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集/卷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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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奏議卷十 歐陽修集
卷一百七·奏議卷十一
奏議卷十二 

河北轉運進狀四首[编辑]

【論台官上言按察使狀慶曆四年八月,新除河北轉運按察使,未行。[编辑]

右臣伏睹近降朝旨,約束諸路按察使,備載台官所上之言,意謂按察使等所奏之人多不實,或因迎送文移之間有所闕失,挾其私怒,枉奏平人,朝廷都不深思,輕信其說。臣自聞降此約束,日夕憂嗟。竊思國家方此多事難了之時,正是責人展效之際,獎之猶恐不竭力,疑之誰肯盡其心?昨大選諸路按察之際,兩府聚廳數日,盡破常例,不次用人。中外翕然,皆謂一時之極選。凡被選之人,皆亦各負才業,久無人知,常患無所施為。一旦忽蒙擢用,各思宣力,爭奮所長,不惟欲報朝廷,豈不更希進用?豈可頓為欺罔,便徇私情?料其心必未至此。苟或如台官所說,則是兩府聚廳數日,選得不公之人。其或不至如斯,何必更加約束。竊以任人之術,自古所難,常能力主張,猶或有沮者,何況更生疑異,使其各自心闌,如此用人,安能集事?況按察之任,人所難能,或大臣薦引之人,或權勢僥幸之子,彼按察使者下當怨怒,上忤權勢,而不敢避者,只賴朝廷主張而已。今按察者所奏則未能施行,沮毀者一言則便加輕信,皆由朝廷未知官吏為州縣大患,而按察可以利民,委任之意不堅,故毀謗之言易入也。所可惜者,自差諸路按察,今雖未有大效,而老病昏昧之人望風知懼,近日致仕者漸多,州縣方欲澄清,而朝廷自沮其事。臣欲乞聖慈令兩府召台官上言者至中書,問其何路按察之人因挾私怒。苟有跡狀,乞下所司辨明。若實無人,乃是妄說,其近降劄子乞賜抽還,不使四方見朝廷自沮按察之權,而為貪贓老繆之吏所快。謹具狀奏聞,伏候敕旨。

【4論劉三嘏事狀慶曆四年[编辑]

臣伏見契丹宣徽使劉三嘏挈其愛妾兒女等七口,向化南歸,見在廣信軍聽候朝旨。竊慮朝廷只依常式,投來人等,依例約回不納。國家大患,無如契丹,自四五十年來,智士謀臣晝思夜算,未能為朝廷出一奇策,坐而制之。今天與吾時,使其上下乖離,而親貴臣忽來歸我,此乃陛下威德所加,祖宗社稷之福。竊慮憂國之臣,過有思慮,以謂納之別恐引惹。臣請略陳納之、卻之二端利害,伏望聖慈裁擇其可。往年山遇舍元昊而歸朝,邊臣為國家存信,拒而遣之。元昊甘心山遇,盡誅其族。由是河西之人皆怒朝廷不納,而痛山遇以忠而赤族。吾既自絕西人歸化之路,堅其事賊之心,然本欲存信以懷元昊,而終至叛逆,幾困天下。是拒而不納,未足存信,而反與賊堅人心,此已驗之效也。其後朝廷悟其失計,歸罪郭勸,悔已難追矣。此事不遠,可為鑒戒,伏望陛下思之。此不可拒而可納一也。三嘏是契丹貴臣,秉節鉞,兼宣徽,可謂至親且貴矣。一旦君臣離心,走而歸我,是彼國中大醜之事,必須掩諱,不欲人聞,必不敢明言求之於我。此其可納二也。況彼來投,又無追者相繼,既絕蹤跡,別無明驗,雖欲索之於我,難以為辭。此其可納三也。三嘏既彼之貴臣,彼國之事無不與知,今既南來,而彼之動靜虛實我盡知之,可使契丹日夕懼我攻取之不暇,安敢求索於我,自起兵端?若使契丹疑三嘏果在中國,則三四十年之間,卒無南向之患。此又納之大利,其可納四也。彼既窮來歸我,若拒而遣之,使其受山遇之禍,則幽燕之間,四五十年來,心欲南向之人盡絕其歸路,而堅其事狄之心,思為三嘏報仇於中國,又終不能固契丹之信。此為誤計,其失尤多。且三嘏在中國,則契丹必盡疑幽燕之人,是其半國離心,常恐向背。凡契丹南寇,常借幽燕,使其盡疑幽燕之人,則可無南寇之患。此又可納大利五也。古語曰:「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此不可失之幾也。其劉三嘏,伏望速降密旨與富弼,令就近安存,津遣赴闕。惟乞決於睿斷,不惑群言。取進止。

【論兩制以上罷舉轉運使副省府推判官等狀慶曆五年[编辑]

