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先生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三
河東先生集 卷第三 宋 柳開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校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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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東先生集卷苐三
門人張 景 編
漢史楊雄傳論
子雲作太𤣥法言本傳称非聖人而作經藉猶吳楚
之君僣號称王盖天絶之嗚呼且子雲之著書也非
聖人耶非聖人也則不能言聖人之辞明聖人之道
能言聖人之辞能明聖人之道則是聖人也子雲苟
非聖人也則又安能著書而作籍乎既能著書而
作經籍是子雲聖人也聖人豈異于子雲乎籍豈
異扵太𤣥法言乎聖人之貌各相殊聖人之辞不相
同惟其徳與理類焉在乎道而已矣若非聖人而作
籍則其所書也不若于籍矣言無章行無法是
曰籍乎人可誣曰籍乎比之吳楚之君吳楚之
君竊位而冒名勃于道者也天宜伐而絶之子雲務
教而利時順于道者也天豈罪其為是乎天能絶吳
楚之君而僣竊則天甚明矣天既甚明固能罪𢙣而
福善即吳楚之君可罪子雲可福也若反同吳楚之
君而罪子雲是天明于𢙣少而不明于善也多矣班
孟堅称諸儒之言曰是盖當時恥不及雄而謗之者
也不可従而書矣凡為史之任在乎正其得失而後
褒貶之得失此不能正况其褒貶乎所謂孟堅有良
史之才者予于此不曰良史也
太甲誅伊尹論
汲冡書紀年称伊尹放太甲于桐尹乃自立暨即位
于太甲七年太甲潜出自桐殺伊尹乃立其子伊陟
伊奮命復其父之田宅而中分之杜氏注春秋左氏
經傳既終始獲是書因紀于後意有惑其事乃曰左
氏傳伊尹放太甲而相之卒無怨色然則太甲雖見
放還殺伊尹而猶以其子爲相也此爲大與尚書敘
太甲事乖異不知老叟伏生或致昬忘将此古書
亦當雜記未足以取審也余以爲元凱之不章明于
此也非耳且伊尹相湯功其大矣太甲嗣位書称不
恵于阿衡尹作書以訓之甲再不聴命尹乃營桐宫
以放太甲能遷厥徳改厥行既三年尹奉以復其位
書有太甲三萹載其事其上萹曰王徂桐宫居克
終允徳孔氏傳謂徃入桐宫居位能思念其祖終
其信徳也其中萹曰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
服奉嗣王㱕于亳謂其甲既終其信徳尹乃復之也
尹遂作書羙之曰皇天眷佑有商俾嗣王克終允徳
執其中能易成其善也甲遂聴其言而謝已過曰拜
手稽首云尹乃復訓以後書盖以甲之知其先王之
法度可與居于位也尹既正其甲于不道已老将告
㱕復作咸有一徳之萹以戒于甲書曰伊尹既復政
厥辟将告㱕乃陳戒于徳又有沃丁萹序云沃丁既
𦵏伊尹于亳咎單遂訓伊尹事作沃丁今雖其辞已
亡独孔氏傳曰沃丁太甲子伊尹既致仕老終以三
公禮𦵏訓暢其所行功徳之事乃作此萹以戒也是
其甲與尹之始終事情畢見于此竟無言誅尹之
又有伊陟相太戊作咸乂之萹是其子復佐于後王
也亦不云甲復立其子也又有髙宗命之萹曰昔
先正保衡作我先王下云格于皇天尔尚明保予罔
俾阿衡専羙有啇是其後王極誦其先臣之休烈以
冀企及也又周書君奭萹云在太甲時則有若保
衡在太戊時則有若伊陟是其君臣悉見其父子間
保全令徳也元凱以紀年之辞遽惑于此苟伊尹為
臣能放其君是其政在尹也能制于甲矣豈甲反能
以不道害之乎且尹之相湯伐桀以成其功民咸知
尹而輔矣復以其自立為君而又七年以永其位若
是何有甲之所能哉既云尹乃自立是因事而奪君
位也為逆甚矣太甲能潜出以誅之豈肯反用其子
乎必以反用其子其子果肯以平心而事其甲乎盡
道而佐其甲乎足以明其紀年之文夫子沒後諸國
雜乱之編記者也不足取耳元凱不自悟反疑伏生
以老耋恐致昬忘一何甚哉且安國叙書云濟南伏
生年過九十失其本口以傳授裁二十餘萹後至
魯共王壊孔子宅于壁間得古文科斗之書遂以所
