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全堂集/卷七
記
[编辑]坎止亭記
[编辑]坎止亭者，在歌絃山銅峯之麓，山載《輿地志》中，記其形勝爲三輔最云。其山之肢，迤邐於西北，鬱爲佳城者，吾家之先丘也；蜿蜒於東南，峙爲陵谷者，釜谷之松杉也。嶐然而起於中央者，爲銅峯之麓，而地實跨有一洞，歷覽無際。村落盤其腹，阡畝劃其跗，江海前經，原隰旁達。天磨、華岳散殊隱現者，星羅而棋布焉。
余卽山之麓，夷阜崇墉，井井有址，遂架小榭而無甍桷之修矣。以甲寅之夏，奉親闈安宅之，因請名之，命以是名焉。小子以樽酒簋缶，觴于坎止之亭，揚觶而言曰：「夫維心亨行有尙者，處坎之道而時用之義大矣。君子得其時則駕，不得其時則止，各止其所止也。至若遇禍災，曷可道哉？天幸得脫於文罔，而又得此居室之有成，則父子喣喣然相悅，輒喩以流行坎止之義，安於所遇而不慆，樂夫天命而不違。《易》曰『習坎以常德』，又曰『水流而不盈，行險而不失其信』，非名吾亭之義乎？小子於是而意寓蓋極深矣。剛中而陷柔，久而遂通者，離明之象也。硏幾而契神，開物而盡性者，見道義之門也。閱四時成功之序，足以寓我之感者多矣。風月會其神，芳菲助其和，松篁比其操，江潮志其信。禽鳥之音，爲我韻勝也；山澤之氣，爲我騁怪也。居斯亭而會其神，則硏幾而契神者何限，而開物盡性之道具矣。信乎維心之亨行必有尙也夫！」遂爲之記，揭之在壁云爾。
渙庵記
[编辑]退休堂之下，雙池之上，崖崩壤朽，邪不可畦，泥不可砌，實散地也。登於堂臨於池者，莫不病焉。余乃沼一溝，殺其上流，直注池中，勢若建瓴，汰者流洑者決。則於是拾石隄之，夷崇封圮，卽池上旋馬之地，復築三階，以別尊卑，崩者端朽者淨。而一洞之勝，爭效其尤，遂架株葺茅，其大盈丈，受命於大人，名之曰渙庵，客詢何義。
渙之義，散也。崩者地力之散也，朽者土性之散也。水流而不得其道，或汰或洑，旁於池與堂，而觀者病之，益著其散地也。余當其地之散，而思所以聚之，則沼溝築隄，旣砌旣屋，攬池亭之淸麗，萃江山之茂美，使觀者噲然改覩，斯非濟渙之道耶？客曰：「《易》之所謂渙有丘匪夷所思者乎？」余謝曰：「是惡乎敢，是惡乎敢！」退詮其語，爲《渙庵記》，係之以銘曰：
渙而風水，聚而山丘。渙乎其萃，匪夷斯周。我求於是，以遨以遊。
雙樹亭記
[编辑]恭惟主上卽位之二年，賊臣适、明璉等殺使稱兵反，連陷州郡。官軍左次，初衂于黃鳳，再挫于猪灘，開城失守，臨湍師潰。於是都下大駴，上乃定南狩計，二月壬辰，奉廟社主，出駐振威縣，而賊入京師，擁興安瑅爲亂。元帥張晩督諸將迫城，大戰克賊，賊猶挾瑅逸，捷書雖奏，而俘馘未達。車駕以丁卯入公州，湖南勤王之師畢集，咸奮憤鼓勇，軍容盛張。翌日上帶劍乘馬，幸山城，御雙樹亭，進領議政臣李元翼、右議政臣申欽、兵曹判書臣金瑬于前，辨方數雉，考崇庳秩夷難，又召巡察使臣李命俊，諮以守城之策。俄而适、明璉頭傳詣行在，都體察使元翼、兵曹判書瑬露布聞獻馘禮成。上以戎服親告宗廟，誕告八方，肆宥封內，仍召巡察使李命俊、牧使宋興周，躬勞備至，幷錫秩，閱湖中文武士，取若干人，凡所以奬礪者靡不擧。而用是月壬寅班師焉。巡察使與牧使治石于雙樹亭下，徼翊聖紀之曰：
乘輿播越，下邑是仗，玉趾儼然，臨于荒丘。命俊等竊乘時會，獲沾恩澤，榮煇今古，侈詡邦域者，盍圖不朽？嘻噫！在昔載績，揚功自賢，當時論著夸大、豎樹豐嶐者，何限？獨可稱述，厪厪數代，周宣征戎而銘鼓，唐宗攘狄而勒石。夫玁狁之猾夏，頡利之渝盟，猶爲細故，此關得失，而無關於存亡之數也。惟适、明璉俱以戎首，驅防虜之師，肆射天之凶。亂逆之變，羅、麗以還所希覯，而國史所絶書者，則與周、唐之事，不可槪，而王靈敷鬯，將士勠力，收功於旬月之間，膏磔旣極，神人稱慶，掃淸匡復之勳，又非周、唐所可槪也。二公之圖不朽者，惡可已哉？
公山卽湖甸一都會也。車嶺綰轂其東北，而錦水爲帶。雙樹之亭，尤據形勝，域中變作，則爲保障，而實用武之國也。唐摠管薛仁貴討平百濟，耀武于茲土云。萬曆壬寅年間，宗伯西坰柳公根，出爲都巡察使，始築此城，規設頗備。癸亥巡察使申鑑，重新其制，蓄積繕修，是役也今牧使宋公以屬吏尸之，不擇寒暑燥濕，僝工寔遄，未踰歲而爲駐蹕之所，至勞臨觀，致無競之烈，爲孚吉之地，宋公亦受委殫忠，卒膺上賞，茲非天地定數而適自然之符者歟？城之東南，舊有井而水淺，駕至之後，井水自溢，城下江灘，亦無雨而漲，人謂之祥，尤可異焉。
宗親府重修記
[编辑]宗親府舊在景福之東，燬于壬辰之亂，三十年之久，不克重刱，諸宗人病之。惟我聖上撥亂而反之正，彝倫復敍，修睦益敦，特起義昌君珖、龜川君睟于罟辟之中，復其爵祿，兼綰府事。於是鳩材集工，謀營府廨于故址，而不以其費煩將作、度支，設施悉用方便，不閱月功告訖。以丙寅六月癸未，義昌、龜川坐堂皇，課其椽屬。翊聖亦以公事進，二君揖翊聖，屬以重修記。
