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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吾齋集/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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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玉吾齋集
卷六
作者:宋相琦
1760年
卷七

疏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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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堂陳所懷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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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等竊伏見近日以來,聖心開悟,善端日新,收還威怒,克循公議,前後被罪諸臣,勿論大小輕重,竝賜原敍。睿澤普洽,和氣藹然,否塞者通,寃屈者伸,正如雷霆開霽,天地昭朗,太陽中天,萬物咸覩,歡忻鼓舞,中外聳動。此實天佑邦家,啓發宸衷,革舊圖新,傾否回泰之一大機會也。殿下苟能持循此心,益加推擴,宮闈之不嚴者正之,近習之踰濫者裁之,勿以私意而間之,勿以親愛而辟焉,以復正大之體,以昭平明之理,則國家無彊之福,宮府一體之美,庶幾復見於今日矣。此豈非大小臣民之所共企祝者乎?

乃者得聞昭儀母乘轎出入於禁中,人言喧藉,莫不驚駭。而臣等意謂「聖明在上,國法猶在,豈容有此事?或者傳之者妄也」。日昨,校理臣尹德駿,自哭班進詣都監之路,始得目覩,然後果知其非虗。繼聞憲府發吏,推治其奴,而臣等猶謂「此豈殿下所知?不過渠之憑依冒法而然耳」,及伏見憲臣疏批,然後始知出於殿下之所命。卽又伏聞憲吏及皁隷,自內司直爲拿去,重加栲訊。臣等於此相顧錯愕,幾欲無言,誠不料聖明之爲此事也。

臣等謹按《大典、禁制》條,有曰「宗親妻、女、堂上官母、妻、女、婦、有蔭新婦外,用有屋轎子者」云,然則昭儀雖貴,其母則乃賤人也。豈宜不有法禁之嚴,不恤僭濫之譏,使其肆然乘此而冒入於宮掖之間哉?前例有無,臣等固未知之,而設有已事之可據,曾在先王朝,申明此禁,莫之敢廢,則今乃爲後宮之母,壞先王之法可乎?而況等威名分,本自截然,一或不謹,敗亂隨之,上固不可以私假,下亦不敢以僥冒。今者府夫人入內之時,旣乘屋轎,而又令昭儀之母,亦復乘此,則等威之無辨,名分之淆亂,寧有是理哉?

夫人與皇后共坐,而袁盎猶却其座。況以後宮之母,敢擬於府夫人而莫之禁乎?憲府之官,職司禁濫,懲治其罪,是固職責之當然。且公主非不貴也,董宣得以殺其奴,而光武賞之;丞相非不尊也,趙廣漢得以斬其門,而宣帝嘉之。

今此罪止其奴,於渠亦幸。而殿下乃有不平之念,旣下未安之批,又令囚治其吏,有若爭其勝負,欲相對擧者然,此何事體?此何擧措?雖謂之一擧三失可也,臣等竊惜之。且囚人刑人,自有法府,本非內司之所敢與也。今乃發怒於憲臣,使閹寺治其吏,此實我朝三百年未嘗有者,而何殿下一朝創開,曾莫之少難耶?

竊恐此輩假其威權,藉其聲勢,操切臺閣,凌轢朝紳,其禍將有不可勝言者。南牙、北寺之分,豈非前轍之至戒也?念及於此,可謂寒心。以殿下之明聖,豈不知此事之爲失?而特以事若關由政院,則或慮其覆逆封駁之擧,直下內司,汲汲施刑,使朝臣不暇爭執,而國體之傷損,後弊之滋蔓,皆有所不顧,此豈光明正大之道哉?

自古人君,過於偏厚外戚,猶且有譏。而況堂堂千乘之君,其視後宮之母,何足爲有無,而聖慮過軫,恩命太濫,執法之臣,反見咎責;無罪之吏,亦被酷訊?四方聞者,皆將曰「殿下庇護後宮之母,使臺臣不敢有言,擧朝莫敢誰何」云爾,則其爲聖德之累、國家之羞,果如何哉?

且憲府之官,苟有所聞,則據法懲治,自是常事。況隨事相報,亦是三司通行之例。而得見內司問目,則有「中間指嗾,不止一二人」之敎,乃使鉤問引告之擧,至及於三司言議之地。今日臺閣,雖曰疲甚,豈有聽人私嗾而始敢爲此?道路駭歎,傳說狼藉,則亦何待於一二人之言而後知哉?今乃以受嗾怒臺閣,潛囑疑儒臣,臆逆太過,擧措甚舛,殿下之待群臣,不亦薄乎?憲吏設有放送之敎,亦無補於旣往之失,而此後則必將憑恩怙勢,益無顧忌,雖有非法犯分之事,終不得以裁禁矣。此臣等之所大懼也。

玆事是非,不啻較然,而殿下之所以處置若是其戾者何哉?無乃或蔽於泄邇之私,或動於蘄哀之言,使虗靈應物之地,失其權度,不得其平,有如止水而波,明鏡而塵乎?誠願殿下深監是非之辨,洞察公私之分,平心思量,反覆參究,特念等分之不可亂、國制之不可濫,亟命焚去其轎,勿致更有冒犯之罪,不勝幸甚。

抑又伏念宮闈之內,至嚴且肅,雖在王室親屬,亦不當頻數進見,則昭儀之母,卽一幺麽私人,何敢於臨産入見之外,非時往來,有若私室乎?此輩本是闤闠雜流,素無知識,此路一開,罔有防限,則陰私之干,猥褻之漸,終爲國家之憂、治化之疵,而其害不止於內言之出、外言之入而已。亦願殿下深思長慮,勿狃姑息,務盡防閑之道,永塞邪枉之門焉。

臣等於近日,欽頌聖德,相與歎詑,而忽見殿下於此微瑣一事,處分乖錯,大違群下之望,深憂永歎,不容泯嘿,略陳愚忠,以效匡救。惟聖明留神而採納焉。

辭司諫兼陳所懷疏甲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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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於前月,伏承辭疏之批,至有竢父病間上來之諭。噫!臣之陳章控免,非止一再,情勢雖切,罪戾則深,而威罰不加,恩批愈隆,無狀小臣,何以得此?惶恐感激,汗淚交瀉。臣雖冥頑,粗識分義,如非萬分切迫,則何敢一向撕捱,自陷於孤恩慢命之誅?而顧此父病,轉輾沈痼,危形急狀,已到難醫之域。

臣於承批以後,冀幸有小間之時,卽宜趨謝,以副聖敎。而諸般證情,有增無減,夙宵焦遑,方寸靡定,百爾思量,斷無離側之望。大禮已過,竟未進參,論以邦憲,尤合重誅,不得已更上自列之疏,請伏違傲之罪矣。不意喉司以不許再疏,曾有定式,退却不捧。臣於此進退路窮,情勢益蹙,狼狽悶塞,莫知所措。

