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潛志/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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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先子翰林令葉時,同郝坊州仲純按︰《中州集》︰名居中,太原人。樞密院令史出身。嘗刺坊州。正大末,除鳳翔治中、南山安撫使。賦《昆陽懷古詩》,諸公多繼作。先子有云:「營屯滍水橫陳處,計墮劉郎小怯中。天上雷風掃妖氣,人閒虎豹畏眞龍。千秋一片昆溪月,曾照堂堂葢世雄。」郝云:「戰骨至今埋滍水,暮雲何處是舂陵?」李長源云:「潁川南下鬱坡陁,遐想當年戰壘多。自是眞人清宇宙,誰爲豎子試干戈?」元裕之云:「英威未覺消沈盡,試向舂陵望鬱葱。」王飛伯云:「落日一川英氣在,西風萬葉戰聲來。」後云:「誰倚城樓弔興廢,一聲長笛暮雲開。」史學優、李欽叔、白文舉皆有詩,余亦作一古詩也。

古人多有偶得佳句而不能立題者,如山谷云:「清鑒風流歸賀八,飛揚跋扈付朱三。」未知可以贈誰。又云:「人得交游是風月,天開圖畫卽江山。」亦無全篇。余先子嘗有句云:「推愁不去若移石,呼酒不來如望霓。」又,「半生竊祿魚貪餌,四海無家鳥擇棲」。又,「未解作詩如見畫,常憂讀賦錯呼霓」。

夢中作詩,或得句,多清邁出塵。余先祖龍山君嘗夢得句云:「山路嶄有壁,松風清無塵。」先子夢中詩云:「落月浸天池。」余幼年夢中亦作詩云:「猿哭處江天暮,白鴈來時澤國秋。」如鬼語也。

先翰林罷御史,閒居淮陽,種五竹堂後自娛,作詩云:「撥土移根卜日辰,森森便有氣凌雲。眞成闕里二三子,大勝樊川十萬軍。影浸涼蟾窗上見,聲敲寒雨枕邊聞。林閒故事傳西晉,不數山王詠五君。」以寄趙閑閑。會閑閑亦于閑閑堂後種竹甚多,一日,禮部詔余曰:「昨夕欲和丈種竹詩,牽于韻,自作一篇,荅其意可也。」因出其詩云:「君家種竹五七个,我亦近栽三四竿。兩地平分風月破,大家畱待雪霜看。土膏生意葉猶卷,客枕夢魂聲已寒。見此又思君子面,何時相對倚闌干?」先子復和其韻云:「我家陳郡子梁園,不約同栽竹數竿。清入夢魂千里𠔏,笑開詩眼幾囘看。幽姿淡不追時好,苦節相期保歲寒。八座文昌天咫尺,得如閒容倚闌干。」又,李澥公渡因游圉城,會雲中一僧,曰德超,談及鄕里名家劉、雷事,公渡畱詩云:「邂逅雲中老阿師,里人許我話劉雷。略談近日諸孫事,頗覺衰懷一笑開。衆道髯參宜帥幙,謂希顏。人憐短簿去霜臺。謂先子。圍城香火西菴地,嘗記秋高雨後來。」後先子過圉,見之,和其韻云:「上林春晚數歸期,轣轆車聲疾轉雷。翠幄𧅰田桑葉密,綠雲夾路麥花開。偶因假館畱蕭寺,試問游方指厄臺。陳郡。白首衲僧同里閈,亦知吾祖有雲來。」余以示閑閑,閑閑亦和其韻,寄先子云:「屏山歿後使人悲,此外交親我與雷。千里老懷何日寫,一生笑口幾囘開。心知契闊畱陳土,時復登臨上吹臺。目極天低雁回處,西風忽送好詩來。」先子復和云:「兩地相望雲與泥,敢期膠漆嗣陳雷。遙憐曉鏡霜鬚滿,但對故人青眼開。且趁梅芳醉梁苑,莫因鴈過問燕臺。上林花柳驚春晚,蓬勃西風卷土來。」

