漱華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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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華隨筆
作者:嚴有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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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啖助謂《左氏》博采當世文籍,太史公尤好采擇異聞,則說部固史材也。且其事其言足昭法戒,史或不載,好古之君子,必錄而不遺,亦所以佐史之窮也。惟是記錄之難,其繁蕪無當者無論矣。或傳聞異辭,擇焉不精;或有意抑揚,詞多失實。非所以徵信也。觀察嚴公,世其家學,見聞該博,所記《漱華隨筆》,卷帙不繁而語皆征實,蓋其慎也。又其大旨,義歸懲勸,是又將自為一史矣。公平生著述甚富,宦轍所至,其所設施與所奏記議論,當世利弊得失,表章古人忠孝節義之行,一皆見之於文,既詳且核。其文章光明磊落,直追配前賢,法皆得而讀之。《漱華小品》,蓋公奉諱里居鍵戶謝客時所記錄。異時求文獻之足征,皆將於是乎。在惜乎其未得與於史事也。乾隆十七年五月六日,安平陳法。

卷一[编辑]

采訪遺書[编辑]

乾隆六年奉上諭,從古右文之世,務訪遺編,今內府藏書已稱大備,但近世以來著述日繁,如元、明諸賢,以及國朝儒修,研究六經、闡明性理、潛心正學、醇粹無疵者,尚不乏人,雖業在名山而未登天府。著各省督撫、學政,留心采訪,不拘抄本、刻本,隨時進呈,以廣石渠、天祿之儲。聖主崇儒右文,超越前代,於此可見。

會試移期[编辑]

明張鳳翼有會試移期議,謂會試定於二月,蓋以太祖定鼎金陵,地在大江之南,得春為先。今建都北京,遠三千里,宜移在三月,一便於雲貴士子,二減衣裘、防閑較易,三謄錄無嗬凍之苦,四歸家無閘河運舟之阻云云。時未及行,至乾隆甲子科場後,經御史范咸條奏請會試改期三月著為定例,部覆未準,特旨允行。皇上體恤士子之意可謂至矣。

夾帶懷挾[编辑]

懷挾夾帶之弊,近科以來日盛於前,彼此效尤,恬不為怪。乾隆甲子七月,經副都御史勵宗萬條奏,請嚴搜檢,上可之。臨場特派大臣監視,果搜出懷挾夾帶數十人。兵部侍郎舒赫德因奏請變通科場規製,內云:古之用人者,詢事考言,是以功罪有徵。今之時文,徒空言而不適於實用,其不足以得人者一也。墨卷房行,轉相抄襲,膚辭詭說、蔓衍支離,止圖弋取科名,其不足以得人者二也。士子各習一經,每經擬題多者百餘,少者不過數十,古人畢生治之而不足,今則數月為之而有餘,其陋者至經文都未全讀,況望其通貫儒先之說乎?其不足以得人者三也。表以觀其詞藻,判以觀其決斷,策以觀其通古今、察利弊。今則表、判可以預擬,彼此傳抄,答、策隨題敷衍,毫無發明,其不足以得人者四也云云。奉旨交大學士看。大學士鄂爾泰、張廷玉覆奏,略云時藝取士自明至今殆四百年,人知其弊而守之不變者,非不欲變,誠以變之而未有良法以善其後,且就此而責其實,則亦未嘗不適於實用,而未可概為訾毀也。必若變今之法行古之製,其毋乃徒為紛擾而不可行,又況人心不古,上以實求,下以名應,相率為偽,其弊尤繁。如近日所舉孝廉、方正,又何益乎?若乃無大更改而仍不過求之語言文字之間,則論策今所現行,表者賦、頌之流,是詩、賦亦未嘗盡廢。至於口問經義,背誦疏文,如古所謂帖括者,則又僅可資誦習,而予文義多致面牆。其餘若三傳科、史科、明法、書學、算學、崇文、宏文生等,或駁雜糾紛,或偏長曲技,尤不足以崇聖學而勵真才云云。奉旨依議。

五經中額[编辑]

乾隆九年十一月,河南布政使趙城折奏,內稱科場定例,每額中十九名,加中五經一名。其間淹通博洽者固不乏人,而浮誇躁進之徒,剽竊擬題,購求坊刻,割截成篇,臨時強記塞白,甚有於場中同號互相倒換,湊助完卷,剿說雷同,千篇一律,及至出闈之後,有叩以經義而茫然不知所出者。是習五經者日益多,通一經者日益寡,長浮偽而啟幸心,殊非加中五經之本意。可否稍為變通,嗣後各省鄉試,其有學問淹通實在能作五經者,許於本州縣報名,該牧令面出冷題考試,申送府州。府州亦如法考試,彙送學臣,再加考核,另冊錄送入闈。時另編字號於堂廡,不得混雜號舍中,以杜倒換湊助等弊云云。旨下九卿議,不果行。

榜後覆試[编辑]

乾隆甲子八月,順天府府尹蔣炳奏,稱欲清科場積弊,莫如覆試一法。請各省放榜後,中式之人赴省填寫親供,即令本省巡撫會同學臣,在撫署內當面出題覆試,以別真偽云云。奉旨允行,至丁卯科即行停止。

曲阜世職[编辑]

監察御史衛廷璞奏請將曲阜縣照各省知縣之例,隔省補用,停其世職。或於京師閑散之曹令襲一官,或於孔氏中額之外廣額一名,以示尊師重道之意。時部議雖不果行,而未隔數年,即奉停襲之旨,衛君真達識也。

詆毀程朱[编辑]

明永樂中,饒州儒士朱友季詣闕獻書,專詆周程張朱之學。成祖大怒,遣行人押還,令有司聲罪杖遣,悉焚其所著書,曰:「無誤後人。」後萬曆末,四川僉事張世則一本大略謂朱子之學專務尚博而不能誠,意成宋一代之風俗,議論多而成功少,天下卒於委靡而不振。於是以所著《初義》上獻,欲施行天下,一改章句之舊。行人高攀龍上疏駁之。近御史謝濟世注《四書》,多與考亭不合,且詆毀考亭云「明太祖與之同姓,故開國時令天下遵用其注」等語,至形之章奏,並刻其書行世。雖奉有毀板之旨,而所刻未必不流傳,可見邪說惑人,無代無之。謝君在台中頗有聲,而議論披猖如此,宜其晚節之不克終也。

滿洲鄉會試[编辑]

旗下滿洲準鄉、會試,自順治壬辰科始,康熙中停止數科,後復舊,遂行至今。然其例先後不同,順治初滿人漢人分二榜,壬辰滿狀元麻勒吉,漢狀元鄒忠倚。乙未滿狀元圖爾宸,漢狀元史大成。康熙庚戌科以後,則滿、漢人同一榜,皆試漢文矣。

第二稱狀元[编辑]

元時,及第第二者亦稱狀元,蓋其時第一必蒙古人,以中國人居第二,故中國自以狀元稱之,其餘進士係中國人者,亦曰某人榜進士,皆第二也。

明初解元[编辑]

明初,應天解元黃文忠以作全場題二十三篇領解,今人知有顏茂猷,不知有此矣。

製科議[编辑]

曾見王文恪製科議,內云經義取士,其途稍狹,不能盡天下之才。愚欲於進士之外別立一科,如前代製科之類,必兼通諸經、博洽子史詞賦乃得預焉,有官無官,皆得應之。其甲授翰林,次科道,次部屬,而有官者則遞升焉。如此則天下之士皆得爭奮於學,雖有官者亦翹翹然有興起之心,無復專經之陋矣。此議頗精當,可為後世取士之法。

知縣改授[编辑]

王端毅公恕為塚宰時,有益都縣進士石存禮應選知縣,改選行人,題曰:竊惟知縣,百責所萃,生民休戚繫焉。今石存禮年方二十二歲,氣質清秀,形體孱弱,若使宰百里之地,督率眾職,分理庶務,加以送往迎來,承上接下,勞苦百端,恐不能堪。看得行人司行人,亦係三甲進士該除之官,其職簡而不勞,故將石存禮仍送該衙門辦事,候有行人員缺除授。使本官讀書進學,日省月修,待其老成,然後授以任事之職。古大臣培養人才,用心良厚,近雍正年間,屢有引見知縣奉旨改京員者,亦此意也。

封贈例[编辑]

宋元封贈大父母,降父母一等。封贈父母,降本身一等。蓋推恩近重而遠輕也。然子孫之心,終有未安。自明以來,封贈三代,一如現爵。教孝之典,可謂大備。

再醮請封[编辑]

封典有再醮不得受封之說,此為妻不為母也。近有以母再醮不請封者,殊失考。

大字帖[编辑]

詞林寫大字帖,非古也。曾見《湧幢小品》載乙卯年過故鄣姚氏,乃大京兆畫溪公之孫,出公座主王槐野先生單名帖,稱友生,字僅蠅頭細書。是年會元瞿文懿,畫溪同年也,亦有單帖,稱年侍生,字與王先生等。前輩之樸而謹如此,今滔滔不可復返,稍損之,且以為失體矣。

鈔法[编辑]

