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世餘聞/卷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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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治世餘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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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塘倪公岳庚申夏以南京兵部尚書改吏部尚書,一時極有風裁,人畏奉之恐後,惟為都御史張公敷華一沮。蓋公從南來,假錦衣官之宅以居,後欲償以值,堅不受,云:「有鹽在淮,乞一書與張,獲支則已矣。」公從之,張得書,云:「我知倪塚宰風裁,且吏部外官所當奉承,第其老矣,行且謀歸,不能屈法以奉人也。」大悔沮。

  庚申夏,彗星出,虜犯大同,柝長城入關。兵出,屢不利。京師童謠云:「天上有掃星,地下有達兵,若走須殺馬文升。」蓋馬久居兵部,局乾不遠,惟恃險刻為事。朝廷有時賞賚各邊,多奏裁之,京軍布糧亦從減削,遼東朵顏三衛,朝廷恃為藩屏,設都督一員、指揮四員統之。近年某都督死,某子來襲,舊例惟命有文憑,驗過則與之襲。馬欺為遠人,收其諸憑,延捱歲月,不與奏請。其子發忿以歸,示統部落以其無職署,皆不可順使。馬又奏沙汰天下武職,其連歲賞賚鮮薄,上下易心,遂致大眾寇邊,而為之聚怨,中外騷然。由是因塚宰闕位,榮遷以避禍。言官吳人杜啟彈其臨難避禍,不學無術,眾是其言。古語云:「軍不賞,士不往;軍無財,士不來。」馬蓋不聞此耳。

  御史車梁,石州人,好飲而性暗。嘗奉文點閘郊祀齋宿衙門,導至工部,梁由中道入,司務在二門候,亦不顧,至後堂見尚書曾公鑒,始知其為部也。猶帶醉再三央說:「御史只說此是鴻臚寺。」人皆嗤之。以年資升參議,明年朝勤黜退。予嘗記陳翰林音初以編修考滿到於戶部,二司務訝其來,扣之,始知其誤認為吏部也。此二事相類,然人於陳公多恕之,以其文學之士,且近於樸實故耳。若夫御史之官,豈應如是耶?

  通政司奏事春秋凡七起,盛寒暑則省其二。自今上即位,無日不視朝,供職頗難。時元公宇直為通政使,王公敞為左通政,姜公清、李公浩新選為參議,聲音俱不甚稱。時有謠云:「元哭王唱,姜辣李苦。」蓋元重濁,王尖麗,姜則急燥,李則氣短。亦切中去。

  時朝政寬大,廷臣多事遊宴。亦師富家攬頭諸色之人,亦伺節令習儀於朝天宮、隆福寺諸處,輒設盛饌,托一二知己轉邀,席間出教坊子弟歌唱。內不檢者,私以比頑童為樂,富豪因以內交。予官刑曹,與同年陳文鳴鳳梧輒不欲往,諸同寅皆笑為迂,亦不相約。既而果有郎中黃暐等事發。蓋黃與同寅顧謐等俱在西角頭張通家飲酒,與頑童相狎,被緝事衙門訪出拿問,而西曹為之一玷。然若此類幸而不發者亦多矣。

  御史張智,淶水人,稱貨於鹽商某頗多,因同道御史陝人劉嶢往淮、揚,囑其支鹽。劉未允,智乃與鹽商謀,置酒於城外鄭家花園,請嶢餞別。且宿戒伺酒酣出妓,令二三光棍作緝事校尉緝出,挾其必從。後如某謀,逼勒要銀千兩,方免聞官。嶢無計,智佯曰:「我與某處商人相厚,令其出銀,淮、揚准其支鹽就了。」嶢以為然,遂出銀千兩得釋。智分其半,商人至淮倍獲,且出入無忌。嶢慮有礙前程,遂引刀自刎而死。科道交章劾其故,乃寘智等於法。

  壬戌廷試,策問任輔相以修庶政之意。時洛陽劉公健為首相,主通書「心純」二字。武功康狀元海起句云:「天下有不易之事,人君有不可易之心。」遂擢第一。嘗聞宋淳熙間試士,孝宗受之光堯,主「堅忍」二字,對答者得上。第一人起句云:「天下未嘗有難成之事,人君不可無堅忍之心。」遂薦第一。

  壬戌春闈,有一士未試前頗有議其事關節者,嘩然以為第觀揭榜,若誠登第,則將有擊之者。已而其人不終場而罷。後有知者問之,乃曰:其日方作文,忽見其號舍前陡黑不見天日,視之乃一人,形色衣服正純黑色,軀頎且碩,當舍背立,逕遮其光。士亦悟安得此等人,托以如廁,強出舍。出則天日皎然,回顧黑人無有。少選復入,甫坐定,又遮之矣。出入數四皆然。雖強握管,不能作一字。其士因思此必冤纏作梗,竟舍而出。比出,目觀爽然,卒無他故。

