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東日記/卷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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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文貞敍譜至多
[编辑]廬陵胡文穆公、楊文貞公兩人同被文皇館閣之命,一時文譽,固有定價。然文穆頗厭為人序譜,以其多牽合不實也。文貞平生所敍譜幾五十餘家,自昔文人序譜,蓋莫盛於斯。文穆之嚴近於義,文貞之厚近於仁,然文貞文與位稱,享有高壽,而亦丁夫承平熙洽之時,士大夫皆惇本務禮,此亦可為世道之幸,而彼自薄者,則又在所不足議焉。
文章正宗敍論
[编辑]文章正宗,西山謂:
「正宗云者,以後世文辭之多變,欲學者識其源流之正也。自昔集錄文章者衆矣,若杜預、摯虞諸家,往往湮沒弗傳,今行於世者,惟梁昭明文選、姚鉉文粹而已。繇今視之,二書所錄,果皆得源流之正乎?夫士之於學,所以窮理而致用也。文雖學之一事,要亦不外乎此。故今所輯,以明義理、切世用為主,其體本乎古,其指近乎經者,然後取焉;否則辭雖工,亦不錄。其目凡四,曰辭命,曰議論,曰敍事,曰詩賦,今凡二十餘卷云。紹定執除之歲,正月甲申,學易齋書。
辭命 按周官太祝作六辭以通上下,親疏遠,近曰辭, 【 鄭氏曰辭謂辭令。】 曰命, 【 謂裨諶草創之命。】 曰誥, 【 謂康誥、盤庚之屬。】 曰會, 【 謂胥命于蒲之命。】 曰禱, 【謂如衛太子戰禱。】 曰誄, 【 謂如哀公誄孔子之誄。】 內史凡命諸侯及孤卿大夫則策命之。 【 策謂以簡策書王命。】 御史掌贊書。 【若今尚書作詔文。】質諸先儒注釋之說,則辭命以下皆王言也,太祝以下掌為之辭,則所謂代言者也。以書考之,其可見者有三:一曰誥,以之播告四方,湯誥、盤庚、大誥、多士、多方、康王之誥是也;二曰誓,以之行師誓衆,甘誓、泰誓、牧誓、費誓、秦誓是也;三曰命,以之封國命官,微子、蔡仲、君陳、畢命、君牙、冏命、呂刑、文侯之命是也。他皆無傳焉。意者王言之重,惟此三者,故聖人錄之以示訓乎?漢世有制,有詔,有冊,有璽書,其名雖殊,要皆王言也。文章之施於朝廷,布之天下者,莫此為重,故今以為編之首。書之諸篇,聖人筆之為經,不當與後世文辭同錄。獨取春秋內外傳所載周天子諭告諸侯之辭,列國往來應對之辭,下至兩漢詔冊而止,蓋魏晉以降,文辭猥下,無復深純溫厚之指。至偶儷之作興,而去古益遠矣。學者欲知王言之體,當以書之誥誓命為祖,而參之以此編,則所謂正宗者,庶乎其可識矣。
議論 按議論之文,初無定體,都俞吁咈,發于君臣會聚之間,語言問答,見于師友切磋之際,與凡秉筆而書、締思而作者皆是也。大抵以六經、語、孟為祖,而書之大禹、臯陶、益稷、仲虺之誥、伊訓、太甲、咸有一德、說命、高宗肜日、旅獒、召誥、無逸、立政,則正告君之體,學者所當取法。然聖賢大訓,不當與後之作者同錄,今獨取春秋內外傳所載諫諍論說之辭,先漢以後諸臣所上書疏封事之屬,以為議論之首。他所纂述,或發明義理,或敷析治道,或褒貶人物,以次而列焉。書記往來,雖不關大體,而其文卓然為世膾炙者,亦綴其末。學者之議論,一以聖賢為準的,則反正之評,詭道之辯,不得而惑,其文辭之法度,又必本之此編,則華實相副,彬彬乎可觀矣。
敍事 按敍事起於古史官,其體有二,有紀一代之始終者,書之堯典、舜典與春秋之經是也,後世本紀似之;有紀一事之始終者,禹貢、武成、金縢、顧命是也,後世志記之屬似之。又有紀一人之始終者,則先秦蓋未之有,昉於漢司馬氏,後之碑誌事狀之屬似之。今于書之諸篇,與史之紀傳皆不復錄,獨取左氏、史、漢敍事之尤可喜者,與後世記序傳誌之典則簡嚴者,以為作文之式。若夫有志於史筆者,自當深求春秋大義,而參之以遷、固諸書,非此所能該也。