翊聖實有感於興廢。周覽之餘，得其宅勢位置之高，軒如也廓如也；結搆之壯，翼如也窿如也；臨觀之勝，森如也灑如也；燕寢庭戶，宎如也耽如也；城市闤闠，赫赫如也泱泱如也；鎭望苑藪，巖巖如也林林如也。祖宗定鼎，劃地分署，誠可謂不紊矣。府廨之燬，三十年之久，視府事者歷幾人，而至二君始議興廢，詎非有待而然也耶？惟屛惟翰，所以深根固本者至矣。我國家敍昭穆之親，自大君、君以至正、守、令、監，章服等威，異于朝紳，位著自別，至貴倨也。本府體統，優於三事，置僚屬曰典籖、曰典簿，俱倣古制，朝廷之禮遇，蓋極尊矣。據尊怙寵，不思履謙之道，往往干紀犯分，絶書於屬籍者多矣。此諸宗人所疾惡，而亦可監也。若二君者，抗節昏朝，播徽盛際，受肺腑之託，任宗盟之重，勖率諸宗人，昭展雍穆，申之以禮義，維國家盤石之安，庶亡負詩書所稱，則豈亶以規規興廢之績，垂名後世也哉？翊聖謹以是諗于二君，揭諸堂奧云爾。
退思齋記
[编辑]潛窩公解司馬，養病於巴陵，病瘠日甚，翊聖匹馬侯之。村閻僻小，蓬藋滿徑，茇舍數椽，面陽而戶者，卽所謂潛窩。公處其中，素丌秸席，陋甚矣。其下弊茅茨，編草爲門，殆不蔽風雨，則公之夫人與諸子若婦居之。自潛窩不十步而東，有小茅茨二間，蓋公歸而新搆，將爲燕息之所云。翊聖入而拜公，公羸悴不良起居，稍倦於談，談及國事，亹亹忼慨有起色。
迺指新搆而謂翊聖曰：「吾雖告退，不能忘吾君，用夫子退思補過之言，扁吾齋而自警焉，爾爲我記之。」翊聖拜受敎，退而登其齋，齋比窩尤隘且陋，壁牖苟完，無高明爽豁之觀，滋牢騷闃寂之想。公朝暮於斯，憂民瘼而思補君者益切矣。夫子之言事君非一，而記於曾氏之書爲詳，結之曰：「上下能相親也。」臣雖忠，君不納則不能相親矣，此言臣道而幷言君道也。太史遷以是贊齊相晏嬰，公又以是名其齋，喩寓深矣。
公生平官歷，亡論外內劇易，思盡其職，理難陂夷，思竭其蘊，世之知與不知，以骨鯁目之。及九條之疏入，而人咸懍懍，俄而上批嘉尙，立出二宮人，尋陟公寘諫地，爲世美譚，在《易》爲《泰》，在《書》爲「弗咈」，胡止上下能相親已也？公旣告退，病瘠日甚，妻子之凍餒，居室之隘陋，不足以嬰公之懷，而憂國忠君之一念，拳拳不已，揭「退思」之號，以厲其操。翊聖於是觀君臣矣。臣進忠言而君不納，則臣享其美；臣犯君顏而君斥之，則臣胥引去，世之不治，恒坐於此。而公能言而聽納如響，公犯顏而如不及，君臣一德，交修竝享，其亦盛矣。然公不自滿，不弛其諤諤之度。
噫，公於夫子之言，深有所見也！將順其美，美有可順，退思補過，過則可補。繇是而以至於無可補而有可順，則君德爲至而臣之責盡矣。此伊、周之所能爲者，彼齊國之嬰，惡足以當之？史遷爲失言，而又失於人矣。公身雖退，公言日進，君德純而治道立，則公方怡然於齋中，以壟上之樂，不易於圭組，而翊聖從大夫後，與有榮焉。噫，公之自任，其亦大矣！
近民軒記
[编辑]專於喣咻則誦其良，果於剸割則稱其能，二者雖有優劣，大較治體也。今之爲吏者，斤斤奉朝廷約束，號皆精白自勵，而拙者似良，猾者似能。改玉十年，民生未蘇，國勢不張，職此之故也。湖南之賦，十倍他省，而民嚚吏狡，古稱難治。礪之爲郡，綰轂其口，受餼四方，鮮不敗事去，否亦厪伺上司指，結土豪心，苟焉而已。趙侯大亨氏爲礪，纔朞而政成，有喣咻之風，而厥有赫赫聲矣。趙侯誠良吏，而豈又能吏也耶？旣良且能，漢之武、宣之際，蓋已難之矣。侯卽郡治，疏汚而沼，臨沼而亭，扁以「近民」，走書於數百里外，謁余題其額而紀其實。余遂釋其然疑，而樂道之曰：
若侯可謂識治體而善其用者耶！夫良之不能爲能，不惟器之淺深、才之利鈍，其勢弗相入也。凡人之情，寬則慢而忘，急則伏而怨。孺孩莫不親其慈母，而忘其德，啼號笑罵，慢也；僕妾莫不嚴其長上，而勞形憊身，伏也。嚴之可使伏而不能使無怨，無怨，民斯近矣。此先民之識治體者之所先務也。不敢知侯之近民者用何道耶？喣咻之與赫赫，勢不相入，而侯能竝用而不悖，爲德於民，殆其庶乎恥且格矣，奚亶近民而已？
然余知侯之志，方期以恥格之訓，而姑先試近民之政。老則優之，幼則撫之，孝悌者近乎侯矣；愞者激之，頑者策之，鄙薄者近乎侯矣；勞而逸之，倦而休之，病者近乎侯矣；貧焉賑之，富焉分之，羸者近乎侯矣。是數者率而近於侯，則龍蛇化爲赤子，呻吟變爲謳謠。侯日無事，烏紗道服，嘯詠於荷沼竹塢之間，民不知其爲太守而且神明之矣。侯之近民，其在於嚮所謂二者之外耶？侯名昌遠，大亨其字，漢陽人，曾宰稷，有異政，超授正職，屈而借礪，可見朝廷視湖重也。
永保亭重修記
[编辑]湖西之近海郡縣，謂之內浦。內浦一帶，山勢澶漫，委爲裔落，而獨烏棲山奇拔馳驟，勢若渴龍赴海，於其所止，昻然擧頭，千尋蒼壁，突入水中，自成城塹，周遭數里。因其天險，縈以粉堞，刱爲麗譙者，水軍節度使之營也。安眠、圓山，孤巒諸島，扞蔽如屛障；比衆、結己、寺浦、洪陽，新邑諸山，環拱如簪笏。海潮從島嶼間奔涌而入，與上流通，滙爲萬頃之湖。据城之高，壓湖之廣，冠以飛閣者，永保亭也。湖心雙島，對峙如畫，泛浮於煙波杳靄之中，若丸若彈，龍馬有時而出，噴雪騰空，若眩若幻。登斯亭者，飄飄然有凌雲之想，殆非埃壒之境也，以是亭之名聞於國中。征倭之役，天朝舟師來泊亭前，其將領多江南人，皆以爲形勝勝於岳陽，然則亦可謂天下之勝也。
余於庚辰秋，乞恩休沐，留憩斯亭，日夕徘徊，心甚樂之，亦不能無慨然者矣。不變者天險也，易毀者人功也。海山之奇觀如新，甍桷之丹雘已故。雨簷霧棟，又將傾而圮也。興廢而重新之者，必有其人也。其明年夏，湖西水閫馳使者修辭，謁余以永保亭重修記。余進其使者問之，曰：「亭之建久矣。弘治甲子，咸川君李公良來莅此鎭，輟廢館而亭之，始揭扁焉，蓮軒李公宜茂爲之記。七十年而爲萬曆甲戌，李公昕因其舊而修之，于今六十有八年矣。柱椽之朽者易之，欄檻之壞者改之。瓦縫甎鋪，門扉庋閣，罔不整飾，𢳄題板刻，燦然增彩。」余問其費，曰：「皆出於節帥之損俸，未嘗煩一卒力也。」余乃莞爾曰：