崇禎辛巳,桐城生員蔣臣上言鈔法可行,且云歲造三千萬貫,一貫直一金,可得金三千萬兩。侍郎王鼇永亦以為必可行。懷宗特設內寶鈔局,晝夜督造,募商發賣,無肯應者。閣臣蔣德璟具揭爭,言民雖愚,誰肯以一金買一張紙。御史白抱一亦上疏極諫,事卒不行。

限田[编辑]

崇禎庚辰,工部主事李振聲請限田,一品官田十頃、屋百間,二品官田九頃、屋九十間,以是為差,逾限者房屋入官變價,田地入官為公田。旨下部議,侍郎蔣德璟出揭駁之,謂三代時有井田,故田可限。至秦而經界廢矣,董仲舒始議限田,李翱、元稹、林勳皆祖其說,非不雅志三代,為抑富扶弱之圖,然皆不見用。惟王莽、王安石、賈似道三人力任為必可行,而皆以擾民致亂。由此思之,法非不善,而井田既湮,勢固不能行也。其言頗達治理。

褒崇名臣[编辑]

元朝褒崇前代名臣,如求郭令公之後,得其裔孫曰元亨者,官永興助教,此事真可法。如宋之岳武穆、文丞相,官其子孫,或於本縣增一廩生優之,亦無不可,而惜乎未有言之者。

明末加派[编辑]

曾就義,江西人,作縣頗著清名。崇禎戊寅,考選御史,疏中稱百姓之困,皆由吏之不廉。使守令盡廉,即稍從加派以濟軍需,未為不可。懷宗悅其說,遂擢第一,入詞垣。未幾,即有剿餉、練餉之加,實因曾議而決也。曾進館未久卒。夫國計民生何等重大,而昧心妄言,以博一已之官,此天地所不容。曾之死,陰禍致然也。

人輿[编辑]

三代時,人主乘車皆負以馬,唯桀用人輦,謂之不道。至穆王,猶用八駿。漢黃屋左纛,襲秦之舊,當必用人,然未及臣下也。東漢陰就始用人,為井丹所叱。唐宰相皆乘馬,張弘靖以宰相鎮幽州,用人輿出入,將士創見駭怒,馴至於亂。時朝官出使,皆乘驛馬,間有擔子,唯宰相至僕射致仕官疾病者得乘之。王荊公在金陵,有進肩輿者,怒曰:奈何以人代畜!南渡時,行在百官始賜肩輿,秦檜入朝,施全刺之,氈裹厚,不得入,則幃轎矣。明制,兩京文武三品以上乘轎,四品以下乘馬,在外自大吏而下,亦皆給馬,武官、勳戚皆乘馬,唯年老公侯拜三公者賜轎。本朝則文武大小,無不乘轎,惟有八人、四人之分。近年武員,奉有上諭,提鎮以下不得乘轎。至文員則雖佐貳雜職,亦罕乘馬,甚至輿台廝養援例入國學,亦儼然肩輿出入,恬不為怪,真可歎也。

期功之喪[编辑]

顧鄰初起元論期功之喪,曰:前輩士大夫如張憲副祥有期之喪猶著齊衰見客,其後或有期功服者鮮衣盛飾,無異平時,世俗安之,恬不為怪。昔晉人放達,儒者所詬,然其時謝安期功不廢絲竹,人猶非之。視今日當何如哉?余謂在官有公制,固所不論,至里居遭有期功宜稍異常,不赴筵會。即赴,不聽聲樂,不躬行慶賀禮,不先謁賓客,庶古禮猶存一二也。

行狀稱不孝[编辑]

人子為親作行狀及喪中用帖稱不肖者,謙辭耳。近世士大夫不察其故,凡中科甲及仕宦中人,皆改稱不孝,非儼然自謂勝其親者乎?且不孝,乃五刑中第一大罪,詎可以此自居。先輩文文肅、錢口口鼎甲後,俱稱不肖,可以為法。

諡法[编辑]

周公製諡法,雖臣子於君父不得私焉,所以示萬世之公也。漢晉以下已多失之,然猶付之公議,有不當,則博士駁正之,猶為近古。自明以來,則有美無惡,且由翰林者皆得諡文,不以人而以官,不聞有駁正之者矣。

戒石[编辑]

今府州縣《戒石銘》云:爾俸爾祿,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蒼難欺。本蜀主孟昶所作,全文共二十四句,名令箴,宋太祖摘此以刻石耳。近見宋臣跋語,以為太宗自作,誤也。

本籍張榜[编辑]

曾見浙江《新昌縣志》載,洪武中奉聖旨,在京鄉試多有中式的國子監生,為他肯學,所以取中。似這等生員,好生光顯他父母,恁部裏出榜,於原籍去處張掛,著他鄉里知道。太祖之鼓勵人才,可謂至矣。

殿試[编辑]

舊製,殿試皆有黜落,臨時請旨,不拘數目,故有省試屢經中式而見擯於殿試者。宋時,張元以落第進士,積忿降元昊,為中國患。於是群臣建議,乃詔進士與殿試者皆不黜,沿至本朝,殿試舉人間有黜者,不為常典。

武殿試[编辑]

武舉止有會試,無廷試傳臚之例,崇禎四年始行之,拔王來聘為狀元,賜宴兵部,自此遂為故事。

封本生[编辑]

諸公大綬修撰滿考時,本生母與繼母並在邸,於制不得兼封。本生乃疏請貤封,世宗許之。迨乞假歸,生母卒,於製又不得持服,公衰經疏水三年,然後赴闕,則逾假限矣。當事者矜其情,為請於上,凡為人後者,皆得服其本生,著為令。嗣是廷臣得她封及服本生者,咸謂公錫類云。

致仕官[编辑]

明初定制,致仕官居鄉,惟於族內序尊卑如家人禮,於外祖及妻家亦序尊卑,若筵宴則設別席,不得坐於無官者之下。如與異姓致仕官會,則序爵,爵同則序齒。其與異姓無官者相見,不答禮。庶民以官禮謁見。敢有陵侮者,論如律。不知當時士大夫能循此禮否?在今日,則斷不可行矣。

假葬[编辑]

世俗過信堪輿,多停柩不葬,或以磚石甃土,至數十年猶不埋者。晉郤詵母亡,便於堂北壁外下棺,謂之假葬。三年即吉,衛瓘以其不應除服而議之。是假葬雖古人有之,然而非禮也。今有數十年不下棺而子孫除服仕宦者,可乎!

通家子弟[编辑]

前輩遇通家子弟初見請納拜者,既受之則設席望其家遙拜其父祖,乃就坐。此禮真古風,今人所不知矣。

刻詩文[编辑]

古人無自刻文集者,或當時或後世見而愛之,為之鏤板。五代和凝有集百餘卷,自付梓行世,識者非之。今人不自量其詩文可否,概為鏤板,無怪傳者少而不傳者多也。

表字[编辑]

禮冠而字之,敬其名也。近世諛佞成俗,以直稱表字為簡慢。某翁某老雖幼生小子,無不蒙此稱者。夫父母存,恒言不稱老。子舍而居尊長之名。衝幼而甘衰耄之目,無乃不祥,至形之文翰,俗陋尤甚矣。

明陵[编辑]

乾隆乙丑,遣官祭告明陵,少司寇錢香樹派往思陵。事竣回奏云:湣帝當國運既替,流賊蔓延,在位十七年,未嘗營及陵寢。逮李自成猝犯京城,引國君殉社稷之義,慷慨自裁,就葬妃園,壞土僅掩,至為慘憫。遭我世祖章皇帝,應天順人撫有寰宇,登極之後,躬幸思陵,念其荒涼,敕令修葺,並勒豐碑。越今八十餘年,風雨剝落,傾圯特甚。臣將事陵次,見享殿三間已傾其二,唯東偏一間數椽僅存。配屋三間,瓦毀椽折,牆垣倒塌,不數年勢必盡為瓦礫。伏思皇上仁心為質,念舊存亡,天下臣民實所共仰,茲當駕過昌平,遣員告祭,深仁厚澤,與世祖章皇帝先後同揆。臣恭奉牲醪,身履其地,目擊陵宇坍頹殆盡,幸生闡幽舉廢昌明無忌之朝,若不據實奏聞,於心實有未安。仰請皇上諭令督臣,轉飭有司,量為修葺,則盛德既被於明代,善述益光於前烈矣。等語得旨允行。


卷二[编辑]

內閣[编辑]

永樂初建內閣,以解縉等七人在閣辦事。終永樂之世,楊士奇、楊榮官止五品,尚沿國初之舊。仁宗朝,升士奇禮部侍郎,榮、溥俱太常卿,以東宮舊恩,非例也。後榮升尚書,授以工部,蓋不欲以兼官壓六卿之上。溥丁憂,起復,不入閣。故宣德以前,內閣與九卿為平交,執禮、持法不相顧忌。宣德以後,三楊眷重,漸柄朝政。英宗九歲登極,凡事啟太後,太後避專,令內閣議行,此內閣票旨之所由始也。及景泰易儲之後,雖天子亦藉內閣以為已用,但其官品皆不脫學士銜。成化、弘治,多由侍郎升尚書入閣。若先升尚書,則無入閣之命。至正德初,劉瑾以其私人焦芳吏部尚書入閣,蓋以外僚之首入主中秘之權。逮張孚敬、張居正,則直以閣體自尊,危坐諸卿之上矣。

