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漢集/卷三十一
傳
[编辑]明陪臣傳五
[编辑]孟子曰:「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蓋伯夷之所以爲淸、伊尹之所以爲任、柳下惠之所以爲和,雖不同道,而其心合於仁者,未嘗異也。故曰「或去、或不去,歸潔其身」,此之謂也。
議者或曰:「孝廟謀復明室,文正公宋時烈、文正公宋浚吉列於王朝,士君子固可仕也。而文正公金尙憲歸自瀋陽,不待孝廟,以國相就於王朝,於義何如?」余應之曰:「文天祥爲元所執,至燕山,引節不屈而死之。使宋不亡而天祥不死來歸,則孰謂天祥之義不可仕也?謝枋得爲元所執,至燕山,引節不屈而死之。使宋不亡而枋得不死來歸,則孰謂枋得之義不可仕也?金文正公爲天子守大節,淸人幽之瀋陽獄,卒能不屈。故仁廟擧爲國相者,爲其能潔其身也。
方南漢下城之時,洪忠正公翼漢、尹忠貞公集、吳忠烈公達濟則死之,鄭文簡公蘊、尹文正公煌則去之,金文正公幽于瀋陽,旣釋歸,召爲國相則就之,各靖其義而已矣。
夫孝廟未踐大位,而君子遽仕於朝者,非無智也;及孝廟旣棄群臣,而君子猶仕於朝者,非無勇也;且金文正公爲世子擧文敬公金先生爲贊善,則以國相就於朝,非無義也。」
同時陪臣守大節而仕於朝者,凡五人,作《陪臣傳》。
金尙憲附金集
[编辑]字叔度,朝鮮安東人也。少治文辭,擧丙科,由吏曹佐郞遷至弘文館副提學。
天啓六年朝天子。是時遼東當路塞,爲淸所據,使者不通。乃西浮海,由臨淄北抵京師。禮部尙書李思誠、兵部尙書邵輔忠見其文章,皆奇之。
初,左都督毛文龍鎭東江,讒于天子曰「屬國陰結建州,貳於朝廷」,熹宗疑之。尙憲謂思誠曰:「始,建州拔遼陽,入廣寧,飮馬東海,而屬國未嘗連和。今天子威武震天下,屬國何苦事建州,而自貳於朝廷邪?屬國之君事天子如父母,父母有疑子之心,子不如死。今閤下誠奏天子,明屬國無二心,則屬國之臣雖塡溝壑卽無所恨。不然,請死北闕下。」思誠以其言奏熹宗,熹宗大感,疑遂釋。
是時巡撫御史袁崇煥聞淸有喪,爲遣使者往弔之。淸人遣方吉納請和親,明年淸人遣將率數萬騎,入安州。尙憲謂輔忠曰:「建州請和,示弱以怠寧遠之師,悉其精銳,日攻安州。安州不守,則東江必潰,東江潰,則其犯京師也,決矣。今東兵之交猶未解也,雖已解,幾何而不復交也。誠出奇兵,伐瀋陽,則不特屬國可存,遼陽故塞亦可復也。」輔忠以爲然,立奏熹宗,出登州卒三千人、寧遠卒萬四千人。會淸兵解,不果發。
未幾,淸人結和親,關市輒取中國物。尙憲上疏言:「自古關市之道皆出土物,未有致他國之貨以中戎狄者也。且明,父母也;建州,寇讎也。取父母之物以與寇讎,父母雖慈,必不恕也。古語曰:『雖有親父,安知其不爲虎有?』如天子降責詔,則殿下何以自解於天下乎?」
崇禎二年授承政院都承旨兼弘文館提學。淸使者朴仲男來,大臣勸王客遇之。尙憲曰:「夫事不謹於初,無以防其終。今殿下客遇仲男,適足以長夷狄之嫚也。昔宋室南遷,凡金人之言,不敢少違。夫宋室豈無一人懷尊王之心哉?直由其初不能爭,行之旣久,而不知其愧耳。今殿下無兵甲之强,無積蓄之富,然而保其國者,以有禮義也。禮義不守,則雖有宮室百官,其與亡國何以異哉?夫仲男,夷狄之臣也。殿下與之揖讓,而升之上坐,待之以賓客之禮,是大臣開他日見陵之漸也。」
