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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修集/卷0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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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士集卷四十四 歐陽修集
卷四十五‧居士集卷四十五
居士集卷四十六 

上書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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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進司上書康定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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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四日,宣德郎、守太子中允、充館閣校勘臣歐陽修謹昧死再拜上書於皇帝闕下。臣伏見國家自元昊叛逆關西用兵以來,為國言事者眾矣。臣初竊為三策,以料賊情。然臣迂儒,不識兵之大計,始猶遲疑,未敢自信。今兵興既久,賊形已露,如臣素料,頗不甚遠。故竊自謂有可以助萬一而塵聽覽者,謹條以聞。惟陛下仁聖,寬其狂妄之誅,幸甚!

夫關西弛備而民不見兵者,二三十年矣。使賊萌亂之初,藏形隱計,卒然而來。當是時,吾之邊屯寡弱,城堡未完,民習久安而易驚,將非素選而敗怯。使其羊驅豕突,可以奮然而深入。然國威未挫,民力未疲,彼得城而居,不能久守,擄掠而去,可邀擊其歸。此下策也,故賊知而不為之。戎狄侵邊,自古為患。其攻城掠野,敗則走而勝則來,蓋其常事。此中策也,故賊兼而用之。若夫假僭名號,以威其眾,先擊吾之易取者一二以悅其心,然後訓養精銳為長久之謀。故其來也,雖勝而不前,不敗而自退,所以誘吾兵而勞之也。或擊吾東,或擊吾西,乍出乍入,所以使吾兵分備多而不得減息也。吾欲速攻,賊方新銳;坐而待戰,彼則不來。如此相持,不三四歲,吾兵已老,民力已疲,不幸又遇水旱之災,調斂不勝而盜賊群起,彼方奮其全銳擊吾困弊,可也。使吾不堪其困,忿而出攻,決於一戰,彼以逸而待吾勞,亦可也。幸吾苦兵,計未知出,遂求通聘,以邀歲時之賂,度吾困急,不得不從,亦可也。是吾力一困,則賊謀無施而不可。此兵法所謂不戰而疲人兵者,上策也,而賊今方用之。今三十萬之兵食於西者二歲矣,又有十四五萬之鄉兵不耕而自食其民,自古未有四五十萬之兵連年仰食而國力不困者也。臣聞元昊之為賊,威能畏其下,恩能死其人。自初僭叛,嫚書已上。逾年而不出,一出則鋒不可當,執劫蕃官,獲吾將帥,多禮而不殺。此其凶謀所畜,皆非倉卒者也。奈何彼能以上策而疲吾,吾不自知其已困;彼為久計以撓我,我無長策而制之哉!

夫訓兵養士,伺隙乘便,用間出奇,此將帥之職也,所謂閫外之事而君不禦者,可也。至於外料賊謀之心,內察國家之勢,知彼知此,因謀制敵,此朝廷之大計也,所謂廟算而勝者也,不可以不思。今賊謀可知,以久而疲我耳;吾勢可察,西人已困也。誠能豐財積粟,以紓西人而完國壯兵,則賊謀沮而廟算得矣。

夫兵,攻守而已,然皆以財用為強弱也。守非財用而不久,此不待言,請試言攻。昔秦席六世之強,資以事胡,卒困天下而不得志。漢因文、景之富力,三舉而才得河南。隋唐突厥、吐蕃常與中國相勝敗,擊而勝之有矣,未有舉而滅者。秦、漢尤強者,其所攻,今元昊之地是也。況自劉平陷沒,賊鋒熾銳,未嘗挫衄。攻守之計,非臣所知。天威所加,雖終期於掃盡,然臨邊之將尚未聞得賊釁隙,挫其凶鋒。是攻守皆未有休息之期,而財用不為長久之計,臣未見其可也。四五十萬之人坐而仰食,然關西之地物不加多,關東所有莫能運致,掊克細碎既以無益而罷之矣。至於鬻官入粟,下無應者;改法權貨,而商旅不行。是四五十萬之人,惟取足於西人而已,西人何為而不困!困而不起為盜者,須水旱爾。外為賊謀之所疲,內遭水旱而多故,天下之患,可勝道哉!夫關西之物不能加多,則必通其漕運而致之。漕運已通,而關東之物不充,則無得而西矣。故臣以謂通漕運、盡地利、權商賈,三術並施,則財用足而西人紓,國力完而兵可久,以守以攻,惟上所使。