夫所謂「定式」云者,雖未知其如何。而親病陳情,異於他例,則一切阻遏,使不得上聞,無亦有乖於聖朝孝理之政耶?到此地頭,固當縮伏私次,恭竢處分,而言責重地,不宜曠久虗帶,以益罪咎。故玆敢不避瀆擾,畢暴情實。伏惟天地父母,少垂察焉。

臣本家世祿仕,策名科第,隨分進取,是臣常節,辭榮退步,夫豈所欲?雖其竊吹濫竽,不能無愧,而逢時陳力,政在今日,則臣之翺翔顯塗,出入禁闥,可謂一己之至榮、曠世之嘉會。而雖以臣之私計言之,家素貧窶,無以爲養,甘旨之供,固不可望,而疏糲之食,或至倂日。今此父病之沈劇,未必不由於此,臣每有愧古人之負米,竊自傷悼者久矣。今若搬挈眷集,就還京輦,則饘湯劑之便,或勝於在鄕之日,以公以私,豈不兩得?而顧乃乍進乍退,一味遲回,違負聖恩,自甘窮餓者,寧有他哉?誠以病父筋力,實無可動之望,而微臣情理,又無遠離之勢,不得不出於此,此豈臣之所樂爲者哉?

嗚呼!君臣之義,無所逃於天地之間,而父子天經,亦是人道之大者。故君親雖曰不同,忠孝本無二致。設令臣身去就,稍有關於國家,猶不當抑情割愛,以犯貪戀之譏。況臣微劣,無足軒輊,而今若徒知寵祿之可懷,不顧將父之無人,離違遠道,冒進不已,則不惟忍心害理,重得罪於名敎,在聖朝彰癉之政,亦安用如此不孝之人,以累淸明之化哉?

今臣年未彊仕,身無顯疾,賴天之靈,父病獲甦,則竭蹶奔走,寧敢少緩?而糜粉隕結,亦復何辭?臣衷情所迫,語不知裁。一斗腔血,罄竭無餘,猥越煩屑之罪,固已難逭,而病憂蒼黃,未遑文字,自劾之章,亦致稽延,此又臣之罪也。伏乞聖慈哀憐悶惻,特垂仁恩,將臣職名,亟賜鐫改,俾得與病父相守,專意救護,以伸人子至情。仍治臣前後負犯,以肅朝綱,則未必不爲砥礪風化之一助矣。臣不勝大願。

臣於乞免俟罪之章,不宜贅以他說,而愛君憂國之誠,自謂不後於人。況於更化之初,伏見備忘記,其所以懲前毖後責己求助者,辭旨懇惻,亶出至誠,奉讀以還,感涕自零。頃臣趨謝之日,擬與館僚,拜上一箚,小効微忱,而旋仍私懇,卽尋歸路,中心耿耿,至今未已,而官以諫名,事有可言,則何敢終惜一喙,不盡所懷於明主之前乎?唯聖明恕其狂僭而試賜澄省焉。

嗚呼!惟我殿下寅紹丕圖,厲精治化,今已二十年于玆矣。聰明睿智,首出庶物;政事文辯,度越前代,宵旰憂勤,一念兢業,而夫何治效愈邈,國勢漸下?民生多殿屎之怨,朝著有不靖之憂,危亡之象,不現而著,群心失望,有識興歎。不審殿下亦嘗惕然反顧,而求其所以然者乎?

臣聞「用人,國家之先務;堲讒,帝王之盛德」,於斯二者,果能無失,則爲治之道,斯過半矣。雖然苟不講學而明理、公聽而竝觀,則忠邪是非之間,眩亂顚倒,不至於認賊爲子、變白爲黑者,亦無幾矣。是以知人則哲,帝堯以爲難,膚受不行,聖人謂之明,此豈非人主之所當鑑戒者乎?古昔明君之爲學,疑丞、輔弼之匡正,暬御、瞽史之誦諫,可謂纖悉備具。而後世此法,已不復見,惟有經筵一事,可責君德成就。而至于今日,亦歸於應文備數,至使如臣者,比冒廁於其間,所講讀者,只是臨文一遍;所誦說者,不過古人註疏,上無虗己好問之實,下乏啓沃論思之美,掩卷而罷,逐隊而出,如此而欲望薰陶德性,變化氣質,不已難乎?而況深宮燕閑之時,殿下之所與處者,又可知也。是其內外賓主之分,自有親疎遠近之殊,宴安之念日肆,莊敬之工日退,毋怪乎大本之不立,而治化之多疵也。

嗚呼!殿下於臨御以後,進退朝臣,亦已屢矣。其於用舍聽納之際,不能無可疑者。夫做作貶薄之名、公肆網打之計、構煽不利之讒、惹起滔天之禍者,前後一套,肝腑如見,天鑑之下,宜莫遁情。而譖邪易售,事變繼作,桁楊桎梏之慘,遍及於臣僚;荊棘魑魅之塗,盡歸於士類,馴致人心憤抑,國脈傷斲,至於六年之久者,抑何故哉?此殆殿下本源之上,克治有所未能,省察有所未盡,疑心內蓄,視聽外惑,讒人有以乘其機,奸孽有以投其隙,終至於三言成虎、十夫撓椎。噫嘻!可勝言哉?

今者殿下深悔旣往,痛舍前非,收召舊臣,屛黜姦諛,中外拭目,思見德化之盛,而臣愚猶有所過慮者。殿下之於問學,雖已日躋於高明,而義理容有未盡熟,血氣容有未盡祛。群下之所以奉揚承順者,或不能盡槪於聖心,一事二事,積之漸久,則厭而生疑,疑而生怒者,亦安保其必無也?殿下於此,亦當預加聖慮,惟懷永圖,毋使頻復之咎,更及於聖躬,則此非今日臣民之所望於殿下者乎?

