甌北集/45

甌北集
卷四十五　癸亥
趙翼

癸亥元日

朝衣檢㸃候雞鳴，遙托心香拜玉京。南國桺梅春最早，中元甲子數方盈。寢兵計日馳三捷，納稼連年溢九耕。天不禁人無厭請，又爲今歲祝秋成。

覽孫以小除前一日生元旦抱見已二歲矣戲賦

歡聲繡褓出堂來，正屆新年淑景開。生甫四朝年兩歲，此兒應是早成材。

其二

兒女青紅喜過年，誕生便有吉祥緣。洗三纔把金錢浴，又佩新正押歲錢。

看燈

何處讙聲溢市閭，葛仙橋北露華初。廣場千步春燈滿，月走游人火走魚。

新春即目

東風冉冉到天涯，老向人間閱歲華。死盡故人成魯殿，占先春色有唐花。魚龍雜戲紛千隊，簫鼓歡聲溢萬家。自是太平真景象，今年應又慶篝車。

劉瀛坡總戎七十壽詩

雍容裘帶翊昇平，早遂初衣舉壽觥。福將臨邊無警報，巖疆專閫有威名。老猶射圃千鈞彀，春正花朝百卉榮。〈生辰在花朝。〉象笏滿牀籌滿屋，〈公子皆入仕。〉懸弧盛事占江城。

新春招劉檀橋中允莊迂甫贊善洪稚存編修蔣佩荃檢討讌集草堂適曾賓谷運使枉過遂并邀入會皆詞館也江鄉此會頗不易得爰作詩以張之并邀諸公屬和

五人詞館共家居，合有春醪折簡呼。廿榜輩行吾獨老，一堂風雅世應無。占星或擬賢人聚，入畫堪追學士圖。科目最先杯最後，主人笑比飲屠酥。

其二

百年人物出柯亭，故事猶傳舊典型。兩髩霜甘居退院，一條冰恰稱寒㕔。〈是日極寒。〉誰當牛耳操剸澤，我敢龍頭占管寧。林下漸多朝右少，諸公應早赴彤廷。

其三

辛盤正擬具壺觴，忽有干旌過草堂。未便帶符韓尉坐，已如里改鄭公鄉。儒餐野味無官鮓，翰苑虚名漸餼羊。扶起雅輪須大力，期公北斗領文昌。

江陰道中

春陰風雨黯孤舟，塵事勞勞愧白頭。兒女債多何日了，江山景好别人遊。海深塊石填難滿，漏盡芒鞵走不休。無可解嘲聊引古，唐風蟋蟀職思憂。

巨超練塘兩詩僧自焦山過訪枉詩投贈即次送别

焦廬北望暮雲遮，飛錫何當款帳紗。晴久麥芽初得雨，春遲梅蕾未開花。林間吟社僧分席，天下名山佛作家。準擬今年來結夏，鶴銘磯畔落帆斜。

送彥兒赴崇明教諭任

仕籍幾難繼，寒氊尚正途。幸非男作匠，聊說世爲儒。接士勤三吐，論文舉一隅。此官多暇日，莫忘讀書劬。

其二

汝本馮河莽，天教渡海行。俾嘗風浪險，始覺夢䰟驚。涉世類如此，持身詎可輕。凛乎如朽馭，跬步視初程。

璞圅娵隅集令嗣少鈍已爲刊行翻閲之餘泫然有作

故人已殉蜀山高，遺稿猶看戰伐勞。歸骨難歸千鳥道，斫頭便斫一鴻毛。國隆卹典官修祀，〈已奉旨入昭忠祠。〉天報忠䰟子擁旄。〈少鈍已官成都守。〉可惜韓陵碑手筆，不教留賦洗弓刀。

