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庵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三十
牧庵集 卷第三十 元 姚燧 撰 元 劉致 撰年譜 景上海涵芬樓藏武英殿聚珍版本
|
牧庵集卷三十
元 姚 燧 撰
傳
太華眞隱褚君傳
雲臺眞隱褚君幼業儒長而遭時艱求所以託焉而逃
者寄跡老子法中受學劉眞常栖遲不在城邑多名山
中如保之葛洪琅邪之七峰應之嶽神無常居焉後由
眞常主華陰之雲臺宮始從之西眞常逝而徙上方留
弟子主雲臺雲臺華嶽也爲山益奇上方又天下之絶
險自北望之石壁切雲霄峻峭正矗非恃鐵絙不得緣
墜上下又不知鐵絙成於何代何人意者古能險之聖
也將至其顚下臨壑谷深數里盲煙幕翳其中非神完
氣勁鮮不視而魄震君食上下自給如由室適奥
嬉然不爲艱薄寒則上下負食益勤爲禦冬備一歲偶
未集冰雪塞山門計廩纔得當冬之半始服氣減食爲
胎息遠則數日一炊明年山門開弟子往哭求其尸見
歩履話言不衰他時方神其爲非庸人同下山止之曰
不可復有往也已設向師食不繼僵死冰雪弟子雖有
喙何說自白其能孝於天下必勿復往也巳君難逆其
請指牛心谷曰此漢太尉楊公震授徒之槐市也或聞
而稽疑其傅止得公常敎授胡不見其居華陰者不識
君何據曰然谷南中方入行二里許深林奇石泉濺
濺鳴其下懇地盈畝構室延袤不足尋丈環蒔佳花美
箭人之來者始則愛其蕭爽不自知置身塵埃之外居
不昃晷旣巳欠伸弛然而思去矣君又屏弟子獨居或
勸宜留一人自佐曰吾居此樂彼居此戚所安先不同
猶彊而留之能施期月之外要終相棄去吾故與之爲
約非舂糧採薪不至絶而繼具而去亦古之君子以人
望人不竭忠也其出山還雲臺必以水冰無所仰飮十
月爲候二月還谷性嗜讀書逾熟左氏博議日食數龠
飮酒未醺而止不盡醉也人家得名酒爭攜餉之至則
沉罌泉中時依林坐石引瓢獨酌日入則入室而休或
坐罷寢覺起行庭中一夕如聞林間行聲戛戛君則曰
獸也雖不得其名可試而知引石投之曰麋鹿哉將驚
而奔或止而不去者虎耳果止聽不去明旦視樊垣外
虎跡縱橫再夜起行如前夕不以自戒而止聞而談者
神明之亦有他士樵人獵夫之適山初未聞君爲孰何
人責之具炊寢則假榻甚者易而詬之隨之益勤以安
無難色忿言其外若職宜然者去或問姓名惟他語不
告終問之則曰吾求人知耶必求人知而求若知耶吾
居此在人所不問而吾所不告也人見其苦身不近人
情如是然不違俗上自王公而下及臺皁爭以一際顔
色爲快燧亦嘗再造廬焉告以人間聲利泛如秋風之
過耳噤不酬應叩之山間爲樂何如必盡舉平生所見
好石幽樹佳泉危棧亹亹忘罷若幸夫人之一往而我
能先之者相送以岀覺胸臆塵鄙如雪之見晛消釋無
留餘者數日益信夫遊方之外有恬愉靜退之士如君
者罕𩔖例求也君名志通字伯達名聞天聰俾禱有應
不爲沴賜號佑德眞人提嶽祠灝靈宫又以嶽祠風
雨將騫內出鈔萬八千繦爲完葺費三千易敝而新飾
漶爲翬過者改觀始知有應務之才特韜之耳年八十
得益深聞益彰聖皇思見益急當歲巳卯至元十六年
詔中使起之北面受命稽首曰草莽之臣通也自知審
矣疇昔壯也言不足以資廊廟擇力不足以彊禦侮今
老矣先狗馬塡壑晨夕至蒙冐龍光力疾以行終不達
