禹數土之侯。所以封山者,為大水茫茫,用此標識,以便施功耳。所云「浚川」,即指禹洽水之事。及禹「任上作貢」,始並為九,遂相沿以至於商周。《蔡傳》之說恐未當。」曰:「正是如此。《禹貢》惟冀州於田賦之後,別敘「恒衛既從,大陸既作」;而青州,有「萊夷作牧」之文。恒衛、大陸,即幽、并之地;萊夷,則營州地也。因禹初並為九,故別敘恒衛、大陸以存幽、并;而萊夷猶作之牧焉。牧,即「牧伯」之牧,說者不察,故「牧」字殊費解。」清植。

「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樸作教刑,金作贖刑」。此是刑罰條例。「肯災肆赦,怙終賊刑」。則用刑權衡也。「贖刑」,只指官、教兩刑,非謂典刑、流宥亦可贖也。其中有誤犯不得已者,則赦之;有所恃以為惡,強橫不服者,則「賊刑」。問:「賊是殺否?」曰:「朱子言,五者皆有,即如提學責秀才,是教刑也。他有強悍之狀,多責他幾板,亦是賊刑。此未嘗明說罪大惡極,如何都用殺?」

問:「九官之命,隨、契、皋陶、夔龍無戒辭者,或因舊職,又皆因有讓之者,而命之也。工虞之官,以和順為善,故垂益之谘,皆首曰「疇若」?終日 「汝諧」。若,順也;諧,和也。惟禹曰「維時懋哉」,伯夷曰「往欽哉」。蓋治事以勤為主,掌禮以敬為先也。皋陶陳謨,於典禮亦曰「同寅協恭,和衷哉」。於命討則曰「政事,懋哉懋哉」。與舜所命禹、伯夷之旨正同。」曰:「看得好。」清植。

聖人說樂,只「詩言志」數語已畢。不拘何人,隨意言其中情,便是詩,但詩句有限。永者,長包,將詩每字扯長些,庶幾悠曼,便是歌。「聲依永」一句,從來說不明白,以為字字都要合宮、商、角、徵、羽。難道齊景公所作《徵招》,字字皆散?《角招》,字字皆角?必無是理。「聲依永」者,論五聲之凋也。詩本有官、商、角、徵、羽,各調不同,宮,濁極,和平弘大,有君象;商,慷慨激烈,有臣象;角,如宮,但帶流動歡悅之意,是民象;徵,便急促,如打緊板,是事象;羽,更加之瑣細嘈虛而清極矣,是物象。如《清廟》之詩,自是宮調,確乎難以別調歌之。《無衣》之詩,自是商調,確乎難以別調歌之。《鹿鳴》、《皇華》乃角,《大田甫田》乃徵,《七月》乃羽,此所謂「依,」也。凡此皆言人聲,人聲大不宜過宮,細不宜過羽,必須律以和之。此句卻說字字要合十二律。字無一定,其高下清濁,都有程式以和人聲,今之所謂弓尺等是也。然後「八音克諧」,與人聲皆合,無相奪倫。由是奏之郊廟,則神和矣;播之朝廷、邦國、鄉黨、閭巷,則人和矣。自「歌永言」一路說到樂上,而總以「詩言志」為根。今之戲都壞在志上,其為淫邪鄙悖之辭十九,烏能善風俗耶?「予欲聞六律、五聲、八音,在治忽,以出納五言。」《漢書》引之,卻云:「予欲聞六律、八音、七始,詠以出納五言。」七始,謂宮、商、角、徵、羽、變宮、變徵也;五言,即「詩言志」五調之言也;出納」如邵康節所云「開發收閉」。

問:「今之填詞,都是立定曲牌名,然後案其字數平仄而為之詞。古人是如何?」曰:「古人是看他的詩,又看他的志。此字宜黃鍾則黃鍾之,此字宜大呂則大呂之,律隨詩,非詩隨律也。少時見土戲,於斷機教子,商輅母怒其子云:「他又說我不是他的親生母。」「母」字,其學徒高聲唱,其師嗬之云:「母字大聲便不是,他是不曾成婚的處女,於此字尚含羞澀,低微些方是。」如此之類,卻是從志上斟酌,比謂「聲依永」也。

「詩言志」,謂心之所之,形之於言也。歌雖有長短,大抵將每宇扯長,故謂之「永言」。「聲依永」,《蔡傳》說偏。聲者,宮、商、角、徵、羽也,歌有全調之五聲,有逐字之五聲,《蔡傳》少卻全調之五聲,故覺糊塗。蓋詩有合以宮調歌者,有合以商調歌者,有合以角、徵、羽調歌者,如以《關雎》調歌《文王》,以《無衣》調歌《采蘋》;必不類矣。其逐字音節,恐其過高過下,故以律和之,如今之唱曲,節以檀板、笙簫之類,所謂「律和聲」也。

