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成全書 (四庫全書本)/卷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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巻四 王文成全書 巻五 巻六

  欽定四庫全書
  王文成全書巻五    明 王守仁 撰文錄
  書二始正徳辛巳至嘉靖乙酉
  與鄒謙之辛巳
  别後徳聞日至雖不相面嘉慰殊深近來此意見得益親切國裳亦已篤信得謙之更一來愈當沛然矣適吳守欲以府志奉凟同事者于中國裳汝信惟濬遂令開館於白鹿醉翁之意盖有在不専以此煩勞也區區歸遯有日聖天子新政英明如謙之亦宜束装北上此㑹宜急圗之不當徐徐而來也蔡希淵近已主白鹿諸同志須僕已到山却來相講尤妙此時却匆匆不能盡意也幸以語之
  乙酉
  鄉人自廣徳來時常得聞動履兼悉政教之善殊慰傾想逺使弔賻尤感憂念之深所喻猝臨盤錯盖非獨以别利器正以精吾格致之功耳又能以怠荒自懼其進可知矣近時四方來遊之士頗衆其間雖甚魯鈍但以良知之說略加㸃掇鮮不即有開悟以是益信得此二字真吾聖門正法眼藏謙之近來所見不審又如何矣南元善益信此學日覺有進其見諸施設亦大非其舊便間更相奬掖之固朋友切磋之心也方治葬事使還草草疏謝不盡
  與夏敦夫辛巳
  不相見者㡬時每念吾兄忠信篤厚之資學得其要斷能一日千里惜無因亟㑹親睹其所謂歴塊過都者以為快耳昔夫子謂子貢曰賜也汝以予為多學而識之者與對曰然非與子曰非也予一以貫之然則聖人之學乃不有要乎彼釋氏之外人倫遺物理而墮於空寂者固不得謂之明其心矣若世儒之外務講求考索而不知本諸其心者其亦可以謂窮理乎此區區之心深欲就正於有道者因便輒及之幸有以教我也區區兩年來血氣亦漸衰無復用世之志近始奉𠡠北上將遂便道歸省老親為終養之圗矣冗次不盡所懐
  與朱守忠辛巳
  乍别忽旬餘沿途人事擾擾每得稍暇或遇景感觸輒復興懐齎詔官來承手札知警省不懈幸甚幸甚此意不忘即是時時相見雖别非别矣道之不明皆由吾輩明之於口而不明之於身是以徒騰頰舌未能不言而信要在立誠而已向日謙虛之說其病端亦起於不誠使能如好好色如惡惡臭亦安有不慊不虛時邪虞佐相愛之情甚厚别後益見其真切所恨愛莫為助但願渠實落做箇聖賢以此為報而已相見時以此意規之謙之當已不可留國裳亦時時相見否學問之益莫大於朋友切磋聚㑹不厭頻數也明日當發玉山到家漸可計日但與守忠相去益逺臨紙悵然
  與席元山辛巳
  向承教札及鳴寃録讀之見别後學力所到卓然斯道之任庶㡬乎天下非之而不顧非獨與世之附和雷同從人悲笑者相去萬萬而已喜幸何極中間乃有須面論者但恨無因一㑹近聞内臺之擢决知必從鉛山取道而僕亦有歸省之便庶得停舟途次為信宿之談使人𠉀於分水乃未有前驅之報駐信城者五日悵怏而去天之不假緣也可如何哉大抵此學之不明皆由吾人入耳出口未嘗誠諸其身譬之談飲說食何由得見醉飽之實乎僕自近年来始實見得此學真有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朋友之中亦漸有三數輩篤信不回其疑信相半顧瞻不定者多以舊說沈痼且有得失毁譽之虞未能専心致志以聽亦坐相處不乆或交臂而别無從與之細說耳象山之學簡易直截孟子之後一人其學問思辨致知格物之說雖亦未免沿襲之累然其大本大原斷非餘子所及也執事素能深信其學此亦不可不察正如求精金者必務煅煉足色勿使有纎毫之雜然後可無虧損變動盖是非之懸絶所争毫釐耳用熈近聞已赴京知公故舊之情極厚倘猶未出亦勸之學問而已存心養性之外無别學也相見時亦望遂以此言致之