正大初,先君由葉令召入翰林,諸公皆集余家,時春旱有雨,諸公喜而𠔏賦詩,以「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爲韻。趙閑閑得發字,其詩云:「君家南山有衣鉢,叢桂馨香老蟾窟。《滏水集》作「分香」。從來青紫半門生,今日兒孫牀滿笏。《集》作「子孫」。邇來雲卿復秀出,「雲卿」,《集作》「先生」。論事觀書眼如月。豈惟傳家秉賜彪,亦復生兒勔勮勃。往時曾乗御史驄,《集》作「嘗乗」。未害霜蹄聊一蹶。雙鳧古邑試牛刀,百里政聲傳馬卒。《集》作「治聲」。今年視草直金鑾,雲章妙手看揮發。老夫當避一頭地,《集》作「當放」。有慚老驥追霜鶻。座中三館盡豪英,健筆縱橫建安骨。已知良會得四并,《集》作「佳會」。再許深杯辭百罰。一作「傳百罰」。我雖不飲願助勇,政要青燈照華髮。《集》作「風燈」。但令風雨破天慳,未厭歸途洗靴襪。」《集》作「未怕」。先君得好字,因用解嘲,其詩云:「春寒桑未稠,歲旱麥將槁。此時得一雨,奚翅萬金寶。吾賓適在席,喜氣溢襟抱。酒行不計觴,花底玉山倒。從來慳混嘲,葢爲俗子道。北海得開尊,天氣豈常好?況當生發辰,霑足恨不早。東風又吹簷滴乾,主人不慳天自慳。」是日,諸公極驩,皆霑醉而歸。後月餘,先君以疾不起,趙以「天慳」爲詩讖云。

元裕之、李長源同鄕里,各有詩名,由其不相下,頗不相咸。李好憤怒,元嘗云:「長源有憤擊經。」元好滑稽,李輒以詩譏罵,元亦無如之何。按︰《中州集》以李長源爲三知己之一,此云不相咸,何也?元嘗權國史院編修官,時末帝召故駙馬都尉僕散阿海女子入宮,俄以人言其罪,又蒙放出。元因賦《金谷怨》樂府詩,李見之,作《代金谷佳人荅》一篇以拒焉,一時士人傳以爲笑談。元詩云:「娃兒十八嬌可憐,亭亭裊裊春風前。天上仙人玉爲骨,人閒畫工畫不出。小小油壁車,軋軋出東華。繡帶盤綾結,雲裙蹋雁沙。嬌雲一片不成雨,《遺山集》云︰金縷盤雙帶,雲裾踏雁沙。一片朝雲不成雨。被風吹去落誰家?豈無年少恩澤侯,錦韉貂帽亦風流。《集》云︰豈無少年恩澤侯,金鞍繡帽亦風流。不然典取鷫鸘裘,四壁相如堪白頭。金谷樓臺杳無主,燕子不飛花著雨。《集》云︰金谷樓臺悄無主,燕子不來花著雨。只知環珮作離聲,誰解琵琶得私語?《集》云︰誰向琵琶得私語。有情蜂雄蛺蝶雌,無情雞欺翡翠兒。《集》云︰無情𤄬𪄠翡翠兒。勸君滿飲金曲卮,《集》云︰勸君滿酌金屈卮。明日無花空折枝。」李詩云:「石家園林洛水濱,粉垣碧瓦迷天津。樓臺參差映金谷,歌舞日日嬌青春。是時天下甲兵息,江南已傳歸命臣。永平以來太康治,四海一無窮人。洛陽城中厭酺醵,司隸夜過不敢嗔。王門戚里爭豪侈,車馬如水爭紅塵。燒金斫玉延上客,季倫豈輸趙王倫?兩家炎炎貴相軋,笙竽嘈嘈妓成列。珊瑚紅樹鞭擊碎,步障青絲馬踏裂。因緣睚眦貴人怒,詔下黃門促收捕。郵夫防吏急喧驅,河南牒繫御史府。鐘鳴漏盡行不休,生存華屋歸山邱。綠珠香魂涴塵土,侍兒忍居樓上頭。君王慈明宥率土,妾身竄名籍民伍。平生作得健兒婦,狗走雞飛豈敢惡?」元和其詩,先子稱工。《遺山集‧後芳華怨》云︰江南破鏡飛上天,三五二八清光圓。豈知汴梁破來一千日,寂寞菱花仍半邊。白沙漫漫車轆轆,鯤雞絃中杜鵑哭。塞門顦顇人不知,枉爲珠娘怨金谷。樂府初唱《娃兒行》,彈棋局平心不平。只今雄蜂雌蝶兩不死,老眼天公如有情。白玉搔頭綠雲髮,玫瑰面脂透肉滑。春風著人無氣力,不必相思解銷骨。洛花絕品姚家黃,揚州銀紅一國香。千圍萬遶看不足,雨打風吹空斷腸。丹砂萬年藥,金印八州督,不及秦宮一生花裏活。長門曉夕壽相如,儘著千金買消渴。