誠願奮發聖志,捐去虗文,不徒求之於文字,而必思反之於身心,公私理慾之幾,陰陽淑慝之別,察之必精,辨之必嚴,猛省偏處,力加揉治。使虗靈應物之地,湛然常靜,廓然大公,如姸媸莫逃於明鏡,輕重不差於權衡,則雖枉直雜進,臧否相混,自無以蔽我之明、累我之公。而發號施令,群聽不疑;進賢退邪,衆志咸服,政事之修明,紀綱之振肅,不過措置中一事耳。

且臣伏聞祖宗朝優待儒臣,逈出常例,或召入卧內,或賜對便殿,討論墳籍,旁及時政,恩意隆洽,不翅如家人父子,此所以群心聳聽,上下相親,能成一代之治者也。若其詞華之工、唱酬之能,本非帝王之事,而亦不必責之於臣下。程子之言曰:「人君之學,當務爲急,辭命非所先也。」辭命尙然,況於文辭之末乎?古人「春華秋實」之諭,亦聖明之所當戒也。

嗚呼!民依於國,國依於民,民心向背,國以存亡,此誠古今之明鑑也。向時權奸當國,貪黷成風,官職高下,惟視貨賂之多寡;賦斂輕重,不循年事之豐歉。債帥遍及於諸路,墨宰終逭於常刑,甚至癖錢之譏,喧播於鑾坡秉筆之地;懷金之迹,狼藉於繡衣奉命之人,日夜經營,惟利是事,民憂國計,置之度外,人皆疾首痛心,無處告訴。彼蚩蚩者氓,有何知識?而得聞朝著之更新,莫不歡忻相告曰:「庶幾有惠我之政乎!」聚首喁喁,不翅如赤子之望乳。夫人情,困則思息,鬱則思通。當此之時,不思所以亟施仁政,以示慰悅之方,則擧國民生,皆將失望而興怨,此非細慮也。

日者諫僚之疏,略陳民瘼,廟堂之議,亦請蠲稅。此外煩細之端,固不必逐一指陳,而臣意則親民之官,莫如守令,而向年以來,率多匪人,剝割貪汚,在在皆然。近日臺臣雖有一二彈論,而此不足爲懲礪之助。若於秋事稍成之時,分遣暗行,遍察官吏,採訪疾苦,黜陟罷施,一以文法,便宜從事。因使審察災損,據實上聞,以爲參覈均賦之地,則貪猾少戢,德意宣布,其於收人心、革汚俗之道,未必無所補矣。

綱常倫理,晦明由人,而世道之汚隆係焉。向時之斁敗昏泯,亦已甚矣,則爲今之道,無他,反之而已。頃當改紀之日,首置嗣基於法,萬目咸覩,群情胥快。而至於謀害國母之罪,情節畢露,則擧法勘斷之外,寧容他議?而今乃戰萬口一辭之公論,屈國家三尺之常典,雖有强諉之言,終爲苟且之歸,則人心之愈憤,國言之益激,固其所也。

大抵誣辱先后與謀害國母,罪犯惡逆一也。而此生彼死,低昂懸殊,生者雖幸,死者其服乎?當初明命嚴於鈇鉞,而異議所撓,聖志旋寢,留時引月,上下相持,致令明倫之義,反有䵝昧之端,臣竊惜之。雖然此事,臺臣今方力爭,聖上亦豈終靳?而頃年尹鑴侵逼慈聖,語意絶悖。嗣基凶疏,卽是一串來歷,而死黨之輩,反事伸理,至請褒崇之典,有若寃死之人,可勝痛哉?嗣基伏法之後,無獨漏之理,其他陰凶之迹,罔非難容之罪,追褫其職,以嚴懲討之義,亦不容但已者也。

先入爲主,人情之所不免;偏聽生奸,古人之所深戒。竊觀殿下每於廟堂臺閣之論,不無扶抑偏重之患。夫言之是非,事之得失,不係於名位之崇庳,則宰相豈盡無失?臺諫豈盡爲非?而今乃事關宰相,則輒諭以被誣;言出臺諫,則反疑其傾軋,是非不白,得失無辨,似此擧措,實非集衆善、通下情之道。而又況世道陵夷,俗習漸渝,一自奸凶斬伐之後,積威所約,士氣銷沮,菱角變爲鷄頭,百鍊化爲繞指,爭懷循嘿之志,未見敢言之風。間有一二言事之臣,不識忌諱,稍涉切直,則相顧驚駭,有若異事,乃使一世公議,反在草野。而或有狂妄不中之言,則排拶太甚,罪罰隨之,譬如氷霜慘烈之餘,草木句萌,生意始動,而夭遏摧傷,使不得遂其養。嗚呼!此豈國家之福也?

且臣伏見近日臺臣所論,頗示靳許之色。或者聖心已不能如初,而不無訑訑之漸,則此不但爲今日之可憂而已。忠言至計,旣不可易得,而隨事論執,亦慳於聽納,則是人君終無從諫之時,而臺閣只存傳啓之名而已,將焉用言官爲哉?

臣之此言,非專爲近事而發,竊有區區先事之慮,誠願聖上深惟此等事理。凡諸大小論事之人,務加優容;臺司爭執之言,一倂開允,使忠讜日聞,姦邪不興,此誠當今之急務也。嗚呼!「靡不有初,鮮克有終」,豈惟聽言然哉?亦願聖明推類而戒之,勿使古人十漸之歎,復發於今日,則豈不幸哉?

臣聞「薰蕕不同臭,氷炭不同器」,向時一番人,若非得罪倫法之類,則率是戕賢病國之徒。其前後濁亂欺蔽之狀,罔逃於聖鑑之中,則和衷之義,非所可論,而顧臣之私憂永歎,則實有在於心腹者。國家不幸,十餘年來,士林攜貳,論議之甲乙,形跡之同異,臣雖不言,聖明亦或俯悉其間是非,姑置勿論。及至今日,歷盡危途,僅存喘息,幸賴殿下之聖,得逢維新之化,而聖敎丁寧,責以寅協惻怛之誠,有足感動,則當此之時,豈忍不洗心易慮,聚精會神,求所以塞上意而共國事乎?

噫!彎弓,雖無足怪,兄弟䦧墻,寧有是理?惟是人情易偏,事端難齊,言論之緩急,此以爲公而彼疑有挾;擧措之當否,彼謂無心而此疑循情,轉輾相激,漸致乖阻。臣恐若此不已,幾何而不至於戈戟相尋,而莫之救以死耶?噫!亦戚矣。

爲今之計,莫如打疊此一欵,精白一心,各相勉戒。廟堂則調適辛甘,一主含容;銓司則用舍人物,力恢公道;臺閣則激揚刺擧,務存大體。勿以親愛而護其失,勿以違異而匿其善,惟以祛私意絶偏係爲主,則自然血脈流通,情志孚信,朝論自平,浮議自息,而國事乃可爲也。

殿下又必以大中至正之道,照臨於上,裁抑矯激之習,養成忠厚之風,則巨細長短,孰不咸歸於皇極蕩平之中乎?至於爭論是非,不嫌違覆,自是朝廷之美事,有國之恒規,則尤不當以此相忤,轉生疑憾也明矣。

日者,大臣被斥於人屢矣,而箚辭筵說,俱極和平,絶無慍懥之氣,至請還收其罰,其容受盡言,鎭定群物之意,蓋可見矣。苟能持循此道,推及他事,率勵諸僚,罔不同心,則殿下可以端拱無爲於上,而共貞之義,保合之美,不難復見於今矣。

嗚呼!天下之事,成於同而敗於異。況此板蕩潰散之辰,其可尙蓄私吝,復尋前轍,孤負聖意,自速顚釁,而終莫之改圖乎?今若釋去纖芥之嫌,鋤除畛域之限,消融蕩滌,爛漫同歸,則上可以答聖上知遇之恩,下可以慰士民顒若之望。臣主俱榮,家國交泰,顧何憚而不爲乎?