  答甘泉辛巳
  世傑來承示學庸測喜幸喜幸中間極有發明處但於鄙見尚大同小異耳隨處體認天理是真實不誑語鄙說初亦如是及根究老兄命意發端處郤似有毫釐未協然亦終當殊途同歸也修齊治平總是格物但欲如此節節分䟽亦覺說話太多且語意務為簡古比之本文反更深晦讀者愈難尋求此中不無亦有心病莫若明白淺易其詞畧指路徑使人自思得之更覺意味深長也髙明以為何如致知之說鄙見恐不可易亦望老兄更一致意便間示知之此是聖學傳心之要於此既明其餘皆洞然矣意到懇切處不得不直幸不罪其僣妄也叔賢大學洪範之說其用力已深一時恐難轉移此須面論始有可辯正耳㑹問先一及之去冬有方叟者過此傳示髙文其人習於神仙之說謂之志於聖賢之學恐非其本心人便草草不盡
  答倫彦式辛巳
  往歳仙舟過贛承不自滿足執禮謙而下問懇古所謂敏而好學於吾彦式見之别後連冗不及以時奉問極切馳想近令弟過省復承恵教志道之篤趨向之正勤惓有加淺簿何以當此悚息悚息諭及學無静根感物易動處事多悔即是三言尤見近時用工之實僕罔所知識何足以辱賢者之問大抵三言者病亦相因惟學而别求静根故感物而懼其易動感物而懼其易動是故處事而多悔也心無動静者也其静也者以言其體也其動也者以言其用也故君子之學無間於動静其静也常覺而未嘗無也故常應其動也常定而未嘗有也故常寂常應常寂動静皆有事焉是之謂集義集義故能無祗悔所謂動亦定静亦定者也心一而已静其體也而復求静根焉是撓其體也動其用也而懼其易動焉是廢其用也故求静之心即動也惡動之心非静也是之謂動亦動静亦動將迎起伏相尋於無窮矣故循理之謂静從欲之謂動欲也者非必聲色貨利外誘也有心之私皆欲也故循理焉雖酬酢萬變皆静也濓溪所謂主静無欲之謂也是謂集義者也從欲焉雖心齋坐忘亦動也告子之強制正助之謂也是外義者也雖然僕盖從事於此而未之能焉聊為賢者陳其所見云爾以為何如便間示知之
  與唐虞佐侍御辛巳
  相與兩年情日益厚意日益真此皆彼此所心喻不以言謝者别後又承雄文追送稱許過情末又重以傅說之事所儗益非其倫感怍何既雖然故人之賜也敢不拜受果如是非獨進以有為將退而隠於巖穴之下要亦不失其為賢也已敢不拜賜昔人有言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瑶今投我以瓊瑶矣我又何以報之報之以其所賜可乎說之言曰學於古訓乃有獲夫謂學於古訓者非謂其通於文辭講說於口耳之間義襲而取諸其外也獲也者得之於心之謂非外鑠也必如古訓而學其所學焉誠諸其身所謂黙而成之不言而信乃為有得也夫謂遜志務時敏者非謂其飾情卑禮於其外汲汲於事功聲譽之間也其遜志也如地之下而無所不承也如海之虛而無所不納也其時敏也一於天徳戒懼於不睹不聞如太和之運而不息也夫然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溥博淵泉而時出之言而民莫不信行而民莫不恱施及蠻貊而道徳流於無窮斯固說之所以為說也以是為報虞佐其能以郤我乎孟氏云責難之謂恭吾其敢以後世文章之士期虞佐乎顔氏云舜何人也予何人也虞佐其能不以說自期乎人還燈下草草為謝相去益逺臨楮怏悒
  答方叔賢辛巳