九年,進吏曹判書兼大提學,崔鳴吉爲兵曹判書。尙憲爲人高潔剛介,被服儒術,專爲天下守大義。鳴吉爲人短小,有機略,專以存社稷爲志,雖蒙恥辱、事寇讎,得罪於天下,不顧也。尙憲居位五月免,鳴吉爲吏曹判書。
冬十二月,淸兵圍南漢。王問尙憲曰:「予將何恃?」尙憲對曰:「天道可恃。」圍益急,鳴吉乃草求和書。尙憲哭裂之,大罵鳴吉曰:「先大夫,儒者,公何忍爲此?」鳴吉起,爲補其書曰:「裂之者固不可無,補之者亦不當有邪?」尙憲因見王,泣數行下,良久曰:「臣請先死。」王止之曰:「卿何爲若此?予非卹一身,上爲宗廟,且不忍擧族就滅。」尙憲對曰:「臣言迺所以圖存也。昔宋二帝爲金所執,囚羈大幕之中,雖恨不死宗廟之下,何可及也?今殿下引義死守,則臣民豈無爲殿下效死者乎?雖不幸社稷終亡,歸見先王,亡愧也。」王不應。尙憲旣退,六日不食,遂自縊,賓客救之,未絶也。
淸人移書,求首謀絶盟之臣,尙憲請往,卒不許。及淸圍解,入鶴駕山,不復仕,或讓尙憲曰:「王出城,子位上卿,不從,遠遁巖穴,又不仕。縱自潔,獨不念先王之澤乎?」尙憲曰:「君死社稷則臣從死,不然則爭之,爭而不得則去之,是義也。先王之澤,僕豈敢忘之邪?夫循正理,扶君臣之常者,所以不負先王之澤也。今姦臣欺上以爲忠,賣國以爲功。僕每思神宗皇帝之恩,未嘗不拊心彷徨。欲一劍斬虜人之頭、剖姦臣之心,而不可得也。」
是時李烓爲諫官,劾尙憲有不臣心。王亦疑之,遂削奪尙憲官爵,數使人微察其家。久然後,乃還官爵。
十三年春,林慶業入蓋州,尙憲上疏曰:「自古無不死之人,亦無不亡之國,死亡可忍,求和不可爲也。今議者曰:『彼勢方强,違之,必有患。』臣以爲名義甚大,順之,必有祐。與其求和而終不免,曷若守正而俟命於天乎?夫事順,則民心悅;民心悅,則根本固。以此守國,未有不獲其祐者也。今國家慮患而求和,縱不卹臣民之議,將何以報先帝之遺德乎?」
是時淸人聞尙憲守節不仕,心恚之,十二月執尙憲去。王遣中貴人,賜貂裘,又賜手書曰:「善開陳以解其怒。」尙憲至瀋陽,淸人庭詰曰:「國王出城時,不從何也?」尙憲對曰:「病未能耳。」淸人曰:「爵祿,何爲不受,何勸國王無助兵爲?」尙憲對曰「吾守吾志、吾告吾君,非他國所知也」,拘留一年,徙義州。
王旣出城,邑邑不樂。每歲正朔,卽宮中,象天子位,西向哭痛不得復事朱氏。乃陰求義士之可以奉使者,得浮屠人獨步,密奏毅宗。後二年,獨步歸自京師,明賈人從至宣川,留月餘,舶隱海口。英俄兒代過海上,望見明舶,大疑之。
會李烓守宣川府,遂逮烓下瀋陽獄。烓具道爲諫官時劾金尙憲不臣於淸爲所忤斥守宣川,因持國陰事十二告淸人,願爲淸臣歌舞太平。
於是淸復執尙憲,使者初至王京,諱其事,還至浿上,始言之。尙憲方在義州,不及知。尙憲客表廷俊自王京晝夜疾馳,至義州,使者猶未至。尙憲方飯,恐驚之,飯已乃告,尙憲夷然不少動。
後二日,使者始至,直馳入尙憲舍,悉搜其書文,裝齎焚之,趣尙憲行。州尹以下皆慴伏無人色,而尙憲容貌不變。