恐傷陛下仁及草木之化是以昧死請中使竟虛車而
返今李大參公號知君深且樂誦人善者戒燧傳之無
俾不聞於今而泯於後焉公名德輝字仲實前北京等
路行中書省今以中奉大夫出相安西府云
行狀
中書左丞李忠宣公行狀
公諱德輝字仲實世居通之潞縣曾祖某祖全再世不
仕考朴尚書吏部主事妣宗夫人三子長德英次德芬
季公吏部君生三十九年且卒指公謂宗夫人曰吾爲
吏治獄不任悍𬷮刻削人𫎇吾力脫罪罟齒平民者衆
天或報施善人是兒其大吾門者勿憂貧且賤公方五
歲哭之如成人家𦆵儲五升菽夫人舂蓬稗爲糧芼藜
莧爲葅活之荒歲旣就外傅嗜讀書束於貧無以自資
輟業十六監酒豐州祿食先足旨甘有餘則市筆札錄
書夜誦不休夫人以過耽苦慮傷其孱薄也爲滅燭止
之巳乃厭糟麴歎曰志士顧安此也耶仕不足以匡君
福民隱不足以歡親善身兩間之間人壽幾何烏可無
或有聞死同腐草木也絶少年軰不游召其所親與率
一時名公碩儒歲丁未用故太傅劉文貞公秉忠薦徵
至潛藩俾侍今皇太子講讀薦故翰林待讀學士竇黙
故宣撫司參議智迂賢皆就徴癸丑先朝封周親割京
兆𨽾潛藩擇庭臣可理賦者使調軍食實出公從宜使
辟故眞州總管高逸民自佐時汪忠烈公始宿兵利州
扼四川衿喉規進取數萬之師仰哺於公乃募民入粟
綿竹散幣集之或給鹽劵使歸京兆受陸輓興元水
漕嘉陵一年而錢粟充棟於軍中宋臣余玠議葉平土
卽雲頂運山大𫉬得漢白帝釣魚靑居苦竹築壘移成
都蓬閬洋夔合順慶隆慶八府州治其上號爲入柱不
戰而自守矣蹙蜀之本實張於斯丁巳深峻用事臣大
集關西河南諸臣入計局以中嘗爲潛藩用者文致多
方於公獨無絲髪得己未從南征至鄢留後行營庚申
以爲南京經略使再月又以爲北京宣慰使其年皇帝
卽位中統改元五月又以爲燕京宣撫使燕多劇賊造
私幣雜眞行民間陰結死友相誓復仇怨殺人公悉捕
誅之雖中書開府在燕令行禁止多不上白由是忤時
相意以誣去位從北征還守北山諸關三年惡己相反
誅以爲山西宣慰使罪權𫝑之籍民爲奴免而良者將
千人至元改元罷宣慰司授公嘉議大夫太原路總管
兼府尹至是潛藩故臣相無有出爲二千石吏者上以
太原難治故留居此會我先左丞公當分省遷調山西
湖東世職守令卽遣諭旨公拜稽首曰陛下以臣堪一
縣俾爲令臣烏乎可擇況以千里寄治非材大懼任使
不稱以傷陛下之明敢薄之耶自爾愈益勤勵崇學校
以明人倫表孝節以敢風俗逐姦贓以剔民賊裁婚葬
俾師簡儉敦耕桑以富生理之出立社倉以虞水旱之
歉一權度以絶欺詐之攘嚴鼓柝以警奇衺之覬凡可
與民漸摩仁義者無弛不張嘉禾瑞麥六岀其境滿秩
左部差功最天下右部考過惟草竊盜不𫉬一人五年
徴入爲右三部尙書人有由訟財而失其兄子者公曰
何疑焉叔殺之也深竟其獄公所信厚及權貴言可撼
公者莫不請求保爲衣冠之族無有是也皆漫不爲應
懸已俸爲賞購之其家人果上變告情狀呈露言者慙
服叔竟以是病死俄轉戸部尚書事無大小必决之一
日書判煩勞指爲之蠒七年會上以蝗旱爲憂俾錄山
西河東囚行至懷仁民有魏氏發得木偶持告其妻挾
左道厭勝謀殺已經數獄服詞皆具自以爲不𡨚公燭
其誣召鞫其妾搒掠一加服不移晷蓋妬其女君謂獨
陷以是罪可殺之也卽其妻而杖其夫之溺愛受欺
當妾死罪觀者神之或咨賞泣下八年授中奉大夫參
知北京行尚書省事九年罷尚書省以故官參知北京