國子生[编辑]

明初人才輩出,太學為盛。朝廷所用,內而台諫,外而藩臬,率以授太學之成材者。正統以後,此製遂廢。嘉靖八年,廷議復申祖制。於是以舉人監生孫翥為給事中,舉人監生阮徽、歲貢監生張澍為監察御史。萬曆以後不行矣。

太常博士[编辑]

太常博士,漢人極重此官。國有大政,下丞相九卿會議,必及博士。即如廢昌邑王奏中公卿將相列名上請,必曰:臣敞等謹與博士議云云,其重之如此。

讚禮郎[编辑]

太常讚禮郎,即宋之太祝也。宋重其官,以宰相任子為之。明初亦以處文學之官,或乙科初選,後乃以黃冠為之矣。

按察司[编辑]

明初置提刑按察司,謂之外台,與都察院並重。故《大明令》按察司、都察院並列,不視之為外官也。後撫按之權重,而憲司為承行之官矣。

明初風氣[编辑]

明初風氣淳厚,上下恬熙。官於密勿者,多至二三十年,少亦十餘年,故或賜第長安,或自置園圃,率以家視之,不敢蘧廬一官也。史載孝宗時,令南北五城遇百官夜飲歸,使各鋪火夫提燈傳送,真盛世之風也。神宗朝,宮膳豐盛,列朝所未有。不支光祿錢糧,彼時內臣甚富,皆今輪流備辦,以華侈相勝。又收買書畫玉器侑饌,謂之孝順。上惟歲時賞賜而已,至崇禎禁止。上一日欲食米糖,內臣奏令御膳監製進,問一料所費,對曰八兩。上以銀三錢令赴市買之,須臾捧一盒至。上分給各皇子、公主,笑曰:「此寧須八兩耶?」

封繼妻[编辑]

夏貴溪為大宗伯,奏乞三代誥命,並請封繼妻蘇氏。世廟以其久司邦禮,多效勞績,允之。蘇,廣陵人,本貴溪妾,以嬖立為繼室。父曰綱,其少女適曾石塘銑。綱出入兩家,傳石塘複套之說,夏大喜,主其策。綱益自負,與巡倉御史文樸通賄作奸。分宜已刺其陰事,而夏不悟,妄度河套指日可復,作《漁家傲》一闋。適黃泰泉至,示之,索和。黃有「千金不買陳平計」之句,蓋諷之也。夏大詬,嗾言者逐之去。去三日而禍作,蘇家女能誤貴人,豈非所謂禍水耶?

毆駙馬[编辑]

萬曆壬子,內監梁進朝毆駙馬都尉冉德讓於府中。公主倉皇往救,進朝罵詈,至令公主跪謝。既而復毆於朝門,吏科曹於忭疏劾婦寺恣橫已極,懇乞速正典刑,不報。德讓八日三疏,皆不得達。蓋緣巨璫廬受、李恩用事,進朝賄以金寶,是以多方阻絕。駙馬掛冠而逃,東廠以聞,上大怒,下旨切責,奪其父職為民。

長平公主[编辑]

長平公主年十五,將降駙馬都尉周世顯。會流寇犯京師,不果。懷宗殉國時揮劍斬之,傷頰斷腕,賊入宮見之,以為死矣,舁送周皇親第。越五日復蘇。順治二年,上書願歸空門,世祖不許。詔求元配,命周君故劍是合,土田、邸第、金錢、牛車錫予有加,期年而夭,葬於彰義門之賜莊。松江張宸為之誄,太倉吳偉業有詩挽之,孫承澤《春明夢餘錄》曰公主名徽足。

保童生[编辑]

懷宗令臣工保舉州縣正官,原限舉人生員,不及童生。宋今礎之普在垣中,保一童生。或問之,宋曰:「此人年老,不能服官,聊復塞責,以免連坐之累耳。」其人既經保舉,即於里中具冠帶、張蓋、乘輿,其兒婦偶有小過,怒甚曰:「吾今己為官,當行官法。」集親族杖之,其婦當夜縊死。父母訟之官,未及訊質而童生亦斃矣。

姜熊獄[编辑]

姜如農采熊、魚山開元既下詔獄,上詔衛臣駱養性、司臣梁清宏拷治。榜掠無所得讞,上出密諭一小紙曰:姜采熊、開元即取畢命。駱養性具奏,二臣當死,陛下何不付所司書其罪,使天下明知二臣之罰。若生殺出臣等,天下後世謂陛下何如主?又密言於諸大臣,而總憲劉公宗周上殿力爭,自辰至午不肯退。上怒,少司馬馮公元飆、都諫吳公麟征開陳大指,婉辭規勸。上心動,諭衛臣繳昨旨,於是薑熊始移刑部獄,杖一百。後首輔伏誅,有新參請釋二臣,亦不許。甲申正月,闖賊猖獗,閣臣李建泰督師山西,上御正陽門行推轂禮,建泰請釋二臣,上乃報可,謫戍。

馮涿州[编辑]

馮涿州與內豎聲氣呼吸相通,懷湣帝每寄耳目於內豎,盡為蒙蔽。丁丑之獄,牧翁求救於涿州。一日,令內豎密報云:閣部溫送布衣陳履謙葛布一端,又某日閣部溫請布衣陳履謙、張漢儒小飯,久談而出。於是懷湣帝遂動疑,而錢、瞿二公得生矣。其實無是事也。籲可畏哉!

莊廷鑨[编辑]

湖州莊廷鑨,目雙盲,不甚通曉古今。以史遷有左邱失明乃著《國語》之語,奮欲著書。其居鄰故閣部朱公國禎家,朱公嘗取國事及公卿志狀疏草,命胥鈔錄,凡數十帙,未成書而卒。廷鑨得之,則招致賓客,日夜編輯,為《明書》,書冗雜不足道也。廷鑨死,無子,家資可萬金。其父庸城流涕曰:「吾三子皆已析產,獨仲子死無後,吾哀其志,當先刻其書而後置嗣。」遂梓行之,書凡百餘帙,頗有忌諱語。本前人詆斥之詞,未經刪削者。莊氏既巨富,浙人得其書,往往持而恐嚇之,得所欲以去。歸安令吳之榮者,以贓繫獄,遇赦得出,有吏教之,買此書嚇莊氏。莊氏欲應之,或曰踵此而來,盡子之財不足以給,不如以一訟絕之。遂謝之榮,之榮告諸大吏,大吏右莊氏,不直之榮。之榮入京訟,諸大臣轉奏,遂遣官至杭,執莊生之父及其兄廷鉞等,並列名於書者十八人,皆論死。其刻書、鬻書並知府、推官之不發覺者,亦坐之。發廷鑨之墓,焚其骨,籍沒其家產,所殺七十餘人。

盛符升[编辑]

張御史星法疏參山東巡撫錢玨,盛符升密書報之。命未下而錢辨疏已到,即以盛書出首,並參山東大僚郭琇、趙侖等七人。郭降二級,趙等四人革職、擬流,張降二級留任,盛降三級,錢原品解任。郭初擬革,滿中堂伊公力爭得免。賢哉!盛符升老而無恥,以私一人故害諸大僚,所謂鄙夫不可與事君,信矣!

李忠毅[编辑]

周忠介公被逮事,人豔稱之。時江陰逮李忠毅公,亦有垂髫少年十人各執短棍,直呼入憲署,殺校尉。諸尉踉蹌越牆逃,一賣蔗童子十餘歲,撫髀曰:「我恨極矣!」遂從一肥尉後舉削蔗刀臠其片肉,擲以飼狗。

袁忠湣[编辑]

武定袁熙宇先生,諱化中,天啟中官御史,劾逆閹,與楊左諸公同死詔獄,諡忠湣。余在山左詢其祠祀,訪其子孫,則百餘年來未有專祠,子孫寥落,夷為村農。官斯土者,誠能留心表彰,用以慰忠魂於地下,且使邦人有所矜式,亦盛事也,書以俟之。

文三橋[编辑]

文三橋先生見人止操吳音,常言南北一也,每見南人遷就北人,未聞北人遷就南人,不可解也。性超脫,遊於分宜、華亭之間。一日過分宜,分宜曰:「三橋今日可在此飲酒。」先生曰:「今日徐存老已見招矣。」分宜作色曰:「難道徐存老的酒吃得,我的酒就吃不得麼?」先生即拂衣起云:「明日來洗廚罷。」又嘗往賀華亭他出,諸達官莊服以待,時盛暑,先生解袍以紗帽自扇。俄而華亭至,扇猶未已,華亭曰:「三橋熱矣。」命童取一扇來,先生視扇云:「扇大佳,恐損壞,不若紗帽為涼快也。」意氣放逸,旁若無人。

曆下詩派[编辑]

曆下詩派,始盛於邊尚書華泉,再盛於李觀察滄溟。二公之後皆式微,施愚山督學山左,曾為滄溟立墓碑,夢其衣冠來謝。新城王司寇刻《華泉集》及其仲子習遺詩,又訪其後裔,為言於當道,子以奉祀生,皆盛德事也。