  承示大學原知用心於此深宻矣道一而已論其大本大原則六經四書無不可推之而同者又不特洪範之於大學而已此意亦僕平日於朋友中所常言者譬之草木其同者生意也其花實之䟽宻枝葉之髙下亦欲盡比而同之吾恐化工不如是之雕刻也今吾兄方自喜以為獨見新得銳意主張是說雖素䝉信愛如鄙人者一時論說當亦未能遽入且願吾兄以所見者實體諸身必將有疑果無疑必將有得果無得又必有見然後鄙說可得而進也學之不明㡬百年矣近幸同志如甘泉如吾兄者相與切磋講求頗有端緒而吾兄忽復牽滯文義若此吾又將誰望乎君子論學固惟是之從非以必同為貴至於入門下手處則有不容於不辯者所謂毫釐之差千里之謬矣致知格物甘泉之說與僕尚㣲有異然不害其為大同若吾兄之說似又與甘泉異矣相去逺恐辭不足以逹意故言語直冐不復有所遜讓近與甘泉書亦道此當不以為罪也
  癸未
  此學榛蕪今幸吾儕復知講求於此固宜急急遑遑并心同志務求其實以身明道學雖所入之途稍異要其所志而同斯可矣不肖之謬劣已無足論若叔賢之於甘泉亦乃牽制於文義紛争於辯說益重世人之惑以啓呶呶者之口斯誠不能無憾焉憂病中不能數奉問偶有所聞因謙之去輒附此言無倫次渭先相見望併出此
  與楊仕鳴辛巳
  差人來知令兄己於去冬安厝墓有宿草矣無由一哭傷哉所委誌銘既病且冗須朋友中相知深者一為之始能有發耳喻及日用講求功夫只是各依自家良知所及自去其障擴充以書其木體不可遷就氣習以趨時好幸其幸甚果如是方是致知格物方是明善誠身果如是徳安得而不日新業安得而不富有謂每日自檢未有終日渾成片段者亦只是致知工夫間斷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又云以此磨勘先軰文字同異工夫不合常生疑慮又何為其然哉區區所論致知二字乃是孔門正法眼藏於此見得真的直是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考諸三王而不謬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知此者方謂之知道得此者方謂之有徳異此而學即謂之異端離此而說即謂之邪說迷此而行即謂之㝠行雖千魔萬怪眩瞀變幻於前自當觸之而碎迎之而解如太陽一出而鬼魅魍魎自無所逃其形矣尚何疑慮之有而何異同之足惑乎所謂此學如立在空中四面皆無倚靠萬事不容染着色色信他本來不容一毫増减若涉些安排着些意思便不是合一功夫雖言句時有未瑩亦是仕鳴見得處足可喜矣但須切實用力始不落空若只如此說未免亦是議擬倣象已後只做得一箇弄精魄的漢雖與近世格物者症𠉀稍有不同其為病痛一而已矣詩文之習儒者雖亦不廢孔子所謂有德者必有言也若着意安排組織未有不起於勝心者先軰號為有志斯道而亦復如是亦只是習心未除耳仕鳴既知致知之說此等處自當一勘而破瞞他些子不得也
  癸未
  别後極想念向得尚謙書知仕鳴功夫日有所進殊慰所期大抵吾黨既知學問頭腦已不慮無下手處只恐客氣為患不肯實致其良知耳後進中如柯生軰亦頗有力量可進只是客氣為害亦不小行時嘗與痛說一畨不知近來果能克去否書至來相見出此共勉之前軰之於後進無不欲其入於善則其規切砥礪之間亦容有直情過當者却恐後學未易承當得起既不我徳反以我為仇者有矣往往無益而有損故莫若且就其力量之所可及者誘掖奬勸之往時亦嘗與仕鳴論及此想能不忘也
  癸未
  前者是備録區區之語或未盡區區之心此册乃直述仕鳴所得反不失區區之見可見學貴乎自得也古人謂得意忘言學茍自得何以言為乎若欲有所記札以為日後印證之資則直以己意之所得者書之而已不必一一拘其言辭反有所不達也中間詞語時有未瑩病中不暇細為㸃檢