聞伏生之口傳者考論文義定其可知者又得二十
五篇是其伏生當時所誦之書于壁間科斗古文證
定其真偽也亦無誤耳其所誤者舜典合于堯典益
稷合于臯陶謨盤庚三篇合為一康王之誥合于顧
命序悉言之備矣苟伊尹實誅即前數篇之書慿何
而作出既無所作而出伏生有誤即古文科斗尋亦
證矣何其漢代諸儒暨安國亦若是耳独舜典已下
能辯之哉倘伏生之有昬忘而安國之徒何在焉是
以伏生所記之書胡得其誤也元凱之知且識也何
可更言或致昏忘哉此事尤甚昭然也若曰將此紀
年之書疑其雜乱未足以審則察以前事止可独
曰此書若是有所雜乱者不可兼曰老叟之昬忘也
果是真偽不分矣或曰紀年之書皆科斗文字非秦
漢之所書也斯非子謂六皆孔子之撰述者于家
有殊古史孔子異其伊尹太甲事以成其書訓于世
耳汲冡之書勿是其世之本耶壁間之者勿是其家
之書也予曰然若吾所謂夫子之所作固然矣且夫
子之大聖公是而公非觀虞夏已來之事各用其㣲
而彰其巨必以貭其本矣豈獨于啇也有所𥝠而易
其元乎或曰子謂誅尹之既為非矣且太甲居桐
三年天下其誰是君紀年謂尹乃自立者此勿有所
頼歟予曰古者君䘮嗣立諒闇者三年百官縂巳以
聴于冡宰時惟太甲于元年以被放三年而復之伊
尹實居冡宰之位緫百官以治非以自立也書所謂
既復厥辟者足以明之矣或曰馬遷氏紀云湯崩子
太丁未立卒乃立丁之弟丙為君丙即位二年崩立
丙之弟仲壬為君仲壬即位四年崩伊尹于是立太
丁之子太甲是為元年尹作伊訓之類之書也如是
自湯至甲内有兩帝復七年何其伊訓序云成湯
既沒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肆命徂后也又其紀之
下辞云太甲既立三年不明伊尹放之桐其太甲萹
云惟三祀十有二月朔伊尹以冕服奉嗣王㱕于亳
傳謂湯以元年十一月崩至此二十六月三年服闋
也其紀年称仲壬即位卿士伊尹崩而立太甲大與
馬遷之紀頗同而独孔氏之書年祀帝王有此差異
孰為非乎予曰遷之書與紀年之書若等類也皆非
聖人之作矣有所自不明白其事耳或曰然何其馬
遷之書其下之辞紀太甲之反政與伊尹之卒之類
無所異其商書也予曰遷之著此書當其時盖𣣔自
廣耳執而一紀其之事又惧其皆孔子之言于已
無所大也須以参雜外之書用混其本矣斯亦不足
致心于二三盖諸國之雜乱者也嗚呼君子常謂慎
其所為也盖惧其若此之惑于後也
李守莭忠孝論
我國家有天下之年将以文綏萬民不以武靖四方
盗筠結叛謀䧟澤以死其子守節以潞下待罪皇帝
命捨之反授單牧國史載其事嗚呼若守莭也胡為
生哉夫君臣以義立父子以親居義苟不勝于親則
先其父而後其君矣親苟不勝于義則先其君而後
其父矣臣子有家國而成身有忠孝而立行不幸或
不得其両全則俯其一以免汚名也止可亡身以存
行不可亡行以存身若守節也于君不見其義于父
不見其親敗家而煩國絶忠而㓕孝萬世之罪人也
或曰守莭之事胡為不見義于君不見親于父也予
曰夫義者道也親者情也道所以出于世教情所以
生于天然出于世者不可以違生于天者不可以逃
且守莭之父謀逆之始不能盡諌以制其乱煩君于
深慮劳師于厚伐已復従之是于道也失其義矣父
既成于大逆死于不善安而頋其敗忍而居其後是
于情也失其親矣或曰守莭非不以諌其父其父不
聴之禍心乆萌姦朋固謀暨其父死斬佐卒以降如
是無乃可免于此哉予曰不然諌之不以極其道不
如不諌矣夫諌有三焉有公諌有力諌有死諌公諌
者謂評其事之可否論其端之始終折以短長取以
逆順是爲公諌也力諌者彼衆以是我独以非訐其
不道以極其言称其大禍以惧其意進不以退乆不
以止是爲力諌也死諌者言既不従情既不移可殺
己身以厭彼志是爲死諌也如此始謂極其道耳且
守莭豈能有是哉其公諌也則不能明于言取其
力諌也則不能剛其誠斯二者尚未果矣矧能以死
諌之乎或曰古所謂三諌不従則随而泣之若守莭
之諌其父也必以力諌矣言必極于敗禍事必沮于
𠒋姦如謂之随而泣之者守莭于父也莫得其道哉
予曰古之所謂泣諌其父者豈在父爲大逆乎叛君
謀國殘民興師耶或曰父之事既異其古子之諌又
加于古復何使諌乎予曰可以死諌矣或曰子之意
謂死諌也以其筠之性既酷暴而隠忍莫若以其諌
不止而被誅于父也予曰不然言不見聴乃可當其
父之前衆之中大呼而號曰今此之亂違天地欺日
月神亦所以待誅也夷狄亦所以不為也我言不
