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榭山房集 (四部叢刊本)/文集卷第五
樊榭山房集 文集卷第五 清 厲鶚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振綺堂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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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榭山房文集卷第五
錢唐 厲 鶚 太鴻
程振華藏先秦貨布記
古貨幣自太公立九府圜法始有泉名而刀布爲泉別
種則高似孫緯略有商貨莊布商貨四布已在太公前
卽齊亦有太公貨刀及卽墨齊公貨刀今世尙存周禮
亦有布之目秦兼天下錢用半兩漢錢用榆莢四銖
莽世始用布貨十品皆不著地名廣陵友人程君振華
好鑒古物能識古文奇字一日過市見有售古布者首
狹足歧朱綠如繡諦視皆古篆詰曲不可卒辨乃解囊
貿之歸細釋其文得二十有七種皆著地名以漢書地
理志考之則屬京兆尹者一曰鄭屬河東郡者四曰平
陽莽曰香平曰北屈莽曰朕北曰屈邑應劭所云南屈
也曰蒲子屬太原郡者三曰茲氏莽曰茲同曰祁莽曰
元曰上艾屬上黨郡者三曰長子邑曰屯畱曰襄垣莽
曰上黨亭屬河內郡者一曰溫屬河南郡者一曰梁邑
屬東郡者二曰博平莽曰如睦曰陽平屬陳畱郡者一
曰尉氏邑屬汝南郡者一曰安陽莽曰均夏漢中郡亦
有安陽未知孰是屬南陽郡者一曰魯陽屬魏郡者一
曰武安莽曰桓安屬常山郡者一曰九門莽曰久門屬
涿郡者一曰涿屬平原郡者二曰高唐邑曰羽莽曰羽
貞屬臨淮郡者一曰輿莽曰美德屬北地郡者一曰馬
領邑屬遼東郡者一曰文邑莽曰文亭屬楚國者一曰
梧屬泗水國者一曰于邑于時識者莫不以爲此漢物
也程君以詢予予曰此元吳郡陸友仁著硯北雜志所
稱爲先秦貨布者也夫漢旣用圜法矣史不聞其行刀
布也莽好更革雖行刀布漢地名必不用惟秦分天下
爲郡縣而又去太公行刀布時不遠貨布之作殆是此
時後更而爲錢其郡有爲漢設者或邑名仍秦舊分屬
耳若友仁所得曰屯畱曰安邑全貨曰平陽曰高陽曰
安陽其餘文友仁亦不能盡識今程君所得者無安邑
高陽兩種而辨別其文如此之眾洵乎能識古文奇字
不減楊南仲薛尙功一流人矣
五百羅漢殿記
在昔涅槃經義謂有五百商人採寶出海值盜攘去幷
剜其目商日夜號痛欲向無所或吿之曰靈鷲佛氏能
救汝若與我重寶引汝見之商且行且舍至大林精舍
佛爲說法各證阿羅漢果夫所云阿羅漢者大論云阿
羅名賊漢名破一切煩惱賊破復次阿羅漢一切漏盡
故應得一切世間諸天人供養又阿名不羅漢名生後
世中更不生是名阿羅漢法華疏云阿颰經云應眞瑞
應經云眞人皆無生之義也或言名含三義無明糠脫
後世田中不受生死果報故云不生九十八使煩惱盡
故名殺賊具智斷功德堪爲人天福田故言應供要而
論之修六度之梵行標三乘之通號均爲超越凡倫優
入聖域者矣後世寶坊琳宫徧閻浮提界然非名藍巨
刹則五百應眞之宇時或缺焉雲林向爲五山十刹之
一百栱千櫨霞開鳥翥承甍繞𩅸虹拖蜿垂其西禪堂
