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世餘聞/卷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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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朝狀元惟錢與謙無足取,延世如羅一峰,尚矣。前此若商文毅輅、彭文憲時亦有可觀。若曾公棨、曹公鼐之才,劉公儼、任公亨泰之介,張公顯宗,許公觀之節,皆無忝大科。其他則碌碌無述焉。若彭公教則奪於壽,曾公彥則限於年矣。

  南京守備太監劉瑯自陝西、河南鎮守至金陵,貪婪益甚,資積既厚,於私第建玉皇閣,延方外以講爐火。有術士知其信神異也,每事稱帝命以動之,饕其財無算。瑯有玉縧環,值價百鎰,術士紿令獻於玉皇,因遂竊之而出。或為詩笑曰:「堆金積玉已如山,又向仙門學煉丹。空裡得來空裡去,玉皇元不係縧環。」

  李閣老西涯子兆先,幼穎敏絕人,為文下筆立就。每科場入試輒病,久不中。至是卒,年未三十。西涯公哭之慟,自為墓志,人甚哀之。士夫傳云:昔公之父名淳,金吾衛軍餘。微時為渡子日,嘗見一婦人早渡午歸,迨晚復渡,如此者幾月。李一日詰其故,婦曰:「有夫繫獄,日往給其飲食,又復歸膳翁姑耳。所以不憚勞苦。」李聞其言,甚憫之,遂卻其直,早晚任其渡。他日一叟見李告曰:「聞汝素有善念,凡獲善報。汝有親骨未埋,吾當為擇吉地瘞之,後當有發。」因與擇一山,指曰:「有白狐臥處,即佳壤也。汝可潛舁親骨埋其中。」李一夕往彼,果見白狐稔眠不起。李恐天明人知,因折樹枝有聲,狐驚聳身,三立而去。遂即其穴理之。明日叟來,詢葬事,李告以故。叟曰:「俟狐自起乃為妙爾,今驚去,當中衰。汝子當不失為三公。」今其言果驗,公竟至無嗣。

  兆先文名甚高,然游俠無度,以是致病。公一日過其書館中,書其幾云:「今日柳陌,明日花街。焚膏繼晷,秀才秀才!」兆先歸見之,亦過公齋,書案云:「今日黃風,明日黑風。燮理陰陽,相公相公!」傳之以為笑談。然予聞之,成化中眉州萬閣老亦題其子翼書館,翼亦答之同前。豈兆先有所聞,或亦偶然同之乎?

  左都御史戴公珊當考察,時吏部只欲憑巡按御史考語黜退,公不從。吏部曰:「如是我不擔怨。」公不然,私謂張考功志淳曰:「果欲如此,吾與子先將御史考核,從其賢者斯可。不可如貴堂上,一概從之。」由是果有所得。公可謂至公無私者矣。予聞之張南園云。

  崇仁洪鍾生四歲,隋父朝京以訓導考滿之京。舟中朝京與客奕,鍾在旁諦觀久之,悟其行勢,為父行變,累勝客局。比至臨清,見牌坊大字題額,則為父索筆書之,遂得字體。至京師,即設肆鬻字。京師異為神童。憲宗聞之,召見命書。即地連畫數十字,又命書「聖壽無疆,」鍾握筆久之,不動。上曰:「汝容有不識者乎?」鍾叩頭曰:「臣非不識字,第為此字不敢於地上書耳。」上嘉其言,即命內侍舁幾,復以蹋鐙立其上書之。鍾一揮而就。上喜,命翰林給廩讀書,其父升國子助教,以便其子。弘治庚戌,年十八,登進士第,授中書。至是不幸嬰疾,未三十而卒。

  蕭山何孝子競,其父舜賓原任南道御史,以事謫戍廣西,後遇宥回籍,頗事武斷。當涂鄒魯以御史謫官縣丞,升任知蕭山,恃勢妄為,自號蕭然逐客,又改牧愛堂為寄豸堂,時常仍服豸繡。舜賓譏之,成仇。魯欲戕害,乃與二三吏卒謀作廣西移文勾取。遂差強徒十數人押舜賓起解,仍搜捕其子姓,寘之獄。及押舜賓行至江西,其吏卒受魯密囑,百般苦楚之。至夜,候舜賓睡熟,乃用沙袋掩口身死。其人還報魯,受賞。競逃匿,日夜思報父冤。一日聞魯已升山西僉事,伺其日出接憑,暗結親鄰,伏於道左,將魯拖扯下轎,用石灰擦瞎雙眼,用船裝至浙江。臬司當將競監候,上其事。法司題奉欽依,差給事中李舉、刑部郎中李時往勘其事,擬魯屏去人服食因而致死為首,絞罪;係篤疾,奏請。何競毆本管五品以上官,照例發口外為民。士論不平,競復具奏。再差大理寺正曹廉勘問,乃擬魯謀殺人造意,斬罪。餘俱為從者,絞。何競為親報仇,情有可矜。奉聞,可之。輿論稱快,遂稱競為孝子云。