従汝逆必行敗而吾亦被戮矣我不若先其汝敗而
前自死以免其名為背君之賊也觀汝之軰後日死
且百毒而加身不及吾之萬一耳而後或剌忍以明
心或扼喉以断氣苟實以力諌不從即可用此以諌
矣且不聞守莭之有是㢤安能存其親之情于父也
或曰若是守莭既不能之失于孝也故聞命矣其所
以斬佐卒降重城莫于君也有忠乎予曰夫斬佐卒
降重城盖以其父巳敗勢已傾不得已而為矣或曰
苟守莭之無是心即不斬且降矣乃其夙志不有其
助父于逆背君以叛當父未死之前雖𣣔行而被其
𠩄拘未能也既父之死而遂成其志矣予曰若謂以
父之所拘即可竄身馳匹馬㱕朝廷待罪于闕下以
明己之不従父于逆用免其惡名也是其見于父力
不能制其亂于君誠不敢失其莭也何其父敗已死
而謂夙有志而拘所不能行也縦實有之已亦何自
辨其心哉或曰然苟守莭能若子之言逃㱕闕下設
父如此而後敗死于外當有他人肯以斬其佐卒以
重城降乎苟非其守莭即不如是矣予曰夫作叛者
筠為主矣筠若不固其禍机雖姦黨百萬何能作乎
主既已亡其下胡為勇哉一以失其勢二以惧其死
三以畏他人之先四以樂有利于己有此四者孰不
降乎何在独守莭而能哉或曰夫守莭之當是時也
甚㓜耳年始迨冠成長于貴富之中未能知其人事
矣非不能如子之言予曰若謂其㓜而未能知人事
即何其見父之敗能來降乎苟實㓜而未能知人事
即亦不能有此也盖其賣君父以藏志觀存亡以射
利萬代之姦賊也甚其父之為不道矣或曰皇帝何
赦之反授以位乎予曰皇帝御民賞罰各従其取捨
也于彼為之即不忠不孝也于我取之亦是其大過
而少有功矣或曰子若立朝廷将柰守莭何予曰吾
若居禄位立朝廷雖皇帝以赦之吾䟽請以殺之用
謝其天下之忠臣孝子也
代王昭君謝漢帝䟽
臣妾奉詔出妻單于衆謂臣妾有怨憤之心是不知
臣妾之意也臣妾今因行敢謝陛下以言用明臣妾
之心無怨憤也夫自古婦人雖有賢異之材竒畯之
能皆受制于男子之下婦人抑挫至死亦罔敢雪于
心况幽閉殿廷備職禁苑悲傷自負生平不意者哉
臣妾少奉明選得列嬪御雖年華代謝芳時易失未
嘗敢尤怨于天人縦絶幸于明主虗老于深宫臣妾
知命之如是也不期國家以戎虜未庭干戈尚熾胡馬
南牧聖君北慮煩師征用竭民力徵前帝之事興
和親之䇿出臣妾于掖垣妻匈奴于沙漠斯乃國家
深思逺謀簡劳省費之大計也臣妾安敢不行矣况
臣妾一婦人不能違陛下之命也今所以謝陛下者
以安國家定社稷息兵戈静邊戍是大臣之事也食
陛下之重禄居陛下之崇位者曰相冝為陛下謀之
曰将冝為陛下伐之今用臣妾以和于戎朝廷息軫
頋之彊埸無侵漁之患盡繫于臣妾也是大臣之
事一旦之功移于臣妾之身矣臣妾始以幽閉為心
寵幸是望今反有安國家定社稷息兵戎静邊戍之
名垂于萬代是臣妾何有于怨憤也願陛下宫闈中
復有如妾者臣妾身死之後用妻于單于則國安危
之事復何足慮于陛下之心乎陛下以此安危繋于
臣妾一婦人臣妾敢無辞以謝陛下也
重修孔子廟垣䟽 〈李准拾遺請作〉
儒宫荒凉乆矣噫天下太平厥道斯用㑹府之下尊
師者吾未見也聖人礼法行于天地間萬物頼之而
相飬苟一日暫廢則日月昏隂陽錯豈止臣賊其君
子賊其父也由吾道而進者頂峩髙冠身曵大佩享
太牢而坐豊屋王公大人貴是極矣過吾先師之廟
下則忘而不頋怠而不恭至于圗像隕地籩豆覆席
皆曰何害于吾也其有日齋嚴其容月給費其産奉
夷狄之教奉髠之役則未見稍怠于心求福田利
益也苟释氏能福于人王公大人今日貴冨何不由
夷狄之教以求之福其身福其家者在吾先師之道
之教也我知其端矣大者欲塞其責小者将貪其利
塞責者以其剥害𥠖元黷乱道徳見释氏有他惑之
事圗在屋壁惧身死之後罹其毒烈故損家財贖其
過矣貪利者以其命将夭而能夀疾不豫而得瘳居
位則見遷鬻貨而獲倍謂能祗信福在其中以此而
言得其誠矣王公大人尚若是也矧其愚不肖蠢蠢
者乎斯風𥨊天下従化若洪水墊害大禹未生將
何以救之也於乎余入吾先師之宫不覺涕下用之
者不知其力反趋于異類乎視其垣墉圯毁階廡狼
籍痛心釋氏之門壮如王室吾先師之宫也反如是
哉聞斯言者得不愧于心乎将令責按舊圖速修是
陋庻先逹與後進軰出金帛用資其費况不迨釋氏
之取萬分之一也崇吾師之宫以昭其徳吾先師享
之亦無忝矣
河東先生集卷第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