之下爲羅漢殿創于何朝未詳所自具德大和尙來主
法席中興締構實建今處時順治戊戌也逮今乾隆癸
亥八十餘年榱梠頽瘁法身雨立主僧巨濤焉憫睇
廣募檀施精心建立幽祇協贊歙人汪光祿應庚獨奬
勝緣爲布金之須達一切興作咸委巨公于是百廢修
舉而羅漢殿工未竣適光祿奄逝令子明州宁起踵成
之像設閑安四周列坐妙相莊嚴奕奕有生氣飛梁八
維環楹交峙寶壇回互殿如田字之形俗因名曰田字
殿吾杭梵宇以百數有此殿者惟淨雲林今淨慈悉
巳阤頓而雲林金碧丹黝容統序東西向背毗接偶
居嚴飾之工常畱花窟夫佛示像法因垂像敎故金姿
寶相月面蓮眸皆無爲之寂不盡之靈之所託也今五
百應眞因苦願力普攝無邊散處山林分形顯化作人
間福田亦所以示人從生有貪因貪受苦因苦得報則
凡見形而入道者于茲殿之興廢所係豈不重歟殿旣
成巨公乞言于予予肅瞻靈儀敷具頂禮契正覺之冥
符儼法相之常住敬刋元石而爲之記
雲林寺重建輪藏殿記
佛氏之有輪藏自梁傅大士始也嗣後叢林效之且徧
天下俱供大士像於中雲林輪藏殿具公始建於順洽
庚寅迄今幾及百年棟宇頽廢所謂輪藏者亦欹傾摧
剝而不能轉乾隆庚申新安光祿少汪君上章來游
茲山然以重興爲己任而以是殿爲之首落成之日
予適過寺見夫傑構翔空若地湧出入門神聳則如天
樞激而坤軸動月駕旋而風馭行瑤窗寶網金碧于
無定天龍帝釋儼生氣以飛空徐而察之則集眾有力
之而趨且聆夫大聲起于足下又如良霄歌鐘之擊
窟室袁氏鼓角之鳴地中偉矣哉象敎之力宏矣檀䕶
之施廣矣主僧巨濤和尙謁予文以爲記予惟傅氏之
設輪藏轉經也然三藏十二部卷帙繁而重𢇮之于輪
非數百人莫能轉今所供者諸佛菩薩像則數人能勝
其任況轉佛卽轉經乎且佛氏所重者以心𨎥境不以
境轉心故云能轉法華不爲法華轉若夫成住壞空大
地山河皆太虛中一微塵耳何有于輪昔村婦薦夫財
少而輪自轉則其能轉有不係于輪者惟此心之精誠
歷劫常存亦歷劫常轉汪君之輸財巨公之集事可云
轉大法輪將有不與土木丹靑俱敝者矣于是乎書
淸繞橋新建春淙亭記
淸繞橋當鷲峯之陰跨北澗之上對理公巖之口橋舊
無亭乾隆癸亥巨公重新雲林寺飭餘材賸甓成之登
斯亭者仰挹山翠俯聽泉響炎曦陰霖有所芘而物色
之奔赴若天造而神輸也巨公問名於予予以合澗橋
舊有春淙亭蓋取蘇文忠兩澗春淙一靈鷲之句見貝
廷臣淸江文集中今亭廢久矣宜移其名於此巨公曰
昔亭之澗合而今亭之澗分昔亭廢而名存今亭新而
名舊天下推移起滅之幻有如是乎然其爲春淙則同
也當夫天根見秋潦縮斯澗也若斷若續涓流如綫其
聲滴瀝幽咽或有時而涸四顧林谷萬籟悄然此非君
子之潛德未施而吾宗之憩寂入定時耶若夫土膏脈
動山澤迺通斯澗也如風雨交作震動巖岫又如奏洞
庭之樂五音繁會瑽琤激盪自近而遠此非君子之乘
時利見而吾宗之當機倡導時耶以是名斯亭也意深
矣遂書以爲記
揚州馬氏墓祠記
揚州馬氏墓祠之立有年矣吾友曰楚本生妣洪太君
卒將葬且祔祠焉於是敘述顚末謁文於予以爲記予
惟古之宗法廟制唯世官世祿得行之匪是則薦而不
祭禰而無宗今家自爲祠傳曰有其舉之莫敢廢也故
能言者推原其報本反始義以起禮予又安敢以固辭
君族爲新安祁門著姓曾祖考諱大級明季諸生甲申
後山居讀書不復應有司試鄕里高其節卒葬皆在祁