  近來士夫多信地理,程篁墩學士代謝於朝注《雪心賦》,林見素都憲偕謝評事廷柱遍遊閩中。則自朱晦庵已深信之,蓋其天分之高,又與胡五峰、蔡西山、陳北溪諸賢相與,講明益精,其說事多奇中。相傳其墓下有讖書曰:「某橋水漂,子孫入朝。」景泰癸酉歲,上問:「朱子有功聖門,子孫世祿否?」禮部奏云:「未蒙恩典。」詔錄其嫡長子孫一人,世襲翰林院五經博士,永奉祀事。其裔孫某入朝之日,墓前水發,橋為之傾。

  工部吳主事某,湖州人,家素饒,號呂山吳家。初中進士,欲壽其父,緘幣求於西涯公。時公為學士,鄙其為人,不許。吳問其友人曰:「今朝中爵位極大者為誰?」友人云:「英國公太師左柱國也。」吳乃以幣求英公,英不知來意,遂受其幣,令門館作詩與之。吳得詩,誇耀於人云:「說甚麼李學士,英國當朝第一人,乃為我做詩!」人皆掩口而笑。後因考察調外,將歸,乃以其父好騎驢,且年老,為構壽材一副,買驢一頭。到家之日,適其父初度,開宴集賓朋為樂,聞其子至,甚喜。客曰:「公子遠來,必有奇物為壽。」詢其子,乃曰:「壽器一副,驢一頭。」眾皆失色,其父亦慍懊數日。某呆如此。

  王編修瓚,一日自司禮監教書出,謂一二同年曰:「今早在左順門,見紅氈衫裹一婦人,不見其面,只見二小足。有人隨去,見二內使押送赴浣衣局。守者俱起立迎入,待之異常,不知其由。」後數日,乃聞參送數人至西曹問罪。內鄭旺招係壩上人,有女名某,先年選入掖庭。近聞生有皇子,見在太后宮內依住。旺每歲來西華門內臣劉林探問,但有新時面麥瓜果,即托林送入,與本宮使女黃女兒說知遞進,悉回有衣服針線等物。旺回家誇耀,鄉人稱為鄭皇親,京城內外,人爭趨赴,已二三年矣。近被緝事衙門以妖言訪獲,說者以為有所受也。後內批:「劉林使依律決了,黃女兒送浣衣局,鄭某已發落了,鄭旺且監著。」時論以為旨意發落,意自可見。若果妖言,旺乃罪魁,不即加刑,又鄭氏止云「已發落了」,尤為可疑。其卷案在刑部福建司,人多錄出,以為或有所待。後乙丑五月大赦,閔司冠即將旺放出,該司執言事大須請,閔以為詔書不載者,即宜釋放。蓋亦意有在云。

  湖州人以養蠶為生,然蠶神甚異。弘治中太倉孫廷慎行販安吉,往來皂林。見巡司獲盜三人,其人是彼處大族伍氏家丁也。蓋其家每歲畜蠶,因蠶多桑薄,飤之不繼,乃棄蠶十餘筐,瘞之土窖中。三人仍駕船往市桑葉,不得。舟還途次,忽一大鯉躍入舟中,約重數斤。三人喜其罕得,載歸饋主。舟經皂林,巡司異其小船而用兩櫓急駕,疑之,遂追捕至。檢其外,見頭倉有人腿一。三人自相驚駭,巡司即縛解浙江按察司,拷掠甚至,詰其身屍所在。三人不勝鍛鍊,訴辨得魚之故,變易之端。主司不言,三人者不得已而認之云:「殺人,身屍見埋在家隙地內。」主司即命吏卒人等押至其家,妄指一地,發之,正是瘞蠶之處,蠶皆不見,惟見一死屍,身軀完全,乃少一腿。事之符合,並家主俱抵罪。此事江南人盛傳其事到京。豈其家害蠶命數多,有些冤報?然司刑者不可不審也。