行中書省事京南水歲泛溢至城下爲患公築堤捍去
皇子安西王有土關中之明年當十一年奏求公輔巳
以故官改安西王相至則視瀕涇營牧故地可得數千
頃起廬舍疎溝澮其中假牛種田具賦予貧民二千家
屯田最一歲入得粟麥石十萬芻槀束百萬公是來也
貧不能從妻子留之京師事或上聞賜錢二千緡遣之
明年詔以王相撫蜀其年重慶猶城守東西川各開樞
府合兵數萬人圍之公至成都兩府爭遣使咨受兵食
方略公危語動之曰宋今旣亡重慶以巨擘之地不降
何歸正以公輩利其剽殺不得有子女懼而不來耳不
然他日兵未嘗戰及招討畢某偕中使奉璽書來赦最
宜正言明告嚴備止攻以須其至反購得軍吏杖之爲
僞得罪懷之入降水陸之師雷鼓繼進實堅其不下也
中使不喻詐計竟以不奉明詔反命如是者皆公輩玩
寇疆場心迹之著白者况復軍政不一相訾紛紛朝夕
敗矣豈能必成功爲哉兩府多致金帛子女爲謝曰戎
捷與人法令所不禁也公讓不受出未至秦瀘州畔而
重慶圍果潰再退守瀘州十三年秋也明年詔以巴哈
與公代爲西川副樞公兼王相大軍旣發公留成都供
億食纔支半月賦粟繼之官船不足括商民船千艘日
夜督運其年復瀘州十五年重慶之圍再合踰月卽下
紹興南平䕫施思播諸山壁水柵隨之皆下而東樞府
猶故將也懲前與西川相觀望致敗惡相屬願獨軍圍
合州初公撫蜀徑東川歸以爲重慶帥閫受圍必徵諸
屬州兵盡銳拒守合州宜虛誠使諜人持書曉之兵隨
其後亦制合一奇也卽出合俘繫順慶獄者縱之使歸
語州將張珏以天子威德遠布宋室淪亡三宫皆北又
頌聖量含宏錄功忘過能早自歸必取將相與夏呂比
又爲書反覆禮義禍福譬解其言以爲均爲臣也不親
於其子孫合之爲州不大於宋之天下子孫舉天下而
歸我其臣顧偃然阻窮山而曰吾忠於所事不亦甚
惑乎昔也此州人不自爲謀求去就者以國有主寧死
不欲身被不義之名故爾得制其死命主今亡猶欲以
是行之則戲下以盜賊遇君竊若首以徼福一旦不難
也其說累數千百言又約書言爲檄刊木於山浮板於
江珏未及報而公還王邸至是合遣李興張郃十二人
者詗事成都皆𫉬之當斬復爲書縱歸使喻其將王立
其言如喻珏者而益剴切興至立亦計夙與東府有深
怨懼誅復興等導帥幹楊獬𫉬獵書間至成都降公從
兵纔數百人赴之東府害其來爭有言前歲公爲書招
珏誠亦極矣竟不見寤無功而還今立珏牙校也習狙
詐不信人特以計致公來使與吾爭垂成之功延命晷
刻耳未必定降定降公冒吾圍而來受何物視我必不
汝進公曰前歲合以重慶存故力可以同惡今也孤絶
窮而來歸亦其勢然吾非攘功者誠懼汝憤其後服
誣以嘗抗蹕先朝利其剽奪快心於屠城也吾爲國活
此民豈計汝嫌怒爲哉卽單舸濟江薄城下呼立出降
安集其民而罷置其吏立德之輿金玉飾少艾爲謝公
曰若以吾爲是來耶吾無事乎此其持往餽之東府合
人自立而下家繪事之川蜀平復以王相還邸是年王
薨公感其受知深而悼夫棄國之蚤也哭之幾不能生
十七年詔公與南省參政程某卽其地聽思播湖南所
訟鎭遠王平田㑹西南夷羅氏國叛别詔雲南湖南
四川合兵三萬人誅之前茅及境矣公曰蠻夷無親爲
俗吝貪始由邊將撫之失策積怨以叛好事之臣請加
兵誅旁諸小夷洶懼相擅繼叛者必衆恐非三萬人
能嵗月平也吾賴天子仁聖馳一介之使招之可坐俟
其徠豈必煩兵不及以聞遣安珪止三道兵張孝思諭
鬼國降其酋阿齊熟公名問曰是活合李公耶其人明