世得世兄言:「家君謂道心兼未發、已發,人心單指已發,作何解?即如好色生於愛,愛亦出於人性,可云已發乎?」錫曰:「愛者,情也;愛之理,乃性也。謂之人心,則心之動於耳目、口鼻、四肢者耳,如何說得性?若「道心」「道」字,則性也。」黃伯玉曰:「情固善;而人心則危,何也?」錫曰:「人心亦非惡名,雖聖人不能盡去。如好色,人心也,聖人能廢居室之事乎?中乎節,則復於道心矣。故聖人不曰「人心惟惡」、「人心惟邪」,而曰「惟危」。危者,不能自保,恐流於人欲之謂也。七情亦可危者,故是一項。朱子曰「原於性命之正」,自兼未發、已發;曰「生於形氣之私」,自祇是已發。」世得曰:「家君意正如此。」

道心微妙而難見,妙猶渺也,因著氣稟物欲隔絕了,故微而難見。不可誇「微」字好。

有人心動而以道心正之者,饑渴而不害心,喜怒而能觀理是也。有道心動而不以人心雜之者,行仁而非要譽,明義而非計功是也。自記。

說《尚書》者,每著意講「道心」、「人心」等句,自「無稽之言勿聽」以下,便掠將過去。近見得經書一字不可掠過,看得似沒要緊,必是自家心裹未曾曉得。「執中」「中」字,朱子偏說在事一邊,看來須兼內外。心裹有個中,事上各有個中,皆中也。「無稽之言勿聽」,事必師古也;「弗詢之謀勿庸」,詢、謀分同也。凡事不可只憑著自家意見蠻斷將去,必稽諸古、念於今。所以「本諸身」矣,又必「徽諸庶民,考諸三王」,方是停當底道理。以上言心法、治法已盡,下面便言可愛者非君乎?可畏者非民乎?何以可愛非君?「眾非元後何戴」也;何以可畏非民?「後非眾罔與守邦」也。「可願」,向來說作可欲之謂善,看來「可願」即可愛也。「四海困窮」二句,明可畏也,修其可愛而絕其可畏,是雙頂上文說來。清植。

問:「前日聽講「惟口出好興戎」,是因上文「四海困窮,天祿永終」話說狠了,故著此句,意理未能明白。」曰:「譬如我教你當加惠鄉里,勿欺侮人,這是正當道理,你聽得自當感動,即鄉人聽得,亦必共以為是。倘說你若不加惠鄉里,欺侮人,人必如何害你,雖是理所必至,但常常說不但、不成口氣,勢且長薄俗,生刁風,所謂「興戎」也。「困窮」、「永終」的話,只好說此一句,故曰「朕言不再」。」清植。

益讚禹班師,何故言及當年歷山時事?聖人心情,祇要自反自修,絕不敢有一毫是己非人之意。益覺得此役雖伸天討,然罪人之意多,所以推說直到「滿招損」處,而以歷山之事證之。清植。

「一日二日萬幾」,不是說一二日間辨得一萬件事,謂一心之中,須臾萬念耳。幾者,動之微,言凶之先見於此,不謹,則差之念慮,謬以千里矣。其根卻是「逸欲」,故先曰「無教逸欲有邦」,因說到謹幾上來。清植。

大禹治水,何乃及於田賦,所謂「決九川,距四海」者?《禹貢》所言導某水,入於某海者,皆是至「浚吭瀹」,「距川」似未之及,蓋所云「厥土」、「厥田」者是也。此「卑宮室而盡力乎溝洫」也。

水利以溝洫為主,水勢分則力微,自不能猛橫四出,如簾之禦風,將風力梳開,便不能衝飄也。「決九川,距四海:浚畎滄,距川」,是古人著意處。夫子稱禹不曰「盡力川瀆」,乃曰「盡力溝洫」,聖人跟明見周,一語已具洽水之要。

謙問:「「出納五言」,是五德之言?是五聲之言?」曰:「作五德之言不免牽強,還是五聲之言。以樂言之,謂之五聲;以詩言之,謂之五言。采列國之詩,是納五言;頒而行之鄉黨、閭巷,是出五言。」之銳問:「五言是有聲律之言否?」曰:「若說有聲律之言,必有無聲律之言。鄭漁仲說《詩》三百篇,皆孔子被之管弦,聲調葉者方入選。竟是鄉村人說話!少時見一老樂工,云無有不可以為樂歌者,祇是不能拘句法,若聽他隨便破句,皆可以葉管弦。此是著實話。」