余固知興廢而重新之者有其人也。余曾入湖西界，稔聞水閫之爲治，自律甚莊，不畏強禦，體統之所當持者，持之如法，軍政之所當申者，申之如令。入其營，樓船截海，懍若對壘，褊裨交藝，技窮穿楊。凡隷於鎭者，莫不趨令，樂爲之用。余已識其爲治能知後先輕重，亭之不治，非不能也。夫爲將之道，體統立軍令肅，器利而士勇，然後事多暇。暇則亭榭可治也，賓旅可館也。此《周書》之所以謹著也。其爲治也，豈不井井有條哉！足徵其政之成也。治之如是，則天險可保也，人和可保也，亭觀之樂，亦可保也。後之爲治者，如帥之治，則可以永保其樂於無窮矣。節帥名震益，驪興人。丙子之亂，以宣傳官奉符徵勤王兵於湖西，冒萬死超長圍，入南漢城中，復齎檄出城，遍諭元帥諸軍，復命不踰時。時余摠禁旅，侍上左右，見上奬其忠勇，進秩賜緋。未數年，自郡守躐躋節鎭，不世之遇也。知帥事之終始者，宜莫如余，而余嘗登斯亭，以興廢重新之責，有所期望焉，則敍列顚末，不敢以不文辭，是爲記。
近水堂記
[编辑]陽川許相甫卜築於楊根郡之二水頭〈村名〉，誅茅爲堂，問名于淮叟，叟以近水名之。相甫曰：「廷奭之堂，雖隘且陋，負龍門抱斗峽，牛川、雲吉環擁左右，四時成序，雲物變態，凡可取以爲號，侈吾堂者，不爲少矣。必以近水揭之者，何義歟？」叟莞爾曰：「龍門、斗峽距相甫之堂幾許？」曰：「十許里也。」「雲吉、牛川，又幾許？」曰：「亦如之。」「江水距相甫之堂幾許？」曰：「不十步而近。」曰：「然則捨遠而取近，不亦宜乎？且也四時不得已而推移者也，雲物乘噓氣而卷舒者也。不得已而推移，故天地不能挽其機；乘噓氣而舒卷，故天地不能定其形。天地之所不能挽不能定者，相甫惡得取以名其堂乎？
夫斯水也，發源於五臺、開骨，千里分流，襟合於龍門之下。相甫之堂，幸据其上，無論其形勢，其裕相甫之日用夥矣。汲於斯以沾百口，釣於斯以供瀡滫，沐於斯，濯於斯，游於斯，濟於斯。然此外也，非內也。春波瀲灎，足以養其和；夏潦盛長，足以洩其鬱；高秋得月，足以澄其神；窮冬界氷，足以取其潔。順序感會，四時之情可見，而諸山雲物，呑吐於二水之間，爲鏡中之相，相中之色，若是近水之號，果不足以揭相甫之堂也耶？」相甫方處此堂，澡身浴德，自有觀水之術，秪敍近水之義以爲記。
居昌金大司成祠堂記
[编辑]居昌人刱專祠，祀故大司成金先生，而徵文於平山申翊聖。翊聖曰：「生而爲德於鄕邦，則其士祭之；死而寄惠於治封，則其民祭之；忠臣節士放廢寓居，土人懷其誼，則祭之。非此族，不祠。居昌非先生之鄕也，又非治封與寓居，惡乎其祠之也？」曰：「敝邑卽先生致命之所也。忠魂英爽，陟降無方，宜何所不至？安知菀而不伸者，不在於斯也？邑人之過廢院荒墟者，咨嗟興慨，久而不替，所謂不施哀而哀，不施敬而敬。其遺風餘烈，感發人之心有如是者，遂謀所以揭虔妥靈，俾后人矜式而尸祝之，豈曰非其族也？」翊聖蹶然而作，服其思之永而訓之篤也。
先王之法，祀神有秩。然有義起而合於禮，則君子許之。屈平懷沙，楚人食之，伍員抉眼，胥山有廟，皆以竭忠盡節，不遇於主而死之。人心哀之，哀之極則敬生，敬之至則尊而奉之，俾宇而享，況先生抱枉被射，奔逬失圖，旣不能叫閶闔而洩孤憤，又不能竄跡竢時，以報主恩，則廢院一席地，與湘流胥濤，均之爲志士隕淚之處，宜乎居昌人有是擧也。夫以義起者，思之永也；合於禮者，訓之篤也。由恩而出，私也，恩盡則止；由義而出，公也，義無時而盡。百年之後，興起於斯文，豈非至公也哉！先生而有知，必樂於斯丘而寧於斯宇也。
噫！士生於世，竭忠盡節，不幸不遇則已矣。夫孰與己卯諸賢，幸遭昌期，際遇之隆，誠千載一時，而潛機飆發於半夜之間，竊柄修却，草薙善類，如北門之事者乎？是以諸君子深知禍機之發，不發於上而發於群兇，故雖在拘囚收捕之中，不虞其躬而虞其社稷。見於先生衣帶中疏，其忠愛之誠就義之實，可質神明矣。
於乎戚矣！禍作二十七年，而仁廟始推因心之孝，復官給籍；又二十三年，而宣考當宁，大行褒誅之典；又七十六年而建專祠而祀之，首尾一百二十有四年。而翊聖論撰先生事，仍以諗之曰：「先生嘗以學誨人矣。士之參先生祠，彷像瞻依，其心怵惕，以爲儼然於師席而臨之，如聆警咳，如承提奬。脩于身齊于家立于朝，志先生之志，行先生之道，明勖勵相，以紹先生不竟之業，則先生爲不亡矣。而居昌人眞能興起於先生之風矣。」先生諱湜，字老泉，當燕山昏穢之後，首倡理性之學，學者宗之。初以薦授憲職，魁賢良科超秩，官止大司成，至今稱之曰「金大司成」云。其係歷履行，書之國史，載之《黨籍》，致命時事，居昌人能言之。
橫城客館重建記
[编辑]田野闢衢術除，植戟門拓賓館，槐柳交蔭，鷄犬相聞，問其政則理；郛夷器缺，邑屋蕭條，蓬藋載路，羊猪外來，問其政卽不理，此云其凡。或有袖手伴食而能於懷保，或外售藝能而內實空疏，故不能無眩於名實。而至於刱新復舊，關興廢盛衰，斯可以徵其績矣。余嘗客遊嶺之東西，再過橫城。邑治在萬山中，壤地磽确，民物彫鮮，廨宇爲墟，禾黍生之，官居茇舍，與編戶亡辨。自壬辰兵後五十年來，豈無一二良能？其邑力必不足以經營爾，則橫城廨宇終無重刱之日矣。姜侯再明，一日過余而曰：「敝邑客舍久燬，不佞掃漑舊址，辨方奠位。馬山爲鎭，西川經之，拱揖得勢，境落淸幽。三楹之堂，左右翼室，廊廡門垣，悉遵故制，子其書之，俾后之觀。」余聞是說，愧前見之局也。橫之壤地不加腴，民物不加稠，而潭渠之落，一朝煥然，則興廢之理，果在於人而不在物也。