  與陸元静辛巳
  齎奏人回得佳稿及手札殊慰聞以多病之故將從事於養生區區往年盖嘗敝力於此矣後乃知其不必如是始復一意於聖賢之學大抵養徳養身只是一事元静所云真我者果能戒謹不睹恐懼不聞而専志於是則神住氣住精住而仙家所謂長生乆視之說亦在其中矣神仙之學與聖人異然其造端托始亦惟欲引人於道悟真篇後序中所謂黄老悲其貪着乃以神仙之術漸次導之者元静試取而觀之其㣲㫖亦自可識自堯舜禹湯文武至於周公孔子其仁民愛物之心盖無所不至茍有可以長生不死者亦何惜以示人如老子彭籛之徒乃其禀賦有若此者非可以學而至後世如白玉蟾丘長春之屬皆是彼學中所稱述以為祖師者其得夀皆不過五六十則所謂長生之說當必有所指矣元静氣弱多病但遺棄聲名清心寡慾一意聖賢如前所謂真我之說不宜輕信異道徒自惑亂聰明敝精勞神廢靡歳月乆而不返將遂為病狂喪心之人不難矣昔人謂三折肱為良醫區區非良醫盖嘗三折肱者元静其慎聽毋忽區區省親本聞部中已准覆但得㫖即當長遯山澤不乆朝廷且大賚則元静推封亦有日果能訪我於陽明之麓當能為元静决此大疑也
  壬午
  某不孝不忠延禍先人酷罰未敷致兹多口亦其宜然乃勞賢者觸冒忌諱為之辯雪雅承道誼之愛深切懇至甚非不肖孤之所敢望也無辯止謗嘗聞昔人之教矣况今何止於是四方英傑以講學異同之故議論方興吾儕可勝辯乎惟當反求諸己茍其言而是歟吾斯尚有所未信歟則當務求其是不得輒是已而非人也使其言而非歟吾斯既已自信歟則當益致其踐履之實以務求於自慊所謂黙而成之不言而信者也然則今日之多口孰非吾儕動心忍性砥礪切磋之地乎且彼議論之興非必有所私怨於我彼其為說亦將自以為衛夫道也况其說本自出於先儒之緒論固各有所憑據而吾儕之言驟異於昔反若鑿空杜撰者乃不知聖人之學本來如是而流傳失真先儒之論所以日益支離則亦由後學沿習乖謬積漸所致彼既先横不信之念莫肯虚心講究加以吾儕議論之間或為勝心浮氣所乘未免過為矯激則固宜其非笑而駭惑矣此吾儕之責未可専以罪彼為也嗟乎吾儕今日之講學將求異其說於人邪亦求同其學於人邪將求以善而勝人邪亦求以善而養人邪知行合一之學吾儕但口說耳何嘗知行合一邪推尋所自則如不肖者為罪尤重盖在平時徒以口舌講解而未嘗體諸其身名浮於實行不掩言己未嘗實致其知而謂昔人致知之說未有盡如貧子之說金乃未免從人乞食諸君病於相信相愛之過好而不知其惡遂乃共成今日紛紛之議皆不肖之罪也雖然昔之君子盖有舉世非之而不顧千百世非之而不顧者亦求其是而已矣豈以一時毁譽而動其心邪惟其在我者有未盡則亦安可遂以人言為盡非伊川晦菴之在當時尚不免於詆毁斥逐况在吾輩行有所未至則夫人之詆毁斥逐正其宜耳凡今争辯學術之士亦必有志於學者也未可以其異已而遂有所踈外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彼其但蔽於積習故於吾說卒未易解就如諸君初聞鄙說時其間寜無非笑詆毁之者乆而釋然以悟甚至反有激為過當之論者矣又安知今日相詆之力不為異時相信之深者乎衰絰哀苦中非論學時而道之興廢乃有不容於冺黙者不覺叨叨至此言無倫次幸亮其心也致知之說向與惟濬及崇一諸友極論於江西近日楊仕鳴來過亦嘗一及頗為詳悉今原忠宗賢二君復往諸君更相與細心體究一番當無餘藴矣孟子云是非之心知也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即所謂良知也孰無是良知乎但不能致之耳易謂知至至之知至者知也至之者致知也此知行之所以一也近世格物致知之說只一知字尚未有下落若致字工夫全不曾道著矣此知行之所以二也