麻徵君知幾在南州,見時事擾攘,其催科督賦如毛,百姓不安,嘗題《雨中行人扇圖》詩云:「幸自山東無稅賦,何須雨裏太倉黃?尋思此箇人閒世,畫出人來也著忙。」雖一時戲語,也有味。知幾若見今日事,又作何語邪?又,《戲題太公釣魚圖》云:「向使文王不獵賢,一竿潦倒渭河邊。當時若早隨時世,直喫羊羔八十年。」亦中時病也。又《有道人》云:「太公壽命八十餘,文王一見便同車。而今若有蟠溪客,也被官中要納魚。」雖俚語,可以想見時世也。

王翰林從之嘗論黃魯直詩穿鑿、太好異云:「『能令漢家重九鼎,桐江波上一絲風。』若道漢家二百年自嚴陵釣竿上來且道得,然關風甚事?」又云:「『猩猩毛筆平生幾,輛屐身後五車書。』此兩事如何合得?且一猩猩毛筆安能寫五車書邪?」按︰《滹南集》中《詩話》三卷,掊擊山谷爲多。余嘗以語雷丈希顏,曰:「不然,一猩猩之毛如何只作筆一管?」後以語先子,先子大笑云。

金朝律賦之弊不可言。大定閒,諸公所作氣質渾厚,學問深博,猶可觀。其後張承旨行𥳑知貢舉,惟以格律痛繩之,洗垢求瘢,苛甚,其一時士子趨學,模題畫影,至不成語言,以是有「甘泉」、「甜水」之諭,文風浸衰。故士林相傳,但君題小賦,必曰「國欲圖治,君當灼知」。隔句貼多用「可得而知」四字,故文人見一舉子,必指曰:「又一可得而知者。」有人云:「聞一老師令席生作《漢高祖斬白蛇賦》,席生小賦破題云:『蛇不難斬,君爲灼知。』師改曰:『不然,不若國欲圖治,君當斬蛇。』又令作《鴻雁來賓賦》,曰:『秋旣云至,雁當灼知』。」此可以軒渠也。

許州有蘇嗣之者,云東坡後裔,葢子由久居潁川,有族不南渡者也。其人頗蠢騃,富于財,以貲入官,交結權要、短衣,女直中士大夫多以爲笑。以其肥碩也,呼爲「蘇胖」。余嘗與雷希顏談及之,雷曰:「頗聞夜僵水牛之說乎?」余對「不知也」。雷曰:「昔東坡生,一夕睂山草木盡死。今蘇胖生,一夕鄭村水牛盡死也。」此可大笑。