題竹初自述文

趙岐斵墓石，司空誌生壙。竹初自述文，亦以代家狀。讀之見其真，自處尋常人。一語無矯飾，詞卑意彌淳。古來三不朽，皆出常人手。袛此擇地蹈、循牆走，身不踰檢閑，官不曠職守。得時可奮幹濟功，不遇亦作釣游叟，豈必鼻息衝雲漢、腳步踏星斗。穿溟涬界透險重，遊罔閬鄉隘州九。然後魁奇絶輩流，俶詭駴儕偶。君今安其常，乃更謙而光。若論名行及才藝，我覺此文猶未備。學有兄在專師資，〈謂令兄文敏公。〉產比仲多均活計。〈待仲兄篤恩誼。〉出無官謗民歌襦，歸有去思人墮淚。〈宰鄞縣，以病歸。〉餘事更兼風雅宗，詩思文心兩精鋭。工書善畫各入微，學佛求仙並深契。倘得巨手爲鋪張，將垂史乘芳，更炳金石光。君乃不乞韓歐陽，并不假趙子昂、董其昌。自搦一枝雞毛筆，直寫素履無避藏。想見寒窗夜深悄，熒然一燈含毫邈。一念不將衾影欺，寸長未敢竿牘表。此即供狀到閻羅，不用减增另具稿。偉哉此正非常人，只把常人之事了。