  答舒國用癸未
  來書足見為學篤切之志學患不知要知要矣患無篤切之志國用既知其要又能立志篤切如此其進也孰禦中間所疑一二節皆工夫未熟而欲速助長之為病耳以國用之所志向而去其欲速助長之心循循日進自當有至前所疑一二節自將渙然氷釋矣何俟於予言譬之飲食其味之美惡食者當自知之非人之能以其美惡告之也雖然國用所疑一二節者近時同志中往往皆有之然吾未嘗以告也今且姑為國用一言之夫謂敬畏之増不能不為灑落之累又謂敬畏為有心如何可以無心而出於自然不疑其所行凡此皆吾所謂欲速助長之為病也夫君子之所謂敬畏者非有所恐懼憂患之謂也乃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謂耳君子之所謂灑落者非曠蕩放逸縱情肆意之謂也乃其心體不累於欲無入而不自得之謂耳夫心之本體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靈覺所謂良知也君子之戒慎恐懼惟恐其昭明靈覺者或有所昏昧放逸流於非僻邪妄而失其本體之正耳戒慎恐懼之功無時或間則天理常存而其昭明靈覺之本體無所虧蔽無所牽擾無所恐懼憂患無所好樂忿懥無所意必固我無所歉餒愧怍和融瑩徹充塞流行動容周旋而中禮從心所欲而不踰斯乃所謂真灑落矣是灑落生於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於戒慎恐懼之無間孰謂敬畏之增乃反為灑落之累耶惟夫不知灑落為吾心之體敬畏為灑落之功岐為二物而分用其心是以互相牴牾動多拂戾而流於欲速助長是國用之所謂敬畏者乃大學之恐懼憂患非中庸戒慎恐懼之謂矣程子常言人言無心只可言無私心不可言無心戒慎不睹恐懼不聞是心不可無也有所恐懼有所憂患是私心不可有也堯舜之兢兢業業文王之小心翼翼皆敬畏之謂也皆出乎其心體之自然也出乎心體非有所為而為之者自然之謂也敬畏之功無間於動静是所謂敬以直内義以方外也敬義立而天道達則不疑其所行矣所寄詐說大意亦好以此自勵可矣不必以責人也君子不蘄人之信也自信而已不蘄人之知也自知而已因先塋未畢功人事紛沓來使立𠉀凍筆潦草無次
  與劉元道癸未
  來喻欲入坐窮山絶世故屏思慮養吾靈明必自驗至於通晝夜而不息然後以無情應世故且云於静求之似為徑直但勿流於空寂而已觀此足見任道之剛毅立志之不凡且前後所論皆不為無見者矣可喜可喜夫良醫之治病隨其疾之虛實强弱寒熱内外而斟酌加减調理補泄之要在去病而已初無一定之方不問證𠉀之如何而必使人人服之也君子養心之學亦何以異於是元道自量其受病之深淺氣血之強弱自可如其所云者而斟酌為之亦自無傷且専欲絶世故屏思慮偏於虚静則恐既己養成空寂之性雖欲勿流於空寂不可得矣大抵治病雖無一定之方而以去病為主則是一定之法若但知隨病用藥而不知因藥發病其失一而已矣閒中且將明道定性書熟味意況當又不同憂病不能一一信筆草草無次
  答路賓陽癸未
  憂病中逺使恵問哀感何己守忠之訃方爾痛心而復 不起慘割如何可言死者已矣生者益孑立寡助不及今奮發砥礪坐待澌盡燈滅固將抱恨無窮自來山間朋友逺近至者百餘人因此頗有警發見得此學益的確簡易真是考諸三王而不謬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惜無因復與賓陽一面語耳郡務雖繁然民人社稷莫非實學以賓陽才質之美行之以忠信堅其必為聖人之志勿為時議所摇近名所動吾見其徳日進而業日廣矣荒憒不能多及心亮