夫小瑣目前之利,既不足為長久之謀,非旦夕而可效。故為長久而計者,初若迂愚而可笑,在必而行之,則其利博矣。故臣區區不敢避迂愚之責,請上便宜三事,惟陛下裁擇。

其一曰通漕運。臣聞今為西計者,皆患漕運之不通,臣以謂但未求之耳。今京師在汴,漕運不西,而人之習見者遂以為不能西。不知秦、漢、隋、唐其都在雍,則天下之物皆可致之西也。山川地形非有變易於古,其路皆在,昔人可行,今人胡為而不可?漢初,歲漕山東粟數十萬石,是時運路未修,其漕尚少。其後武帝益修渭渠,至漕百餘萬石。隋文帝時,沿水為倉,轉相運置,而關東、汾、晉之粟皆至渭南,運物最多,其遺倉之跡往往皆在。然皆尚有三門之險。自唐裴耀卿又尋隋跡,於三門東、西置倉,開山十八里,為陸運以避其險,卒溯河而入渭,當時歲運不減二三百萬石。其後劉晏遵耀卿之路,悉漕江淮之米以實關西。後世言能經財利而善漕運者,耀卿與晏為首。今江淮之米歲入於汴者六百萬石,誠能分給關西,得一二百萬石足矣。今兵之食汴漕者出戍甚眾,有司不惜百萬之粟分而及之,其患者,三門阻其中爾。今宜浚治汴渠,使歲運不阻,然後按求耀卿之跡,不憚十許里陸運之勞,則河漕通而物可致,且紓關西之困。使古無法,今有可為尚當為之,況昔人行之而未遠,今人行之而豈難哉?耀卿與晏初理漕時,其得尚少,至其末年,所入十倍,是可久行之法明矣。此水運之利也。臣聞漢高祖之入秦,不由東關而道南陽,過酈、析而入武關。曹操等起兵誅董卓,亦欲自南陽道丹、析而入長安。是時張濟又自長安出武關,奔南陽。則自古用兵往來之徑也。臣嘗至南陽,問其遺老,云自鄧西北至永興六七百里,今小商賈往往行之。初,漢高入關,其兵十萬。夫能容十萬兵之路,宜不甚狹而險也。但自雒陽為都,行者皆趨東關,其路久而遂廢。今能按求而通之,則武昌、漢陽、郢、復、襄陽、梁、洋、金、商、均、房、光化沿漢之地十一二州之物,皆可漕而頓之南陽。自南陽為輕車,人輦而遞之,募置遞兵為十五六鋪,則十餘州之物日日入關而不絕。沿漢之地山多美木,近漢之民仰足而有餘,以造舟車,甚不難也。前日陛下深恤有司之勤,內賜禁錢數十萬以供西用,而道路艱遠,輦運逾年,不能畢至。至於軍裝輸送,多苦秋霖,邊州已寒,冬服尚滯於路。其艱如此。夫使州縣綱吏遠輸京師,轉冒艱滯然後得西,豈若較南陽之旁郡,度其道里入於武關與至京師遠近等者,與其尤近者,皆使直輸於關西。京師之用有不足,則以禁帑出賜有司者代而充用。其迂曲簡直,利害較然矣。此陸運之利也。

其二曰盡地利。臣聞昔之畫財利者易為工,今之言財利者難為術。昔者之民,賦稅而已。故其不足,則鑄山煮海,榷酒與茶,征關市而算舟車,尚有可為之法以苟一時之用。自漢、魏迄今,其法日增,其取益細,今取民之法盡矣。昔者賦外之征,以備有事之用。今盡取民之法,用於無事之時,悉以冗費而糜之矣,至卒然有事,則無法可增。然獨猶有可為者。民作而輸官者已勞,而遊手之人方逸;地之產物者耕不得代,而不墾之土尚多。是民有遺力,地有遺利,此可為也。況曆視前世,用兵者未嘗不先營田。漢武帝時,兵興用乏,趙過為畎田人犁之法以足用。趙充國攻西羌,議者爭欲出擊,而充國深思全勝之策,能忍而待其弊。至違詔罷兵而治屯田,田於極邊,以遊兵而防鈔寇,則其理田不為易也,猶勉為之。後漢之時,曹操屯兵許下,強敵四面,以今視之,疑其旦夕戰爭而不暇。然用棗祗、韓浩之計,建置田官,募民而田近許之地,歲得穀百萬石,其後郡國皆田,積穀無數。隋、唐田制尤廣,不可勝舉。其勢艱而難田,莫若充國,迫急而不暇田,莫如曹操,然皆勉焉。不以迂緩而不田者,知地利之博而可以紓民勞也。今天下之土不耕者多矣,臣未能悉言,謹舉其近者。自京以西土之不辟者,不知其數,非土之瘠而棄也,蓋人不勤農,與夫役重而逃爾。久廢之地,其利數倍於營田,今若督之使勤,與免其役,則願耕者眾矣。臣聞鄉兵之不便於民,議者方論之矣。充兵之人遂棄農業,託云教習,聚而飲博,取資其家,不顧無有,官吏不加禁,父兄不敢詰,家家自以為患也。河東、河北、關西之鄉兵,此猶有用。若京東、西者,平居不足以備盜,而水旱適足以為盜。其尤可患者,京西素貧之地,非有山澤之饒,民惟力農是仰,而今三夫之家一人、五夫之家三人為遊手,凡十八九州,以少言之,尚可四五萬人,不耕而食,是自相糜耗而重困也。今誠能盡驅之使耕於棄地,官貸其種,歲田之入與中分之,如民之法募吏之習田者為田官,優其課最而誘之,則民願田者眾矣。太宗皇帝時,嘗貸陳、蔡民錢,使市牛而耕。真宗皇帝時,亦用耿望之言,買牛湖南而治屯田。今湖南之牛歲賈於北者,皆出京西,若官為買之,不難得也。又宜重為法以困所謂私牛之客者,使不客於民而樂為官耕,凡民之已有牛者使自耕,則牛不足而官市者不多。且鄉兵本農也,籍而為兵,遂棄其業。今幸其去農未久,尚可復驅還之田畝,使不得群遊而飲博,以為父兄之患,此民所願也。一夫之力,以逸而言,任耕縵田一頃,使四五萬人皆耕,而久廢之田利又數倍,則歲穀不可勝數矣。京西之分,北有大河,南至漢而西接關,若又通其水陸之運,所在積穀惟陛下詔有司而移用之耳。