門祖考始來居於揚性故寛厚長者遇事多抗以義
幅利以己急人合古之獨行晩游天長縣東之鄕溝橋
樂其川原清曠有終焉之志乃經營生壙手植松柏左
林右泉秉氣辟非靑烏家僉曰吉冢復買田若干畝結
屋數椽田將以供祀事屋所以藏稾秸也暇時或往避
喧其中琴言酒歌若忘其爲遷化之宅者人以爲知命
其殁也竟偃歸於是此馬氏之墓所自起也君考早卒
立君爲後本生考能承先志益恢其緖念墓田丙舍吾
親所搆體魄旣藏魂氣猶應棲此因規其屋後之𨻶地
爲祠三楹門宇淸謐有翼有容奉其父若兄之主歲時
享祀惟謹且俾其後人世修之勿替此馬氏之祠所自
起也今世葬祭多不循古漸若怠愒禮言葬有定期葬
之日虞明日祔于祖父若是其敬且愼也馬君於洪太
君之喪同其二弟哀子曰琯曰璐盡力爲葬距卒僅踰
百日又舉祔祭之禮先是君所爲後之妣與本生考之
卒也亦然不已近之乎或曰君祁門人也不遷之祠尙
在故里當載主以行祠不得與墓合是又不然古諸侯
之支子爲大夫或自他國始至者俱謂之別子族人
宗之故禮大傳云別子爲祖繼別爲宗今宗法雖不能
及遠而馬君之祖始遷於揚實符別子之義君承祖重
爲世嫡長子繩繩不已後日以蕃收族睦宗將兆於是
而亦何疑之與有夫祖宗之嘉名美譽子孫之冕服也
生人之孝恭儉日用之菽粟也君是舉也歸美於親
而不有用勞於己而不匱事準乎今而不悖於古皆可
以書獨媿予文之蕪陋不能以殫君之意也墓去祠東
南二百餘步上爲君之祖考諱承運妣胡太君汪太君
附葬焉同域而異封元配張太君早卒葬祁門故不得
從左之下爲考諱恆妣汪太君合附焉右之下爲本生
考諱謙今之合附者洪太君也祠之栗主位次亦如之
而進張太君於祖之左
杭可菴先生遺像記
古者人子之於親亡也爲之旗以識之爲之重主以依
之爲之尸以祭之至漢氏以來迺有畫像雖非古制實
寓生存遂相沿不能廢宋之先儒有恐似他人之議則
畫手不可不工也晉荀朂於鍾會新宅門堂作太傅形
象衣冠狀貌如平生會兄弟入門便大感慟宅遂空廢
宜會之不克終也太傅開達理幹一時俊偉幸得朂筆
傳寫會應居此宅朝夕奉侍以思克嗣何至一慟之餘
閉置勿視隋徐孝肅生不識父問母知狀求工圖寫搆
廟定省夫孝肅早傷孤露猶於豪素髣髴見之況逮事
膝下於親之像使有苗髮不肖揆之孝子之心必有惄
然大不安者杭君堇浦尊甫可菴先生殁十餘年先是
有遺像一𭘻須眉都似神明不存堇浦每低囘追慕不
足於中也會同里黃君西淸善貌人堇浦出遺像拜請
重摹之摹成請鶚爲之記猶憶鶚弱冠時從先生游堇
浦小於鶚四歲耳先生眸子朗然美須髯沖虛恬淡不
自袨暴鶚於先生爲後進于堇浦爲密友先生命其少
子執經於鶚而堇浦亦時相過以文辭往復先生性喜
讀書手自綴輯至數百卷嘗指堇浦謂鶚曰吾老矣炳
燭之光恐難爲繼他日此子必能卒吾志今堇浦甫强
仕學成而名立鶚自顧行業無少長進荏苒已二十餘
載展先生遺像酒闌燈炧前語猶栩栩脣吻閒洵非西
淸之畫之工不至此承堇浦請不敢以不文辭懼違孝
子之心也於是乎記
盆山小隱圖記
吳興竹溪沈襄敏公五世孫繹旃與其兄東甫弟幼牧
篤志學古自相師友繹旃爲人淡靜息于榮進衣裾不
肯撇公府門乙卯夏閏予偕杭大宗過其居見繹旃方
輯補水經注條析件繫卷袠縱橫雲鬊而葉委也几間
陳盆池然停碧涵拳石爲山卧起對玩而自號曰小
隱啓視牖以外環吳興之山若弁若道場若金蓋若浮