噫！五十年間宰橫者幾許？而得再明能復舊觀，爲官得人，誠不易矣。再明亦有何異能？聞古人爲政，愛民節用而已，用此道涖宣城，秩滿報最，更予一期，旌以蘇孱之責，畀茲縣且六載矣。夫民愛則安，用節則裕。財裕而民安，則政多暇而事易成。又能用《周官》之法，荒歲興作，兼寓賑政，餼餓隷資貧髡，役以遄完，民自不知。施措之際，多見其才諝也。再明少庸，厥績止是。如其大用，胡可量也？余今老矣。不復得爲山海之遊，而橫之田野、衢術、堂室、門垣，森然在吾目中矣。遂爲之記，以復再明。再明名文星，始興人。
隱屛書院重修記
[编辑]海州衿紳之士，以介謂翊聖曰：「栗谷李先生嘗築精舍于隱屛之下。先生沒而鄕人遂奉先生而祀之，永爲後學矜式之地。不幸頹落于壬辰兵燹，重修于萬曆甲辰，方伯、州牧徼先相國記而刻之且四十年矣。四十年間，又不免上雨旁風，傾圮䵝昧。鄕人出力而新之，庶復舊觀。願得一言以誌之，將先君子所撰記文而屬之。」翊聖謝不敏，拜跽而受，攬涕而作。當先君子之屬辭爲記，翊聖實奉筆硏於座右，先君子慨然興感，尤痛恨於先生之言不見用於當時，馴致傾覆之禍，備書本末，以風厲當世，奬進鄕人之意至矣。今而諸君之見屬，必以先人之故，而聖誠亡肖，其何敢紹先人之業而有所述哉？
第惟先生際遇昌期，任經濟之責，而論事不諱，知有君父，不知有其身；知有國家之安危，而不知有其身之禍福。是以多忤阨於時議，不能展布其所蘊焉，則恒存引退之意。精舍之築，爲一時藏修之所，後因一方士子之願，稟旨賜額，始稱紹賢書院，載之祀典，於是擧一國而尊奉之，先生之道，久而愈章，行之彌廣矣。
噫！諸君之請書重修之迹者，蓋欲述尊先生之意也。然尊先生之道，豈獨在於俎豆香火之事而已哉？欲尊其道，當求其學。自其大者而言之，論理氣之說，發前賢之所未發，啓牖群蒙；以其小者而言之，燭亂萌於數十載之前，如指諸掌。讀其書而想其人，雖在百代之下，可以興起。況於鄕邦之間，遺風餘烈如昨日者乎？先君子之慨然興感者，不偶然也。如能瞻其廟貌，起肅敬之心；考其言行，激偸懦之志，精思熟講，反之於心，明乎尊王黜伯、貴華賤夷，奮然挺拔，知有君父，不知有其身，知有國家之安危，而不知有其身之禍福如先生，然後方可謂不負先生之學，而能尊先生之道矣。願以是言質諸海州衿紳士。
遊金剛內外山諸記
[编辑]余以風痺乞休，沐于高城之湯泉。其路必自斷髮嶺，歷金剛內外山，出狗岾方抵浴所，實茲山之新溪洞也。沐浴已，遵海而西，踰大嶺稅駕于北原，浮舟達漢，展掃先丘而歸。往返千有餘里，無論溟岳，其間湖臺洞府、仙釋玄踪，殆非人境。而天吼、五臺、雉岳、蟾、驪亦域中大山川，蓋壯遊也。旣返，知舊問行間所得，袪篋得如干篇。率多出而酣呻倦喟，殊不足存。而念遠遊蹤跡，或賴是而不泯，秪可充家帚云爾。〈此文卽《溟嶽錄》小引，今移錄于此。〉
斷髮嶺爲內山門戶，嶺上有雙檜，憩其下，可見山之全體。諸峯之色，大氐淡白如冒雪經霰，觀者灑然有出塵之想。舊傳新羅王子登此嶺，望金剛，遂斷髮爲僧，嶺以此名云。自嶺傴僂下，東行十里許，有大川，川邊卽新院，今廢淮陽界也。踰鐵耳嶺數十里，或平野或束峽，凡五度川，至長仁寺舊基，寺燬而塔存。又沿溪行六七里，而長林叢鬱，皆杉松檜楓之屬，中穿小徑。又度二川，激於亂石，聲甚壯。度水不十步而爲長安寺。舊有大雄殿，經火方重刱，只立二柱。四聖殿及諸寮存焉。殿卽二層閣，中有金佛一軀、十六羅漢及無盡燈，爐鉢諸器甚多，皆古雅。燈卽元順帝皇后所薦福，而製作精巧。外門左右，安四天王塑像奇詭。寺在內山爲最巨，而寺之鎭卽拜岾。拜岾之後爲無住岾、爲放光臺、爲開心臺、爲熊虎峯、爲永郞岾、爲毗盧峯。
自拜岾幾四五十里，毗盧，實內外山之宗。峯下發源之水，西南行，與群流合而爲萬瀑洞。又與靈源洞之水合，而西流于長安寺前，出山入于西海。毗盧之肢爲九井峯、爲日出、月出峯、爲雁門岾、爲內水岾、爲天登峯、爲彌勒峯、爲白馬峯、爲十王峯、爲地藏峯。毗盧之高，不知其幾千仞。初無逕路，山石崩頹疊積，人由石罅間登絶頂。其西南則石面如城；其西則盤陀，無雜木，側柏、海松皆矮短鋪地；其東則嶄絶不可俯視。蓋其地勢，不但爲此山之最，亦一國之脊也。四望無敵，諸峯如培塿，可謂天下之壯觀也。其內面洞壑奇絶，衆香諸峯之精神，咸萃於此，世稱白玉芙蓉者也。其南有毗盧庵。挾澗而下十餘里，有圓寂庵，無僧荒廢。又下十餘里，有妙吉祥，亦無僧。而川石淸豁，其西有絶壁，刻彌勒大像，是謂彌勒臺。
毗盧之中條爲衆香城，石勢周遭如城之雉堞，其色如白金，人不可凌。其下有中白雲菴，勢極高峻，攀蘿而上，臺下有長瀑，休糧僧居之。其下爲佛智菴，其下爲罽賓窟。自窟稍北上，爲下白雲菴。隔一小嶺爲萬灰。北轉而爲迦葉洞，川淸麗。又踰一嶺西南行，有兜率菴。其下五里許有摩訶衍，華言大乘也。菴之南卽宂望峯。峯傍有一石，儼若坐僧曰「石曇無竭」。麗僧懶翁嘗住此菴常參拜，至今僧人不敢踐其地。石築爲臺，有草生之，僧輩以爲明堂草菴。右有小巖環拱者七，名曰「聯珠」，亦曰「天築臺」。有一木葉如杉者曰「桂樹」。自臺數十步卽大路，路上有石佛曰「波淪」。前置小鼎，過者必舍米小許。伽葉之南，萃以爲大小香盧峯。其南有獅子庵，庵傍有石獅子。其下水石甚奇，有火龍潭、船潭、龜潭、眞珠潭、碧霞潭。