十六年正月至瀋陽。初繫東館,徙北館,北館,淸所置死囚處也。水火不通者三日,已而尙憲徙南館。是時鳴吉亦繫南館,淸人脅拜,鳴吉拜,尙憲不拜。又明年春三月,尙憲釋還,時年七十六。
其後一年,召拜議政府左議政。尙憲入朝,爲世子進處士金先生集,謝病歸。
集,字士剛,光州人也。父長生隱居沙谿之上。王素聞長生父子明儒術,乃以安車迎長生,又召集,欲顯用之,集不就。崇禎四年,長生卒。
尙憲言於王曰:「徵士金集承父之業,明於儒術,有王佐之才。請爲集別立春坊三品官以輔世子。」王乃擧集爲世子贊善,贊善之設自集始。
其後三年,尙憲復爲左議政。是時淸人據中國,明室南遷。王慨然欲徵賢俊以匡天下,復徵集。至王京,未幾棄官去,林墰爲吏曹判書。尙憲爲遣其子光燦,謂集曰:「公毋行。昔司馬光病,國事,付之呂晦叔。今公去,國事,將付之誰邪?」乃上箚曰:「金集有王佐之才,明於儒術,不宜苟循其去也。且朝廷先擧林墰,授國政,臣知墰之志必不欲居長者之前也。夫上有虞舜之聖,而下有夔、龍之賢,墰豈不能追伯夷之讓邪?」
墰遂免,王召集從子承旨益煕於臥內,諭曰:「而往諭寡人之指,勸而叔父無行也。寡人所以遣而者,冀其善諭而反之也。」益煕追集諭王指,於是乃反。王遂擢集爲吏曹判書,集旣秉政,處士宋時烈、宋浚吉列於王朝,與議大義,尙憲之力也。
初,李烓持國陰事告淸也,淸人無不嫉其姦,卽歸之使抵罪。烓當伏法,而有司留遲不斬,平安觀察使具鳳瑞牽烓斬之。居數日,淸果赦烓,而烓已死矣。尙憲謂鳳瑞曰:「使烓得志於淸,則社稷不血食矣。」
後七年秋,尙憲卒,年八十三,諡曰文正。
李敬輿
[编辑]字直夫,朝鮮全州人也。父曰綏祿,慷慨善飮酒。廢王時爲驪州牧,韓纘男與綏祿飮,見綏祿酒半欹帽,字謂綏祿曰:「綏之!帽危。」綏祿笑曰:「公頭危,何危吾帽也?」纘男愕然不能對。
天啓中,綏祿退去佯狂,益飮酒,悲歌泣下,敬輿諫,綏祿不聽。嘗夜醉,亡入澤中,悲歌泣下。敬輿不知父所之,徒步往追,數日不得,兩股爲之流血。綏祿將死,執敬輿手曰:「若他日必爲亡國大夫,不宜苟免以辱若父。」言訖而死。
敬輿少擧乙科,以藝文館檢閱遷爲吏曹正郞兼昭顯世子文學。崇禎九年,淸人遣使者,請尊其主爲皇帝,王不受。使者亡去,群臣勸王追使者,敬輿曰:「使者旣亡,不宜追。」
十年爲慶尙觀察使。淸人大索明遺民,敬輿言「縛中國之子弟以予虜人,臣不忍也」,卒不遣遺民一人。明年召爲弘文館副提學。
敬輿家世明陪臣,義不事淸,常以爲亡國大夫不死苟耳,終身不聞絲竹之聲,數爲王畫治兵事,感激流涕。王以敬輿直諒有人臣之節,敬憚之。敬輿好管子言「其爲政,外無其形而內自治」。
嘗與安東金尙憲俱主名義,而尙憲不立於王朝,不拜於瀋庭,敬輿仕於王朝,聘於瀋庭。此兩人或去或否,而其心皆忠於朱氏,巖穴好義之士皆宗焉。
居數月,敬輿上疏曰:
「廢王時,殿下以一王孫,義召豪傑,復大后、定社稷,建萬世之業,豈不盛哉?今殿下制千乘之國,而受辱於虜人,不能伸法明治以圖一朝之報,何其衰也?
昔越王句踐食不重味、衣不重采,使大夫種治國政、范蠡行成,卒滅吳國。燕王平卑身厚幣以招賢者,得樂毅爲上將軍,卒伐齊國。
今殿下誠就大策如二王之爲,則南漢之圍,非困也;三田之盟,非恥也;瀋陽之朝,非辱也。一時之詘,萬世之伸,卒爲英雄之主,不亦偉乎?