右臣近准御史臺牒,為臣寮上言待制以上舉省府推、判官、轉運使、副等事,奉聖旨,去年敕命更不行用,令臣知委者。臣竊詳臣寮上言,悉涉虛妄。蓋因近日陛下進退大臣,改更庶事,小人希合,欺罔天聰。臣試請辨之。據上言者云:「若令兩制以上保舉,則下長奔競之路。」方今上自朝廷,下至州縣,保舉之法多矣。只如台官,亦是兩制以上舉,以至大理詳斷、審刑詳議、刑部詳覆等官,三路知州、知縣、通判,選人改京官,學官入國學,班行遷閣職,武臣充將領,選人入縣令,下至天下茶鹽場務、榷場,及課利多處酒務,凡要切差遣,無大小盡用保舉之法,皆不聞以奔競而廢之,豈可獨於省府等官,獨長奔競而可廢?此其欺妄可知也。上言者又云:「遂令端士,並起馳騖。」且馳騖盡系小人,豈名端士?至如自來舉官之法多矣,豈能盡絕小人干求?況自頒新敕以來,何人舊是端士,頓然改節,馳騖於何門而得舉?乞賜推究姓名。若果無之,則見其欺妄可知也。上言者又云:「不因請托,人莫肯言。」此又厚誣之甚也。今內外臣寮無大小,曾受人舉者十八九,豈可盡因請托而得?自兩府大臣而下,至外處通判以上,人人各曾舉官,豈可盡因請托而舉?若云其他舉官不請托,只此敕舉官須請托,即非臣所知也。今兩制之中好人不少,繁難要害之地皆已委信任用,豈可不如外郡通判等,不堪委任舉官?況兩制之臣,除此敕外,亦更別許舉官,豈可舉他官則盡公,惟此敕則頓徇私請?此其欺妄可知也。又云:「每歲舉一百五十人,致人多而爭差遣。」臣算一人有三人舉主,方敢望差遣,一百五十人,須一歲內有四百五十員兩制為舉主。今兩制不及五十人,使人人歲舉三人,即才各是一人舉主,豈敢便爭差遣?況有不曾舉人者,或舉不及三人者。乞賜檢會去年終兩制以上舉到人數,便可知其恣情欺妄也。 8近日改更政令甚多,惟此一事,尤易辨明,故臣不避煩言而辨者,伏冀陛下因此深悟小人希合而欺妄也。緣自去年陛下用范仲淹、富弼在兩府,值累年盜賊頻起,天下官吏多不得力,因此屢建舉官之議。然亦不是自出意見,皆先檢祖宗故事,請陛下擇而行之,所以元降敕文,首引國書為言是也。當時臣寮,並不論議。近因仲淹等出外與朝廷經畫邊事,讒嫉之人幸其不在左右,百端攻擊。只此事,朝廷不暇審察,便與施行。臣昨見富弼自至河北,緣山傍海,經畫勤勞,河北人皆云自來未有大臣如此。其經畫所得,事亦不少。歸至國門,臨入而黜,使河北官吏軍民見其盡忠而不知其罪狀。小人貪務希合,又不為朝廷惜事體,凡事攻擊,至今未已。況朝廷用人屢有進退,豈有一人才出,便不問是非,盡改所行之事?若大臣一度進退,政令一度改更,如此紛紜,豈有定制?伏望陛下重察愛憎之私,辨其虛實之說,凡於政令,更慎改張。臣檢詳元降舉官敕意,亦是於國書檢用祖宗所行之法。今上言者卻云「因諫官論列,致差遣不定而有更張」,事涉臣身,不敢自辨。然臣在諫署日言事無狀,至今來臣寮指以為辭,豈可尚冒寵榮,不能自劾?請從黜罰,以免人言。臣伏見陛下聖德仁慈,保全忠正之士,進退之際,各有恩意,此所以能使忠臣義士忘身報國,至死而不已也。其今後臣寮希附上言,攻擊前兩府所行之事,乞賜辨明,擇其實有不便者方與改更,庶全大體,則天下幸甚也。臣伏睹去年八月二日元降敕命節文,云「比於國書,擇諸治要,見其官人之際,尤慎外台之選」,又云「然其進任,必屬近臣」。又今告示賞罰之命,皆三朝之攸行。此是元議,舉官因依,乞賜詳酌。臣無任激切祈天待罪之至。

【論杜衍范仲淹等罷政事狀慶曆五年[编辑]