陳演祖[编辑]

陳演之祖名某,巡按遼東御史也。家本寒素,未生時,里中富室夜夢有人送匾其家者,署曰:光祿。第其人有二子,皆諸生,以為科第可待也。未幾,二子俱死,諸孫零落,鬻第於御史,會差遼東,卒於任,贈光祿少卿,去富翁作夢時已五十餘年。後有司送匾其家,前夢始驗。不知此事何急而預兆於五十年前,且所兆者乃死後之贈官也,奇矣。曩余在京師,聞尚書孫公之太翁云:順治甲午科,邑中名儒夢解元為康忱,榜發,非是。越六十年,康熙甲午科解元乃康忱也,與陳氏事相類。

金丞相[编辑]

金丞相石琚致仕居鄉,聞司隸嗬導過門即起立,客曰:「丞相何為如此?」公曰:「參軍雖微,朝廷命官也,吾敢不敬。」載《玉堂佳話》。

沈石田[编辑]

石田先生臨歿時,適王文恪公罷相歸,遣人問訊。石翁捉筆作答,書黃鶴白雲四字,家人環泣曰:「形神離矣。」既乃成一絕句云:「黃鶴白雲瞻宰公,此機超出萬人中。門前車馬應如海,先有心情問病翁。」字墨慘淡,蓋絕筆也。又按,石田先生事見文文肅《吳中名賢小記》,耕石齋瞿氏刻本作「勇退歸來說宰公」,似覺少健,但與當日情事不合矣。太倉王司寇誤為吳文定公,不知文定捐館在石翁之前,石翁有詩哭之。司寇與石田相去未遠,失實乃爾,可見作史之難。

王梅溪[编辑]

王梅溪先生忠義蹇諤,為宋名臣。因劾丞相史浩八罪,孫汝權實慫恿之,史恨刺骨,遂令門客作《荊釵記》以蔑之,其實玉蓮乃梅溪之女,孫乃梅溪同年生也。史客故謬其說耳。又余少時,聞吾邑修葺東方殿,卸下大梁,梁上有某官孫汝權同妻玉蓮字樣,則似汝權又梅溪之婿,不知何說也。

女子叩閽[编辑]

康熙二十八年,聖祖南巡視河,次淮揚。泰州女子蔡蕙上疏訟父冤,略云:妾聞在昔淳於緹縈為父鳴冤贖罪,漢文帝憐而釋之,載之前史,千古傳為盛典。今臣妾父被仇害,自逮獄以來,妾衣不解帶,臥不登床,捐膏粉以誰施,棄綺紈而弗御,日夜悲號,籲天無路,每夕遙望宸闕,禮拜千餘,於今三年,寒暑靡輟。唯祝玉輦南巡,妾父盆冤見日。今幸駕臨淮海,是誠千載奇逢,妾願效緹縈之故事,冒死鳴哀,伏唯天鑒。旨下兩江總督,讞上,其父免死,改城旦。今山東聊城令蔡蒞,即蕙弟也。

祝舉人[编辑]

崇禎中,浙西舉人祝淵北遊上谷,寓陳翁家。一日,與翁飲酒酣,忽發憤曰:「丈夫負此七尺,貴有傳於後世耳。吾欲以詩文自見,則當世已有某某,度不能與爭名。方今可為之事,惟上書救石齋耳。」石齋,謂漳浦也。明日,遂入京師,詣長安門上疏論救,予門杖,祝談笑解衣,無恐怖色。監杖內閹曰:「奇男子也。」令輕其罰,真定梁金吾左右護持之,得遣戌。蓋明季士人好名如此。

陸子高[编辑]

陸子高初名冠孝,一雲其字也。長洲人,贅於邑中孫氏。以常熟籍應試,登洪武甲戌榜進士,賜一甲第三名。及第對策忤權要,以冒籍劾奏,欲置重典。同榜九十八人拜疏,願同寵辱。太祖義之,僅除名,家居著述。年至八旬卒,誡子孫以貢士名其墓。門人魚侃為撰誌銘,而舊志及《長洲志》皆軼之,曾志載之寓公中,亦非也。

僧大汕[编辑]

朱相國《平涵湧幢小品》載其嘗館一貴人家,其人奉齋,一日,怒廚人,凡易十餘品,俱不稱意。朱笑謂之曰:「何不開齋?」近吳園次遊廣州,有僧大汕者,日伺候督撫、將軍諸監司之門。一日,向吳自述酬應雜遝,不堪其苦。吳笑應之曰:「汝既苦之,何不出了家?」座上皆大噱。二事頗相類,而吳語尤可味。

趙康敏故第[编辑]

壽光趙康敏公故第為裔孫所鬻,屢易主矣,居者每見朱衣人輒病。後某官張姓者居之,初入宅,復見朱衣人悲叱咄唶,張設拜,遙謂之曰:「公子孫自不肖,不能守先業,此宅且數易主人,與某無與。公生為名卿,何不達而屢次見祟耶?」言甫畢,朱衣以袂掩面入壁而沒,自是不復見。

蔣洪章[编辑]

蔣紱字洪章,天順間進士,知吉水縣,以治聞。後不得志,解職歸,精於醫理,與桑某善。桑為通判致仕,年六十餘,其夫人亦五十餘矣,忽患病,醫以為蠱。公切其脈,大駭,起而步於庭,良久更診之,曰:「定矣。」請夫人人,乃舉手揶揄。桑曰:「足下亦老無恥矣,嫂何病娠也。娠當男,至冬至舉,亦銀帶官。與若等。」果生子,亦舉人通判,如公言。

錢國輔[编辑]

吾邑世襲錦衣百戶錢國輔於癸未冬襲職,伊族公惡之,貽書於少司空陳益吾,云:此人小陳履謙也。亟發之出都,舊例錦衣必奉欽差,無部差之理。司空欲其速去,以部劄與之往蘇州催工部各項錢糧,邑中人助其路,費而行。後闖賊破都城,追各官贓,誤認錦衣為世職,必有厚藏,無不夾追,多有斃者。國輔竟以南行得免,此可見禍福倚伏,彼下石者反脫人於厄矣。

劉巨塘[编辑]

劉巨塘,令宜春,入覲時隨眾往祝分宜壽。值其倦,世蕃令門者且闔門,劉不得出。有嚴辛者,分宜紀綱僕也,導劉往間道過其私居,留之飯饌。已,辛曰:「他日望台下垂目。」劉曰:「汝主正當隆赫,烏用垂目為也。」辛曰:「日不常午,願台下毋忘今日之托。」不數年,分宜果大敗。劉適守袁州,辛方以贓二萬滯獄。劉憶昔語,為減去贓若干,始得出獄,從戍。嗚呼!如此僕者,識見過其主遠矣。

王肯堂[编辑]

萬曆已丑廷試,取吳道南為一甲第三。時金壇王肯堂為申、王兩相至交,預為圖鼎甲,計密訂陛下下字一點針眼為信。適有鬻廷試卷者,一卷偶為稚子針下一眼,諸人皆棄之不用,其人減價求售,道南以其價廉售之。臨試日,書至陛下,正當針眼,急塗濃墨,將下字一點蓋之。既而兩相遍照針眼,得吳卷,遂置一甲,他卷不復照視,王卷反置二甲。功名有定,於斯信矣。

斯孝廉[编辑]

建昌斯孝廉始赴省試,夢神謂曰:「臬司掾某是汝座師。」醒大不樂,曰:「掾何為者,此不捷兆也。」已入省訪之,果有是掾,因與往還。揭曉前一夕,監臨以藩司掾填榜恐作弊,忽召臬司此掾入填名。至半,忽二廣交爭卷,一曰:「斯某卷好。」監臨曰:「好。」掾遂填注。一曰:「某卷尤好。」監臨曰:「果尤好。」掾曰:「已填斯某矣。」曰:「汝知是何斯字?」曰:「是斯焉取斯斯字。」監臨曰:「莫非天定?」遂罷爭。蓋掾因往還熟姓名也。此與句容笪御史事相類,益信功名有定,不可強求矣。

王文肅[编辑]

太倉相以子病,祈夢于忠肅墳,于公見夢曰:「公是當朝宰相,奈何問余?」太倉曰:「非為朝事,余一生清苦,認真不作虧心事,而兒病如此,是何罪業?」于曰:「公記得吝一單名帖失活二十七人之命否?」太倉默然,醒而追憶,有海商漂至,巡兵執以為盜,眾皆憐之,請太倉往解,不應。又請一單名帖致兵道,終不應。二十七人者皆死。太倉矜名節,故知其冤而不為救。然力可為而不為,神固己罪之矣。

韓某[编辑]

萬曆丙辰進士韓某,父為顯宦,曾入一尼庵,見一尼色最麗,心動。他日以內人饋之餅,尼不知計,食之暈絕,韓趨入其庵,竊其衵服以戲於旁。尼忽醒,覺其故,笑曰:“何至若是,晚當與君作伴耳。”韓信之不疑,遂去。頃之沐浴,對佛縊死。時韓尚無子,妻忽懷孕生男。稍長,聰穎殊絕,年十六舉於鄉。明年試春闈,一日捷音至,親朋稱慶。又一日,見家僮凶服號哭而來,詢之則已死矣。韓痛絕,再蘇,詰其死時狀。僮曰:「公子將死時,忽發囈語曰吾豈真韓公子哉,乃某庵尼僧托生其家,受他恩愛幾年,以償夙冤,今得請於帝,斬其嗣矣。」韓聞此語,驚恨而卒。