  與黄勉之甲申
  屢承書恵兼示述作足知才識之邁向道懇切之難得也何幸何幸然末由一面鄙心之所欲效者尚爾鬱而未申有負盛情多矣君子學以為己成己成物雖本一事而先後之序有不容紊孟子云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誦習經史本亦學問之事不可廢者而忘本逐末明道尚有玩物喪志之戒若立言垂訓尤非學者所宜汲汲矣所示格物說修道註誠荷不鄙之盛切深慚悚然非淺劣之所敢望於足下者也且其為說亦於鄙見㣲有未盡何時合幷當悉其義願且勿以示人孔子云五十以學易可以無大過矣充足下之才志當一日千里何所不可到而不勝駿逸之氣急於馳驟奔放抵突若此將恐自蹶其足非任重致逺之道也古本之釋不得已也然不敢多為辭說正恐葛藤纒繞則枝榦反為䝉翳耳短序亦嘗三易稿石刻其最後者今各往一本亦足以知初年之見未可據以為定也
  甲申
  勉之别去後家人病益狼狽賤軀亦咳逆泄瀉相仍曽無間日人事紛沓未論也用是大學古本曽無下筆處有辜勤勤之意然此亦自可徐徐圖之但古本白文之在吾心者未能時時發明却有可憂耳來問數條實亦無暇作答締觀簡末懇懇之誠又自不容已於言也來書云以良知之教涵泳之覺其徹動徹静徹晝徹夜徹古徹今徹生徹死無非此物不假纎毫思索不得纎毫助長停停當當靈靈明明觸而應感而通無所不照無所不覺無所不達千聖同途萬賢合轍無他如神此即為神無他希天此即為天無他順帝此即為帝本無不中本無不公終日酬酢不見其有動終日閒居不見其有静真乾坤之靈體吾人之妙用也竊又以為中庸誠者之明即此良知為明誠之者之戒慎恐懼即此良知為戒慎恐懼當與惻隠羞惡一般俱是良知條件知戒慎恐懼知惻隠知羞惡通是良知亦即是明云云
  此節論得己甚分曉知此則知致知之外無餘功矣知此則知所謂建諸天地而不悖質諸鬼神而無疑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非虚語矣誠明戒懼效驗功夫本非兩義既知徹動徹静徹死徹生無非此物則誠明戒懼與惻隠羞惡又安得别有一物為之歟
  來書云隂陽之氣訢合和暢而生萬物物之有生皆得此和暢之氣故人之生理本自和暢本無不樂觀之鳶飛魚躍鳥鳴獸舞草木欣欣向榮皆同此樂但為客氣物欲攪此和暢之氣始有間斷不樂孔子曰學而時習之便立箇無間斷功夫恱則樂之萌矣朋來則學成而吾性本體之樂復矣故曰不亦樂乎在人雖不我知吾無一毫慍怒以間斷吾性之樂聖人恐學者樂之有息也故又言此所謂不怨不尤與夫樂在其中不改其樂皆是樂無間斷否云云
  樂是心之本體仁人之心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訢合和暢原無間隔來書謂人之生理本自和暢本無不樂但為客氣物欲攪此和暢之氣始有間斷不樂是也時習者求復此心之本體也恱則本體漸復矣朋來則本體之訢合和暢充周無間本體之訢合和暢本來如是初未嘗有所增也就使無朋來而天下莫我知焉亦未嘗有所減也來書云無間斷意思亦是聖人亦只是至誠無息而已其工夫只是時習時習之要只是謹獨謹獨即是致良知良知即是樂之本體此節論得大意亦皆是但不宜便有所執着
  來書云韓昌黎博愛之謂仁一句㸔來大段不錯不知宋儒何故非之以為愛自是情仁自是性豈可以愛為仁愚意則曰性即未發之情情即己發之性仁即未發之愛愛即已發之仁如何喚愛作仁不得言愛則仁在其中矣孟子曰惻隠之心仁也周子曰愛曰仁昌黎此言與孟周之㫖無甚差别不可以其文人而忽之也云云
