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集 (四庫全書本)/卷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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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欽定四庫全書
  淮海集巻二十二     宋 秦觀 撰進論
  王儉論
  臣聞君子之論人觀其終身之大節大節䘮矣雖有一時之羙一日之長足以夸汚世而矯流俗君子無取焉史稱王儉嘗謂江左風流宰相惟有謝安盖自况也以臣觀之儉實安之罪人也豈可同日而語哉何則自晋以閥閱用人王謝二氏最為望族江左以來公卿将相出其門者十七八子為主壻女為王妃布臺省而列州郡者不可勝數亦猶齊之諸田楚之昭屈景氏皆與國同其休戚者也安之仕晋始為桓温司馬孝武之世政由温出搢紳顧望不知所為而安與王坦之盡忠王室蔑有二心至於屢改袁宏之文以寝九錫之命可謂以身許國社稷之臣者矣儉之仕宋襲封選尚其為親貴固非安之比也蕭公雖有異志而謝朏禇彦回之屬初無從意齊室之建儉實發之至引梁王魯國之事使臣珥貂所居稱殿何異取六藝以文姦言者安之於晋其大節如彼儉之於宋其大節如此臣故曰儉實安之罪人也至於該洽經史明習故事工詞令妙威儀動為名流之所稱所謂一時之羙一日之長夸汚世而矯流俗者也君子何取焉安少有重名累年辟召不至其後雖受朝寄而東山之志始末不渝形於言色則安之功名出於無意者也儉少時志在宰執見於所賦之詩及生子字曰元成取仍世作相之義則儉之富貴取於有心者也夫無意之與有心相去逺矣豈可同日而語哉宋初受命陶潜自以祖侃晋世宰輔耻復屈身投劾而歸躬耕於潯陽之野其所著書自義熈以前題晋年號永初以後但稱甲子而巳以此論之則儉之為人盖可見也
  韓愈論
  臣聞先王之時一道徳同風俗士大夫無意於為文故六藝之文事詞相稱始終本末如出一人之手後世道術為天下裂士大夫始有意於為文故自周衰以來作者班班相望而起奮其私知各自名家然總而論之未有如韓愈者也何則夫所謂文者有論理之文有論事之文有叙事之文有託詞之文有成體之文探道徳之理述性命之精發天人之奥明死生之變此論理之文如列禦㓂荘周之所作是也别白黒隂陽要其歸宿决其嫌疑此論事之文如蘇秦張儀之所作是也考同異次舊聞不虛羙不隠惡人以為實録此叙事之文如司馬遷班固之作是也原本山川極命草木比物属事駭耳目變心意此託詞之文如屈原宋玉之作是也鈎列荘之㣲挾蘇張之辯摭班馬之實獵屈宋之英本之以詩書折之以孔氏此成體之文韓愈之所作是也盖前之作者多矣而莫有備於愈後之作者亦多矣而無以加於愈故曰總而論之未有如韓愈者也然則列荘蘇張班馬屈宋之流其學術才氣皆出於愈之文猶杜子羙之於詩實積衆家之長適當其時而已昔蘇武李陵之詩長於髙妙曹植劉公幹之詩長於豪逸陶潜阮籍之詩長於冲澹謝靈運鮑昭之詩長於峻潔徐陵庾信之詩長於藻麗於是杜子羙者窮髙妙之格極豪逸之氣包冲澹之趣兼峻潔之姿備藻麗之態而諸家之作所不及焉然不集諸家之長杜氏亦不能獨至於斯也豈非適當其時故耶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也伊尹聖之任者也栁下惠聖之和者也孔子聖之時者也孔子之謂集大成嗚呼杜氏韓氏亦集詩文之大成者歟