詩賦 按古者有詩,自虞賡歌夏五子之歌始,而備於孔子所定三百五篇;若楚辭,則又詩之變而賦之祖也。朱文公嘗言古今之詩凡有三變,蓋自書傳所記虞夏以來,下及漢魏,自為一等;自晉宋間顏、謝以後,下及唐初,自為一等;自沈、宋以後定著律詩,下及今日,又為一等。然自唐初以前,其為詩者,固有高下,而法猶未變,至律詩出而後詩之古法始皆大變矣。故嘗欲抄取經史諸書所載韻語,下及文選古詩,以盡乎郭景純、陶淵明之作,自為一編,而附于三百篇、楚辭之後,以為詩之根本準則。又于其下二等之中擇其近于古者,各為一編,以為之羽翼輿衛。其不合者則悉去之,不使其接于胸次,要使方寸之中,無一字世俗語言意思,則其為詩,不期于高遠而自高遠矣。今惟虞夏一歌與三百五篇不錄外,自餘皆以文公之言為準,而拔其尤者列之此編。律詩雖工,亦不得與。若箴、銘、頌、贊、郊廟、樂歌、琴操,皆詩之屬,間亦採摘一二,以附其間。至於辭賦,則有文公集註楚辭後語,今亦不錄。或曰,此編以明義理為主,後世之詩,其有之乎?曰,三百五篇之詩,其正言義理者蓋無幾,而諷詠之間,悠然得其性情之正,即所謂義理也。後世之作,雖未可同日而語,然其間興寄高遠,讀之使人忘寵辱,去係吝,翛然有自得之趣,而於君親臣子大義亦時有發焉。其為性情心術之助,反有過於他文者,蓋不必顯言性命而後為關于義理也。讀者以是求之,斯得之矣。」
此書今二十四卷,一卷辭命一,二卷、三卷辭命二,其四卷至十五卷議論一之十,若十六卷至二十一卷皆敍事,二十二上下卷以至二十三、二十四卷則皆詩也。其文春秋傳、史、漢之外,所取韓、柳二大家為多。詩自書、傳所載古辭康衢謠以及黃鵠紫芝歌外,則古詩、蘇、李、班婕妤、魏武帝、文帝、王仲宣、曹子建、劉公幹、阮嗣宗、嵇叔夜、左太冲、張茂先、傅休奕、張孟陽、束廣微、孫子荊、陸士衡、劉越石、郭景純、陶靖節、謝靈運、顏延年、鮑明遠、謝玄暉、沈休文、陳伯玉、李太白、杜子美、韋蘇州、柳子厚、韓退之而已,其嚴如此。
許文宗交吴閑閑
[编辑]古人託交方外,固多有之。夫士生兩間,可事可友大夫士之賢者亦多矣,奚方外哉?要亦有說。元御史中丞、中書左丞許文忠公,交遊滿天下,而獨于吴閑閑最厚。公自政府得請歸,閑閑遺以雲林小影曰:「我不能去,以我像行,是從公于邁也。」後公赴召入京,閑閑即率其徒治具相勞旅館中。公既陛見將歸,造閑閑,不告以故,但酒至為引滿。閑閑曰:「快意若是,豈欲去而留別耶?」公明日遂行。大抵相識非難,相知為難,而知己為尤難耳。所以古之人有甚不得已者,至欲以麋鹿為友,以草木為友,豈非有激而云然。則使與之而得人,惡可以其方外而遂已耶?
用記許公二詩,云中書久病得請將歸吴閑閑大宗師亦有疾以其像為贈云代彼陪行焚香對之作此以謝:「宵人本是山澤臞,涉世政坐饑寒敺。五年黃閣事何補,種種老病叢孱軀。灤京歸來十浹日,藥裹不可離須臾。平生結客半寰宇,未免操瑟從齊竽。可人底事期不來,承慶堂深誰敢呼。邇來亦復詩作崇,清減益見風標孤。杜門却掃難折簡,豈意惠然來畫圖。相看一笑但臆對,妙契未許巵言■ 〈〈奭,目代百〉斗〉。清水寒玉照林表,和氣春風生坐隅。齋居頓覺俗氣遠,高致已逼沉疴蘇。我方歸思劇迅矢,公自有分居方壺。過從此去計必少,夢中道路多縈紆。便當卷奉江湖去,願得始終如蟨驉。」小樓對閑閑宗師像因次舊韻寄之:「鼎食不解肥我臞,多病亦為山林敺。巾車孤舟任所適,何往不可容微軀。莫言五十未為老,縱有七十來須臾。今年兩耳得差勝,飽聽萬籟吹笙竽。閑人多事迫詩債,野老敗興時招呼。小樓今日好風色,目斷天末冥鴻孤。一時幽興豈容負,況對蓬島神仙圖。篆烟凝坐共心賞,盡醉更把空尊■〈〈奭,目代百〉斗〉。懷人未免有芥蔕,處世已覺無廉隅。分江小鼎煑粟粒,誅茅別墅營屠蘇。遠山但藉一枝杖,中流誰辨千金壺。菊籬秋香晚未減,松窗月色寒相紆。我行不武分歛迹,安得甘草資蛩驉。」
許中丞舊第