  博愛之說本與周子之㫖無大相逺樊遲問仁子曰愛人愛字何嘗不可謂之仁歟昔儒㸔古人言語亦多有因人重輕之病正是此等處耳然愛之本體固可謂之仁但亦有愛得是與不是者須愛得是方是愛之本體方可謂之仁若只知博愛而不論是與不是亦便有差處吾嘗謂博字不若公字為盡大抵訓釋字義亦只是得其大槩若其精㣲奥藴在人思而自得非言語所能喻後人多有泥文著相専在字眼上穿求却是心從法華轉也
  來書云大學云如好好色如惡惡臭所謂惡之云者凡見惡臭無處不惡固無妨礙至於好色無處不好則將凡美色之經於目也亦盡好之乎大學之訓當是借流俗好惡之常情以喻聖賢好善惡惡之誠耳抑將好色亦為聖賢之所同好經於目雖知其姣而思則無邪未嘗少累其心體否乎詩云有女如雲未嘗不知其姣也其姣也匪我思存言匪我見存則思無邪而不累其心體矣如見軒冕金玉亦知其為軒冕金玉也但無歆羡希覬之心則可矣如此㸔不知通否云云
  人於尋常好惡或亦有不真切處惟是好好色惡惡臭則皆是發於真心自求快足曾無纎假者大學是就人人好惡真切易見處指示人以好善惡惡之誠當如是耳亦只是形容一誠字今若又於好色字上生如許意見却未免有執指為月之病昔人多有為一字一句所牽蔽遂致錯解聖經者正是此症𠉀耳不可不察也中間云無處不惡固無妨礙亦便有受病處更詳之來書云有人因薛文清過思亦是暴氣之說乃欲截然不思者竊以孔子曰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亦將謂孔子過而暴其氣乎以愚推之惟思而外於良知乃謂之過若念念在良知上體認即如孔子終日終夜以思亦不為過不外良知即是何思何慮尚何過哉云云
  過思亦是暴氣此語說得亦是若遂欲截然不思却是因噎而廢食者也來書謂思而外於良知乃謂之過若念念在良知上體認即終日終夜以思亦不為過不外良知即是何思何慮此語甚得鄙意孔子所謂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者聖人未必然乃是指出徒思而不學之病以誨人耳若徒思而不學安得不謂之過思與
  答劉内重乙酉
  書來警發良多知感知感腹疾不欲作答但内重為學工夫尚有可商量者不可以虛來意之辱輒復書此耳程子云所見所期不可不逺且大然而為之亦須量力有漸志大心勞力小任重恐終敗事夫學者既立有必為聖人之志只消就自己良知明覺處樸實頭致了去自然循循日有所至原無許多門面摺數也外面是非毁譽亦好資之以為警切砥礪之地却不得以此稍動其心便將流於心勞日拙而不自知矣内重强剛篤實自是任道之器然於此等處尚須與謙之從容一商量又當有見也眼前路逕須放開闊才好容人來往若太拘窄恐自已亦無展足之地矣聖人之行初不逺於人情魯人獵較孔子亦獵較鄉人儺朝服而立於阼階難言之互鄉亦與進其童子在當時固不能無惑之者矣子見南子子路且有不恱夫子到此如何更與子路說得是非只好矢之而已何也若要說見南子是得多少氣力來說且若依着子路認箇不是則子路終身不識聖人之心此學終將不明矣此等苦心處惟顔子便能識得故曰於吾言無所不說此正是大頭腦處區區舉似内重亦欲内重謙虚其心宏大其量去人我之見絶意必之私則此大頭腦處自將卓爾有見當有雖欲從之末由也已之嘆矣大抵竒特斬絶之行多後世希髙慕大者之所喜聖賢不以是為貴也故索隠行怪則後世有述焉依乎中庸固有遯世不見知者矣學絶道喪之餘茍有以講學來者所謂空谷之足音得似人者可矣必如内重所云則今之可講學者止可如内重輩二三人而止矣然如内重者亦不能時時來講也則法堂前草深一丈矣内重有進道之資而微失之於隘吾固不敢避飾非自是之嫌而叨叨至此内重宜悉此意弗徒求之言語之間可也