  李泌論
  臣聞有善聽無良謀有善謀無利勢天下之勢善謀之則無不利天下之謀善聽之則無不良臣嘗以為唐室方鎮之患至於百有餘年而不能觧者其𡚁盖始於天寳之際肅宗不用李泌之謀先取范陽而已何則夫范陽者禄山之巢穴也鳥焚其巢雖有勁翮無所歸獸失其穴雖有絶足無所恃其勢然也禄山帥范陽專三道勁兵不徙者十有四年矣其人視之猶子之於父也一旦舉兵犯順天下之人以為反虜切齒攘袂惟恐其不滅而范陽之人獨以為主引領企踵惟恐其不興此所謂家臣不知有國自古小人之常情故郭子儀李光弼自朔方起兵皆欲先圖范陽而泌為肅宗言之最悉此盖天下之利勢逺之不可失者也使肅宗能聽其謀先詔李郭諸将掎角而取范陽賊失巢穴則其衆自潰兩京可以傳檄而定兵亦遂息矣惟其不用泌謀是以慶緒思明相繼復起至兇徒逆黨乆稽天誅則偷為一切之計𤓰分渭北地以付之此方鎮之患所從起也昔之取天下者皆以首事之地為根本故雖困敗而能復振髙祖之保關中光武之據河内魏武之完兖州是也夫范陽者亦禄山之關中河内兖州也方其䧟兩京所得禁府珍寳輙以槖駞載歸其俗至謂禄山思明為二聖後十七年張洪靖欲懲其事發墓毁棺而衆猶不悦以至於亂由是言之天寳之際若非唐之威徳在人忠臣義士乃心王室則天下之事可勝言哉栁玭稱兩京之復泌謀居多其功大於魯連范蠡若以范陽言之泌之謀不見聽者多矣其言王者之師當務萬全圖乆安使無後害又得兩京則賊再亂巳而果然嗚呼使泌之謀盡見聽也豈有方鎮之患哉
  白敏中論
  臣聞白敏中用李徳裕薦入翰林為學士及徳裕貶敏中為相抵之甚力或曰人臣事君公義而巳何以私恩為乎敏中之事未足深咎也臣竊以為不然人臣能盡私恩然後能盡公義敏中之罪不容誅矣孔子曰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事兄弟故順可移於長推此言之則背師賣友之人必不能以身許國何則於所厚者薄則所施無不薄也昔吕布為丁原主簿為董卓而殺原為卓之子又為王允而殺卓及兵敗被執魏祖欲生之劉先主曰明公不見布之事丁建陽董太師乎於是殺布漢封陳平辭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上曰若子可謂不背本矣乃復賞魏無知其後誅吕氏而安劉氏者平與周勃也夫以布之不忠於丁董也其肯忠於曹氏乎以陳平之不負魏無知也豈肯負於劉氏乎此魏所以誅布漢所以屬平者也然則敏中之事盖可見矣雖然敏中所以負徳裕也亦有繇焉傳曰盗憎主人主人何負於盗而盗憎之乎盖自度其事必為主人所惡故也白氏素與楊虞卿姻家居易又與李宗閔牛僧孺厚若敏中本無英氣雖縁徳裕以進而不能無意於僧孺宗閔虞卿之徒自度其事必為徳裕惡也故因其勢盡力以擠之耳夫徳裕忠臣也以非罪被斥天下皆知其寃使敏中素與仇猶當為社稷而救之况因之以進也然則敏中豈惟不忠於徳裕亦不忠於唐也臣故曰人臣能盡私恩然後能盡公義敏中之罪不容誅矣然則公義私恩適不兩全則如之何以道權之而巳義重而恩輕則不以私害公若河曲之役趙宣子使人以其乘車千行韓厥執而戮之是也恩重而義輕則不以公廢私若庾公之斯追子濯孺子抽矢叩輪去其鏃發乘矢而後反是也夫公義私恩適不兩全猶當以道權其輕重柰何無故而廢之哉雖然逢䝉殺羿孟子以為是亦羿有罪焉以此言之徳裕之薦敏中亦不得為無罪也
  李訓論