臣聞歲時殿下西向哭,痛不得復事天子,推是心也,何敵之不摧?夫所謂摧敵者,豈誠拊劍北罵,先視人以必伐之形也哉?惟招賢養民,伺敵國之隙而圖焉爾。不然則天地之義滅,天地之義滅,則人心終離於殿下矣,殿下雖欲垂拱而久安,亦不可得也。」
十二年,敬輿爲吏曹參判,擢禮曹判書。初金尙憲退去不仕,李烓等詆以不道。敬輿上疏言:「尙憲正直,守大義,不宜抵罪。」王不聽,卒奪尙憲官爵,卿士大夫爲尙憲言者皆坐絀。敬輿又上疏請得俱絀,不許。
十五年,烓繫瀋陽,告尙憲爲明引節不仕,又告敬輿志在明室,淸人怒執此兩人。十二月敬輿至瀋陽,拘留數月,以十六年三月釋還,拜議政府右議政。十七年二月,使瀋陽,淸人以敬輿前有罪,不當爲相,遂幽東館,徙南館。至明年春二月,釋還。
愍懷嬪姜氏者,昭顯世子嬪也。生子柏,南漢圍時,姜氏與子柏奔江華。及城陷,姜氏被執,至通津,淸人使使問起居。姜氏在車中,使者脅姜氏出車拜。從官慴伏,環車下,趣姜氏出。姜氏哭不肯,欲自燒殺,使者乃止。
及昭顯世子卒,王寢疾病,群臣召見禁中。王曰:「元孫幼,國危如此,予欲擇長而立之。」群臣皆曰:「謹奉敎。」敬輿曰:「立孫,經也。守經則社稷猶可持也,不守經則事失其序,不致亂者,鮮矣。今元孫位號已定,而殿下一朝易之,非所以綏安社稷之術也。」王不從。
其後一年,命世子嬪姜氏爲庶人。敬輿固爭,王大怒,奪其官爵,安置珍島,居未幾又徙三水,明年七月徙牙山。
是時淸人據中國,明室南遷。王徵尙憲爲國相,謀招賢以復明室,尙憲從容爲王言曰:「殿下欲與治國政,非敬輿不可。」王於是立赦敬輿,尙憲起拜賀曰:「殿下得良相,臣敢不賀?」明年三月,敬輿拜領議政。
是時賊臣金自點與淸人通,遂宣言國家招賢士、治甲兵,欲圖幽燕報皇家之恩。淸人大疑之,兵臨境上,遣使者驗問大臣,大臣皆懼,敬輿顔色不少變,應對自如,事遂解。
敬輿爲人溫厚廉平,知大體。爲相一歲,勸人主褒顯有德,寬刑罰,去煩苛,懷安元元,發常平之金,盡予商賈,弛山澤之禁,令民得煮鹽鑄錢作器,下江廣粟以振農夫,國人大悅。
是時淸人疑王有治兵意,稍除其大臣執政者,以敬輿前有大罪不可復爲相,使錮之。敬輿遂免,王召見,爲之流涕,左右皆泣,不能仰視。
敬輿旣免,國政無可屬者。王謂趙錫胤曰:「孟子曰:『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今寡人有一相而不得用,此豈虜人之所能爲哉?」敬輿雖免,其尊寵如在位時,國家事無不計議,其燕見,王爲置酒,禮甚恭。
及明亡,王有意於復讎,求治益急,稍任法律,一切爲武殘嚴酷,分郡縣之兵,以爲四十營,營置一將,申敎令而馴習之,桴鼓之聲四時不絶。敬輿諫曰:「古有三時務農,一時治兵。今郡縣兵,皆農民也。方春田作時,齎糧操兵,舍南畝而編之行伍,此所謂奪民之時也。且伯王之業在於得民,今殿下務爲嚴酷,適足以殃其國也。」王曰:「寡人絶嗜欲,夙夜勞苦,欲見尺寸之利者,何也?日暮道遠,至痛在心故也。然寡人不明於德,事多詿誤,宜先生之憂慮不能忘也。」
孝宗八年,敬輿卒于家,年七十三。諡曰文貞。
曺漢英
[编辑]曺漢英字守而,朝鮮昌寧人也。父文秀以節行聞,仁穆大妃金氏廢,文秀棄官,歸田里,大妃復位,始及第,官至工曹參判。