噫!身在堂上,方可論堂下人曲直,而臣亦未免在於標榜中一人,則今此所言,幾乎同浴譏裸。知臣者,必笑其迂;不知臣者,必不信其說。而目見國勢杌隉,收拾無策,天命去就之分,人心離合之幾,政在此日,間不容髮。而朝廷之上,風色不佳,睢盱前却,莫肯擔當,社稷之憂,獨貽至尊,私心痛悶。

不恤嫌忌,敢此臚陳,冀爲萬一之補。而才識淺短,病憂熏撓,語無倫次,且涉煩冗,所謂「說病證甚危而無甚治法」者,誠可笑也。然其懇欵苦切之忱,實出願忠之至誠,倘聖明不以人廢言而留神裁納,則非臣之幸,乃國家之幸也。臣無任惶霣戰灼祈懇之至。

答曰:「省疏具悉。縷縷陳戒,無非忠愛之誠、切至之論,予甚嘉尙,可不留心而體念焉?第疏中,或曰:『戰萬口一辭之公論。』或曰:『異議所撓,聖志旋寢。』此等措語,予未知其恰當。而至於尹䥴事,所論正當,可不依施哉?爾其勿辭,竢父病間,上來察職。」

玉堂應旨十二條陳戒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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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等於日昨,伏見備忘記,其所以遇災祗懼,責躬求助之意,溢於辭表。凡在瞻聆,孰不感動?噫!祥多而恃,未必不危;異衆而戒,未必不安。今殿下之戒至矣,危可使爲安,異可使爲祥,卽今日其始矣。如臣等膚淺之見,蒭蕘之說,固不足有槪於聖心,可施於當今,而職忝經幄,不命其承導之使言,其忍默然?玆敢略掇綱要,仰復明旨。嗚呼!言之非難,而聽之爲難;聽之非難,而以實之爲難。臣等請以實而言之,惟殿下亦以實而聽之。

一曰「立聖志」。夫志者,進德之基,做事之本,要定不要雜,要堅不要緩。是以有其志然後有其事,有其事然後有其效。自古求治之主,志乎王則王,志乎霸則霸,志乎富强則富强。雖其醇疵高下,不一其端,而槪其立志而致效,則無不同也。若使悠泛而不切,假澤而緣飾,以求其德之修而事之立也,則是猶種焦穀而望其遂也,豈不謬哉?

臣等竊覵殿下聰明出天,英斷冠古,臨御廿載,一念求治,外絶馳騁弋獵之玩,內無遊宴侈靡之失,此聖德所以卓越前代者也。然而循塗守轍,踵常襲舊,未見有奮發有爲之志、建立非常之業。萬機之酬酢,不過文簿之瑣細;庶務之裁决,不過格例之陳陋,經遠之圖未聞,姑息之病漸痼,委靡叢脞,莫可復振。以此而牽補架漏,猶懼其不濟,尙何望進德修業,恢先烈而臻至治乎?

伏願殿下繼自今開廣志趣,樹立規模,以聖人爲必可法,古治爲必可復,毋狃於常套,毋忽於大略,毋玩細娛而忘遠慮,毋自菲薄而失衆望,期至於追踵古先哲王,而光濟中興大業。此所謂立聖志之實也。

二曰「勤聖學」。夫帝王之學,與治道相表裏,而其要則不外乎存心而克己、講學而明理。蓋人心之出入靡常,事物之交感無窮,必也心有主宰,不至於走作;學有根柢,不流於口耳,然後方可以立天下之大本,而措天下之大業矣。是以古之人君,欲明其德於天下者,莫不以正心爲本。然本心之微,衆欲交攻,苟非講學之功,有以開明其心志,涵養其氣質,不迷於是非之分,不惑於理慾之幾,何以得復此心之體,而應事物之變哉?

臣等竊惟殿下之於學,蓋未嘗不勤勤勉勉也。然而法筵之講,間多停廢;晉晝之接,例拘虗文,延訪之盛,未見於上;討論之美,不聞於下。況其幽獨敬肆之分,本源操舍之功,皆在外臣隣之所未窺者,未知殿下於此,果能以實心致實功,如成湯之日躋乎?高宗之時敏乎?文王之緝煕乎?成王之月將乎?苟其不然,修飾於大庭廣衆之中,而放忽於燕居獨處之地;矯揉於親近君子之際,而發露於狎昵小人之時,則敬怠之相勝,暴寒之不一,槪可知矣。

先儒之言曰:「惟學可以存此心,惟敬可以養此心,惟君子可以維持此心。」伏願殿下留心典學,克勤不怠,講之於方冊,體之於身心,味聖賢之言,以求義理之當;察古今之變,以驗得失之跡,內外交養,本末兼擧。而又必持之以悠久,行之以誠實,數御經筵,親近儒臣,簡其禮數,通其情意,勿尙簡嘿,勿恥下問,以思辨踐履爲務,以涉獵記誦爲戒,眞實下工,隨事提掇。如是則德安有不成,而治安有不興者乎?此所謂勤聖學之實也。

三曰「隆輔養」。國家大本,係於儲嗣,敎導之方,不可少緩。於其童蒙之日,若失養正之功,則物慾漸長,人事漸煩,學問之工,難致專一,此非細慮也。

臣等伏見世子岐嶷夙成,英明之資,仁孝之德,已延八域群生之頸,實是億萬斯年之慶。而今此就學,已踰半年,書筵勸講,固未嘗輟。但念僚屬具員,而無保傅之嚴;講讀備禮,而無浸灌之益,至於朝夕所與出入之人、居處之節、好樂之趣,師傅不得聞,宮官不得知。且其所講,不過一二行文字,如是而欲望薰陶成就,以資作聖之基者,無乃疎乎?