  翰林院學士惟一人,多或三五人。壬戌秋,閣老洛陽劉公健因修《會典》成,欲德翰林,一時升學士者十人。時禮部尚書已有六人,謝公遷以在內閣,張公昇為禮書掌部事,元公守直以禮書掌通政事,賈公斌以禮書掌鴻臚事,崔志端以禮書掌太常事,並南京為六人。崔由神樂觀道士,京師為之語曰:「禮部六尚書,一員黃老;翰林十學士,五個白丁。」一時盛傳,以為的對,且有譏警。蓋此五人謂山西張□、陝西楊□、大興劉□、並某、某,皆成化戊戌閣老萬公安以私意選為庶吉士者。在翰林未嘗讀書,其詩文一出,人皆嗤之。可見公論終不掩矣。

  翰林院素稱清貴,無簿書之擾。舊有語曰:「一生事業惟公會,半世功名在早朝。」所謂清者如此。李西涯時為學士,因眾失朝,罰運灰炭。續兩句云:「更有運灰並運炭,翰林身上不曾饒。」一時哄然。又聞有一檢討,討裡河之夫,又驛丞不接,甚不平。或謂之曰:「人多不知檢討何官,可只呼學士就好。」次日果稱學士,仍前不出。乃賦詩云:「翰林檢討被人輕,卻冒瀛洲學士名。依舊所司全不理,由來知要不知清。」

  癸亥春,例該考察京官。給事中王蓋寧國人,吳舜浙江人,俱為鄉人訐奏不法事情,自慮公道難廢,乃先摭拾劾馬塚宰文升。又刑部主事張斅亦為帷薄事見在都察院問理,乃以女謁通戴都憲之內。戴公不知,竟寘斅於法,斅亦誣奏他事。俱為言官論列。二公正部院當事,因迴避,只延至秋,方行考察。王蓋、吳舜皆坐不謹,亦從末減云。

  內臣何文鼎言語切直,內有乾宮闈戚畹者。上怒,撻之死。御史黃山等上疏訟其冤,雖不之省,而亦不之罪也。

  近時宦官如蕭敬之文雅,陳寬之謹厚,何文鼎之忠讜,皆不可少。前此若金安之廉,興安之介,金英之知人,懷恩之持正,張永之剛勇,王高之雅飾,後乎此若芮景賢之安靜,皆有取焉。至如馬騏之激變交南,吉祥之怨望啟叛,蔣冕之讒亂宮闈,李廣之納賂干政,又其輩中之罪人也。至於王振之專恣,陷駕北狩,汪直之驕橫,西廠害人,後乎此若劉瑾之亂政謀叛,則又甚矣。

  給事中張維新,己未進士,京師人。考滿受封,以其父未仕,請具冠服,同入朝謝恩。預約親友,候朝畢由東長安門鼓樂迎至家。其父夜不睡,在廊下假寐,偶聞鍾響,促入班,叩頭畢,慌忙走過御街西,因憶前事,復橫過東。為序班所執面糾,奉旨:「拿!」就於丹陛下揪縶,出午門外跪候,冠服皆褫於地。朝退迎送,本所以榮親,而瞬息至此,事變真不可料,皆為之嗟悼。予因憶昔年吳康齋與弼徵聘至京,有旨次日早文華殿引見。康齋預擬數事將口陳,夜宿於朝房,掛其巾於壁。熟寐,因起遲,倉皇戴其巾以入。及見,上詢問再三,與弼俯首不能對,叩頭而已。令左右送出左順門。朝士謂曰:「此正敷陳時也,何以不言?」與弼皺眉,乃去巾觀之,有二三大蠍子齧其頂,腫痛不可忍。又彭閣老時以狀元及第,次日該上表謝恩,演習已熟。因先夜勞倦,次早在直房睡熟,忽聞鍾響,趨走不及。鴻臚寺糾奏狀元謝恩不到,奉旨追究,幾危。賴李閣老諸公救之,乃免。此二事與張頗相類。噫!徵君之奏對,狀元之面恩,皆尋常事也,乃至於此。古謂天威不違咫尺,信矣。

  近一給事中建言處置軍國事一款:京城士人多好著五尾襯裙,營操官馬因此被人偷拔騣尾,落膘,不無有誤軍國大計,乞要禁革。又一給事中上疏為急救社稷事,曰:「見今北虜款塞,社稷危甚,急如人納粟,以救社稷。」如此二疏,可謂之通達治體者乎?一時騰笑於人多矣。嘗聞識者謂考選科道,須要察其文行,不可只拘人物。京師謠云:「選科全不在文章,但要須胡與胖長。更有一般堪笑處,衣裳漿得硬幫幫。」蓋所由來漸矣。

  甲子科因言官建議,欲令京官出主考各省鄉試。惟浙江聘楊月湖廉,山東聘王陽明守仁。時楊為南光祿以終養,王為主事以養病,俱在告。聞聘,皆欣然往。兩省亦頗稱得人,然亦不免南台論劾。予嘗謂校文得士,自古為難。唐惟稱陸敬輿得韓子,宋惟稱歐陽公得二蘇。此外若呂東萊之知陸子靜、王應麟之知文山,亦絕無而僅有者。我朝如胡頤庵之知南陽,姚文敏之知一峰,亦為罕見。又聞周宗伯洪謨初中解元,以減場,時考官彭弼江西人,批云:「七篇之多,不如五篇之純。」周果知名於時。又憶宋末太常蕭達主考,嘗於落卷中拔真西山。不知二公亦有是否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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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世餘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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