永郞岾之西南有須彌臺，南度一嶺，爲船巖。其下有石窟，僧徒結菴而居之。窟下有三級水簾。熊虎峯之下有眞佛庵，庵之東有石如立佛，以是得名，光廟願刹也。其下有淸涼臺，甚峭絶。自此行四五里，度二溪，西轉而爲能仁菴。菴之南有小臺，前有內圓通，後有小殿，安曇無竭塑像。開心臺之東麓有天德庵。庭前起五層石塔，靑蓮子自休重刱，後有羅漢殿。衆香、宂望、望高、香爐、日出、月出諸峯，拱揖如畫。僧彥機居之，機亦名僧云。
西南爲普賢岾，邐迤而南爲放光臺，臺下爲正陽寺。沙門之內，有六角無梁閣。前後有牖，左右四壁，寫諸佛及天王法神凡四十位，元時畫師摹得吳道子筆傳之。不特運毫施繪之妙，人物排序，咸墳起如眞。閣中安石佛，藥師像云。閣前豎石塔、長明燈，法堂宏敞。後起一殿，藏懶翁影眞，北階上有懶翁浮屠。門外眞歇臺畔，有桂一條，左有歇錫樓。萬二千峯，儼列如班拱，鄭松江所謂廬山眞面目都在此者，爲不虛矣。此山中第一觀也。
寺之南有天一臺，比正陽尤高爽。稍東爲三藏菴，地勢淸幽，結構精妙。僧義瑩居之。瑩卽西山之上足弟子，今年八十五歲，肫嘿似有道者然。其下數十步有奇奇菴，亦淨土也。自菴二里許，表訓寺大刹也。法堂曰「般若殿」，有金佛立彩雲中者，曇無竭像云。般若後起一堂，立佛長丈餘，光廟時所塑也。東有玉刻羅漢，西有石刻羅漢，各十六軀，俱精巧。東上室曰「邀月」，西上室曰「洗心」；東僧堂曰「寂照」，西僧堂曰「靜廬」。南有小樓懸大鐘。寺中藏懶翁舍利珠靑色者，盛於水精小皿，納之金盒，副以銀龕，匣之以銅鉢，綵袱百襲裹之。有袈裟三領，其一綺，其二似紗綃，而其端有「蒙山和尙袈裟」字，而制度寬闊，非如恒人所著也。銅叵羅可容五六升者，擧之甚輕，不知何方物也。拂子以赤瑪瑠爲柄，亦可珍也。有綃本金畫佛幀，其下有小引，卽德興大院君夫人爲大院薦冥福而幷及諸王孫祈筭，書宣廟幼沖時御諱云。
自表訓西南行數里，有神琳寺。寺前有九層靑石塔，皇統四年懷正師所題記，華嚴祖師棲身之地云。寺之右麓，將建西山大師傳法碑，置一大石而未刻，僧彥機、雙仡主之。距一里許有靑蓮菴。前有鴨脚樹，景致亞於正陽。宂望峯起伏走西南爲宮舍峯。峯下有石似禽，名之曰「石鷹」。西下四五里有石窟，名曰「普德」。中有瓷佛一軀及羅漢。依懸厓建三層閣，以銅柱撑之，長幾十丈。以鐵索糾結於巖石間，風動則閣亦動。其下爲萬瀑之上流，滙爲不測之淵，俯視𢥠然禘魄。閣上表刹誌記，字畫已缺，而高麗上柱國江陽伯姓名及德寧宮主王氏等字。又壁間板刻云高句麗安原王時，普德和尙棲息之所。後閣有玉佛三軀，階上植薝葍香數叢，芳氣襲人。銅柱之下卽激湍，喧轟如雷，而爲潭者黑龍淵。其下盤石有臼如盆，世傳世尊洗手處，名曰「洗巾遷」。石滑著足甚難，穿石係藤，攀緣而行。其下爲靑龍淵、爲萬瀑洞。石上鐫「蓬萊、楓岳元和洞天」八大字，楊士彥書也。上有金剛臺，有鶴巢，不來者數年云。巖巒競秀，洞天明媚，殆非人境也。石上所刻名字不可勝記。
沿溪下數里渡溪水，有巨巖。一面鑱三佛像甚偉，懶翁所刻。一面有五十三佛，高麗人金同者捨施刻石。其下鳴淵卽萬瀑之下流，而水勢益駛，聲甚厲。宂望峯一肢爲望高臺，陡絶欹危，垂鐵鎖三處，面勢不甚寬豁。其南有上雲菴，今廢。其西北有大、小松蘿菴，皆淨界也。南踰一嶺有顯佛菴。菴西有臺，亞於望高。其下雲趾、三日、安養等菴，皆幽絶。天登峯下有百塔。蓋石窟之前，石勢層出如縫塔也。
自百塔屈曲而下，爲地藏峯。其下有靈源菴，山勢極高，而洞壑幽邃。前對十王峯、使者峯，奇怪異狀。百塔洞之水與白馬峯之水合流，爲十王百川洞，奇巖絶壁。挾澗而下，往往爲簾、爲潭。自靈源五里許，有宮殿遺址，新羅太子逃隱處。其下有城，以石爲門，多古人題名。其傍有立石如障子，石下有潭，潭邊有臺。僧輩名立石曰「明鏡臺」，以城門爲「地獄門」，以潭爲「黃泉江」，以臺爲「業鏡臺」，用冥府語以惑衆云。自妙吉祥，沿溪東行數里許，渡小橋。橋邊盤石，刻許李臺三字。自此沿溪而上二十里爲水岾。水岾卽外山，高城界也。
外山亦以毗盧爲宗，而凡有六洞，水岾也、彌勒峯也、萬景臺也、日出峯也、月出峯也、九井峯也、九龍淵也。水岾之外，皆土山而多木，逕亦平。北行十餘里，有隱身菴，頗精灑。菴前有隱身臺，峻岌與九井峯相埒，東臨滄海，西北見十二瀑布，甚奇絶。北有栗寺、外兜率。自隱身東南十餘里，有上見性、下見性等菴。又行數里，地勢頗衍廣，安三浮屠，西山大師及靑蓮堂自休、普雲和尙等舍利藏也。不數百步而楡岾寺。寺卽外山之巨刹也。俗傳羅代五十三佛到海上，高城守盧椿建此寺以安之。高麗閔漬所記如此。入本朝光廟建刱，甚宏觀。《大鐘記》鄭麟趾製，鄭蘭宗書，孝寧大君俌及議政等官領其役。其後婁燬於火，僧聖俊、應祥改建，而殿宇侈大，甲於山中。法堂曰「能仁寶殿」，明戶科給事中商周祚書。庭前有靑石塔，上設黃金合尖。殿中刻木爲山，山多洞宂，每洞安佛像，凡五十三軀。左有應眞殿，安羅漢。右有海藏殿，藏諸佛乘及大妃御書及貞明公主手寫佛經甚夥。僧堂爲宴嘿，禪堂爲寂照。應眞之左有御室，安宣廟位牌。其下有冥府殿，安十王。其下爲大德堂，盧偆像居北。海藏之下，有骨僧堂，達摩像在中。其下爲金堂，安曇無竭。其下左右有衆寮。能仁之前門曰「眞如」，次泛鐘樓，次回轉門，左右各安天王二軀，製作極詭異。次解脫門，榜曰「大壽聖報德寺」六字，將安文殊、普賢兩菩薩像云。門外山影樓，跨大川傑構，淸豁可憩。能仁之東有烏啄井。流傳此地無井泉，齋廚日用，難於汲引，忽有群烏集寺之東北隅，噪而啄地，靈泉涌出，故有是名云。寺之左有興瑞菴。
