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只當牠玩笑(下)
← | 玩笑只當牠玩笑(上) | 玩笑只當牠玩笑(下) 作者:魯迅 1934年7月18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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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一枝討伐白話的生力軍,是林語堂先生。他討伐的不是白話的“反而難懂”,是白話的“魯里魯蘇”,連劉先生似的想白話“返樸歸真”的意思也全沒有,要達意,只有“語錄式”(白話的文言)。
林先生用白話武裝了出現的時候,文言和白話的斗爭早已過去了,不像劉先生那樣,自己是混戰中的過來人,因此也不免有感懷舊日,慨叹末流的情绪。他一闪而将宋明語錄,擺在“幽默”的旗子下,原也极其自然的。
这“幽默”便是《論語》四十五期里的《一張字条的寫法》,他因爲要問木匠討一点油灰,寫好了一張語錄體的字条,但怕别人说他“反对白話”,便改寫了白話的,选體的,桐城派的三種,然而都很可笑,結果是差“書僮”傳話,向木匠討了油灰來。
《論語》是風行的刊物,这里省煩不抄了。总之,是:不可笑的只有語錄式的一張,别的三種,全都要不得。但这四個不同的腳色,其實是都是林先生自己一個人扮出來的,一個是正生,就是“語錄式”,别的三個都是小丑,自裝鬼臉,自作怪相,将正生衬得一表非凡了。
但这已經並不是“幽默”,乃是“頑笑”,和市井間的在墙上畫一烏龜,背上寫上他的所討厌的名字的戰法,也並不兩樣的。不過看見的人,卻往往不問是非,就嗤笑被畫者。
“幽默”或“頑笑”,也都要生出結果來的,除非你心知其意,只当它“頑笑”看。
因爲事實会並不如文章,例如这語錄式的条子,在中國其實也並未斷絕過種子。假如有工夫,不妨到上海的弄口去看一看,有時就会看見一個摊,坐着一位文人,在替男女工人寫信,他所用的文章,決不如林先生所拟的条子的容易懂,然而分明是“語錄式”的。这就是現在从新提起的語錄派的末流,卻並沒有誰去涂白過他的鼻子。
这是一個具體的“幽默”。
但是,要賞識“幽默”也真難。我曾經从生理學來證明過中國打屁股之合理:假使屁股是爲了排泄或坐坐而生的罷,就不必这麼大,腳底要小得远,不是足够支持全身了麼?我們現在早不吃人了,肉也用不着这麼多。那麼,可見是專供打打之用的了。有時告訴人們,大抵以爲是“幽默”。但假如有被打了的人,或自己遭了打,我想,恐怕那感應就不能这樣了罷。
沒有法子,在大家都不適意的時候,恐怕終于是“中國沒有幽默”的了。
(七月十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