閭閻匹夫之愛其子,猶且求得明師,及時勸學,以期其成立,況以一國元良之重,而輔養之具,疎略此甚?傳曰:「少成若天性,習慣如自然。」凡人敎誘之效,多賴於早歲,及其過時之後,必有扞格之患,而已無及矣。悠悠萬事,惟此爲急。

伏願殿下自今以往,日存功課,常加戒飭,使其日用云爲,不離於讀書念經之中,而生熟精粗,逐日籍記,以備上聞,如有未達,亦或加警。至於容貌辭氣衣服器用,隨事輒誨,遇物輒戒,近習之間,或進邪鄙之言,則嚴加斥退;燕好之時,或有狎褻之態,則劃賜禁斷,孝悌仁義之談,日聞於耳;禮讓敦儉之風,日接於目。然後愼簡宮僚,昵侍左右,俾盡輔導之責,以期德性之就,則宗社臣民無疆之福,其基於此矣。此所謂隆輔養之實也。

四曰「愼用舍」。夫人君,以一人之身,臨億兆之衆,而賢愚不一,臧否相混,必在我之權度精切不差,然後物至而不能罔矣。

嗚呼!國家不幸,黨論已痼,十數年來,朝著屢變,而禍患之慘,愈往愈深。何幸玆者,天心開悟,聖德復新,收召賢俊,屛去奸壬,班行肅穆,朝野拭目,此則殿下之聖也。雖然臣等竊有所憂者。蓋我國偏黨,其源始出於一代士類中人,雖其前後異同之間,不無枉直是非之別,而亦非若檮杌之於甫節之於陳竇。故粤自宣廟以後,列聖之所敎諭,名臣之所陳白,無不以參合彼此爲言,觀於其時用舍擧措之間,亦可知矣。至于今日,則與前不侔,若復兼收幷蓄,强欲保合,則不但事勢甚難抑,恐義理不然,而或者狃於黨比之言,襲其調停之論,則無乃未之思乎?

嗚呼!人君之用人,豈不難哉?諛者似恭,佞者似忠,訐者似直,譎者似智。外託公論,而陰濟其私者有之;內實包藏,而陽示良朴者有之,一有不察,或至柄用,則毒流邦家,害及生民,至是而悔之,亦何補之有哉?

今者殿下之所以改紀者,可謂善矣。而抑未知灼見賢邪之分,有如白黑之別而明示黜陟耶?或比之之得失,視同之兄弟而姑爲推遷耶?臣等聞觀人當以心,賞罰當以跡,跡之所彰,心則可知,以此推之,辨別之道,斯過半矣。大抵人君之道,固貴於納汚藏疾,而陰陽淑慝之分,則亦不可不嚴。

孔子遠佞之訓,虞舜堲讒之德,實是百王之大法也。誠願殿下勿眩於異同之論,勿惑於偏重之說,苟知其賢之可任,則勿有以貳之;苟知其惡之可去,則勿有以疑之。進退之以禮,扶抑之以公,勿以嚮用而遽加之膝,勿以疎逖而輕墜於淵,使內外大小,各得其職,是非邪正,不至相混,而要其大體所關,持守無替,則國事自底於整頓,朝著庶得以和靖矣。

「才難」之歎,聖人猶云,況當末世,可謂眇然。而寸長片善,亦皆有用,則患在不求,求無不得,而公道淪喪,私意橫流,草野之間,未聞揚側,桃李之蹊,盡在高門,弊習已痼,有難卒變。今此別薦之擧,儒賢建白,廟堂裁定,則庶幾被薦之類,不無可用之人,而畢竟銓注之取舍,或視勢地之有無,則亦無實效矣。政曹諸臣,必且精白奉承,不負盛意,而亦宜別加飭勵,俾循至公,方可得於薦用之道矣。此所謂愼用舍之實也。

五曰「明倫法」。臣等聞綱常,宇宙之棟樑;刑政,人君之大柄,人而無此,則近於禽獸;國而無此,則必底於昏喪,可不懼哉?是以從古帝王,維持世道,建立人極者,未嘗不以此爲先。而至于我朝,列聖相承,大闡斯義,敦敍五典,謹守三尺,彝倫增重,名分克正,垂之後嗣,永爲家法,邦命之久鞏,人心之固結,實賴於此。此豈非今日殿下之所可則者乎?

嗚呼!傳曰:「見無禮於其君,如鷹鸇之逐鳥雀。」又曰:「人臣無將,將則必誅。」此《春秋》之大義,而天地之常經也。然則殿下之所以持難於兩司之啓者,無或有違於祖宗相傳之法,少歉於倫紀再敍之義耶?始之昭揭者,終至於暗昧;昔之歡欣者,今變爲憤鬱,國家無前之慶,殿下日月之更,未免因此而反有所損,則此豈細故也哉?

伏願殿下勿疑過慮之防,勿撓過恕之論,一以義理節之,倫法裁之,要使綱常大明,刑政得正,以雪神人之憤,以答擧國之望,實今日之第一義。此所謂明倫法之實也。

六曰「戒浮華」。夫浮華之害,可勝言哉?小而一人之身,言苟浮華,則傷於易誕;學苟浮華,則蔑於致用。況乎人君所代者天位,所理者庶務,必在我者極其誠而後,可以責人之不誠;盡其實而後,可以責人之不實。虗僞之意,一形於上,則欺詐之失,輒應於下;浮夸之色,或見於上,則眞實之風,漸喪於下,此有國之至戒也。

竊觀近日浮華之習,可謂甚矣。用人不問賢愚之實,而惟名是循,則是浮華也;作事不究利害之本,而惟末是求,則此浮華也。至於政令之更改無常、論議之搖蕩不定,莫非浮華二字爲之祟也。

蓋我國之人,本來文勝,其弊至此,殆不可救。是以修飾滑澤者,輒見而爲賢;新奇夸大者,輒聞而爲喜,競相慕尙,積成風習,而間有一凡人論某事而行之,又因一凡人論其失而罷之。且凡朝廷之上,大小可否,左牽右掣,前拖後曳,止泊無所,歸宿無日,近至踰月,久或經歲。以此雖有讜論昌言,無以施行;良法美意,末由宣布。若此不已,朝論無可定之時,國事無可做之日矣。不但此也。竊覵殿下之所以接臣隣者,亦多有靡文過禮之擧,批旨之間,或欠稱量;恩數之隆,反歸輕褻。是以殿下之意,雖出眞實,而群下觀聽,未免疑惑,此亦不可不戒者也。

伏願殿下深鑑此病,務尙敦實,推以至於修己則先德行之本,發言則思顧行之實,先盡一己之誠,以責在下之人。至於用人處事政令論議之際,綜核名實,考察本末,勿爲虗辭以取悅於一時,勿爲文具以觀美於群下,則觀感所及,俗習可變。躬修玄嘿而天下篤厚,末爭尙虗無而淸言貽禍,得失之跡,其判如此,惟殿下力行之如何耳。此所謂戒浮華之實也。

七曰「崇節儉」。孔子曰:「道千乘之國,節用而愛民。」蓋人君之德,莫大於節用;節用之本,莫先於儉約,苟能儉而存諸心,節而用其財,則自無害民之政而其國治矣。雖然能儉然後,可語節用,不儉而能節者,未之有也;不節而民不害者,亦未之有也。嗚呼!奢者儉之反也,侈者節之反也,而今日之奢侈,亦已甚矣。則豈殿下所以示先於下者,有未盡道而然耶?