臣聞士不忘身不為忠,言不逆耳不為諫。故臣不避群邪切齒之禍,敢干一人難犯之顏。惟賴聖明,幸加省察。臣伏見杜衍、韓琦、范仲淹、富弼等,皆是陛下素所委任之臣,一旦相繼罷黜,天下之士皆素知其可用之賢,而不聞其可罷之罪。臣雖供職在外,事不盡知,然臣竊見自古小人讒害忠賢,其說不遠。欲廣陷良善,則不過指為朋黨;欲動搖大臣,則必須誣以專權。其故何也?夫去一善人而眾善人尚在,則未為小人之利;欲盡去之,則善人少過,難為一二求瑕;惟有指以為朋,則可一時盡逐。至如大臣已被知遇而蒙信任,則難以他事動搖,惟有專權,是上之所惡,故須此說,方可傾之。臣料衍等四人各無大過,而一時盡逐,弼與仲淹委任尤深,而忽遭離間,必有以朋黨、專權之說上惑聖聰。臣請試辨之。

昔年仲淹初以忠言讜論聞於中外,天下賢士爭相稱慕,當時奸臣誣作朋黨,猶難辨明。自近日陛下擢此數人,並在兩府,察其臨事,可以辨也。蓋衍為人清慎而謹守規矩,仲淹則恢廓自信而不疑,琦則純正而質直,弼則明敏而果銳。四人為性,既各不同,雖皆歸於盡忠,而其所見各異,故於議事,多不相從。至如杜衍欲深罪滕宗諒,仲淹則力爭而寬之。仲淹謂契丹必攻河東,請急修邊備,富弼料以九事,力言契丹必不來。至如尹洙,亦號仲淹之黨,及爭水洛城事,韓琦則是尹洙而非劉滬,仲淹則是劉滬而非尹洙。此數事尤彰著,陛下素已知者。此四人者,可謂天下至公之賢也。平日閒居,則相稱美之不暇;為國議事,則公言廷諍而不私。以此而言,臣見衍等真得漢史所謂忠臣有不和之節,而小人讒為朋黨,可謂誣矣。

臣聞有國之權,誠非臣下之得專也。然臣竊思仲淹等自入兩府以來,不見其專權之跡,而但見其善避權也。權者,得名位則可行,故好權之臣必貪名位。自陛下召琦與仲淹於陝西,琦等讓至五六,陛下亦五六召之。至如富弼三命學士,兩命樞密副使,每一命未嘗不懇讓,懇讓之者愈切,而陛下用之愈堅,此天下之人所共知。臣但見其避讓太繁,不見其好權貪位也。及陛下堅不許辭,方敢受命,然猶未敢別有所為。陛下見其皆未作事,乃特開天章,召而賜坐,授以紙筆,使其條事。然眾人避讓,不敢下筆,弼等亦不敢獨有所述。因此又煩聖慈,特出手詔,指定姓名,專責弼等條列大事而施行。弼等遲回,近及一月,方敢略條數事。仲淹老練世事,必知凡事難遽更張,故其所陳,志在遠大而多若迂緩,但欲漸而行之以久,冀皆有效。弼性雖銳,然亦不敢自出意見,但舉祖宗故事,請陛下擇而行之。自古君臣相得,一言道合,遇事便行,更無推避。臣方怪弼等蒙陛下如此堅意委任,督責丁寧,而猶遲緩自疑,作事不果,然小人巧譖已曰專權者,豈不誣哉!至如兩路宣撫,國朝常遣大臣。況自中國之威,近年不振,故元昊叛逆一方,而勞困及於天下。北虜乘釁,違盟而動,其書辭侮慢,至有責祖宗之言。陛下憤恥雖深,但以邊防無備,未可與爭,屈志買和,莫大之辱。弼等見中國累年侵凌之患,感陛下不次進用之恩,故各自請行,力思雪國家之前恥,沿山傍海,不憚勤勞,欲使武備再修,國威復振。臣見弼等用心,本欲尊陛下威權以御四夷,未見其侵權而作過也。

伏惟陛下睿哲聰明,有知人之聖,臣下能否,洞見不遺。故於千官百辟之中,親選得此數人,驟加擢用。夫正士在朝,群邪所忌,謀臣不用,敵國之福也。今此數人一旦罷去,而使群邪相賀於內,四夷相賀於外,此臣所以為陛下惜之也。伏惟陛下聖德仁慈,保全忠善,退去之際,恩禮各優。今仲淹四路之任亦不輕矣,惟願陛下拒絕群謗,委信不疑,使盡其所為,猶有裨補。方今西北二虜交爭未已,正是天與陛下經營之時,如弼與琦,豈可置之閒處?伏望陛下早辨讒巧,特加圖任,則不勝幸甚。臣自前歲召入諫院,十月之內,七受聖恩,而致身兩制,常思榮寵至深,未知報效之所。今群邪爭進讒巧,而正士繼去朝廷,乃臣忘身報國之時,豈可緘言而避罪?敢竭愚瞽,惟陛下擇之。臣無任祈天待罪懇激屏營之至。臣修昧死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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