趙翰林周臣爲學士,楊之美爲禮部尚書,二公相得甚歡。葢楊雖視趙進稍後,且齒少趙,以其學問、政事過人,雅重之,而楊事趙亦謹。正大初,朝廷以夏國爲北兵所廢,將立新主,以趙公年德俱高,且中朝名士,遂命入使冊之。旣行,館閣諸公以爲趙公此行必厚獲,葢趙素清貧也。至界上,朝議罷其事,飛驛卒遣追囘。一云「併驛追囘」。當驛卒之行也,楊公在禮部,召至,授以一卷書,封印甚謹,諭以直至學士面前開拆。卒旣至趙所,先授以省符,次白有禮部實封。趙公疑訝,不知爲何事,啟之,乃楊公詩一首也。其詩云:「中朝人物翰林才,金節煌煌使夏臺。馬上逢人唾珠玉,筆頭到處灑瓊瑰。三封書貸揚州命,半夜碑轟薦福雷。自古書生多薄命,滿頭風雪卻迴來。」趙公撫掌大笑。後朝野喧傳,以爲笑談。

張特立文舉,東明人。少擢第,有能聲。調萊州節度判官,不赴。《金史》云︰泰和三年中進士第。調宣德州司候,再調萊州節度判官,不赴。𣲆之圉城,躬耕田野,以經學自樂。正大初,侯左丞摯薦諸朝廷,起爲洛陽令,一云「薦起爲洛陽令」。稱治,召拜監察御史,按︰《史》爲正大四年。奉法無所私。因劾省掾高楨輩受請託、飲娼家,坐不實得罪。葢初劾時,嘗以草示應奉王鶚伯翼,𠔏議之。王乃其門生也。事旣行,高楨輩訟之。當時同席併有省掾王賓德卿,張以其進士也,故不劾。于是朝省疑其私,併治文舉、德卿。文舉左遷邳州軍事判官,杖五十,賓亦勒停。士論皆惜文舉之去,賓因作詩有云:「王鶚旣曾經手改,高楨自是著心攀。就中最苦張文舉,收拾閒雲返故山。」時人傳以爲笑。按︰特立卒年七十五,

高丞相巖夫,自南渡執政,在中書十餘年,無正言直諫聞于外,清論鄙之。公性勤愼密,以此爲人主見知。每朝,入待漏院,必先百官至。有人云:「丞相方秉燭至院中,忽一朝士朝服立于前,公不識之,問曰:『卿爲誰?』其人曰:『我歐陽脩也,爾爲誰?』公曰:『吾丞相也,卿不識邪?』其人曰:『脩不識丞相,丞相亦不識脩。』」朝野相傳以爲笑。又,爲三司使時,主行鈔法。及出支軍糧,頗靳惜,且折支他物,軍民號「不支」。及薨,人又云:「丞相死,旣焚,其聲猶不支也。」嗟乎!士大夫得志可不愼歟?一有失衆心,其譏誚如此,可畏也夫!

王翰林從之貌嚴重若不可親,然喜于狎笑,酒閒風味不淺。崔翰林伯善性儉嗇,家居止蔬食爲常。故院中爲之語曰:「崔伯善有肉不餐,王從之無花不飲。崔伯善有肉不餐,卻圖箇甚?王從之無花不飲,誰慣了你來?」又云:「崔伯善有肉不餐,要餐也沒;王從之無花不飲,不飲卽休。」

李屏山在燕都時,與雷希顏、張伯玉諸公宴游。李嗜酒,雷善飲啗,因相戲言:「之純愛酒如蠅,希顏見肉如鷹,伯玉好色如僧。」遂相與大笑。

李長源雖才高,然不通世事,傲岸多怒,交游多畏之。李欽叔嘗云:「長源上頗通天文,下粗知地理,中閒全不曉人事也。」或者傳爲本謂王飛伯。正大中,長源遇余淮陽,因談及飛伯,余舉欽叔言,長源大笑曰:「此政謂我也。」