南渡澗一里許，有白蓮菴，道僧法堅居之。其傍有種蓮菴。自楡岾北行渡澗，有曹溪菴。菴南有水石可觀，水之成潭者曰「船潭」，與內山之火龍潭相似。緣厓行十餘里，上複嶺，爲萬景臺。眼界甚闊，比隱身尤壯，直壓高城邑居，滄溟無際。其下南洞有上內院、中內院、下內院，東有靈隱菴，一名紫月。菴之右數百步有雲水菴，僧應祥居之，名衲也。祖殿掛達摩、西山、靑蓮、松雲、浮水之幀，以紗籠之。上靈臺、中靈臺、下靈臺皆廢。上靈之左有畜邃窟、九龍宂。自水岾南行十里許有大藏菴，舊有鶴巢。北上九井峯，峯上有九石臼如井，水常滿，峯以是名。九井峯雄爽峭拔，亞於毗盧。自九井峯西下開心臺，有十二瀑布，登隱身觀者是也。其東麓爲柏巓，亦名刹也。其下有寂滅南菴、雲棲窟諸菴。其下爲歡喜嶺，通鉢淵。石上有楊士彥蓬萊島三字，又刻詩三首，此水戲處也。九井峯之水爲聲聞百川洞。又有松林窟、圓通寺、三井菴、安心菴，其景致皆淸幽。毗盧、九井兩峯之水合流爲九龍淵。洞川幽絶，逕路斷續，攀崖援木而行者數十里，絶壁有石臼九層，水簾奇壯。其中有神物，能作雲雨，人不能近。其下爲新溪洞，水石絶勝，峯巒亦秀麗，狀如人鬼禽獸。下有動石菴、新溪寺，今廢。楊蓬萊嘗結屋，有基存焉。人有窮源至九龍淵下流者，洞門有巖削立千仞如塞墻，水從石縫間流出，故名之曰「塞墻」，人不可通。日出、月出峯之下爲雁門岾，其東有上院。彌勒峯之下有養眞窟、香爐菴。外山之水，自水岾合群流，走楡岾寺前山影樓下，盤洄東南間爲百川橋，入于海。自楡岾東南行數十里爲狗岾，此出山門戶。岾上有盧偆井。此金剛山之大較也。
金剛山名於天下。余將東遊，遇曾見金剛者，言人人殊，大氐多夸。有一布衣，以爲名不副實。余旣入山，亦以布衣之說爲然。盡觀內山，入毗盧洞，仰觀衆香諸峯，方知布衣之見爲可疑。旣登毗盧絶頂，益知其人非知山者，而人之言非夸也。大槪內山嶄絶奇峭，洞府淸絶非人境，而外山磅礴雄大，包絡內山，關鎖祕固，於是而造物之情見矣。〈右記外山〉
遊金剛小記幷七十八則
[编辑]出城日雨甚。到關王廟，天章兄弟與建中邀飮。天章索我扇，題贈一絶。我左相自光陵奉審還，持國亦會。見余扇頭詩，易一字而去。
建中追余普濟院，雨中張傘披草而坐，擧白以侑之。發行中美牋書一絶，淸楚可詠，足稱佳公子。
自鐘巖雨下如注，夜墨如漆，僕夫迷失路，但向山峒間行。山谿險惡，狂流沒膝，弱驢不能前，令人心怖。俄螢火自林莽中閃閃，倏成千萬點如燈山火樹，見之奇絶。行十許里，遙聞鷄犬聲，卽道峯書院洞口也，夜已過半。此平生第一行難，而亦自不俗。
夜宿講堂，朝出枕流樓。樓下溪水，得雨暴長，聲甚壯，至不辨人語。道峯蒼翠，落簷楹間，石勢磊磊，眞所謂千巖競秀萬壑爭流。晩邀院生徐氏亨履、弘履、尹氏文擧、宣擧、趙氏壽益，皆舊要也。發行壺飮，至醺然已。和鶴谷洪冢宰贈諸生詩以留之云。
關雨留書院三日，將發，義昌匹馬馳到。開酌於樓上，酒酣携出詠歸門。臨流坐石上，令篴奴吹鐵篴三兩闋，厓谷皆應，遽起揖別。不到仙山，興已悠然。
行倦便臨長川，藉茅而坐，令童僕張網，網銀鱗，亟烹之佐酒。
夜渡抱川前川，川深不可涉。縣人具輿，絶流到縣舍，蕭然如村巷。進飯山蔬野蔌精楚，眞山水客供也。是日逸鐵篴，僕夫頗讙，失之必有得之者，又何足云。金水亭，卽金鐵原矱別墅也。白鷺洲之水到此方大，絶壁揷淸流如屛障者數里。潭心巖石如牛頭，亦名牛頭淵，可坐十餘人，中凹自成樽形。楊蓬萊士彥刻兩絶。蓬萊曾亦卜居此地，朴思菴淳退居之所在下流，以扁舟往來云。
三釜淵比朴淵尤詭壯。洞壑幽邃，白晝陰曀難久坐，龍蛇窟宅也。
金化宰黃泳，舊要也。縣齋頗精潔，夜酌甚洽。醉中見壁上詩，卽淸陰所題，率易和之。入金城界，山益峻而水益駃。登危磴，俯臨百餘丈，下有激湍。群山簇簇如畫圖中，吾行在最高處，地名官員轉云。
金城苞桑閣隘陋，而壁上詩無慮數百篇。主宰請余留題，余戲答云「壁間無隙地，改搆當爲賦之」。
通溝，卽入山門戶。境界寬闊，而居人甚稀。有行宮遺址及御井，流傳光陵幸五臺、金剛時，住駕於此云。
斷髮嶺上有雙檜，坐憩良久。時日西斜，金剛一面，望之如鎔銀色。自此世界自別，覺胸次灑然。
長安寺燬於火，唯有外門。門設天王塑像甚壯。寺中所藏佛舍利珠、無盡燈，皆元順帝時物，至今無毀失者，爲可異耳。
入靈源洞，山回水轉，終日行淸幽奇詭，不可名狀。行倦便憩，令從者把筆賦詠，詠罷引滿。晩到靈源寺，寺對白馬諸峯，迥出半空，金壁爛然。二僧休糧面壁，頗有道氣。
自靈源還到現佛菴西臺，與佛頂臺爭高。臺上有「坡仙」字，吳肅羽刻也。陟磴路十許里，脚下雲冉冉起，俯視長安、正陽諸刹不可辨。到大松蘿，雨作，不果登佛頂臺。只望鐵鎖懸空耳。