李太青[编辑]

金沙李太青為諸生時,讀書姑宅。有婢娟媚,李私狎之,許以他日貴當置偏室。崇禎癸酉,李登賢書,婢以實告姑。姑喜,將資奩具以待。李赴公車,有日來謝姑,復與婢拳拳再訂,群以為盟必踐也。比甲戌李冠南宮,與妻謀之,妻大憾,遣人詰責姑,李不能禁,婢遂自經死。李官禮曹,當入直,輒私攜妾扮家童入宿禁省。一日,忽見前婢披發過其前,李不之儆。漏三下,方與妾交媾情濃,忽內傳他旨呼李,李心虛,以為攜妾事泄也,遂脫陽死妾腹上。人以為婢索命云。

漢陽生[编辑]

漢陽諸生蔡某,小試甚利,後值場期不肯入。友人強之再三,乃曰:「吾少時讀書某處,鄰有好女,每浴時輒隙而觀之,自是每入場,雙目輒朦然不見,出則如舊。」

張太嶽[编辑]

江陵在位日,有獻玉美人者。江陵示其私人曰:「天下果有姣好女子若是者乎?」其人曰:「願為師相覓之。」因遍處物色,半年始得其人,售以八百金,厚其裝奩,護送至京。江陵嬖之甚,稱為九太太,由是怠於政事矣。江陵素患熱症,毒發於頂,雖嚴寒不戴暖耳,惟入朝則暫戴焉。至是,屢服暖補之劑,毒復發。又服陰涼之劑以散之,遂患脾瀉而死。嗚呼!江陵權勢薰天,一旦無祿隕世,泡影滅而冰山摧,皆由一女子致之。可畏哉!可鑒哉!


卷三[编辑]

湯先生[编辑]

湯潛庵先生課子讀書,嘗至夜分不輟。曰:「吾非望汝早貴,少年兒宜使苦,苦則志定,將來不失足也。」又云:「教子弟只是令他讀書,他有聖賢幾句話在胸中,有時借聖賢言語照他行事開導之,便易有省悟處。」

陸先生[编辑]

陸稼書先生嘗述其封翁語云:貪與酷皆居官大戒,然貪而酷人皆知惡之。若自恃廉謹而刻以繩人,人慕其風節,競相仿效,禍不可言矣。

先生又云:一切刑名、錢穀,務持大綱,無益繁文俱宜省去,多一番駁詰則多一番需索,多一番提解則多一番拖欠,胥吏所深喜而小民所深惡也。

朱平涵[编辑]

湖上朱平涵相國嘗云:「灼龜起課,得佳兆未必佳,得凶兆未必凶。且如本佳而得凶兆,豫先愁這幾日。本凶而得佳兆,日後失望煩惱更甚。」真名言也。

魏環溪[编辑]

魏環溪曰:「居官者,何人不擇吉任事,而升者升,降者降,黜者黜,死者死,未嘗皆吉也。娶婦者,何人不擇吉成婚,而壽者壽,夭者夭,孕者孕,絕者絕,未嘗皆吉也。類而推之,諸事皆然。無他,君子則吉,小人則凶,理也。周以甲子興,商以甲子亡,非明驗乎。」

宋太宗[编辑]

太宗嘗謂宰相曰:「流俗有言,人生如病瘧於大寒大暑中,過寒暑迭變,不覺漸成衰老。苟不競為善事,虛度流年,良可惜也。」

又《唐摭言》載杜牧對酒詩,亦有「人生如瘧在須臾,何乃自苦八尺軀」之句,與此同意。

沈文端[编辑]

沈文端公生日,神宗遣使存問,從弟某語公曰:「兄位宰相,蒙恩存問,而子姓濟濟,可謂盛矣。」公愀然久之,曰:「弟以為盛,吾方憂其衰耳。」弟問故,公曰:「吾鄉宋立庵太宰家法可敬,彼方當貴盛,吾家不及也。頃立庵生日,吾預其家宴,座中子弟數十人,不聞飲啖聲。昨吾生日,見諸子弟飲啖不顧長者,家法如此,是以知其衰也。」

[编辑]

嘗見文端公家訓,一則內云:家下凡百,儉素恬澹,不要做出富貴的氣象,不惟俗樣,且不可長久,大抵盛極則衰,月滿則虧,日中則昃,一定之理。惟有自處退步,不張氣焰,不過享用,不作威福,雖處盛時可以保守。我今雖做熱官,自處常在冷處,必不肯多積財貨,廣置田宅,使身終之日,留此爭端,自取辱名爾。已知持滿之道,只愁一向做得門面大了。為今之計,要減些田土,損些受用,衣服勿太華美,器用寧可欠缺,留些福量遺與後人云云。真至理名言也!

張太宰[编辑]

陽城張太宰藐姑寄子書云:「刻下父母俱存,大小無恙,光景已佳。但日中則昃可奈何,每念及此,通身汗下。目下只當求一安身立命之處,勢焰時如此,淒涼時亦只如此,任四時寒燠溫涼,而一元之氣寂然自在。爾父子當思吾言。」此書字字藥石,可與伏波誡兄子書參看。

顧亭林[编辑]

《亭林集》有規友納妾書,讀之頗有味,內云:董子曰君子甚愛氣而謹遊於房,是故新壯者十日而一遊於房,中年者倍新壯,始衰者倍中年,中衰者倍始衰,大衰者以月當新壯之日,而上與天地同節矣。某年五十九,未有繼嗣。在太原遇傅青主,浼之診脈云尚可得子,勸令置妾。遂於靜樂買之,不一二年而眾疾交侵,始思董子之言,瞿然自悔,出而嫁之。嘗與張稷若言青主之為人大雅君子也,稷若曰:「豈有勸六十老人娶妾而可為君子者乎?」愚無以應也。又少時與楊子常先生最厚,子常年逾六十,素有目眚,買妾二人,三五年間目遂不能見物。得一子,已成童而夭,竟同伯道。此在無子之人,猶當以為戒,而況有子有孫又有曾孫者乎!先生之言,真藥石也。

顏光衷[编辑]

顏光衷曰:「諺云『公門中好修行』,蓋公門人下接民隱,上通官情,艱苦孤危之時扶持一分,勝他人方便十分。寬假一次,勝他人方便十次。」此與王心齋見諸掾吏惟云「心地好,前程保」之言,若符節也。

董尚書[编辑]

董尚書潯陽家甚富,凡衣冠過賓,無不延禮厚贈者。其孫禮部青芝,工於詩、字,往往以手書扇軸及詩稿贈人。尚書聞之,曰:「以我家勢,雖日以銀幣為歡,猶恐未塞人望,柰何效清客行事耶?且縉紳之家自有局面,豈復以詩、字得人憐乎?將來破我家者,必此子也。」

劉忠宣[编辑]

劉忠宣公自作《壽藏記》,內云:士大夫家子弟愛其父兄者,俟其身後,必求名儒大筆鋪張其行業,以誌於其墓。作國史者,亦或憑而采之。子無似承祖宗世澤,竊科甲官祿,前後四十年。在家在邦,無一事可述以傳者。萬一後人私乞所親,謲言以誤名筆,縱可欺入,獨不自愧於地下耶!用是自述平生履曆,書而勒諸石,歸付兒等藏之,以俟他日。嗚呼!以公之盛德,大業照耀史冊,猶自謂生平無一事可述,真足愧天下後世之諛墓者矣!