臣等竊惟殿下服御之具,未嘗踰制;玩好之物,未聞留意,克儉之德,亦云至矣。而獨未知宮掖之間,果有衣不曳地之風,而燕私之地,果有能忍燒羊之心乎?便蕃之錫,或至太濫;需用之私,或歸過節,則齊䯻之好,至於一尺,何足怪哉?是以朝廷搢紳,廉約絶少;閭閻士庶,奢僭無度,流風所煽,中外同然,傷財糜穀,不可殫記。當此公私赤立之日,一意省約,猶懼難給,況加之以尾閭之洩,而莫之防乎?

伏願殿下益勵聖志,丕昭儉德,凡百日用之間,痛抑浮費,必思撙節,訓飭諸宮。仍及臣隣寵數之物,亦且裁量,例頒之外,毋或濫觴,以爲躬率之地,則上好下甚,豈無轉移之道乎?

嗚呼!奢侈之禍,必至亡國。況今天災如此,民困如此,而不思大警動于心,視若豐亨之時,少無節省之意,一朝國用匱竭,或不免加賦於民,民力已殫,亦無以供上之求,弱者離散,壯者怨叛,土崩瓦解之患,安保其必無也?語曰:「作法於涼,其弊猶貪。」作法於奢,弊將如何?然則欲救末流之弊,當思塞源之策,此不可他求,只在殿下一身上耳。此所謂崇節儉之實也。

八曰「納諫諍」。人臣之進規於其君者,豈不難哉?以至卑而抗至尊,以至微而逆至難,上有雷霆之威,下有鈇鉞之嚴,苟非忘死生舍禍福特立不變者,孰肯有犯顔敢爭之事乎?是以古之聖帝明王,必和顔而受之,屈己而從之,工誦旅賁之任,進善誹謗之設,無非所以恢弘言路、樂聞規諫之意。此所以下無隱情,上無過擧,治敎之休明,非後世之所及也。

伏覩殿下恭以接下,禮以待士,獨於聽納之際,未盡恢廓之量,試以近日事言之。更化之初,猶恐言事之無人,有言必行,無諫不從,庶幾有如流之美矣。曾不幾何,已不如初,臺諫之論,漸至逆拒;公車之疏,幾乎斷絶。夫始之言者,未必皆是而多從之;後之言者,未必皆非而不從之者,何哉?此無他,聖心虗實之間,實言路開閉之分,而訑訑之色,識者憂歎;藐藐之聽,群下沮蹙,以言爲諱,相率成風。公卿大臣處尊顯之位者,亦莫不喜軟熟而惡骨鯁,此豈非上行而下效者乎?

乃者殿下祗畏天威,特下求言之敎,十行絲綸,丁寧懇惻,而浮薄之徒,或有竊議以爲虗文者。蓋殿下平日不能無厭言之病,故言出而誠不孚於人也。臣等未知前頭應旨進言者,果有幾人,亦未知殿下果能用何言行何事。而若以游辭嘉奬,汎言優容,一循前日之套,未見擇用之實,則雖謂之歸於虗文,可也。夫求之而不言,則責在下;言之而不用,則責在上。

伏願殿下虗心察理,翕受敷施,臺論之可從者,次第開允,不爲留難,而草野之倨侮狂肆者,亦必容納。凡係軍民便否、法令得失,言或可取,一一聽施,大開不諱之門,以示轉圜之盛,則遠近風動,朝野吐氣,皆知求言之擧,出於應天之實,人心悅服,天意可回矣。此所謂納諫諍之實也。

九曰「祛偏私」。人之氣質多偏,私慾易流,偏則不廣,私則不公,意、我、固、必,惟聖人無之,其下於此,則得免此病,蓋亦難矣。嗚呼!帝王之道,其大如天地,其公如日月。闔闢之機,舒慘之候,一付之無心而咸囿於大造,夫豈有所偏而私者哉?自古人君不能體天,而自用自小,或偏於遊田淫樂,或偏於土木貨利,或偏於權貴佞幸,其偏不一,而其私則同;其機甚微,而其害甚大,不可不察也。

伏覩殿下天資甚美,向所謂三者之偏,未聞有形現之過。而臣等妄意或者聖度微欠弘大,且深懲朋黨之弊,每疑臣下不能無私,淵衷湛然之中,未免常蓄此意,故處事裁物,不無偏係。夫物之不齊,物之情也,人之賢不肖,固各有別。今日朝臣,雖不能人人皆執公心,亦豈至事事悉出私意?惟觀其言之是非、事之得失,而處之當理而已。若先意臣下之有私,自以私意待之,則此非大公順應之道,而亦非正表求景之義也。是以上下疑阻,情實莫盡,在親昵則是而不敢是,恐有黨同之嫌也;在疎遠則非而不敢非,恐有伐異之譏也。修飾外貌,依阿指意,惟以避形跡遠嫌疑爲得計,以竭忠慮盡職責爲大諱,此皆聖心不能無毫髮偏私,而群下或有以窺測淺深故也。張栻之言曰:「好惡,防一己之偏;用舍,公天下之理。」此誠今日之藥石也。

伏願殿下宅心如水,宰物如秤,勿以偏私之意,少間於其間,言苟是也,則毋以其疎賤而忽之;事苟非也,則毋以其親愛而原之。毋疑其伐異,而容護有罪;毋疑其黨同,而厭薄其言,抑揚與奪,一循天則,則聖德日造於高明廣大之域,而治理漸臻於蕩蕩平平之化矣。此所謂祛偏私之實也。

十曰「固邊圉」。我國南北,俱隣强敵,在昔祖宗之世,講究備禦之策,靡不殫擧。而式至今日,通好已久,民不知兵,六十年玆,狃於昇平,玩愒日甚,未見其深憂遠慮爲之陰雨之備者。

嗚呼!天下大勢,雖不可預度,彼中消息,亦無由得詳,而運氣相推,事變無窮。脫有之警,或如勝國之末,則我國西北,必先受敗,而鐵嶺之北,淸江之外,恐非國家之有也。事至於此,何以爲國?西北一區,士馬素强,他日緩急,此可得力,而西路則格於時勢,專廢軍政,城池臺隍,百不修一。北道則天險雖固,人心已失,委去之憂,良亦非細。然則其可視之尋常,一任抛棄,不思規畫之道乎?頃年,西邑守宰,或有私自經理,不煩耳目,而築城詰兵,頗有可觀。事患不爲,爲則可成,要在得人而任之,察機而措之而已。