題江陰單寧齋明府小照

披圖想見十年前，績學餘閒結靜緣。年少仙人王子晉，風流詞客杜樊川。杏花紅潤含宵露，桺葉青舒抹曉烟。身未出山春意滿，早儲康濟待敷宣。

其二

我見先生已有髭，琴堂單父正調絲。早栽滿縣花千樹，但飲澄江水一巵。薦牘共推三異最，御屏應覺九遷遲。此圖留作東山景，聊記潛居舊履綦。

題左蘭成詩卷

一編冰雪凈聰明，占得清新兩字評。不數當年庾開府，江南今又一蘭成。

其二

綺麗清才出水蓮，工夫那更似珠圓。只疑數十年成就，誰識安仁正少年。

其三

師門衣鉢數袁王，〈嘗受業於子才、夢樓之門。〉是我同遊舊輩行。今日兩人俱㝛草，傷心忍作魯靈光。

其四

不因貲算掩才名，絶似崑山顧阿瑛。好掃花陰遲老鐵，鞵杯來泛草堂清。

同兒孫上塚

出郭扁舟一葉輕，新蔬上塚正清明。童孫喜見春光好，折得桃花帶進城。

閲邸報秦楚蜀三省同時奏捷軍事告蕆喜作凱歌

露布星馳到玉京，鐃簫大凱溢歡聲。雨來盡洗川原血，風掃都成草木兵。豈有盛朝容伏莽，從看率土凈銷萌。莫輕一片紅旗影，多少軍儲始吿成。

其二

久享恬熙習故常，時艱始見國恩長。七年征繕無加賦，幾處流移有發倉。驅犢歸犁荒地草，課蠶重理故園桑。遺黎灑泣私相語，都賴朝家續命湯。

其三

蕭蕭班馬過歸師，西土依然好繡圻。天下江山奇絶處，積年盜賊掃平時。鳥烏聲樂征人幕，鼓角風清大將旗。烽燧盡消天日朗，彩霞五色絢晴曦。

其四

枤杜詩成喜氣重，深宮五夜第勳庸。裹屍馬革三壇祭，錫命龍章五等封。遠戍兵歸身脫劒，大酺人醉手扶笻。潢池何代無征勦，駿烈今堪勒鼎鐘。

今歲閏在仲春春光較多一月而風雨連旬晴和反少於往年詩以誌感

枉着天公閏仲春，風風雨雨動兼旬。百花不是黃楊樹，也似身遭厄運屯。

其二

正喜春長緩緩過，暗中偏已减陽和。可應天亦隨風氣，近日人情口惠多。

其三

偪仄吟成一畞宮，芒鞵難踏落花紅。仲殊詩句聊堪慰，春在濛濛細雨中。

結習

不知何事日匆忙，食蓼搬薑習未忘。身後名難膏朽骨，案頭書且沃枯腸。清齋摩詰翻經課，老學荀卿炳燭光。捲起董帷還一笑，有人晞髮向扶桑。

重三出遊

年紀七十七，風光三月三。力猶能健步，景更引幽探。臨水觀魚戲，尋花共蝶憨。陽春無盡藏，多取不嫌貪。

野步

同此光陰逝水流，與其枯坐不如遊。野花晝暖香迷蝶，古樹年深大蔽牛。不著胭脂春自麗，但聞鷄犬境逾幽。只慚賣酒人家笑，此老無錢掛杖頭。

前歲作牡丹詩頗不愜意今日對花再作四首

更無花可鬭芳菲，飽受陽和始吐輝。詞客文章惟宋艶，美人姿態有環肥。人因貴重皆矜寵，蝶亦温存作軟飛。騙得遊春忙十日，滿城裁盡綺羅衣。

其二

紛紛桃杏盡開過，晚出從容燦曼陀。十戶貲猶嫌價少，廿番風獨占春多。光浮花外三分暈，味在香中一片和。只恐女郎嫌太重，不教插上髻盤螺。

其三

園林無此不能豪，旁護朱欄上碧綃。畫以胭脂猶欠活，生來富貴自多嬌。花頭端重風迴陣，粉靨醺酣酒上潮。最是精神全發越，線睛驗取午時猫。

其四

穠華恰趁艷陽天，繭栗開成徑尺圓。紅藥自甘充婢賤，青蓮曾以喻妃妍。豪宜党尉銷金帳，陋笑蘇家藥玉船。佔得繁華仍不俗，由來姿韻本花仙。

邸抄

閟宮齋㝛翠華過，狙伺驚傳起馺娑。幸有扣刀娥永樂，早擒觸瑟莽何羅。地嚴姦宄那藏匿，福大神靈自護呵。不究根株速成讞，如天聖度所全多。

偕王仲瞿孝廉蔣于野秀才游洞庭東西兩山時吳縣湯明府爲治裝

足跡半天下，南戒徧登眺。家鄉有名區，垂老乃未到。枉自稱好遊，將被向平笑。邂逅天假緣，偶泛吳門櫂。洞庭近百里，山靈默相召。辦裝有賢侯，結伴得同調。遂果此願償，湖山領佳要。胥口布帆開，一鷺已前導。

其二

洞庭本湖名，今名湖中嶺。七十有二峯，東西列屏整。聞有靈威書，禹跡藉導引。鴻冥甪里村，龍隱桺毅井。明知語荒唐，烏有如捕影。卻因流傳久，典故千秋永。遂令好事人，雖幻亦引領。豈慕湘瑟鏗，寧尋鄂被冷。一聞茲山名，恍在九疑頂。微雨忽空濛，恰作瀟湘景。

其四

探奇先東山，村落何葱鬱。田少人戶多，不供一頓粥。卻因營貿遷，術善操盈縮。遂多擁高貲，鱗次總厦屋。其俗况淳朴，目不見可欲。隨時山有果，過午市無肉。相見各愛敬，善氣藹可掬。人間真樂郊，安得一椽卜。

其五

莫釐最高頂，俯瞰全湖光。三萬六千頃，澔涆盪我腸。其下多奥區，妙又在隱藏。面湖忌淺露，每借山爲障。山所不障處，護以竹木蒼。最好古雪居，濃綠森千章。不知上有天，但覺翠幕張。清風颯然至，毛竅俱清凉。何當來結夏，快此被襟當。

其六

西巘有絶壁，其腹忽嵌空。不斧鑿而破，不棟杗而穹。造物亦好奇，傲人智力窮。創此無梁殿，庨豁占百弓。仰睇衆磈礧，一一倒挂胸。壓卵倘一落，命在虀粉中。巨壑終渾成，萬古含谾豅。遂覺此頑石，八面開𤫩瓏。囫圇質雖蠢，混沌竅已通。不知命名初，何以呼石公。

其七

林屋古洞天，一穴入地底。相傳通峩嵋，誰與證遐軌。我來秉炬探，實可五六里。蝙蝠驚火光，撲面亂飛起。其下坎陷處，膝行不得跬。匍匐泥滿身，笑比負塗豕。過險又空闊，一喊甕聲唯。恐有饑蛟藏，口饞奮舌舓。老膽亦生怯，路恰隔凡止。〈洞盡處有「隔凡」二字，王鏊所書。〉迥身作猱升，經時始見晷。乃知向所歷，湖在頭上矣。

其八

昔有席允來，湖樓寄嘯傲。乘興泛湖回，放鶴先歸報。紅粉盡出迎，笙歌兩行導。又有徐尚書，宦成得予告。猶令修官書，設局此巗隩。號召諸名士，坌集赴蘭棹。嗚呼彼二人，一富一貴要。各擅意氣豪，湖山增照耀。至今訪遺迹，已無地可弔。何况我輩來，偶然快登眺。他年鴻爪痕，誰記王蔣趙。