萬瀑洞爲山中第一地。楊蓬萊大字，懶翁刻佛，普德窟銅柱，正陽六角殿，奇觀也。六角殿中壁上畫，世傳安可度塔得天登寺中吳道子遺蹟傳寫，而傳采處皆墳起，可謂巧奪入神。僧言乙巳大水，巖壑頗幻。余題一律于石上。
機公居天德菴，幽絶精灑，見其丈室，一塵不染。供石耳、餠、山果、松蕈，以新茗下之，焚香憩息。晩以僧羿，投摩訶衍。曉入毗盧洞，極幽邃。行十許里方抵峯下，其間淸流激湍、奇巖怪石，可翫可愛，可懼可愕，不可名狀。登最上頂，藤香壽蔓，鋪如氈席。却望諸山如丘垤，無敢與毗盧抗者，方知此山爲特尊也。白雲自九龍淵冉冉而生，須臾遮盡海上。而雲氣在峯下如平頂，慢雲背靑天無纖翳，雙虹橫跨日、月峯如采橋，眞奇觀也。
義瑩長老年九十，鬚眉皓白，聰明不爽，純嘿寡言，居三莊寺，唯一休糧僧奉侍。瑩是西山靜師高弟，稱道僧，山門宗師之云。
恒傳登毗盧峯吹篴，或歌呼作劇，九龍淵必生雲氣掩之。是日兒炅挈篴奴及一僧先陟，令吹篴。俄而雲果從淵中起，瞬息遮盡萬里滄溟，可異焉。
妙吉祥，卽山中名菴，無僧廢棄。藤蘿穿壁，草木蕪沒。摩訶衍亦無僧，爲余行點火，而亦將廢矣。然淸絶殆非人境。朴守菴曾於此聞天樂云。
李許臺卽溪邊石，故大諫李公命俊以臨瀛守入山，愛其臨流特立，憩于此。所與遊者姓許，遂刻之云。大諫號潛窩，卽余家舅也。淸節峻望，可與此山爭高，已作古人，爲之掩涕。
內山有僧彥機，頗涉內典，外山應祥亦爲敎宗。余入山，機公來迓於長安，送之摩訶衍，祥公伴宿于楡砧，俱秉燭談禪，可謂空門之勝友。
水岾，內外山界也。外山僧徒持籃輿來，替內山僧告辭，仍乞詩，無慮數十輩。賦詩淸事，應副作一役事，有爲而爲之，便作苦。
自水岾醉過隱身菴，菴中唯有一僧，名曰普珠。携之登隱身臺，出半天臨大海。而九井峯十二瀑布，蜿蜿如鬪龍爭珠。昨夜雨過，落勢尤壯。此內外山第一壯觀也。
域中諸宗師，爲休靜立碑于金剛山，治石高一丈有半。月沙相國譔文，乞余書之。
白蓮菴法堅長老年八十，病臥蒲團。與之言，淸峻豪爽，極有快處，恨不得從容耽討耳。
萬景臺卽外山之最高峯，東臨滄海。海天一色，指點三山十洲，飄然有乘雲之意。荀中郞登北固望海，謂秦、漢之君必褰裳濡足。若令荀公臨此地，當作如何觀也。
楡岾，巨刹也。結構宏麗，山影樓跨大溪，尤爲勝絶。化龍潭亦奇絶，烏啄井爲古蹟。寺中藏光廟御押敎書、元時制勑。
山影樓跨大溪傑構，朱欄畫桷，映帶上下。秋色政佳，錦石纈彩。令篴奴度曲發行，壺以澆之。
外山之水，大於山影樓，縈回數十里。諸峒溪澗合流於百川橋，境落昭曠，石勢奇詭。踏山者到此洗心。舊有橋亭宏麗，今已毀矣。
盧偆爲楡寺所尊者，見於地志，怪誕不可信。而狗岾上有盧偆井，行人必喢之。麗朝宰相閔漬所著山水記，尤妄誕不可信也。
狗岾之路，羊腸百盤，到盧偆夫人之祠，始得坦壤。行數十里，淸川白石，頗覺夷曠。民居甚稀，蕭條之境，益復淸幽。
外山自柏顚諸菴臨海者，面勢極爽豁。鉢淵之水戲，動石之古蹟，稱勝絶。而新溪一面，峯巒水石，處處殊異。楊蓬萊結屋其下，舊址猶存。新溪寺燬去，或云傍近驛奴苦其遊客馳馹涉險，火之。數年來，草木荒翳，山門谿逕，湮塞不可通。
泛舟於三日浦，摩娑丹書之壁，觴于四仙亭。酒酣，太守李敬仁克甫歌之侑之，不覺歡暢，余亦以一絶書扇頭以酬之。
就浴于湯泉，泉卽金剛山之外面。光廟朝沐浴行宮舊址尙在。浴已，投養珍驛，村舍甚陋。大雨一晝夜，溪水大漲，人跡不通。傍有僧雙仡、神歇，能談禪說因果，據胡床聽之忘倦。
高城一境，無論山海湖亭，雖尋常巖石，皆有意態，如禽如獸，或飛或走。南江入海，七星石諸巖羅列海門，如玉筍瓊簪。海山亭壓之，眞是仙區。
，三日湖邊有夢泉寺舊址，若結構小蘭，若其淸絶，可與吳中北固爭甲乙。太守令居士結茅茨，將經營云。丹書在三日湖之西絶壁上，欹仄陷凹，人跡難到。所書字法甚古，洪春亭爲按廉時，作文刻烏石，剔巖以納之。其上有埋香碑，字已剝落，猶有可讀處，蓋記埋香人姓名。
芙蓉湖鄭方伯下叔所卜。湖水在金剛之外山下，不但景致奇勝，洞天幽邃，頗有種黍蒔秔之地，足爲隱者棲遯之所，恨不得稅駕焉。
鑑湖方數里，淸澈可鏡毫髮。前對九仙峯，宛是金剛之香爐百塔諸勝。其下傑構參差，左有楊蓬萊舊業，村落隱映林間如畫圖，右有長松，捍蔽海門。松外沙峯特立干霄，望之如玉。據湖而亭之者，土豪鄭沺云。海上固多湖，當以此爲第一。
扞城路上見海鷗千群下汀，意甚異之。顧眄間，出曲渚，漁家依岸，婦幼雜坐。有物如丘阜，卽細魚也。鷗群攫之，無忌。
東海艓子，刳木爲之，可容四五人。以釣巨口魚爲業，日出便張帆而出，瞬息不見。晡時一點從天外來，俄卽泊岸，可知其輕快飛。仙臺、凌波亭皆海上勝賞，飄飄有遺世獨立之意。
永郞之名，紀之丹書。金剛山有永郞岾，高城有永郞湖，扞城又有永郞湖。所謂永郞者，不知何許人，亦不知年代。嶺東人傳之爲眞仙者流。高城湖幽絶，扞城湖尤淸遠爽塏。松林巖石，殆非人境，遺遙半日，庶幾與永郞遇。
高城之水石奇處，不可殫記。而懸鐘狀如覆鐘，而其中虛缺如蜂窩，可容十餘人，足見造化之巧。
僊游潭自是靈境。余倦倚松根，夢與古衣冠人劇談仙釋事，覺來猶能記其語，異哉！
烈山湖際海，而在關東最鉅。望之渺瀰，恨無舟楫以泛之。
鳴沙數百里，或以軟輿，或跨小衛，隨意行止。初出高城，途中遇會心處，便坐憩，行爲遲遲。前路所經，愈往愈勝，不暇應接。埋香浦、牛頭臺、花津數處爲尤奇。