邊倅差遣,例多武弁,而此類惟以苞苴爲能事,廚傳爲先務,盡心國事,留意邊備者,絶無而僅有,徵求科斂,視他倍蓰,邊民之失業,國家之取怨,皆此輩之爲也。今若申飭政曹,另加擇送,或有現發不法之事,則痛繩以法,輕者廢錮,重者置辟,則貪橫少戢,邊氓可蘇矣。

至於蔘禁之申嚴,出於防慮之深意,則固不敢有所輕議,而但北路形勢,異於他處,窮民捨此,生理頓絶。夫去其命脈,而欲其無怨,天下無是理也。且屢處點閱,期限太剋,疲於奔命,農作亦廢,衣食之源日竭,怨呼之聲載路。宜若有所變通,限以我境,任其往來,益嚴把守,毋踰尺寸,則其於慰民固圉之道,或不無少補矣。雖然從前國家羞辱,多由此路,苟不善變,後益難處,宜令廟堂諸臣,熟講而處之,幸甚。

今此南方事情,則雖未知其果如何,而自强之策,亦不宜少忽。如東萊釜山,卽海路初程要害之處,而竊聞毁垣殘堞,不類巨鎭。古者善覘人國者,以城池不修,占其虗實,巫臣莒子之說,亦可見矣。國家之示弱,戎狄之生心,未必不由於是,和好之約,豈可久恃而無所憂乎?今亦量其勢,宜取其形便,稍加增修,以示隱然,彼雖詰問,善辭以答,則亦豈無方便可爲之圖乎?國家於江華南漢近畿之處,則固已殫一國之力,而至於沿邊鎭堡,則一委猾吏之手,曾無克詰之政,臣等竊惑焉。雖然玆事體大,臣等亦不敢質言。

惟願殿下深留睿算,兼擇衆論,毋恃於目前之安,毋忽於意外之患。就臣等所條陳者,可革者革之,可行者行之,而尤以撫綏邊氓,養成人和爲務,則今日國勢,雖甚萎弱,豈無振發之道乎?此所謂固邊圉之實也。

十一曰「恤民隱」。噫!君民相須之義,古人言之盡矣。便作陳腐之談,無以動人之聽,而我國生民之困,未有甚於近年者也。積弊深蠧,已成窠囊,雖有善者,亦難措手。而況饑荒連年,賦役日繁,窮閻蔀屋之中,能有數月之糧者,通計一邑,亦無幾矣。而還上、身役,名目甚多,罄竭一歲之農業,盡歸縣官之供應,怨讟之言,有不忍聞,愁痛之氣,足干天和,今玆致災,亦何足怪也?今年農事,初若小稔,不幸霜雹洊降,結實無幾。至於木花,則到處全失,雖有稍勝之處,一畆所收,不能數斤。臣等未知以何而爲卒歲之資,以何而爲公稅之具耶?

日者,廟堂以「禾穀之全不掛鎌,木花之只有空莖」,成冊上送,其意必將以蠲恤,而但念木花比之禾穀,尤無所收。今以間有稍勝之田,而幷責其納稅,則亦有所不忍者矣。且朝家凡事,曲折太繁,廟堂行會於方伯,方伯知委於守令,守令下帖於面任,面任捧單於田夫,如是往復,動經時月。況田夫之單,面任操縱;面任之狀,守令點退;守令之報,方伯致詰;方伯之啓,廟堂持難,以此政令稽延,德意壅閼。今若不必待外方之回移,斷然以木花給災之意,及時頒布,曉諭中外,則德澤所及,民心感悅,和氣不難致也。

且宮庄之弊,其來久矣,誠難猝革,而卽今新宮折受之處,爲民切害者,則不可不急先變通。蓋公家加耕之類,通計雜稅,一卜所捧,率不過一斗,而宮差輩所徵,則不啻累倍,其他橫拏侵虐,難以毛擧,害及鷄豚,閭里騷然。其所濫捧者,旣未必盡入於宮家,而利歸私槖,怨及朝廷。若自朝家,參酌定式,勿論新舊宮庄,一依公家收稅之例,收捧之時,使該邑守宰,竝爲句管,計其實數,移授宮差,只令領納於宮家,則宮家旣無見失之患,下民亦無呼寃之弊,此可謂一分惠澤矣。

救民之政,雖在蠲減,而其本則在於擇守令。近來貪風大振,國綱不嚴,贓汚之輩,無所忌憚。蓋我國之法,必待罪人承欵,始議其律,雖有現露之罪,不得徑先置法。故數月在囚,一向抵賴,夤緣僥倖,終至解脫,若此而其有所懲勵乎?臣等以爲自今以後,如有奸贓狼藉,情非可惡者,直斷其罪,不復寬貸,則汙吏暴官,庶幾知畏,而虐民之政,或可以少止矣。此所謂恤民隱之實也。

十二曰「敬天怒」。嗚呼!災異之作,無代無之,天意深遠,未易窺測,而若夫遇災而懼,側身自省,修德行政,以答天譴,則災不爲災而國以治安。厥或遇災而不戒,雖戒而不以實,則天用殄絶,亂亡隨之。然則災之爲災,不在於天而在於人,不由於人而由於我。嗚呼!可不懼哉?

今此冬雷之變,未知類應之如何,徵驗前事,實切危怕,臣等未知何樣禍機伏於冥冥之中也。伏讀聖敎,辭旨懇切,無非恐懼修省之方,而此特言之而已,未知殿下所以存實心而行實事者,果有以副其言乎?言者末也,實者本也,徒以言而無其實,則匹夫猶不可欺,況上天之昭昭乎?念慮之發,一毫虗假,非實也;動靜之間,一息間斷,非實也。幽隱而或忽,非實也;微細而或慢,非實也。在我者旣不能盡其實,而欲望其威怒之收回而和順之感應,不亦難乎?