[编辑]

同寮會飲,有譽威寧伯之才美者。劉尚書時雍云:「人皆謂王世昌智,以予言之,天下第一不智者,此人也。以如此聰明,如此才力,卻不用以為善。及在顯位,又不自重,阿附權官以取功名。名節既壞,而所得爵位畢竟削奪,為天下笑,豈非不智而何!」坐客為之肅然。

沈文昭[编辑]

沈布衣鑒記覽博洽,放言自廢。或問曰:「今之居大位享大福者,未必有學問。有學問者,每多貧賤無福。何也?」沈云:「有學問便是福,何必富貴?」 老僧惟寅嘗云:「讀書要有福,無福者讀書不成。如人家子弟有志讀書,若無衣食之憂、戶役之擾、疾病之累以奪其心,便是有福。縱使無憂於衣食、無擾於戶役而身常有疾不能遂志,即是無福。」此等議論皆有理。

徐翁[编辑]

太倉陸公容登進士,觀政工部。父執徐翁孟章謂曰:「仕路乃毒蛇聚會之地,君平昔心腸條直,全不使乖,今卻不宜如此。坐中非但不可談論人長短得失,即論文談詩亦須慎之。不然,恐謗議交作矣。」陸初不以為然,後為同年所中,乃歎徐翁之言不妄。

馮鈍吟[编辑]

馮鈍翁云:「為子弟擇師,是第一要事。慎無取太嚴者,師太嚴,子弟必不令。」又云:「子弟不可把世間刻薄事教他。」皆至言也。

薛文清[编辑]

薛文清嘗言:吾居察院中,每念韋蘇州「自慚居處崇,未睹斯民康」之句,惕然有警於心云。

章楓山[编辑]

章楓山云:吾嘗處困,頌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民到於今稱之,便警拔不為窮所撓。

賀相國[编辑]

江夏賀相國致子侄書云:據今日耳目觀聽,豈不謂逢聖閣員矣。乃逢聖自有根本,不可忘者。高曾以上,事不及知。先大父、大母,嘉靖乙巳度荒年,三日僅黃豆一升。歲除,一母雞易米二升五合。使逢聖今日不念,是自絕其祖父母之澤也。先中憲亦貧,諸生授館四十年,每歲正月六日始至十二月二十四日止,一領青衣,直布坐處方方一塊藍色。先恭人讓居於嬸,周旋數尺陋室中,下濕上漏,炊爨即在床前,煙薰眼淚,逢聖哽咽不能書。今日不念,是自絕其父母之澤也。即逢聖,戊戌館於鍾祥,己酉館於嘉善寺,或禦冬以絺,或六月薦草。癸卯揭曉,則先日絕糧;丙辰報至,則深夜丐酒。今日不念,忽作兩截人,是自絕其子孫之緒也。念之若何,亦曰罔敢作孽而已。不作孽若何,亦曰救得一物是一物,救得一事是一事而已。救之若何,亦曰服膺先中憲之訓,餓死事小,家中沒飯吃切不可錯動了念頭而已。不錯動念頭若何,亦曰公門無一事之幹,本宅無生事之僕,錢糧無分毫升合之逋欠,馬遞、水驛不往索一騎一舟,山場、湖地不討管一尺一寸,大江上下無營運裝載之船,其或非意相加,則力誡子孫,閉門謝過而已。此極猥瑣事,逢聖何臚列。乃爾先正有言,孝子一步不忘親,積之成大孝。忠臣一事不顧私,積之成純忠。廉官一銖不苟拾,積之成清白。烈女一笑不聞音,積之成貞節。天下事皆起於微成於慎,微之不慎,星火燎原、蟻穴潰堤,吾畏其卒,故怖其始也。

高侍郎[编辑]

淄川高侍郎珩,少時與兄解元瑋公車北上,謁尚書張公延登。公言:「君輩少年登第,不啻登仙。老夫少年,意氣亦爾。今老矣,回憶五十年中功名官職,都如嚼蠟。更數十年,君閱曆當自知之。」後高晚年憶尚書之語,慨然賦詩云「翹車北指五雲邊,緒論追陪豈偶然。晚節功名如嚼蠟,少年科第似登仙。曠懷久已推先輩,微語還堪悟後賢。畢竟山中煨芋好,十年宰相亦堪憐。」

忍庵先生[编辑]

吾宗忍庵先生,即少司農灝亭之父。生平規言矩行,尺寸不苟。灝亭上公車,先生繪像付之,並書其後云:余息交絕遊幾二十年矣,每念先御醫公受世廟殊恩,清卿公生食顯祿、歿蒙恤典,而為之子若孫,未能奮身圖報。太王父暨王母邱壟皆在京師,缺然展掃,有身具心,豈敢忘君父哉!顧自審非名場中人,遂早甘熟歇。今吾兒邀天之幸,得上公車,稍可伸北闕南陔之思矣。余猶以身頹家窶,難共長征,而舐犢引雛,情不能割,特繪小像,付以相隨,如時見我面,時聞我語。當自愛其鼎,勿同乎流俗,惜此七尺,保此方寸,以為報國繩祖之本,庶能慰老人之懷。切念吾兒,如玉無玷,如器無缺,如女子未字,誠不可不慎也。至若縱浪之飲,狹邪之遊,知吾兒從未誤犯,今即少年客旅,亦必遙憶老人,更不忍以身行殆第。或慮高明之友相獎風流,情難自持,不免失足,設當爾時,急展此卷。如有怒色,即婉謝友人,云老父在,不敢從耳。又當知予此身得至今日者,以少時絕無孌童、季女之溺,每過自堅忍,故能留此鬚眉餘白於人間。此像為謝文侯筆,先曾為余作一幀,乃不數年而忽皆杖焉。若曰:「此老已六十矣,甚能警余,吾兒其念之。」

徐中丞[编辑]

蘇撫徐公士林嘗疏奏買穀事宜,內云:為政貴於持平,民不可累,官亦不可累,立法期於盡善,官受其累,民亦必受其累。余每三復斯言。

張簣山[编辑]

張簣山《王山隨劄》內云:王山筍類多苦,烹之亦有真味。又產苦菜,浸之一宿,饑來啖之,頗勝園蔬,然以苦多為人棄。人生營營,無日不苦,日在苦中,安之若飴。至飲食細故,非刀俎物命,便不可下箸,安得攜此二苦味令飽嚐耶?

楊石齋[编辑]

楊石齋廷和當國時,一弟為京卿,二弟為方面,諸子布列,在位濟濟。其子用修先生廷試第一,人皆賀之,公顰蹙不自安。人問故,公曰:「君知傀儡場乎?如方奏位時則次第陳舉,至將闋則盡出傀儡於場,此曲終時也。人家氣數有限,今盡發泄如此,人以為我宗之慶,我憂方大耳。」未幾果驗。

先太僕[编辑]

先王父太僕公答友書云:弟自去年至今,勉強度日,不餓耳,不能飽也。窮巷杜門,不交一人一事,惟以硯北之身與丹黃為伍。《讀詩質疑》已六易稿,尚未成書,今始卒業。又於其間批讀《莊子》一部,《楚詞》一部,《國語》、《國策》一部,《楞嚴經》一部。所以汲汲如此者,蓋以年逾知命,一事無成,讀書無益於身心,學道未忘乎塵俗,加以神色耗減,精氣消亡,而視茫茫,而發蒼蒼,恐遂汨沒,草木同腐,庶幾假靈先聖,益我神明,以炳燭之勤為桑榆之補。如或我材可用,則將取諸其懷。或者老此終生,亦可樂而忘死。水到渠成,固驃姚之天幸。道盡途殫,亦李廣之數奇。觀此可以見先王父讀書之勤,襟期之曠矣。

先文靖[编辑]

先文靖未遇時,讀書道院,署所居室曰「夔龍事業山中養,孔孟文章心上求」。又嘗著《讀書詞》云:夜深人靜,悄正一輪明月天心高照。漏聲不到鄉村裏,風走花陰犬叫鴨。爐香嫋撫綠綺,一番新調弦指外,流水高山,鶴夢樹頭。驚覺曲終,頓起閑愁惱怪。白屋青燈,故淹年少,仰天長嘯,那些個金馬玉堂難到。文林虎豹,畢竟是養成牙爪蚤。難道萬卷詩書,讓人探討。蓋爾時所負已不輕矣。

蓮池大師[编辑]

大師嘗云:工夫最忌揀擇,有志於學者,只是一個正念常在胸中,逢靜也如此,逢鬧也如此,憑他靜鬧變遷而我這個念頭斷無移易,如此方無間斷,謂之善做工夫。如必嫌喧取靜,則境界恐無有靜之時,亦無有靜之處。學人但患志不猛烈耳,志一猛烈,則何之不可。又云:七十古稀,百年能幾。今此暮景,正宜放開懷抱,看破世間如一場戲劇,何有真實。此是智慧中人大安樂、大解脫法門也。

清淨真人[编辑]

施濟非貧士所□□□□□□□阻人為惡,在我不過口舌之勞,而人蒙無限之福,便是莫大陰功。無益之書不必讀,無益之戲不必為。有事則幹之,務要忠厚存心,利益民物。無事則清心靜坐,念念對越上天。古聖賢懲忿窒欲四字,決定離他不得,和以處眾,寬以樂群,寡言以養德,常定以安神,一切惡習蕩滌殆盡,便是在世仙人。

袁了凡[编辑]

昔有儒生數輩謁中峰和尚,問曰:「佛氏論善惡報應如影隨形,今某人善而子孫不興,某人惡而家門隆盛,佛說無稽矣。」中峰云:「凡情未滌,正眼未開,認善為惡,指惡為善,往往有之。不恨己之是非顛倒,而反怨天之報應有差乎?」眾云:「善惡何至相反?」中峰令試言其狀,一生謂詈人毆人是惡,敬人禮人是善。中峰云:「未必然也。」一生謂貪財妄取是惡,廉潔有守是善。中峰云:「未必然也。」眾人歷言其狀,中峰皆不謂然,因謂問,中峰告之曰:「有益於人是善,有益於已是惡。有益於人則毆人詈人皆善也,有益於己則禮人敬人皆惡也。是故人之行善,利人者公公則為真,利己者私私則為假。又根心者真,襲跡者假。又無為而為者真,有為而為者假。皆當從心源隱微處默默洗滌,默默撿點。」


卷四[编辑]

成文穆[编辑]