治水先使大水有所歸,後使小水有所入,江、淮、河、漢之水歸於海,凡天下小水入於江、淮、河、漢,而水治矣。通其下流曰「導」,分為旁支以殺其勢曰「疏」,大要祇是不與水爭地。但有是水,即與以行是水之地,至眾水所彙,地復窪下,不得不瀦之為湖,所謂「九澤既陂」是也。陂是堤堰,惟澤可用。鯀用之於川,所以大壞。禹「浚畎滄」,「盡力乎溝洫」,豈不知開阡陌,去溝遂、滄川之可以多得田?而寧棄之以蓄水,蓋以去水之害,而收水之利也。潘季馴治水,近河兩岸曰堤,堤之外曰縷堤,縷堤之外曰遙堤。不知障之愈固,其怒之蓄也愈甚,及其漲溢潰決,一朝俱盡。惟多為溝洫,不為高以扡之,而為深以行之,逮其漲溢,多道定量泄,無以激之,其力遂軟,其勢遂衰。且入於溝洫,蓄其水可以備旱,取其泥可以糞田。若使河畔為溝,溝外有縷溝,又其外有遙溝。豈不勝於堤乎?孟子言禹治水,極有次第,曰「掘地而注之海」,所謂「決九川」也;水由江、淮、河、漢而行,所謂「浚畎滄」也。若殷之遷都,乃一時之權,非萬世之經。賈讓三策,上二策祇是一事,非判然為兩也。溝洫之制,唐虞雖或有之,必自禹始備,故孔子云「盡力溝洫」。孟子敘取民之制,亦始夏後氏。蓋禹因治水,隨便疏通,水治而田制亦成,故舜美之曰:「地乎天戍,六府三事久治,萬世永賴。」後世又稱之曰「神」。問:「云「禹入聖未優」,何也?」曰:「言不及堯舜渾渾淪淪,不可窺測也。禹之克勤克儉,刻厲精銳,英光有露出來的。然此乃是荀子語。觀孔子以舜禹並稱,又曰「吾無間然」。恐亦未見其有軒輊也。」

洪水為害時,想沮洳多,舟車俱斷,朝貢亦艱難,故治水成功,悉列貢道。然當時諸侯多被水環?不能兼並,故塗山之會萬國,其後寢相吞噬,至周僅千八百國矣。

舊謂江源出四川,後有言出臨洮者。近年,至尊使人窮探河源,乃知江源亦出昆侖。

《二典》無弊,《夏》、《殷書》便有不純粹字面。如用刑,《舜典》實在正當,至《夏》、《殷》則有曰:「予則孥戮汝「,便容有誅及妻子之事。惟文王一以堯舜為法,故曰:「罪入不孥。」若無孥者,則不孥何消說?

問:「《蔡傳》釋仲虺之語,以苗、粟喻桀,莠、秕喻湯。不獨引譬失偷,且按其上句文義,失言「我邦」,後言「有夏」;此二句亦先言苗、粟,後言莠、秕,分明是以苗、粟比「我邦」,莠、秕比「有夏」。」曰:「正是如此。」清植。

德主善而後實,善協一而後定。善以事言,德與一以心言,見善則遷,有過則改「主善為師」也。「夫子之道,忠恕而已」,「協於克一」也。自記。

問:「《盤庚》上一篇,所反覆者祇是二端:一曰「傲」,一曰「從康」。當時有位者安土重遷,「從康」,其本情也。因此遂唱為異說,不將王憂民之心播告於眾,致使眾人皆不樂於遷徒,冀以阻撓成謀,則入於「傲」矣。故盤庚稱共政舊人之善,曰:「不匿厥指,王用丕欽。」不敢「傲」也:又曰:「罔有逸言,民用丕變。」不敢「從康」也。因言今日百姓之不肯從遷,非予不恤小民而自荒其德惠也,惟汝不宣揚吾憂民之。意而不予惕,以致此耳。然我觀汝情事,固了若觀火,不過欲自逸而已。我之遙乃出於不得已,固亦謀之拙者。然實非欲奪汝逸,正欲作汝逸也。「含德」猶「匿指」;「逸」即「逸言」之逸;「若網在綱」,喻下之從上,對「傲」言也;「若農服田力穡」,喻勤則有功,對「從康」言也。看得如此,不組是否?」曰:「看得好。」清植。