伏願殿下惕慮兢業,不遑暇逸,有若上帝之臨予而明命之赫然,有若聖體之卽損而肌膚之切痛,不弛對越之誠,益勤寅畏之念。惟彼自我視聽之,天亦豈不悅豫而降之福乎?《書》曰:「德惟一,動罔不吉;德二三,動罔不凶。」一者,誠實也。此所謂敬天怒之實也。

嗚呼!今日國事,可謂急矣。民窮於下,天怒於上,聖心雖曰勵精,而闕遺尙多;士類雖曰彙征,而腹心靡託,危疑萬端,顚隮將迫。思之及此,良可痛哭。臣等俱非識務之才,未知救弊之道,今此臚陳,固涉冗蕪,而亦出於忠愛之至誠。若蒙擇其可用而行之以實,則或不無萬一之助。惟殿下留神猛省焉。

辭應敎、別兼春秋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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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之駑劣,最居人下,前後忝竊,罔非踰分。況此玉署東壁,地望自別,决非如臣者所可一日濫叨,而適値掌試復命,不敢徑自退歸,不得不强顔祗肅,臣之冒沒,固已大矣。

臣本以孱脆之質,重傷於考校之役,觸感風冷,寒疾大作,胸煩頭疼,外寒內熱,寢食全廢,精神昏眩。素患惡心、嘔逆等證,一時兼發,昨自闕中,扶曳還家,達夜叫苦,漸至危惡之境,旬月之內,决無起動之望,不得已尋單請急,冀便調息,而見阻未徹,一倍悶蹙矣。卽伏見別兼春秋李頤晩之疏,以史局事,費辭張皇,顯加侵斥,終又至於徑出就理,臣於此不勝訝惑。玆敢略暴事實,伏惟聖明試賜裁察焉。

臣於頃者出謝別兼之日,以爲朝家之變通差出,使之議薦者,已踰時月,雖緣中間有故,不卽擧行,而事體所在,不宜一向遷就。故其日卽與同僚,會議于本館,而臣與右僚之意,則今此議薦,旣異常規,只當薦以一人,前例亦多如此。故臣以見許公議之人,欲爲議薦,則頤晩必欲捨此而取他,反復論難,終未歸一。夫翰苑重地也,薦人大事也,必須無小疵纇物情稱愜者,然後可應玆選。其何可只循偏私,苟然冒充,以取嗤點也哉?

臣於其時,非不知據實自列之爲宜,而適當陵行迫近之時,有不敢瀆撓。且念一番相議,旋卽起閙,恐傷事體,故乃以回鑾後更會之意,商確而罷矣。不意頤晩又於陪還之日,投疏出去。臣更與右僚送言,「雖有病憂,此不過暫時事,須卽入來」云,則終不回聽。臣亦旋入試院,未得停當,而其前後所爲,顯有故爲延拖之意,臣固心異之矣。

昨於臣之復命也,頤晩送示疏草,且言「不可不聯名」云。臣於病昏紛悤中乍看,則乃是朴行義付職事也。臣答以「此疏雖不可不上,不須如是汲汲。且身病方苦,欲爲呈遞,容俟他日更議爲之,亦似未晩」而歸矣。今者頤晩全沒前後事狀,反以「僚議參差,實未可曉」等語,專咎臣身,藉重物議,欲爲跳脫之計,臣誠不知其意之所在也。

臣之所答,非以其疏爲不可爲,則從容商論,務歸穩當,有何不可,而忙忙急急,有若時刻難忍者然,抑獨何哉?頤晩初旣橫異於議薦之時,中又違反於更會之言,末乃起閙於無事之中,似此擧措,豈是公平白直底道理乎?臣竊駭然也。

雖然臣忝居僚席,旣不能力張公議,順完薦事,畢竟反受其侵詆,僨事之罪,宜有厚責,其不敢更當薦事有所參涉也明矣。而伏聞昨日筵中,有以臣等仍令完薦之意,陳達定奪云。夫當初變通,旣出於不得已,而亦非常規,則到今毋論頤晩所諉之如何,捨其疏中所擧之人,而更付薦事於臣等者,揆以事理,豈不苟且之甚乎?伏乞聖慈亟削臣本兼之任,以安愚分。且命別議裁處,以完史局,公私幸甚。

乞郡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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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以臣聞古語曰:「人有勞苦,倦極則呼天,疾痛則呼父母。」蓋天之於人,有仁覆之道;父母之於子,有慈愛之情。故凡人情有所未伸,事有所甚急,則必于天于父母而仰而訴之者,固出於天理人情之所必至,而君臣之間,亦有斯義。語其臨照,則仁覆之道具焉;論其體諒,則慈愛之情寓焉。此古昔聖王所以能通天下之志而無匹夫之失所也。然則人臣之陳暴私懇,仰蘄君父之前者,宜無不可爲者,而亦非亶爲身謀,實有補於使人不枉之王政,則臣之迫切情私,何敢自阻於聖明之下而不一呼號,冀有所垂憐乎?伏願殿下恕其僭屑而曲賜裁察焉。

臣本至愚極陋,無所肖似,而徒以家貧親老,應擧覓官,區區素願,只在獲霑升斗之祿,少遂烏鳥之養而已。不意橫被謬恩,連玷淸塗,循省微分,固已愧死,而反顧初心,不免違盭,怵惕惶悶,久而益切。中間流落,殆不自存,而父母之年,又迫七旬矣。疾病沈淹,長在床席,扶持調護,捨臣無人。而臣自更化以後,召命洊下,前後辭免,未蒙恩褫,一向違傲,亦所不敢,乃於前月,黽勉趨朝,仍因蹲據,奄至今日,顧臣私情,實有不堪久稽者。

且臣家素貧窶,無以爲養,甔石常乏,菽水不繼。臣旣誠孝淺薄,不能力供子職,乃使老病父母,至於飢寒之域。臣雖抽腸擢髮,無以塞其罪愆,而翶翔邇列,竊廩自娛,豈臣情理之所可忍者乎?而況年光易邁,夕照如飛,老人筋力,朝暮難恃,若於今日不圖一日之養,則沒身之恨,死亦難瞑,此豈非天地父母惻怛哀愍,思有以曲爲之地者耶?

國制「俱有父母者,不得挈往官次」,而若捐傍近一小邑,使臣得以偸暇省視,仍分薄俸,少資甘旨,則在微臣獲伸便養之至願,於聖朝,亦爲孝理之美政,公私兩盡,上下無憾,豈不幸甚矣乎?

抑臣嘗伏見近臣之乞養者,例以經幄乏人,見格於下,此已有違於聖上體下之道。且今新錄甫過,群彦林立,雖無臣一人,不翅乘雁之去一毛耳。情迫勢急,萬倍他人,則其在同朝之義,亦豈忍不爲之軫念乎?臣之抱此欲陳者久矣,而顧以父病連月阽危,跬步難離,不敢有所祈請矣。今幸稍向緩歇,不至於向日之甚,則不於此時一暴悶痛之私而將待何日乎?玆敢疾聲哀籲,冀回仁聽猥越之誅,亦不暇避焉。

語曰:「民欲天從。」又曰:「母也天只。」殿下卽臣之天,而亦臣之父母也。仰恃恩私,言出赤心。伏乞聖明體上天之仁覆,推父母之慈愛,特命該曹,許臣所請,則生死肉骨之恩,豈臣隕結所敢仰報其萬一?臣無任瞻天望聖涕泣祈懇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