玉若峴若衡若大小玲瓏古高人畸士之饕奇嗜幽者
寓跡不下數十而繹旃惟盆山之耽豈以諸山近或十
里或數十里彼巾車駕舟勞焉而不足此左圖右書逸
焉而有餘乎蘇文忠公守是遊飛英寺得句云盆山
不見日草木自蒼然自非親至吳越間不見此景乃文
忠旋遭詩案追赴御史臺悽然欲以浙西爲桐鄕其於
盆山之景僅付夢想繹旃得專是以自娛曰小隱亦宜
矣且物之大小在心不在境芥子須彌豪髮大千禪人
之所詫焉者也元平江韞上人植樹石於盆盎謂之些
子景丁孝子鶴年爲賦詩有氣吞渤海勢壓崆峒之語
繹旃近方悅首楞嚴妙義題其室爲三無漏則圖盆山
而籍之豈猶存小之見乎吾知繹旃隱𧼈自此冞永也
已
耕巖草堂圖記
有明末造黨禍大興東南人士倡復社以繼東林者飇
集景附實蕃有徒或文字競標榜或聲酒馳意氣或敗
羣同時或隳行晚節或孤行已意轉喉觸諱不幸爲宵
人所中傷摧落惟宣城沈徵君貞文先生濳躍有時始
終一節兩劾武陵之疏石齋媿其先幾南都防亂之揭
樓山衍其餘論抨巨姦於闕下非以市聲逃名捕於
空山非以希倖免卒之滄桑旣定蜚遯來歸爲義熙之
完人主月泉之精舍此耕巖草堂之名所以聞于天下
者也草堂去宣城郡郭五十里在麻姑山下聞孫樗厓
高士幼嘗侍先生讀書其中先生下世距今六十餘年
樗厓齒八十有三時以貧故出遊吳楚閒意未嘗一日
忘草堂也今年夏來寓湖上出所爲圖以眂予幷爲予
道當日事方己亥海上之變江南高門縣薄之家多闇
于天命知昧陵母謬附螳鋒同膏齊斧昔之吹樓賭墅
再過之陊爲煙礫矣昔之嘉卉美箭再過之倒爲束薪
矣獨耕巖草堂爲淸門世守更數世無恙蓋由先生學
識之邃德性之醇氣節之高故能皜然全其爲莊烈愍
皇帝所辟召賢良方正之身以相見於地下於戲堂構
如新淸風長在扶康成之杖䦱門不出撫幼安之榻著
膝皆穿鶚不敏它日過宛溪尙能敬弔先生而爲樗厓
賦之
三十六鷗亭記
趙君谷林爲亭於西池之上名以三十六鷗姜白石云
張平甫放三十六鷗於松江予不及與盟谷林取之意
有在於盟鷗也夫鷗之爲物也翛然而淸眇然而遠褶
翳之所不得掩矰繳之所不得加籠檻之所不得縶豢
飼之所不得馴嬉游於隈渚滅沒於烟波舉物之無機
者莫鷗若也海上之人有好鷗者每旦之海上鷗鳥從
之游百數而不巳其父欲取玩之明日之海上鷗鳥舞
而不下石虎世所稱剛𧇭𬷮忍人也佛圖澄視之如海
鷗鳥此無他動於機與冥於無機者之異也虛舟之觸
舟也褊心不怒益以一人則忿而鬨是何也彼一虛舟
也此亦一虛舟也是故佛圖澄一鷗也石虎一鷗也由
是觀之舉世一波也萬物一鷗也吾無辨堅白無所用
其辨吾無巧𣗥猴無所用其巧吾無鬬投蓋無所用其
鬬吾無𧮂掇蜂無所用其譖物之伎於吾無所用故吾
於物無不習也汎汎乎飄飄乎若遠若近載沈載浮於
天地間焉往而不得鷗之樂斯已矣今試與君登斯亭
而肆望目接乎漣漪神淸乎皎鏡賓一鷗也主一鷗也
以鷗盟鷗猶春秋以諸侯盟諸侯也今將與君言鷗盟
峙爲島者壇邪呀爲淵者坎邪鼓枻鳴榔者方明邪葭
之贙萍之靡魚之乘空者牛耳桃茢邪酒鎗茗盌之雜
陳者敦槃邪歌濯纓謳采菱者載辭邪穴風灘雨之變
幻者大神邪盟曰所不與鷗同心者有如白水
松吹書屋記
易云撓萬物者莫疾於風至於木尤撓之易者也莊子
云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至於松尤吹之淸者也若淵