李屏山視趙閑閑爲丈人行,葢屏山父與趙公同年進士也。然趙以其才,友之忘年。屏山每見趙致禮,或呼以老叔,然于文字閒未嘗假借;或因醉嫚罵,雖慍亦無如之何。其往刺寧夏,嘗以詩送,有云:「百錢一匹絹,畱作寒儒裩。」譏其多爲人寫字也。又云:「一婢醜如鬼,老腳不作溫。」譏其侍妾也。又,《送王從之南歸》有云:「今日始服君,似君良獨難。惜花不惜金,愛睡不愛官。」亦一時戲之也。

趙閑閑本好書,以其名重也,人多求之,公甚以爲苦。嘗于禮部廳壁上牓云:「當職係三品官,爲人書扇面失體,請諸人知。」旣致仕,于宅門首書曰:「老漢不寫字。」然燕居無客,未嘗不鈔書。相識輩強請,亦不能拒。若夫其心所不喜者,雖懇求竟不得也。雷希顏得其書最多,凡有求,未嘗拒。葢公頗憚雷,且雷善求其書。時或邀公食後,出古人墨蹟使觀之,又出佳研、精紙、名墨在前;或飲以一二杯,待公有書興,引紙落筆,俄頃數幅。雷旁觀,輒稱歎,凡一點一畫,必曰:「此顏平原也。」「此米元章也。」公旣喜,遂書不倦。又,雷與屏山皆不工書,趙公嘗笑之曰:「希顏堂堂如此,而寫如此字。」一日,在禮部,適公爲王從之書,末云:「某月日爲從之天下士書,髯雷在側,笑其不工也。」闔坐大噱。又一日,雷得郭恕先篆數幅,甚珍之,以示趙公。公亦喜,雷因求跋尾,公跋云:「恕先篆不減唐人,然迄宋百餘年不經諸名士發揚。」此一反雷希顏而趣售之。「趣」,一作「輒」。其鑒裁如此。然其書不減李屏山,此一反。後數日,公壻張履求書,余亦在座,公跋其尾云:「年月日,微雨中爲張倩書,雷希顏欲以恕先篆相易。」雷愕然,公徐曰:「劉京叔不可,乃止。」因相與大笑。又,王武叔出館補外,未赴,甚貧,會五月麥熟,將出京求濟于交友輩,持素紈扇數十,詣公求書,公拒之。武叔素嗜酒不檢,旣出公門,大叫呼公,公聞而遽召,爲書之。然每一扇頭但書古詩一聯,有曰「黃花入麥稀」者,有曰「麥天晨氣潤」者,有曰「麥隴風來餅餌香」者,葢嘲王求麥也。然王竟以其書多所獲。又一日,公在禮部,白樞判文舉諸人邀公飲丹陽觀。公將往,先謂諸人曰:「吾今往,但不寫字耳。如求字者,是吾兒。」文舉曰:「先生年德俱高,某等眞兒行也。」公笑,又爲書之。按︰閑閑以書名世,其眞蹟流傳絶少。予藏有草書詩藳一卷,附錄以永其傳。

金源閑閑老人眞蹟[编辑]

和擬韋蘇州[编辑]

西㵎[编辑]

西荒行逕草叢生,樹隔前溪一犢鳴。
步尋幽㵎疑無路,忽有人家略杓橫。

和煙寺鍾[编辑]

近壑斂暝色,遠山猶夕暉。
聲從煙際起,復向煙中微。
隨風散林野,渡頭人未歸。

和西塞山龍門[编辑]

雙闕聳岧嶤,神斧忽中斷。
一水從中來,千龕道傍滿。

和山耕叟[编辑]

步逐麋鹿迹,詎知朝市情。
負薪南㵎曲,榛棘雨中行。
呼兒問牛飽,又向山田耕。

和上方僧[编辑]

石潤雲生衲,崖傾月照禪。
曬衣橫竹錫,洗鉢落巖泉。
但見山花發,幽居不記年。

擬詠夜[编辑]

明從闇中去,闇從明際來。
流光不相待,闇盡玉爐灰。

擬詠聲[编辑]