大名成文穆公拜相後大修宅第,購得民居,有樹貞節坊者,令勿毀,遂低一隅。其子青壇大拜後修家廟,有前明陳少卿坊,適當辟門之衝,當毀。其後人式微,召而告之曰:「吾亦故家也,詎忍壞故家之棹楔。」遂改辟門,並新其坊,人稱兩世厚德。

葛征奇[编辑]

吳梅裏本泰應癸酉京兆試,其卷在同邑葛征奇房中。己入彀矣。拆卷時,知為同邑也。大主考方逢年謂葛曰:「自忖胸中無疚則填,否則黜可也。」葛曰:「此生年已六旬,且赤貧,某雖與之同社,以年長,實師事之。若以同邑避嫌,是錮此生以全已之功名也。」竟填之。次年甲戌聯捷,識之以見葛公之忠厚焉。

文待詔[编辑]

有以書畫求文待詔鑒定者,雖贗必曰真跡,所以周全貧士也。前輩存心忠厚如此。

王司寇[编辑]

通州邵潛潛夫,萬曆間詩人也。入國朝,年八十無子,苦徭役。時新城王司寇、阮亭司、李揚州按部至通,詰旦,首謁邵。邵所居委巷,乃屏輿從,徒步而入。邵曰:「適有酒一斗,能飲乎?」新城欣然為引滿,流連移晷始別。州牧聞之,立除其役。

李梅崖[编辑]

梅崖李公為井陘道日,陸稼書先生任靈壽縣令,來謁,公開中門,以賓禮接見,迎送至門,未嘗以屬員待也。公三次薦陸於朝,而陸見公止稱晚生、薦主。且曰:「昔魏環溪先生曾叨薦拔,而未嘗稱為師。若於公有異,恐無以見魏公地下,故敢如此。」公甚有喜色。有邑令邵嗣堯者,公曾脫其死罪。後陸、邵俱行取為御史,公罷官居京師,二君往來無間。忽有要路為於養志奪情事,托邵致意於陸,求勿言。陸即舉劾其非,要路銜之,並歸咎於邵。邵無以自解,遂眾辱陸於朝班。次日,邵謝絕李公曰:「門生甘作負心人,不復跡及師門矣。」公笑而謝之。遲日,公會陸先生,先生絕不言及。公微問邵事,先生曰:「彼無他故,不過要做官耳。」微笑不更有言。即此一節,公之虛懷禮賢,與陸先生之涵養不校,俱非世人所及矣。

文德翼[编辑]

文德翼,德化人,進士,為嘉興府推官。有屬吏,粵東人,饋端石。發之,白金也。封函如故,謝之曰:「汝硯不可磨墨。」卻之,其介而近人如此。

周秋部[编辑]

華亭周秋部茂源以恤刑駐節雪苑。有山人得罪別駕者,別駕盛怒,欲加以刑。山人倉卒中托言:「我,秋部摯友。」冀緩其責,實未嘗謀面也。別駕詣秋部問之,秋部曰:「此余生平好友,幸君相諒。」山人得無恙。一時推為長者。

青質夫[编辑]

青文勝字質夫,蜀大寧人也。洪武間,以貢士為龍陽縣典吏。龍陽故濱洞庭,歲罹水患,田去賦存,計年徵三萬七千有奇,民竄徙,無以為生。公愀然憫之,乃詣南都奏聞,疏三上,不報,遂自經於登聞鼓下。明太祖嘉其忠,詔免龍陽租二萬四千餘石,永不起科。龍民思其德,立祠以祀,匾曰忠惠。後蒙恤典諡惠烈,至今祠額猶新云。

沅江譙氏[编辑]

沅江譙姓,其家自正德年間,初祖大相,勤儉醇厚,睦族洽鄰,生子三人,同居共爨,遞傳至七世未分,所著有家訓四則,食指百餘人。嚴肅和順,靡有間言。雍正十年,當事者以狀聞。天子親書「世篤仁風」匾額以旌之,迄今又越兩世矣。

翁蓼野[编辑]

余同年友翁蓼野,其尊人大環先生於康熙壬申歲探親赴粵西,仲冬四日,舟次湖南之新塘站。有句云:「霜濃古寺鍾開處,一點空明透佛燈。」次夕,忽失所在。同舟人物色之不可得。信至家,鄔太夫人痛哭不欲生,卜之神,得讖焉,曰:扁舟風雨泊江關,兄弟相看夢寐間。已分天涯成死別,誰知意外得生還。時蓼野尚未離繈褓也。未幾,鄔太夫人亦歿。蓼野兄弟稍長知狀時,抱持相對哭,既而相謂曰:「予兄弟乃不如曹氏一娥耶?」惘惘出門,重趼裂趾,衝冒毒霧,流離楚粵間。其伯姊遣人要歸,倚門哭之曰:「父亡遺兩弟,今兩弟安遺?其踵前禍而甚之也。」已而蓼野兄弟俱有子,且喜且悲曰:「今而後可不反顧矣。」遂兄弟偕出,復於衡永間遍訪,道路哀之。有祁陽民鄭海還者,告以瘞處,且曰:「余故弟海生,於是年生子,走告其外家。渡江,溺格於敗葦祖葦中,先有一人僵矣。踉蹌歸告,余乃偕往,擇阜而瘞焉,此是也。」出遺鑰為證。蓼野兄弟不識也,考其地則距新塘不遠,考其時則鄭子庚可稽。遣善走者證鑰於伯姊,越三月,攜鎖還,報牡牝吻合。乃信瘞者之為大環,而生還之讖於是乎驗矣。謂非蓼野兄弟純孝之所感哉!蓼野名運標,癸卯成進士,今令武陵。其兄號楫山,先卒。

李孝女[编辑]

鹿邑李孝女,次居三。父麒生與族人挺九及礎隙,挺九以麒生四女無子,嗾礎率子兆龍毆之幾死。女聞,手刃殺礎。婦始舁父歸,父曰:「我以無子致此。」呼天者再而絕。女痛父言,遍以狀告,挺九許之金,求解此獄。誘女誓神前,拜未起,口齧其面,抽佩刀刺之,不中。交訟之官,官直女,問礎罪當死,餘分別予杖。礎懼罪,縊死,兆龍亦以創重死。女以元凶漏網,浼父友郭岩、郭維振偕之京,徒跣披髮,泣登聞鼓下。直鼓者哀其志,送河南鞫之。當路疑其與二郭私,終以女辭切不能蔑,而維振竟以拷掠死。女後病狂,死九日復起,曰:「罪人斯得。」俄傳挺九死矣。乃以禮葬父,養其母,終身不嫁。為母殖螟蛉二,皆為聘婦。母卒既葬,乃為弟納室,嫁其妹,親祭維振墓,樹之碣,以親墓囑弟。遂自經死。仇子乘人亂,破棺戕其屍,殮已經旬而血湧不止,仇子亡,捕卒不獲。

吳仲纓[编辑]

江陰吳仲纓,名漢一二侯之裔也。論交擊劍,以豪傑自命。文文肅、錢口口諸公咸推許之,與先高祖為布衣交。崇禎間,先高祖筮仕申陽,邀公佐幕。時流氛衝斥,凡攻守謀畫,多與商確。殺賊戰勝,飛檄露布,半出其手。鼎革後每談往事,輒須髯蝟張,聲淚俱下。貧老無子,寄居荒村以歿。

吳門貧婦[编辑]

吳門一人家有妻子而極貧,除夕,破衣冒雪出門借貸,莫有應者。悵然而歸過一富賈之門,見有人門首鑿銀,若有物觸其身者,歸家垂首太息,濕衣淋漓。妻提其衣,破縫中銀半錠墜地。妻疑其盜,詰責之,其人指天自白,既而思之,此豈富賈之所遺乎?向者若有物觸我。妻令還之,其人有難色,強之往,則門已閉矣。扣而告之,富人熟視曰:「君當於此過除夕。」其人曰:「我飽而妻饑,我不忍也。」富人曰:「我己計之矣。」即以錢米饋其家,妻不受,富僕具其實,乃受之。其人遂留飲富家,富人曰:「君有子,新正三日可偕來過我飯,勿爽約。」至三日往,富人曰:「君之子甚佳,異日必成立。況君信義如此,決非長貧賤者。我有弱女,願為君子配。此店中五千金,即以授吾婿,君可遷居於此矣。」出管鑰付其人而去。富人固賢,乃窶人之妻則真烈女也。士有不恥苟得者,獨何為也耶?