明之逕貞白之庭多好種之其所寄有遠出於埃壒之
表者乎予少耽𨶑寂頗同此好春時嘗坐西溪永興寺
前地多古松蒼然如毅夫介士離立拱揖靑髯交蓋微
漏日色條風徐至徘徊而披薄有聲起於纖末如缾笙
吟如㵎泉咽怡神澹志殆難爲狀俯視林影參差久而
後靜焉又嘗冬夜宿焦山松寥閣山之松之多且古不
減西溪檻外下臨大江夜將分天風蓬蓬入林杪噴灑
鼓怒龍鳴鼉吼猛雨激雹挾以𨑙濤幾欲捲禪榻而去
起窺破窗明星磊落三五而後悸魄始定蓋予之聽松
于是極其趣也然未幾羇遊於城市汨之以譁囂喧卑
之俗欲求向二境者獨坐嘿存曾不得其髣髴乃歎淵
明貞白所好之專而予視之爲有媿矣夫杭君堇浦題
其書堂曰松吹而實無一松豈有所託而云然歟堇浦
學殖宏富著書滿家方今開延閣拓石渠以來文學士
堇浦起而獻聖主賢臣之頌歌中和樂職之詩鏘洋鏗
鍧聲滿宇宙若夫礀壑之材淒疎之響此特山澤臞者
藉以自娛而何足以畱堇浦雖然無聲之樂謂之至樂
無耳之聽謂之至聽好松而不能致予與堇浦同堇浦
坐斯堂而據硯北齋心服形窈乎其若存嗒焉其若亡
淵明貞白之風來自無何有之鄕固非予之所得而跂
也姑應堇浦之命記之
舟庵記
舟庵者吾友吳可堂比部顏其錢唐城東僑居西偏之
屋蓋本其尊甫先生生平所自號也可堂之言曰余家
歙之溪南自先大父卽寄籍仁和爲諸生先君早列膠
庠試必高等性喜吳越山水每扁舟出游於杭之西湖
尤注意焉水光山淥朝酣夕飫曾有吟草一編藏之篋
衍及垂老倦游時時寤想不置不肖因買武林屋已諏
日將奉先君來此稱八袠觴於湖上用博老人一笑不
意前數月遽棄養痛可言耶服闋移家因以先君自號
署此屋用以寓風木之悲云爾子可爲我記之否予謂
之曰君子於親之亡也思其居處思其嗜好若可堂之
爲蓋有合於此也曾子不忍食羊棗嗜好也而居處不
存焉東坡改宜興獨山爲蜀山居處也而嗜好不存焉
夫嗜好之在物者莫淸於山水居處之在山水者莫宜
於舟先生之以舟爲庵也無住而住隨寓而安之達觀
也可堂之以庵爲舟也有願未伸觸目驚心之孝思也
屋之外有池淪漣有石谽谺槐柳桐竹之屬列植而交
映先生儻神游其中風晨月夕徙倚軒檻與波上下以
爲舟也可以爲庵也無不可而可堂之心不且少慰矣
乎先生諱某字雲襄縣學生贈刑部貴州司主事
秋聲館記
符子聖幾築館於所居堂之右偏地可半畝有屋爲楹
三翼然其榮呀然其背冏然其牖宜燕坐也後夾以二
箱制陿而幽宜憩息也怪石錯逕雜花扶闌前𨻶地之
東西有二古桐垣立高可造雲不風而風不雨而雨
歊景赫曦其外彤彤其中淒淒若招拒行節風至雨歸
憀慄刁調如臨空巖而汎涼波予爲贈曰秋聲所以志
也陶學士淸異錄記奉使入廣陵界有碧蘆數畝隱小
室其中榜曰秋聲館意主人亦雅士或疑是名襲耳夫
蕭叢假節浦漵交倚披薄蕩汨梢梢瑟瑟櫂工䱷子聽
而樂之未若茲桐不爨不斲外堅中虛減瑟足琴之韻
恒寄於空遐寥朗之閒而知者或希則櫂工䱷子絀其
聰矣予輩文字之徒五三人茶會爵媵於其下雄談豪
辭高哦長謠相閒作若與桐互答昌谷秋室之中無俗
聲信矣哉乃若符子之自處則有進焉秋以爲�聲以
爲警斂華返實而隕落是懼則予曳袂剝啄而來亦庸
以憬然悟蘧然覺斯館之築爲不徒也已
樊榭山房文集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