  乙丑松江劉知府琬上疏旌表一節婦,乃華亭張尚書鎣少子未婚之婦也。少子某,事遊蕩,與娼狎,被驚得心疾,遂不起。某原聘京衛趙指揮某女,沒時張為御史,居憂於家,即具書慰報於趙,令其別議。趙得訃,報其女。女曰:「千里之音,真偽未可知。縱有凶說,而此身已生死係於張氏矣。」趙夫婦素知其女至信,雖有媒妁來議,然不敢許。逾年,公服闋之京。趙往探之,且告以女之言。公恐負其女,備儀令夫人往慰之,女但唯唯。越數日,女告其母曰:「彼既來慰我,則盡禮。母親可率兒往展謝之,雖未及睹夫儀容,得拜翁姑,亦名分中事。」父母是其言,即具禮母子偕往。女留張舍,卒不肯歸,曰:「既已身許張氏,夫死命也,決無他議。留此以事舅姑,盡婦之道。」謂母但歸,母不咈其言,如其志。女時年十八,張與夫人別設一室,令夫人與俱。既而足不外履,慈惠婉順。張夫人亦嘗論其可嫁之意,女曰:「有死而已。」是夕自縊,幾絕,賴救免。自是絕不敢道。四方士夫多為文以紀之。近時戲文盛傳商三元輅事,頗類此。然彼是虛誣,而此則實事也。因記於此以風世。

  西曹有一對云:「一雙狀元子,兩個探花爺。」是雖資謔,然亦奇事。蓋主事有張恩、王守仁,其父尚書昇、學士華,皆狀元也。又有劉鳳儀、李瓚,其子內翰廷相、內翰龍,皆探花也。又一對:「魯鐸分南北,朱袞別妍媸。」蓋壬戌進士有兩魯鐸、二朱袞,一湖廣人,一永平人,一貌美,一不揚,故云。又丙辰進士有孟春、季春、夏鼎、周鼎,西涯閣老嘗即席命對:「孟仲季春惟少仲。」已而即應聲云:「夏商周鼎獨無商。」皆無然奇句也。

  乙丑賜崑山顧鼎臣為狀元。尹閣老直家居,謂人曰:「此名未善,蓋臣字與成字同音,鼎成龍駕,名犯嫌諱。」至五月,果然。人謂尹之言亦有自也。蓋景泰辛未狀元乃柯潛,時人云柯與哥同字,未幾英廟還自北,退居南宮,固「哥潛」之讖。又天順癸未春御史焦顯監試,有火災。時人語曰:「御史原姓焦,科場被火燒。」蓋宋末亦有「不因南省火,安得狀元焦」之語。當時或未之避,然亦偶湊合耳。初,顧之父恂得一夢,云「鼎臣為狀元」,初欲以此名其孫潛,未果,乃命其少子,即鼎臣也。果然。

  是錄分上下篇,昉自弘治改元,至乙丑冬而止。上篇事關廟朝,下篇則臣下事也。皆即一時所聞,或因一言一行之微,漫書之,初非有所擇也。若夫聖政之宏綱大紀,及諸臣言行之詳,自有國史與諸家文集在焉,茲固其餘焉耳。嗚呼!惟我敬皇在御十有八載,明作之功,惇大之化,比隆三代。而又克勤於政,無日不視朝,雖值雨雪傳免,而鑾輿猶御正衙,呼二三大臣參決政務。故當時在朝諸縉紳,下迨蟣蝨之微,無一人不欲趨朝以仰承休德,而聞夫所未聞也。愚臣自叨第後,獲綴班行之末,無一日不睹聖顏、聆天語,有所聞見,即銘諸心臆,退從諸鄉先生游,復悉其顛末,益聞其所未聞,即以片紙敬書,投之緗笥。鼎湖龍遠,攀髯靡及。乃取而諦觀之,未嘗不泫然流涕,悵然增感也。遂繕寫成帙,釐為四卷,以備遺志,亦將自附於裨官氏之末云耳。

  重光大荒落之歲陬月既望,謹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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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世餘聞

本明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遠遠超过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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