信可恃卽日受命身至播州降語且泣曰吾屬百萬人
非公惠活寧鬬死不降事畢驛聞上爲之開可改鬼國
爲順元路以其弟阿哩爲宣撫使其年王相府罷十一
月二十一日始至黃平是夜也星如斗霣館垣外公弗
善也歎曰他日嘗夢主烏江今播水適名烏江與是星
皆吾死徵也夫吾嘗誦馬伏波老當益壯之言而奇曹
武惠爲將不殺得今活羅鬼馬革裹尸歸何憾二十七
日卒後七日資政大夫中書左丞安西行中書省之命
下蠻夷望轊車爲位祭且哭者動百千人塗所經男女
空家咨嗟聚觀合之安撫使立衰絰率吏民迎哭傾振
山谷爲發百人䕶喪達興元上聞而悼之贈光祿大夫
中書右丞諡忠宣公賜錢二千緡具葬先妃嗣王遣前
僉書王相府事博囉賻錢五百緡具奠明年僉播州安
撫司事何彥抗章請卽州治之東爲廟制曰可薨年六
十二夫人胡氏前公卒今夫人某氏子一人嘉議大夫
安西路總管兼府尹諸軍敖拉頍也女二人長適嘉議
大夫禮部尚書劉秉恕幼在室嘗槩公平居以先夫人
剛嚴其弟宗亨有小過對衆奮杖撻之不少惜公若何
而歡奉使未嘗有厲色遽言其亦能子哉二兄旣位不
大耀於時每分吾有不至以寡乏見告其盡禮姊氏不
以語人人知爲姑從母不以爲兄弟也與人交誠易
炳白不張城市機穽不面爲許退與他人語必諄諄暴
其人所長而韜其不及至繩檢姦慝奮發忿急不能容
其過然亦不能留怨惡於𮌎中雖舊欲擠已入不測淵
者事已輙忘之略無校言復意自奉甚薄有積則施之
不爲子孫他日計西川副樞上嘗賜以玉帶錦衣錢二
千五百緡止留其服物餘悉分之親戚賓客一日而盡
人問之則曰曩吾家多責劵縣官憐而賜償之無矣
吾貴而薄功又可富而厚享耶不思而兩有之神不福
人幸以是人曰我貧吾利器也故自入官非素所往來
有相答報者未嘗恃形勢取一錢餽再爲尚書權臣
力能生殺人恥公共事累年足跡獨不及吾門以薄祿
用奢爲言願奉母錢百金交歡令取子自益卻之亦不
爲謝王相七年及事先王五年言必切切臣職子道請
聞斯行以絶事嫌簡約侍衞以裁浮費無急土木殫匱
民力者中外所厭誦凡人賢而有聞滿調將東歸必薦
汲之王陞秩留之故關輔得士爲多皆視爲已職當然
未嘗語人由我而然以期見德遇事謹敏好謀善問多
不自用及其末路生人之心愈切取信蠻夷聞其諭招
椎結荷旃竭蹶慕義三道之兵爲之抑首思徼利於萬
里羞成功於一介霣星烏江馬革包柩斬木通道舁歸
要荒抑嘗觀今中統以來將相臣死率於其家天下之
情稱其平生所爲功高者惜德大者思不過如是而極
然未有若公逢掖死事爲世所壯者也嗚呼賢哉又嘗
觀古君臣莫難于合尤莫難于信蓋合或可伺所欲以
中而信則必不可襲取于一時自公始侍潛藩聖皇非
遽貴之地亦嘗身接之面訓之指受之親以細微觀其
敬忽置之糾紛試其理解讋以雷霆察其變常納之汙
濁驗其潔白旣久而後知遇也其後三十三年之中或
使或牧或從或留或相或傅諸侯王或將凡賞勳勞優
𦒿舊可以勸人臣者公皆與爲之至商論羣臣能否于
公不曰淸則曰剛或曰不欺不見有貶于聖訓用未盡
年未耄人猶未足其悲受任于己試知遇于旣久可與
疇咨海內者將不知誰在也嗚呼悲哉後三年頍彚進
遺事求狀公行燧亦荷公知且久遊其門又與頍嘗同
受學義不得以不文爲讓姑爲論次如此
〈臣〉謝 墉恭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