萬籟靜中起,猶是生滅因。
隱几以眼聽,非根亦非塵。

和寄全椒道士[编辑]

新移白閣峯,遠訪中條客。
結茅授經臺,𠔏坐雲閒石。
松龕讀《易》朝,月窗談道夕。
從此到終身,區中了無迹。

和遊溪[编辑]

青溪霧氣散,水涵天影空。
白雲翻著底,移舟明鏡中。
鳥近前灘日,花移別岸風。
遙知夜來雨,山色翠如葱。

和秋齋獨宿[编辑]

冷暈侵殘燭,雨聲在深竹。
驚鳥時一鳴,寒枝不成宿。

和聽嘉陵江水聲代深師荅[编辑]

驚湍瀉石崖,百步無人跡。
愛此靜中暄,聊布安禪席。
水無激石意,云何轉雷聲?
仁者自生聽,達士了不驚。
心空境自寂,澹然兩無情。

和演師西齋[编辑]

不見竹閒僧,但聞花外磬。
敲檻出魚游,巢簷知鳥性。
雲蒸坐禪石,露溼行道逕。
夜寂一燈殘,山月來破暝。

和遊開元精舍[编辑]

松軒風掃淨,終日閉門居。
犬臥青苔地,鳥銜紅柿初。
瓶殘夜禪起,經潤雨翻餘。
自是少人迹,非關往來疎。

和荅山中道士[编辑]

行轉青溪又別峯,馬蹄終日認樵蹤。
翠微深處無人住,寺在深山何處鐘。

西樓[编辑]

十去龍沙雁,年年九不歸。
煙塵猶未息,莫近塞雲飛。

擬漠漠帆來重[编辑]

薄暮瀟瀟雨,何人獨倚欄。
濛濛山氣重,澹澹水紋寒。
草際光猶泫,松梢滴未乾。
燈前未歸客,無夢到長安。

擬何時風雨夜[编辑]

幽居少人事,有客來不速。
爐內火正紅,尊中酒新綠。
高齋始聞雁,隔窗時動竹。
何當風雪夜,抱被還同宿。

擬綠陰生晝寂[编辑]

了無車馬迹,終日掩禪關。
不下溪頭路,坐看簷際山。
好鳥破午寂,幽花澹春閑。
簪組方爲累,來遊不知還。

擬兵衞森畫戟[编辑]

冠帶事朝謁,清坐彈鳴琴。
以彼塵外趣,遠我遺世心。
岸幘送歸鳥,隱几見遙岑。
聊得靜者樂,豈必居山林。

右《擬和韋詩》幾廿首,數年前致政時作。今歲過超化少林,意欲卜居,病未能也。

正之郎中送此幅,褙者用礬糊,不能書,書不成字,重違雅意,勉強作此。 正大八年七夕後一日秉文。

閑閑公以正大九年五月十二日下世,此卷最爲暮年書,故能備鍾、張諸體,於屋漏雨錐畫沙之外,別有一種風氣,令人愛之而不厭也。百年以來,詩人多學坡、谷,能擬韋蘇州、王右丞者,唯公一人,唯眞識者乃能賞之耳。後廿二年三月五日門生元好問敬覽。