朱良吉[编辑]

常熟支塘里民朱良吉母錢氏,年六十餘,病將死。良吉沐浴禱天,以刀剖胸,割取心肉一臠,煮粥以食母。母尋愈。良吉心痛,就榻,不可起。鄰里為裒財,命道士醮告神明,祈陰佑之。邑人俞浩齋聞而過其家,視良吉胸開瘡裂幾五寸,氣騰出,痛莫能言。俞為納其心,以桑白皮線縫合。未及期月,已無恙矣。此事在延祐乙卯冬,陶九成曾述之以勸世。迄今數百年,旌門之典未加,亦闕事也。

蔣仁伯[编辑]

蔣安字仁伯,其弟懋犯法,當戍開平。安時為諸生,去巾幘,詣御史,謂懋弱不任荷戈,且老母所鍾愛,不若安往得為國家效犬馬,且以慰老母餘年。御史義而許之,後以老代歸,子孫漸顯,忠烈公即其曾孫也。

章韶鳳[编辑]

章格字韶鳳,嘗為刑曹,平反書生王某獄。王後貴,知應天貢舉,謀所以報。格戒二子勿應試,人以此重之。弟律守保定,律父故有憾於保定之貴人,其子劫姑財,人謂律且甘心焉,律歎曰:「三尺非修怨具也。」其子得減死。

狄雲漢[编辑]

狄雲漢任臨清通判,自免歸,無宅以居。沈石田為作買宅,疏棲數椽於山,述扁曰乾坤一草亭。每閉戶斷炊,吟嘯不輟,好事或饋之,非其義不受也。邑令楊子器為置田二十五畝於湖壖,因戲自號曰餘夫,旋亦廢之。

錢海山[编辑]

錢海山,邑紳之豪橫者也。以盜案發覺破家客死。然有一事可記。海山年已向邁,曾娶艾妾,與其女皆二八之年。定情之夕,其女在側,海山忽念,我女方擇佳婿而此女事我老人,未知稅駕何所。即遷臥他所,認妾為女,嫁吳門吳生,發甲執子婿禮。海山籍沒後,依之以終。

桑民懌[编辑]

桑民懌宦歸後不免饑寒,疾且殆。有直指使者按部,與君舊契,殷勤臨視。適豪家獄急,屬為居間,願奉數千金為壽。君雖衾稠不掩,竟堅拒之。此非文人所能也。

先文靖[编辑]

先文靖歸里後,周恤姻族倍至。又念人數繁多,所施或不能遍,置田數百畝,設義莊一所,歲量所入資給。又裒里中童儒為義塾,延師教之,並資其衣食。嘗構小樓於室之東北隅,既落成矣,賓朋酒酣,相為頌祝。公忽愀然曰:「吾向實不察斯樓棟所直適鄰居之中,堪輿家所忌,設鄰有疥癬災,吾實貽之矣,吾居此何安。」即命撤樓,更其楹南向。其抑已便物,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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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劉仲達《鴻書》載世廟閱海忠介疏,時喜時怒,批云:這畜有比干之忠,但朕非紂也。留中者久之,後有所激,下閣票擬,華亭擬以毀謗君父,決不待時,傳首天下。常熟力爭,乃改擬秋後處決,世廟從之。是歲,以聖壽六{央衣}停刑。至冬晏駕,忠介得免。此一事,國史、家乘皆失之,想當時綸扉之地,潛移默奪,華亭固不肯歸美於人,先文靖亦不以告人也。聞文靖先曾救楊忠湣公,此二事足千古矣。

先中翰[编辑]

張大復《筆談》載,嚴中翰道普不務能容名,而客有登其座者,如飲醇醪心骨俱醉,如啖哀梨喉吻欲仙,殆是真性與情表其如裏也耶?山人金雅少素負驚人之癖,而多酒,過至中翰所,脫帽岸幘,箕踞自便。坐客訝之,而中翰禮意如平時。一日不見,輒候無恙於山人,饋遺勿絕。予嘗與山人語,溫溫耳,而覺其中有不能自吐之塊壘,被酒輒發,中翰心知其非酒過也。惟真感真,惟真忘真,不亦信夫。此一則,亦可見先中翰生平大概。

先邵武[编辑]

族祖邵武太守,號天池有道人也。年三十五子,納妾二人,皆陋。一日過姻家,見侍女年且及笄而尚未蓄髮。詢其故,主人對以素喑,即蓄髮,孰收之?公惻然,謂第使蓄髮,吾將以為妾。其人以為戲,未信,復為申約,卒娶之。文靖聞之,喜曰:「兒合天道,必有後。」後三妾皆生子。

尤翁[编辑]

長洲尤翁開質庫,歲暮,聞外哄聲。出視,則鄰人也。司事者前訴曰:「某將衣質錢,今空手來取,反出詈語,有是理乎?」其人不遜,翁命撿原質,得衣帷四五事。翁指絮衣曰:「此禦寒不可少。」又指道袍曰:「與汝為拜年用,他物非所急,留可也。」其人得二件,默然而去。是夜,竟死於他家,涉訟經年。蓋此人負債多,已服毒,知尤富可詐,既不獲,則移於他家耳。或問尤翁何以預知而忍之,翁曰:「凡非理相加,其中必有所恃。小不忍則禍立至矣。」

湯文正[编辑]

吳門徐枋,文靖公汧子也。隱居靈岩山,四十年未嘗入城市。湯文正撫吳,屏騶從訪之,枋不出。公久立其門,枋終不肯見,時人兩高之。

吳文恪[编辑]

吳文恪公諱訥,以薦舉歷官副憲。正統間老疾,乞休里居,逡巡約敕,若未嘗有勢位者。嘗徒步出城,遇負薪者辟易道左,曰:「賤辟貴。」公亦引卻,曰:「輕辟重。」長老至今傳道之。余謂文恪固賢,負薪者亦可謂之知禮。近世貴賤無等,輿台廝養視縉紳如等夷,猝然相遇,不惟不讓,且加亢焉。如負薪者,可易得哉!

李文安[编辑]

李文安公諱傑,以宗伯乞休歸。會劉瑾誅,詔起才望為瑾厭抑者。吏部首薦公,公聞之,自循其所服玉帶,語子弟曰:「書生初眼謂何,今得此已足矣。臥田廬,與親舊歡樂,談說平生,不亦善乎。若漏盡夜行,恐有後悔。」卒不起。

魚、盛二公[编辑]

自明迄今,吾邑之稱廉吏者,以魚、盛二公為首。魚諱侃,字希直,由進士曆開封守。斷獄如神,苞苴屏絕,人擬之包孝肅。秩滿乞歸,每斷炊病臥寒衾,雨溜濕床席。家人進粥,曰:「清官亦知有今日耶?」公夷然自若也。盛諱賚汝,字以善,由舉人歷漢陽守。所至有聲,被誣免歸家居,田一區,宅一廛,有以自守,老益貧困,或勸其幹有司。公曰:「縉紳仰面望有司顏色請求受謝,譬如行乞也,吾不能。」嗚呼!如二公之賢,雖古循吏何以過,而《明史》不載其姓名,其何以廉頑而立懦乎!余故列之,以志高山之仰云。

李遠庵[编辑]

李遠庵居官清苦,常俸外不取一文。鄭曉出其門,同官南京數年,歲時一寒溫而已。一日,侍坐既久,有一布鞋在袖,逡巡不敢出。遠庵問袖中何物?鄭曰:「曉妻手製一布鞋送老師。」遠庵取而著之,生平受人物,僅此而已。

魏琦[编辑]

京師魏孝廉琦與山東毛相國相善。相國歸,寄箱二隻於家。孝廉即命置堂廡下,亦不知所貯何物。至十四、五年,相國歿,孫來襲蔭,始索之。問箱在何處?孝廉指廡下示之,孫意棄擲若此,必無長物。既發,內貯金千餘兩,亦有劄記其數,無不大駭。孝廉曰:「若知有此,即置秘室,吾臥不穩矣。」

劉南垣[编辑]

尚書劉南垣請老家居,有直指使者以飲食苛求屬吏,郡縣患之。公曰:「此吾門生,當開諭之。」俟其來,款之曰:「老夫欲設席,恐妨公務。欲留此一飯,但老妻他往,無人治具。家常飯能對食乎?」直指以師命,不敢辭。自朝至午,飯尚未出,直指饑甚。比飯至,惟脫粟一盂,豆腐一器而已。各食三碗,直指覺過飽。少頃,佳肴美醞羅列於前,不能下箸。公強之,對曰:「已飽甚,不能也。」公笑曰:「可見飲饌原無精粗,饑時易為食,飽時難為味,時使然耳。」直指喻其訓,自後不敢以盤飧責人。

徐翁[编辑]

徐翁宣城尚書,元太父官典史,以忤巡按被責,白免歸。督尚書兄弟發憤為學,相繼登第。尚書選得某府推官,即直指之家也。心私喜,臨行置酒,戚友畢集。候翁出稱觴,翁稱疾臥不起,尚書人跪問故。且言:「此行冀得報怨,何反不樂為?」翁曰:「此吾所以病也。吾為小吏,當日誠不為無過,但直指稍過當耳。且緣渠樸責,激而罷歸,教子以有今日,則直指乃吾恩人,非仇也。汝思報怨,吾所以病。汝往,當以吾言開心告之,盡捐夙嫌,是吾子也。否則非吾子也。」尚書唯唯,翁乃起,盡歡而罷。時直指家居,聞尚書來,恐甚,郊迎盡禮。尚書述父命,自是情好遂洽。

瞿興嗣[编辑]

瞿興嗣遇歉歲,有窶人來糴粟,受其錢五千,陽忘曰:「汝十千耶?」倍與之粟。凡負販者,必多償其直。家人怪問之,嗣興曰:「彼胼胝手足以求升合利,吾忍與較耶?」

本清朝作品在全世界都屬於公有領域,因為作者逝世已經超過1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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