甘盤,商之嚴光乎?為帝師友而鴻飛冥冥者,當如是耳。種放營田商雒間,其可哉?,自記。

《周書》,如《牧誓》、《大誥》、《多方》、《立改》、《無逸》,皆至文,《呂刑》便覺用氣魄,有鋪張意。

周公文字可以分別得出,《鷓鵠》末章,純用疊句,以例《無逸》、《多士》、《立政》諸篇,可知是周公之作。《牧誓》想是武王命周公作的,《召誥》自是召公作,中間有學周公文法處。至《旅獒》,則與《卷阿》之詩如出一手。

問:「武王謂文王「大統未集,予小子其承厥志」,如何將此事都推在文王身上?」曰:「若論第一義,天下之人如此其多。天獨命一人為君,是要他撫安天下之人,倘把天下糟蹋,自然不是天意。孟子所言一些不差,《易經》亦云「湯武革命,順乎天,應乎人」。但是武王做得來有痕跡,便是英氣;孟子說得來有痕跡,亦是英氣。若是文王,一面三分有二以服事殷,一面又救百姓,修吾方伯違率之職,救得一分是一分。設使文王再享國幾十年,天下歸之,亦必不似武王。聖人力量大,處得妙,所以孔子謂文主有君人之大德,有事君之小心,兩邊都做到。孔子論比事,兩邊都論到。」

《武成》列爵分土一段,精采斷非後世文人所及。尤有不可及者,既「陳於商郊」,成敗在頃刻,如何說「俟天休命」?聖人臨事更加敬戒,聽天所命,不敢自恃,確然如此。觀《大武》之「總干山立」,《大雅》所云「上帝臨汝,無貳爾心」。則作《武成》者著比一筆,地位已高絕矣。

「歸馬」、「放牛」,牛馬皆出民間,兵至華山之陽,已將入周境,不用兵車,故歸馬於民。牛車載糧糗器具,又前至桃林,已到,故放牛於民。

《漢書五行志》所云「六十五字,皆《雒書》本文」,須善看,即謂《洪範》耳。或指在龜背者,以文害辭也。自記。

有金姓人投予以《洪範論》,言「王」為文王,故不稱年而稱「祀」;文王未革命而稱「王」,追稱也。王可追稱,祀獨不可追變平?或者箕子為武王言,武王即屬箕子自書之,箕子自己稱祀、稱王皆合,此篇惟箕子能自為之。如《白鹿洞講義》,朱子恐記次失本意,因丐子靜自錄。即《中庸》「哀公問政」章,亦恐是夫子自記,不然夫子與哀公酬答,豈容攜一門人在旁記錄耶?武王以十三年伐商,即以是年訪箕子。漢儒因有「九年,大統未集」,又有「父死不葬」之說,遂謂十三年乃蒙文王之年。歌陽公以為豈有新君即位,而仍舊君年號之理?既云告於文王之墓以行,不葬安得有墓?,所謂十三年者,即武王之十三年。歐說為允。

問「皇極」曰:「朱子說「樣子「二字,最妙。「太極」是萬物的樣子「皇極」是萬民的樣子。「立我蒸民,莫匪爾極」;「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天是如此,堯亦是如此。」自記。

谷永云:「正五事,建大中,以承天心。」其以「大中」釋「皇極」,則舛;根「皇極」於「五事」而言之,則當矣。自記。

常疑卜筮不過一事,《繫辭》如何那樣神奇其說。看來古人無事不「用稽疑」,馬必卜,御必卜,葬必卜,遷國必卜,疾病必卜,祭日必卜。蓋人刻刻與神相通,天人合一。後世信邪尚鬼,而敬天尊神之事,反置不講,此陰陽所以不和,而災害所以時至。

《漢書天文志》云:「月為風雨,日為寒溫。」「寒溫」,即《洪範》「庶徵」之寒、燠也。此條「冬、夏、風、雨」四字,正對「庶徵」為說。諸家解者,皆不如此志得《洪範》本意,所云衡法,如「歲淫玄枵,以害鳥帑」之類。自記。

數十年來,念得《洪範》上說「庶徵」,一些不差。雨、陽、寒、燠、風,都起於地,地便不同,此處雨,不妨別處晴,此處燠,不妨別處寒。若是日月,則天下皆同,焉可以為應在某人某事乎?就是分野亦不確,難道二十八宿祇管中國九州,外國便在二十八宿之外不成?惟起於地者各各不同,就如這處生了聖賢帝王。這地方便有一道善氣,與他處無與也。《洪範》妙在到後來說日月星辰,亦歸到雨、陽、寒、燠、風」。「星有好風,星有好雨。日月之行,則有冬有夏。月之從星,則以風雨。」日月在天,萬方所同,說到寒、燠,便有不同之理。如日行南陸,天下皆寒,此處卻被地上一種昏濁之氣隔了,便不寒;行北陸,天下皆暖,此處卻被地上一種暴戾之氣隔了,便不暖。月離於箕則應風,或此處無風,彼處有風;月離於畢則,應雨,或此處無雨,彼處有雨。人在地上,其氣自相感,聖人說話,遠一步不可見的便不說。如《漢書》中「太乙之初,渾渾茫茫」諸語,他何從而見「太乙之初,」乎?