吳門喜晤王述菴司寇值其八十大慶作詩稱祝兼簡錢竹汀宮詹

垂老故人無幾見，邂逅相逢適我願。到蘇聞公在虎邱，急往相尋艇如箭。款門不暇敘寒暄，先認五年别來面。喜公壽骨倍崚嶒，頤頦增長一寸半。視聽兩官雖漸廢，聲如洪鐘聞者戰。高名動人戶屨多，竟日將迎弗告倦。始知天子老健身，特教巋作靈光殿。繄余年亦七十七，幸附殷兄列行鴈。寓公况有錢穆父，齒序亦堪後勁殿。〈竹汀少余一歲。〉一朝都聚吳趨坊，共詫老人星出現。看取江南三老圖，明日家家畫團扇。

京口左蘭成留飲

柔櫓輕帆兩日程，近遊重過潤州城。欲談舊事無同輩，喜結新知有後生。酒陣酣搖甘露刹，詩濤雄鬭大江聲。坡公曾醉藏春塢，〈刁景純園，見蘇集。〉此地常多地主情。

偕佩香悟情放舟遊焦山詩僧巨超已往會稽是日佩香治具

仙侣同舟泛白蘋，清遊不怕孝然嗔。山成浮嶼環銀浪，人逐凌波步韈塵。瘞鶴有銘傳逸史，燒豬無竈款來賓。行廚卻累麻姑具，飫我鮮腴出網鱗。〈鰣魚纔出網更鮮。〉

留題巨超寺壁

無友尋方外，有山在水中。如何蒼耳子，空墮白頭翁。聞往若耶寺，應貪射的風。我來偕翠袖，顧眄亦堪雄。

到揚州沈既堂前輩留飲話别兼訂蘇杭之遊先索和章爲券

我昔客揚州，詞館列末座。有酒必互招，有詩必共和。春花接屐探，夜雨對牀臥。生平朋簪樂，興發不暇惰。何當二十年，十九入楚些。俯仰一傷懷，駒隙蟻行磨。今茲再來遊，碩果公一个。人以罕見珍，得不當奇貨。喜公精力强，豪氣弗稍挫。書燈久逾味，詩牌日有課。〈公自號味燈老人，日以詩牌集字得句。〉足覘老不衰，耋耄可預賀。我也雖後輩，馬齒乃較大。亦幸腰腳頑，未至憚勞癉。相見各無恙，喜極淚翻墮。人當暮年來，萬事付一唾。惟此故舊情，入骨不可剉。一尊軟腳筵，不覺成久坐。明知後會稀，且禁勿道破。安知古佺喬，不是我輩做。臨分更先訂，蘇杭秋捩柁。我歸當掃門，竚候蘭橈過。