其三曰權商賈。臣聞秦廢王法,啟兼並,其上侵公利,下刻細民,為國之患久矣。自漢以來,嘗欲為法而抑奪之,然不能也。蓋為國者興利日繁,兼並者趨利日巧,至其甚也,商賈坐而權國利。其故非他,由興利廣也。夫興利廣則上難專,必與下而共之,然後通流而不滯。然為今議者,方欲奪商之利,一歸於公上而專之。故奪商之謀益深,則為國之利益損。前日有司屢變其法,法每一變,則一歲之間所損數百萬。議者不知利不可專,欲專而反損,但云變法之未當。變而不已,其損愈多。夫欲十分之利皆歸於公,至其虧少十不得三,不若與商共之,常得其五也。今為國之利多者,茶與鹽耳。茶自變法已來,商賈不復,一歲之失,數年莫補,所在積朽,棄而焚之。前日議者屢言三說之法為便,有司既以詳之矣;今誠能復之,使商賈有利而通行,則上下濟矣。解池之鹽,積若山阜,今宜暫下其價,誘群商而散之,先為令曰「三年將復舊價」,則貪利之商爭先而湊矣。夫茶者生於山而無窮,鹽者出於水而不竭,賤而散之三年,十未減其一二。夫二物之所以貴者,以能為國資錢幣爾,今不散而積之,是惜朽壞也,夫何用哉?夫大商之能蕃其貨者,豈其錙銖躬自鬻於市哉?必有販夫小賈就而分之。販夫小賈無利則不為,故大商不妒販夫之分其利者,恃其貨博,雖取利少,貨行流速,則積少而為多也。今為大國者,有無窮不竭之貨,反妒大商之分其利,寧使無用而積為朽壤,何哉!故大商之善為術者,不惜其利而誘販夫;大國之善為術者,不惜其利而誘大商。此與商賈共利,取少而致多之術也。又今商賈之難以術制者,以其積貨多而不急故也。利厚則來,利薄則止,不可以號令召也。故每有司變法,下利既薄,小商以無利而不能行,則大商方幸小商之不行,適得獨賣其貨,尚安肯勉趨薄利而來哉?故變法而刻利者,適足使小商不來而為大商賈積貨也。今必以術制商,宜盡括其居積之物,官為賣而還之,使其貨盡而後變法。夫大商以利為生,一歲不營利,則有惶惶之憂,彼必不能守積錢而閑居,得利雖薄,猶將勉而來。此變法制商之術也。夫欲誘商而通貨,莫若與之共利,此術之上也。欲制商,使其不得不從,則莫若痛裁之,使無積貨。此術之下也。然此可制茶商耳,若鹽者,禁益密則冒法愈多而刑繁。若乃縣官自為鬻市之事,此大商之不為,臣謂行之難久者也。誠能不較錙銖而思遠大,則積朽之物散而錢幣通,可不勞而用足矣。

臣愚,不足以知時事。若夫堅守以扞賊,利則出而擾之,凡小便宜,願且委之邊將。至於積穀與錢,通其漕運,不二三歲,而國力漸豐,邊兵漸習,賊銳漸挫,而有隙可乘,然後一舉而滅之,此萬全之策也。願陛下以其小者責將帥,謀其大計而行之,則天下幸甚。臣修昧死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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