李屏山平日喜佛學,嘗曰:「中國之書不及也。」又曰「西方之書」,又曰「學至于佛則無所學」。《釋迦贊》云:「竊吾糟粕,貸吾粃糠;粉澤丘軻,刻畫老莊。」嘗論以爲宋伊川諸儒,雖號深明性理,發揚六經、聖人心學,然皆竊吾佛書者也。因此大爲諸儒所攻。興定閒,再入翰林,時趙閑閑爲翰長,余先子爲御史,李欽止、欽叔、劉光甫俱在朝,每相見,輒談儒佛異同,相與折難。久之,屏山因以禪語解「《中庸》那著無多事,只怕諸儒認識神」。先子和之,亦書其後云:「談政自伯陽孫,佞佛眞成次律身。畢竟諸儒扳不去,可憐饒舌費精神。」葢屏山嘗言:「吾祖老子,豈敢不學老莊?吾生前一僧,豈敢不學佛?」故先子及之。屏山覽之,大笑,且曰:「扳字如何下來?」先子曰:「《公羊》諸大夫扳隱而立之是也。」又,屏山解「道生一」云:「一二三四五,蝦蟆打杖鼓。」大抵皆如此葛藤語。及其屬疾,葢酒後傷寒,至六七日髮黃,徧身如金,迄卒,色不變,醫所謂酒疸者。交游因戲之曰:「屏山平日喜佛,今化爲丈六金身矣。」而張介夫祭文直云:「公不必乗雲氣、騎日月,爲汗漫之游,不然,則西方之金仙矣。」

趙閑閑本喜佛學,然方之屏山,頗畏士論,又欲得扶敎傳道之名,晚年自擇其文,凡主張佛老二家者皆削去,號《滏水集》,首以中和誠諸說冠之,以擬退之原道性,楊禮部之美爲序,直推其繼韓、歐。然其爲二家所作文,并其葛滕詩句,另作一編,號《閑閑外集》。以書與少林寺長老英粹中,使刊之,故二集皆行于世。余嘗與王從之言:「公旣欲爲純儒,又不捨二教,使後人何以處之?」王丈曰:「此老所謂藏頭露尾耳。」又深戒殺生,中年斷葷腥。嘗謂余曰:「凡人欲甘己之口舌而害生物,彼性命與人何異也?」又曰:「吾先人晚年亦斷葷腥,臨終,閉目逝,少頃,復開目曰:『我見數人擔肉數擔過去,葢吾命所得食而不食者也。』」或者戲曰:「死則已矣,不亦枉了此肉乎?」然推公之心本慈祥,嘗曰:「吾生前是一僧。」又曰:「吾前生是趙抃閱道。」葢閱道亦奉佛也。余先子自初登第識公,公喜其政事。旣南渡,喜其有直名。後由公薦入翰林,相得甚歡。嘗謂同僚曰:「吾將老而得此公入館,當代吾。」又曰:「某官業當爲本朝第一。」未幾,先子歿,公哭甚哀,又爲文以祭,爲詩以挽,又取諸朝士所作挽詞親書爲一軸寄余。余請表諸墓。至于《新修葉縣學詩》及先子惠政碑,皆公筆也。余興定末因試南京,初識公,已而先子罷御史,歸淮陽,余獨畱,日從公游,論詩講道,爲益甚多。然公以吾家父子不學佛,議小不可,且屢誘余,余亦不能從也。嘗謂余曰:「學佛老與不學佛老,不害其爲君子;柳子厚喜佛,不害爲小人;賀知章好道敎,不害爲君子;元微之好道敎,不害爲小人。亦不可專以學二家者爲非也。」余因悟公以吾父子不學二家,恐其相疵病,故有是論。已而余亦歸淮陽,公又與余書曰:「愼不可輕毁佛老二敎,墮大地獄則無及矣。聞此必大笑,但足下未知大聖人之作爲耳。」余荅書曰:「若二敎,豈可輕毁之?自非當韓、歐之任,豈可橫取謗議哉?自非有韓、歐之智,豈可漫浪爲哉?君子者,但知反身則以誠,處事則以義,若所謂地獄則不知也。」然公終于余有所恨。石抹嵩企隆亦從公游,學佛,公甚愛之。嘗于慧林院謁長老,公親敎企隆持香爐三棹腳作禮,一云「九禮」。因與梁戶部斗南曰:「此老不亦壞了人家子弟邪?」士林傳以爲笑。公旣致仕,苦人求書,大書牓于門。有一僧將求公作化疏,以釘釘其手于公門,公聞遽出,禮之,爲作疏,且爲書也。

歸潛志卷第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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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潛志

本元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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