再遊金山

金銀宮闕水當中，獨上層椒放眼空。山勢蓬壺仙境界，江聲桴鼓女英雄。雕闌俯瞰千層浪，渡舸通行四面風。堪笑帆檣日千隊，更無一个釣魚翁。

鎮江看都天會

羽衛何棽麗，神遊出正衙。香烟三里霧，仙帔五雲車。〈擡架用小兒六七人扮故事，高三丈餘。〉掆鼓聲傳警，靈旗氣辟邪。客行本寥寂，歸路得雄誇。

途中雜詩

洞庭遊了又焦山，更指揚州寶塔灣。老去翻成游蕩子，蘭橈一月不曾閒。

其二

詩翁八十尚兒嬉，遊侣居然挾兩雌。鎖骨觀音散花女，天教狂煞老頭皮。〈佩香、悟情。〉

其三

鶴銘隄上贊公房，曾與吳均共對牀。回首雪鴻成故迹，瀕行爲拂舊題牆。〈昔與吳澂埜、李嗇生同遊焦山，㝛巨超禪室。今澂埜先殁矣。〉

其四

左思賦已壓詞壇，一序何須乞士安。自是老饕多口福，累他珍饌上牙盤。〈左蘭成留飲，肴饌極精，屬余題其詩本。〉

其五

巨超行腳未曾迴，剩喜清師半日陪。笑指牡丹添貴種，花時日日望公來。〈至高旻寺，清凉上人設齋，指院中牡丹數十本，皆别後添種，惜已開過矣。〉

其六

虎賁曾感孔融情，爲是中郎舊典型。今日故人餘筆塚，把君臨本哭蘭亭。〈練塘書學夢樓逼肖。〉

其七

軟腳華筵爲我開，典衣治具意堪哀。衰年未必還相見，何忍堅辭餞别杯。〈既堂。〉

其八

當目看花兩白頭，碧筩杯飲最風流。十年重泛紅橋櫂，忍過張家高詠樓。〈傷松坪之殁也。〉

其九

幾載相思暗淚痕，何當握手轉無言。僮奴只怪過從數，三日僑居六款門。〈嗇生。〉

其十

費盡遊貲到處過，爲尋詩料引清哦。詩囊無句錢囊罄，大笑先生折閲多。

江邊鰣魚

出網即入釡，頃刻判生死。下箸正鮮腴，忽然念到此。

即景

中元數盈歲癸亥，人傳今年水勢倍。自春入夏雨果多，共慮郊原漫成海。平陸既添瓴甓防，窪鄉并戢舟楫待。一聞怒雷驅雨聲，失箸心驚岌岌殆。我笑蚩氓何太癡，偶逢旱潦輒怨咨。常年望雨今怕雨，直欲乞天為轉移。愆陽伏陰亦天病，天病卻倩何人醫。不如少安俟其定，勿藥之喜會有時。君不見午節傾盆秧水足，詰朝翻犁見晴旭。高田不溢低不淹，萬頃新苗一齊綠。