漢英少時從李植學古文章。崇禎九年,擧甲科,入司憲府爲持平。初淸人遣使者來,百官郊迎,獨漢英引義不就,遂坐罷。
林慶業從攻東江,漢英上疏曰:「助寇讎而攻父母,是傷義也。今國家爲淸所逼,旣不能發一使者陳情於下城之初,又不得移一咨文訟罪於出師之前,非獨先王陟降之靈隱痛於上,臣恐國家終無以立於天下也。」
會淸人脅申得淵曰:「爾國誰爲明朝守節者?」得淵以漢英對,於是淸人索之急。漢英將行,王遣中貴人勞問之,且諭曰:「辯對之際,愼言語,無害性命,無貽憂於國家。」因賜白金以爲贐。
漢英旣至,遂械繫刑部門外,淸人觀者指而語曰:「此朝鮮賢大夫,爲明天子伏節者也。」是時淸人陳兵衛,問漢英曰:「爾國助我伐東江,何謂傷義,爾先王何忍痛於上邪?」漢英平立不跪曰:「吾自論吾國之事,何以問爲?」淸人以刀擬漢英,凡三問,漢英愈倨,終不屈。淸人大怒,以死論,然諸貝勒輒相顧曰「爽爾」,「爽爾」者猶言甚好,建州人語也。
是時安東金尙憲亦繫瀋陽,謂漢英曰:「彼不能奪我之守,宜自潔以盡天命。」漢英曰:「諾。」居一年,俱徙義州,燕、趙烈士被俘者聞漢英義,心感之,夜投蒸羊以饋之。
明年漢英還王朝,名冠群臣,然王朝常畏淸人,不敢用。淸人雖至,亦不使漢英出見,故漢英終身不拜淸人矣。
孝廟時,授弘文館校理,薦拜吏曹佐郞,遷議政府舍人。數歲擢承政院同副承旨,改吏曹參議兼承文院副提調,後明年陞漢城府右尹,出爲京畿觀察使。以病卒,年六十三,諡曰文忠。
初,漢英赴瀋陽獄,李植送至平山府,見漢英容貌陽陽不少懾。及與偕寢,聞漢英鼻鼾如雷,甚喜曰:「守而處於患難能如此,豈非賢哉?」
漢英在獄,更數日,往往不爨,及鄭命壽詣獄中,然後許爨。漢英罵曰:「吾決一死久矣,雖餓而死,亦可也。汝何爲而許爨邪?」命壽爲之憮然曰:「曺生不屈顧如是也」。
漢英嘗爲承旨時,孝廟嘗聞尹鑴名,欲許以白衣入見。漢英進曰:「鑴材德,未見其實。何可以一人之譽輕加異數乎?」王乃止。及居吏曹也,判書欲擧鑴爲世子進善,漢英曰「鑴不可用,公異日必思吾言」,爭之甚力,判書亦莫能奪也。
蔡以恒
[编辑]字汝久,朝鮮人也。曾祖無逸生員第一,忤金安老,竄南海,安老敗,乃始宥還。
以恒慷慨有氣義。天啓四年,李适反,王如公州,以恒杖劍赴行在以備宿衛。
崇禎九年十二月,淸圍南漢,以恒間行,七日抵城下,涕泣彷徨不得入。會嶺南兵屯雙嶺,以恒遂入節度使閔栐軍中,爲言南漢城形便,請得精兵數百人,先登潰圍。栐不能用,竟敗沒。
南漢圍解,以恒上疏曰:「明之於國家,義則君臣,恩猶父子。故列祖之所以事明者,未嘗不忠且恪也。況神宗東援之德,沒世而難忘者乎?今王室新罹大難,主和議者卒無一驗,國勢陵夷,不可復振,此所謂痛哭之不足者也。近者朝廷於貴近則罪恒輕賞恒重,於疎遠則賞恒輕罪恒重。故有功者無所勸,而有罪者無所懲,何以爲國也?今朝廷絶去偏私,凡功罪輕重低仰,一出於公,然後可以服人心而得死力矣。」
後三年,又上疏曰:「今之時猶可爲也。愚夫愚婦皆知必死,莫不扼腕而流涕曰:『死一也,寧爲國家捐其生。』民心如此,則其機不可失也。願殿下宜及此機,奮發大志,明昭大義。
移都江華,因天險以固守之也。江都糧餉雖不多,必支數月,南方士民若聞殿下有此擧,則感泣奔走,惟恐或後,未踰一月,而舳艫必相接矣,又何患乎之食哉?