  臣聞天下無易事非其人則難於登天天下無難事得其人則易於反掌難無定勢易無常形惟其人也昔漢有諸侯強大之患連城數十地方千里擅爵人赦死罪戴黄屋刺客公行景帝用晁錯之謀始議削之法令未及行而七國合從而起矣何其難耶逮武帝用主父偃之謀令諸侯得推恩分其子弟詔下之日人人各得所願法令不更疆境不變而尾大之患亡矣又何其易耶以此言之則知天下之事惟其人也臣讀唐史至甘露之事未嘗不為文宗而歎息何則欲除累世之姦而倚一區區之李訓豈不䟱哉宦官之禍深矣自徳宗懲北軍之變以左右神䇿天威等軍分委宦官主之由是太阿倒持不復可取憲宗之賊歴三世而不能討天下憤焉是時故老名臣如裴度李徳裕之徒皆在也向使文宗有知人之明委任二臣俾之圖畵則刀鋸之殘豈難制哉何則以訓之輕躁寡謀尚能殺王守澄則知度與徳裕可以制仇士良之屬無疑矣惟其不用二臣而委之訓與鄭注是以事敗謀泄害及忠良蹀血觀闕之前不勝飲恨而巳非事之難不知人之禍也或曰注之帥鳳翔也欲因宦者送守澄之䘮以鎮兵誅之訓忌其功乃先五日舉事使注不為訓所忌也庶其有濟乎臣曰不然惟其訓之事敗則唐之禍在士良使注之功成則唐之禍在注矣何則袁紹董卓崔休朱温之事盖甞成矣其禍何如哉以此觀之事敗亦受禍成亦受禍禍在用小人而已矣徳裕甞曰舉大事非北軍無以成功此所謂天下之常勢也又曰焚林而畋明年無獸竭澤而漁明年無魚既經李訓之猖獗則天下常勢亦不用臣以為徳裕能不為於㑹昌之時也則知其能為太和之時必矣
  王朴論
  臣聞適用而不窮者天下之真材也材而不適用用而有所窮雖有髙世之名難能之行實庸人耳何有補於世耶臣讀五代史見王朴為周世宗决平邉之䇿然後知朴者天下之真材也夫用兵之要在乎識序之先後而識先後之要在於知敵之難易天下之敵非大而堅則小而脆也其難易孰不知之所以不知者敵大而脆則疑於難敵小而堅則疑於易也昔漢兵圍宛邱光武以别将徇昆陽王邑欲攻之嚴尤以謂昆陽城小而堅宜進擊宛宛敗昆陽自服邑不聽盡銳攻之兵以大敗邑之所以不聽尤者疑於難而巳朴甞為世宗畵平邉之䇿其言曰攻取之道從易者始當今呉易圖得呉則桂廣皆為内臣閩蜀可飛書而召之如不至則四靣並進席巻而平之必矣惟并必死之㓂可為後圖盖李氏雖據江南之地二十一州為桂廣閩蜀之脊然南帯江東距海可撓者二千餘里其人易動摇輕擾亂不能持乆號為大國實脆敵也劉氏雖據河東十州之靣與中國為境然左有常山之險右有大河之固北有契丹之援其人剽悍彊忍精急髙氣樂闘而輕死號為小國實堅敵也是時中國欲取之也譬如壮士操利兵於深山之中左觸虎而右遇熊不可並刺則亦先虎而後熊矣何則虎躁悍易乘熊便㨗難制舉虎困則熊必畏威而逃困於熊虎将乘𡚁而至形勢然也故朴以大而脆者為易小而堅者為難易者宜先難者宜後則所以先呉而後并也及皇朝受命四方僣偽次第削平皆如其策非所謂天下之真材而孰能與於此朴雖出於五代擾攘傾側之中然其器識學術雖治世士大夫與之比者寡方世宗之時外事征伐内修法度而朴至於隂陽律厯之學無所不通所定欽天厯當世莫能異而其所作樂至今用之而不可改其五䇿之意彼民與此民之心同是與天意同契天人意同則無不成之功以此推之朴之所知者盖未可量也使遭休明之時遇不世出之主則其所就者将不止於此哉













  淮海集巻二十二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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