「五日惡,六日弱」,即自暴自棄兩樣氣質。

古人卜龜,龜板上以墨畫之,墨不浸入,謂不食墨。焦者,燒焦龜版。犯比二者,不待觀艾詞,而已知其不吉。《書》曰:「乃卜三龜,一習吉。」謂三龜之兆同吉也。至觀其繇辭,而繇辭又吉,故曰:「見書,乃並是吉」也。

「周公居東」,或以為避讒,或以為東征。斯二者皆有之。朝廷之事,托之太公、召公,既可無誤,且明示天下以無他。又洛陽天下之中,據形勢之勝以制頑叛,實屬兩得。

「考朕昭子刑,乃單文祖德」「昭子」,謂武王也,武王化家為國,紀綱法度,燦然具備,故曰「刑」然考武王之刑,乃所以終文王之德而已。蓋公自任以制禮作樂之事也。清植。

成王以櫃鬯二卣饗周公,蓋以祭神之禮尊之也。酒清人渴而不敢飲,肴乾人饑而不敢食,嗅其馨香,如所以敬鬼神者。故古人以為極尊而不敢當。周公以獻於文武之廟者,以此。燕有安之義焉,有樂之義焉,親之也,醉飽焉可也。故古人辭饗而受燕。祭祀之禮,初獻生,次獻憫,三獻熟。尊親交致之道也,神屍醉飽,獻酬交錯,直以形類相接矣。燜者,沈肉子湯也。

師古於《莽傳》中注「大不克共上下」數句云:「我恐後嗣子孫大不能恭承天地,絕失先王光大之道,不知受命之難。天所應輔唯在有誠。」其說比《蔡傳》好。自記。

周公戒成王「罔兼庶獄」,卻又教他「克諳戎兵」,說《書》者全不炤管。古老兵刑一官,所謂「有司之牧夫」者,內之司寇,外之方伯、連帥是也。周公欲成王使「有司牧夫,克詰戎兵」耳,清植。

問:「《君陳》「嘉謀嘉猷」一段,豈不是成王教人歸美於己麽?」曰:「此即「汝無面從,退有後言」的反面,是稱道他平日如此,不是教戒他要如此。當面能盡其言,不面從可知。退後又不自居功,說是「我後之德」,其無後言可知。人臣若能如此,豈不是純忠之人?故曰「維良顯哉」。蔡注亦云:「或曰成王舉君陳前日之善,而歎息以美之也。」原是。」

問:「《頗命》「無敢昏逾」,昏以心言,逾以事言。下文「自亂於威儀」,所謂動容貌,整思慮,自然生敬者,是以禮制心之學,即「無敢昏」之意。「無冒貢於非幾」,則所謂謹幾慎動者,乃以義制事之學,即「無故逾」之意。」曰:「正是如此。」清植。

或疑「張皇六師」之語,若不可以告嗣王,此殊是書生之見。師,眾也,不必皆兵,蒐、苗、獮、獰,都是必不可少的。「張皇」不是「張大」意,祇是整飭之耳。文王之「大邦畏其力」,豈是全不料理武備?

人即有罪,用刑者只如其罪罪之便是,間有患其人報警,為剪草除根之計者,不仁甚矣。《呂刑》云:「非天不中,惟人在命。天罰不極,庶民罔有令政在於天下。」覺得《蔡傳》未穩。其意謂在天罰未當極者,而我極之,則傷仁恕之心,干陰陽之和,焉得有令政乎?亦未知句法本應如何斷,祇是這說理略長些。

「威」上加一「德」字,「明」上亦加一「德」字,最妙。威不本之於德,便是「作威」;明不本之於德,便是「作聰明」。

問:「孔安國《尚書序》,朱子嫌其不古,果不似漢人文字耶?曰:「不似西漢,亦不似魏晉間文字。西漢人於義理不甚曉暢透徹,其筆勢蒙繞見古處,正多是他糊塗處。某卻不敢疑此序。三代以來,惟誅泗另是一體雪白文章,條理分明,安國家法如此,焉知非其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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