[编辑]中書舍人王暕嘗謂予言,少師楊公東華鐵獅子舊宅,是元許有壬中丞之第,云云。因貽書叔簡尚寶,求其詳,答書云:「先高祖景行待制為許公同年進士,高祖致政入京時,館于許。聞之先公云,西小廳內粉壁上有高祖所題數字,壁久湮滅,亦不知為何字。而許公曾差廣東買馬,路經泰和,則主於寒家,即今學後所住之屋,是其遺址。蓋是時高祖休致在家,與盤桓者數日,今本縣儒學大門所刻『道義之門』四大字,即其時許公親書也。」近得太僕丞安陽許顒所寄圭塘小稿,後見海昌朱永年之子禋識云:「幼曾聞少師公言,吾私第前元許中丞故宅也。昔吾曾祖待制公嘗留題壁間,至今墨痕猶在。」又曰「許公文稿,亂後散失略盡,吾亦頗存其數帙」等語。好問簡討書云,顒字孟敬,同年進士也,嘗為安平令,有政績,陞今官,求作圭塘稿序,而云圭塘卷子諸名公墨蹟文及有壬登科錄具存其家。 【「文」字上明弘治本有「詩」字,似是。】孟敬又言先公至正集一百卷,遺失久矣,聞少師嘗收有,嘗就叔簡少卿求之。少卿云書籍在泰和,許集有無,未可知也。
殺虎及射野豕法
[编辑]帥府茶會,言及殺虎云:虎骨之異,雖咫尺淺草能身伏不露,及其虓然作聲,則巍然大矣。殺虎法,當用三支鎗。虎撲人,性勁,必及中鎗即殺者上格,退次之,左右鎗既接,可殺也。又聞野豕力雄甚,牙一觸馬腹即潰。其尤老者,恒身漬松脂,眠以砂石,為自衛之計,鎗不能入也。中官海壽,射生有名,無不應弦倒。一日,得老豕,矢着輒火迸,數矢不入。一老胡教之,云令數卒隨之,作呵喝聲,豕必昂首聽,頷下着矢,彼必倒地,尾後更着矢,斯仆矣。已而果如其言。
舊碑石
[编辑]宣府廟學記、彌陀寺碑二文,皆出東里楊公,廟學碑尤偉,螭刻頗工。蓋二石皆古墓舊石,其舊文莫能記也。因訪姚文公所銘浙西廉訪副使宣德府人潘澤民墓碑而知之。古詩云「後人重取書年月」,又云「知作誰家柱下石」,又云「留與田家夜搗衣」,觀是碑,詠是詩,不自知其感嘆之至矣。嘗聞阮安督工建太學時,悉取前元進士碑,磨去刻字,置之隙地。今三年一立石,皆此物也。若新建廟學之碑,則即程鉅夫國子學先聖廟碑石,而又屬之鉅夫裔孫南雲書之,當時亦以為非偶然之故也。
前元加封孔子制碑
[编辑]天順四年,盛自兩廣入議。八月日,上有事西壇,忝扈從。衆皆盛服候駕,劉祭酒崇益倐就前班偶閣老李公語,退而見告曰:「太學有前元時加封孔子制碑,臥草間,欲具奏重立門下,適請于李公;公言此立則可耳,何用奏?」崇益故有僚舊之好,盛因復之曰:「此前代所立,若建學時因而不改,可也。今國子監建自我朝,已有御製碑矣,一旦遽立前代詔旨,未宜。若具奏重立,恐亦未當。況加封諸制已有史傳,聖道重輕,初不繫此,須更商量。」後竟不知此事如何。秀才朱佐偶及之,乃知兩碑者既立而復仆矣,秀才亦不能悉其如何也。
論興安
[编辑]予嘗謂己巳北狩一事,大臣中持論不同,本明白可知,而或隱或見。予頗自負,以為獨知之真,內惟興安一人,似昧報施,以其全首領死牖下也。今日偶王暕舍人語,頗不合。暕之言曰:「當時內非興安,外非于少保等持論之堅,必與虜絕,以愧之激之,則天旋地轉,不可得也。」雖亦主一說,終非正論。予略與之辯,暕笑曰:「興安受佛戒,遺命化沉香龕子,粉其骨,作浮圖充供。此豈其報歟?」
禽聲類人言
[编辑]汴洛深山中多亂禽,其聲多類人言。一鳥云「兒回來,孃家炒麻誰知來。」土人以為昔人有繼母,偏愛己子者,以生麻子授己子,熟麻子授前妻之子,囑之曰:「植麻生者得歸家。」二子不知其謀。中途幼子嗜食熟麻子,遂彼此相易,繇是其己子誤植熟麻子,不得歸。母思之至死,化為此鳥,呼其子云。其他類此者多不可勝數,要皆好事者託事警世之意,亦如所謂「提葫蘆」、「脫布袴」之類耳。
禀受厚薄
[编辑]軍醫范真言鎮守太監蠡縣栢玉、巡撫右副都御史祥符王宇兩人,貌皆豐厚,而所禀實異。每治疾,欲宣洩,王服大黃三分即一二行不止,若栢則須一兩重,纔行也。不同如此。後栢之壽七十餘,王僅及中壽,豈亦繇禀受有厚薄而然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