且淸人敗於關內,又有西憂,以虛聲恐喝而已。宜遣使奏告皇朝,密諭督府,示以乘虛躡後之形也。如是則危可使安,亡可使存矣。
假使淸人來寇,則殿下固守天塹,敎諭八方,伺隙投便。又必有擧義之兵蜂起於四方,則淸人不能久留,必當回軍,而喪失亦已多矣。於是乎必更乞和,還世子嬪、大君矣。」王嘉納,下公卿議,竟不行。
是歲淸人至義州,拘留承旨申得淵,問本國事。得淵言以恒爲明效節,於是淸人索以恒。以恒聞之,語家人曰:「以恒今得死所矣。」卽辭家廟,就闕下請行。王密諭曰:「爾布衣也,與卿大夫不相同,如有可以得生者,亦不必固守死志。」因賜煖耳、白金、束帛以遣之。以恒上疏曰:「臣竊見國家之事,無可爲者,而朝廷因臣之死,大加驚動,則臣雖死亦榮矣。」
時金尙憲、曺漢英偕被執,先已北行。以恒追及於瑞興郡,與其弟以節、從子之溟訣,無戚戚之色。
至瀋陽,幽之牢獄,絶不飮食者凡七日。已而淸人庭詰以恒,盛陳刀鋸以脅之,以恒徐對不色怖。乃睨淸人而罵曰:「爾反覆敢渝舊盟,移兵隣國,爾之罪也。」淸人皆大慙無以應。遂幽以恒於北館,僅通水火。以恒謂其奴曰:「爾收吾骨,歸葬我父母之國。」
明年還置義州,與尙憲、漢英俱見釋。以恒上疏曰:「臣伏聞殿下憂民求言。國家事猶可爲也,願殿下無自摧沮,而加意振作焉。」王溫諭,特命有司賜之糧食以歸之。鄕黨、宗族持牛酒,爲以恒賀,以恒歎曰:「吾拘淸庭,不能見天下之淸,此不幸也。雖生還,何足喜哉?」
居五年,觀察使薦授繕工監監役,陞內資寺主簿,出監木川、石城二縣,陞平市署令,以疾卒于京師,年七十一。
以恒嘗築室於五峯山下,得神宗皇帝御筆,懸諸壁上曰:「神宗東援之恩,不可忘也。」自瀋陽歸,每中夜拔所佩劍撫之曰:「吾雖欲食虜人之肉,何可得也?」太息久之。
申恦
[编辑]字孝思,朝鮮平山人也。父敏一以成均館大司成有直節。
恦幼秀異,能繼其父之業。擧進士,遂中丙科,選入爲藝文檢閱,遷典籍兼管餉使從事官。入司諫院,爲正言,首劾崔鳴吉曰:「奴兒僭稱淸國,而鳴吉因以稱之,是與僭也。且其言曰:『國家大事,惟可與腹心、大臣密議之,承旨、史官亦可斥去。』夫承旨喉舌親臣,史官秉筆左右,不可一時離君側,而鳴吉挾數任術,恣行己志,必欲行其胸臆,使其言得行於世,則其爲國家之禍,無所不至。請削奪鳴吉官職。」坐斥爲開城敎授。
奴兒之難,入江都,世子嬪姜氏爲奴兒所劫,將出拜。公進火具,請自燒毋受其辱。奴兒亦笑而止。城陷,奴兒劫,朝士皆拜,持劍而督之,衆皆逃避。恦獨堅坐,終不動。後坐斥和被削黜,結廬原州東鳳川上,名之曰「恩休」,自此逍遙山水間,爲終老計。
久之拜高山察訪,入侍講院,爲弼善,由左通禮,陞通政鍾城府使。明年罷歸,卒於驛館,享年六十五。
恦爲人正直貞介,吃於言辭,而論議不能容人。詩文高潔有過人者,以自晦故世無知者。
當仁廟時,與忠正公洪翼漢等同辭斥和,故鳴吉最深嫉之。及恦歸自原州也,見洪茂績大責曰:「南漢牽羊之辱,天地之大變也。士君子欲潔其身者有何罪?而乃以臨亂遺君誣之乎?」茂績慚謝不已。
英廟時召見斥和諸臣子孫,命致祭于恦廟。諡曰忠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