九月十三日，到淸澗亭。月華與海濤相盪，天無纖翳如白晝。余迺登萬景臺，枕石而臥。夜久涼露沾衣，淸氣襲骨。奚奴從臺下吹篴，魚龍皆聳。此夜此月，天下共之，亦無如我得意看。
淸澗亭最近海，驚濤喧打庭際，聲甚壯，夢寐不成。唐人詩云「潮聲偏懼初來客」，實際也。
淸澗亭柱間有斜行廿字，卽盧穌齋爲游客時書也，後人刻之。考其歲月，穌翁廿三歲時書也。
所謂鳴沙者，踏之琅琅有聲。關東數百里，蓋無不然。海棠花羅生其上，如鋪氈如錦障。秋深結子如金櫻子。
海上路皆鳴沙，間有巖逕，必突出波心爲臺，無一等閑。平地必有蒼松，落落如翠蓋狀，亘數里，行人多從松下行，盛夏亦有爽氣。
天吼山在襄陽，其洞壑峯巒，可與金剛竝稱。特立盤礴不大耳。名藍淨土，多高僧棲結者云。
余觀日出凡三處，留海山亭最久，而多雨只得三次。淸澗亭、洛山寺皆淸霽，而洛山寺所看尤偉。世稱洛山觀日出者，亦有由歟！
襄陽使君爲余觴于洛山寺之梨花亭。酒半，移席于義相臺，見數點從天際來，邑人言漁舟且至。俄以白帆泊岸，供海珍，遂劇飮。席次小妓詠松江相國《關東曲》，頗淸婉，聽之神王。
祥雲驛留客堂頗淨灑，庭畔烏竹，蔥菁可愛。一面際海，長松數十里蔭映白沙，關東名區也。驛官供梨五枚，其大如數升瓠。
入江陵界，地勢頗寬闊，村居豐腴。觀瀾亭下，蒼松沿溪十里。時値深秋，而海上秋色頗遲，紅葉正纈可翫。亭臺間題詩滿壁，皆宦客作。考其歲月，或有五六十年者，而已不識誰何。噫，世間名宦者，無非竊虛聲，馳騖一時，身歿而名不稱如此，悲哉！
牛頭臺邊靚粧人候之，就視卽江陵籍妓玉娘也。蓋少日平康舊伴，不見而十餘年。昔日丫鬟小奴，已具衰相，渠亦驚我鬚髮。
渡江門橋，望見臨湖樓閣，隱映林間，丹雘聳空者，遂馳往款扉，亭空無主。庭畔碧梧脩竹，政可人意。表裏湖海，爭相獻奇，時斜景浸湖，海濤接天杳杳，海上第一區也。
九月十五，登鏡浦臺。夕霞倒映，湖海如纈錦。俄璧月中天，如錦者翻作水晶世界。扶醉下臺，駕小航載妓樂，中流飮謔。夜久涼生，沆瀣淋漓，覺仙遊也。
夜半從鏡浦投草堂，主人具酒候之。余扶醉以登，秉燭觀壁間詩，無慮百篇。余和申企齋一絶，令妓輩作樂，極意歡暢。地勢平遠，結搆精麗，甲於溟州。
鏡浦臺，潛窩公所重刱，甚宏敞，只揭崔楊浦一絶及張谿谷記文，而榜額卽余筆云。溟州多豪族，第宅宏侈。城東門外，皆士大夫居，朱甍畫桷，比之如櫛。不但鄕邑間無此，京華經亂，不得如此。
寒松亭舊稱仙眞所游憩，尙有丹竈丹井。靑松白沙，固是淨土，而海邊如此地者亦不少。
登大嶺見邑屋，小如蟻蛭，鏡湖如斗，方知登泰山小天下耳。
大嶺可謂壯矣。自江陵直抵嶺上，四十里而遠，踰嶺出橫城界，方爲平地。其間郵傳皆嶺路，百有二十里也。
江陵一境，秋色政佳，燦然如丹靑。到橫溪，崖谷憀憺，霜降已久，木葉盡脫。相距數十里，而氣候頓異。
五臺山前野號「省坪」，有御林臺，臺卽小堆阜也。俗傳光廟幸五臺時，駐驛于此，取文、武士。而武擧不試弓馬，令騎牛馳下峻坂而不墜者爲入格，故江陵有騎牛及第之說。
五臺之大，比金剛不翅齊、鄒。而其峯巒圓肥，水石無奇勝處。唯于同水一小臼而爲漢源者異矣。世傳此水殊異，余爲一喢甘洌，煮茶尤佳。
上院卽光廟願刹，宏侈無比，所蓄器皿極富。一素屛乃淸之手筆，爲可珍。月精重門，掛林石川五言律二首，爲可詠。
臺山卽杞梓之淵藪，參天蔽日，其大或數十圍。古人曰「觀於海，難爲水」，余亦謂觀於五臺，難爲木也。
月精無談禪之僧，聞東觀音菴有休糧老宿，以計致之。名曰「性淨」，年六十八歲，形骸土木，不出菴已七年，而不語不食者久云。余設方便語質之，遂開目菀爾曰：「宰官可與語也。」應之如響。
余有愛僧癖，僧亦多款余者。自西山以下諸名釋無不見，雖未及見者，蓋得其戒行矣。又從金剛閱禪宿之棲定者，未有如性淨之知行俱高也。其入定未破如古井，旣接爲搆，精神渙發，辭鋒超邁，雖大疑端，以一句決之。見其志槪，有足以凌駕一世。
余問：「四敎無供案法，自趙州始。今之做工，不法四敎，只依趙州面目，如是而可以入道未？」淨笑曰：「措大能識道理麽？禪說聽瑩，假儒爲證。孔、孟只因弟子問答說破，而宋儒始說出主敬。儒家之主敬，卽禪氏供案之意。蓋聖遠言湮，大道榛蕪，人慾滅天。儒釋皆當求心，求心之要，在袪欲，故以此爲敎，或以敬、或以無，袪慾定志則一也。人慾淨盡，天理自見耳。
過嶺巖阻無開眼處，到淸心臺，頗高爽。臺邊有井，亦名于同，味極佳，與五臺之水無別。
大和驛傍有石窟，門戶僅容一人，其中轉高大，行數里，不可窮。傍宂無算，持火照之，石縫奇異，不可名狀。下有灘聲而不見其有水，地中必有流水甚大。石鍾乳如飴糖，出門堅如石，異焉。
原、橫之間，村居蕭條，山水亦不甚佳。而遇一激湍怪壁，便停驂吟翫，方知所遭便足遣興。
蟾、驪一帶，無樓臺之勝，到淸心樓，頗敞豁。龍門山勢平遠，牧老舊蹟，足以慰藉久客之懷。
夜半舟行到龍津，遙見江上火，兒輩候余至也。下舟一弟三兒來拜，心便欣然。千里名山，未斷愛根，爲之一哂。
行中所帶鄭禮男，頗識老佛家言，崔奇男能詩能筆，僧戒淨不識一丁，而馴狎可弄。三者足資遂游使令，每到妓場，輒令淨也伴妓歌舞，遂爲方外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