  與王公弼乙酉
  前王汝上家人去因在妻喪中草草未能作書人來逺承問恵得聞動履殊慰殊慰書中所云斯道廣大無處欠缺動静窮達無往非學自到任以來錢榖獄訟事上接下皆不敢放過但反觀於獨猶未是夭夀不二根基毁譽得喪之間未能脫然足知用功之宻只此自知之明便是良知致此良知以求自慊便是致知矣殊慰殊慰師伊師顔兄弟乆居於此黄正之來此亦已兩月餘何廷仁到亦數日朋友聚此頗覺有益惟齊不得力而歸此友性氣殊别變化甚難殊為可憂爾間及之
  答董澐蘿石乙酉
  問某賦性平直守分每遇能言之士則以己之遲鈍為慚恐是根器弱甚
  此皆未免有外重内輕之患若平日能集義則浩然之氣至大至剛充塞天地自然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自然能知人之言而凡詖淫邪遁之詞皆無所施於前矣况肯自以為慚乎集義只是致良知心得其宜為義致良知則心得其宜矣
  問某因親弟糧役與之謀敗致累多人因思皆不老實之過也如何
  謂之老實須是實致其良知始得不然却恐所謂老實者正是老實不好也昔人亦有為手足之情受汚辱者然不致知此等事於良知亦自有不安
  問某因海寜縣丞盧珂居官亷甚而極貧饑寒餓死遂走拜之贈以詩襪歸而胸次帖帖然自以為得也只此自以為得也恐亦不宜
  知得自以為得之非宜只此便是良知矣民之秉彛也故好是懿徳又多着一分意思不得多着一分意思便是私矣
  問某見人有善行每好録之時以展閱嘗見二醫一姓韓一姓郭者以利相讓亦必録之
  録善人以自勉此亦多聞多見而識乃是致良知之功此等人只是欠學問恐不能到頭如此吾軰中亦未易得也
  與黄宗賢癸未
  南行想亦從心所欲職守閒静益得專志於學聞之殊慰賤軀入夏來山中感暑痢歸卧兩月餘變成痰咳今雖稍平然咳尚未巳也四方朋友來去無定中間不無切磋砥礪之益但真有力量能擔荷得亦自少見大抵近世學者只是無有必為聖人之志近與尚謙子莘誠甫講孟子鄉原狂狷一章頗覺有所省發相見時試更一論如何聞接引同志孜孜不怠甚善甚善但論議之際必須謙虚簡明為佳若自處過任而詞意重復却恐無益有損在髙明斷無此因見舊時友朋往往不免斯病謾一言之
  寄薛尚謙癸未
  承喻自咎罪疾只縁輕傲二字累倒足知用力懇切但知得輕傲處便是良知致此良知除卻輕傲便是格物致知二字是千古聖學之秘向在䖍時終日論此同志中尚多有未徹近於古本序中改數語頗發此意然見者往往亦不能察今寄一紙幸熟味此是孔門正法眼藏從前儒者多不曾悟到故其說卒入於支離仕鳴過䖍常與細說不審閒中曾論及否諭及甘泉論仕徳處殆一時意有所向而云益亦未見其止之嘆耳仕徳之學未敢便以為至即其信道之篤臨死不貳眼前曾有㡬人所云心心相持如髠如鉗正恐同軰中亦未見有能如此者也書來謂仕鳴海崖大進此學近得數友皆有根力處乆當能發揮幸甚聞之喜而不寐也海崖為誰氏便中寄知之













  王文成全書巻五

本作品在全世界都属于公有领域,因为作者逝世已经超过100年,并且于1929年1月1日之前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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