水嬉看夜船燈火

水嬉豪舉擅龍城，雲渡游船徹夜聲。燈火熒煌星萬點，笙歌嘽緩月三更。繁華知費金錢幾，風景真看玉燭明。恰是村農插秧候，中宵便起叱犍耕。

其二

今年添製夜龍船，十丈龍身萬燭燃。映水頓成星㝛海，騰雲應上燄摩天。一般犀照光尤徹，遍體驪珠警不眠。惹得老顛清興發，孤燈揮翰鬬蜿蜒。

和嗇生别後見寄原韻

揚州寧復夢，特為訪君來。情結相思草，年誇不謝梅。〈本滇中地名，今借用。〉别逾懷舊誼，老自覺凡材。不是逢深契，何因笑口開。

其二

屈指論交舊，盟壇歃謬叨。典型前輩老，湖海四方豪。坐久雞晨唱，詩成鬼夜號。知君有同感，十已九黄蒿。

其三

通籍早辭吏，〈成進士即就教職。〉身謀未盡非。官閒聊當隱，俸薄尚勝歸。裾屐過從久，雲山色笑違。殷勤此良會，可惜又分飛。

或以余紀遊詩於佩香悟情多諧語賦此解嘲

遊仙偶遇李騰空，莫漫相嘲白髮翁。但看晚霞多麗景，何曾老樹不春風。風流得罪猶堪恕，道學為詩究未工。君見梅花一篇賦，如何不議廣平公。

其二

步虛身豈落塵緇，世眼相看總錯疑。出水蓮原無染處，沾泥絮已不飛時。漢臯明月空貽佩，巫廟靈風儘滿旗。仙女欲留名在世，幾曾禁斷夢雲詞。

快雨

打麥聲喧正熟梅，濕雲俄起殷其雷。天公不待人開口，將要栽秧大雨來。

為徐山民待詔題其夫人吳珊珊遺稿

一卷蘭苕點筆成，清才值得被他卿。若非蕭史親傳出，誰識秦樓引鳳聲。

其二

靧桃咏絮也清新，尚是人間粉黛身。今日麻姑壇下拜，始知世有女仙人。

其三

畫眉纔了便拈題，香閤聯吟到日西。千百年來曾幾見，人間如此好夫妻。

其四

原是瑶臺暫謫仙，早應歸去大羅天。只因奉倩情難割，留住紅塵二十年。

其五

遙識空牀簟滿塵，一看遺挂一傷神。黃姑縱有天錢聘，何處還求此替人。

其六

微波惜不早通詞，鶯脰湖邊展謁遲。公榦自慳平視福，美人殁後讀遺詩。

抄詩

老去躭吟興尚豪，一聯枕上自推敲。詩成急起謄清本，不待兒抄手自抄。

題范鐵琴秀才詩卷

一卷新詩見苦吟，鏤金錯綵用功深。就中懷古悲歌處，直把皮絃扣鐵琴。

丸藥

年老漸衰病，妄思飲上池。不嫌丸藥婢，但少折肱醫。體製彷桐子，火功參煉師。合成翻自笑，命豈在參蓍。

刻集

刻集如行師，所貴馳先聲。先聲所到處，早使聞者驚。淮陰破趙壁，傳檄收燕城。龍驤指建康，勢已破竹成。倘無此聲揚，往往為敵輕。誰肯望風靡，方欲對壘爭。必待鬬實力，始得判輸嬴。已讓常勝家，未戰受降旌。所以有才者，爭先騖虛名。繄余性蹇劣，出未交公卿。歸又守田廬，不糾壇坫盟。毋怪同輩流，相顧笑荒傖。且勿計目睫，或可待後生。

哭緘齋姪

京華鄉國鎮相隨，何意今成永訣時。君過八旬寧有憾，我無一伴乃真悲。阿咸年轉如兄長，〈君長余四歲。〉王濟談能辨叔癡。問疾只嫌閽拒客，不教覼縷訴心期。

其二

尚書家法儼條科，〈恭毅公。〉紉佩書紳服習多。座有金人緘口戒，〈君謹於言，自號緘齋。〉庭無車子轉喉歌。〈恭毅遺訓，門内不許演戲，至今遵守。〉蹣跚見客憐盤辟，〈晚年不良於行。〉飲啖兼人笑活羅。〈二字見《金史·世紀》。君善飲啖。〉今日追思總陳迹，黃公爐畔渺山河。

李曉園廉使舊守會稽修蘭亭故事讌集賓友作稧游圖今來索題為補書數語

洛陽履道里，舊本楊憑宅。一落白傅手，遂獨擅勝蹟。午橋中令墅，後歸張師亮。至今綠野堂，人只說裴相。惟有謝公墩，介甫偶戲爭。千載兩安石，竟共佔令名。由來人與地，輕重兩相繫。或積後來薪，或附先馳驥。會稽有蘭亭，故屬王右軍。誰敢冒不韙，欲來作替人。曉園風雅宗，忽作兹郡守。似天將此亭，鄭重付其手。果然清興發，上巳集賓友。一時盛事傳，不減晉癸丑。即今已遷官，曳履凌星辰。行看益展布，迥竪鐘鼎勳。名流行樂處，草木皆垂芬。此亭舊游迹，好繼稧帖文。縱未遽突過，亦當與平分。

題朱春亭虎山小隱圖

我倡懷杜閣，遂并祠白蘇。此皆古之人，已非時所趨。胡為君結鄰，步屧連牆隅。想見襟懷曠，欲與古為徒。

漫興

十笏香嚴遠市囂，不農不仕不漁樵。尚躭書味忘漂麥，未長詩功想揠苗。著述身將盈八秩，昇平世已歷三朝。閒中卻數平生友，幾个聲名在絳霄。

山塘

半年刺繡積千錢，雇得山塘一日船。來到可中亭子上，嫣然顧影女遊仙。

水車

平疇雨足水車閒，閣在村旁似棄捐。獨有老農勤護視，今年不用有明年。

詩思

才盡江淹志未灰，苦無詩思出新裁。笑同農父翻車竭，只望憑空有雨來。

出門

襆被擕來便出門，只餘兩僕近隨身。老夫作客輕裝慣，多帶一繩當一人。

其二

行李無多易治裝，宿春也費一番忙。草驢似欲驕人富，行不齎糧滿地糧。

近遊

出門隨處是詩題，收入篷窗任取擕。倒影高天翻在下，上弦初月似生西。晒罾竿矗平蕪岸，賣酒旗飄老桺隄。卻笑向來矜閉戶，徒從甕裏作醯雞。

揚州

西津又喚渡江舟，直似鐘鳴夜不休。白雪滿頭花滿眼，一年兩度到揚州。

揚城北小五臺前河水最急孤舟逆上頗有戒心率賦

揚州北去尚城濠，小五臺臨水勢高。立刹巧摹師利院，建瓴增壯廣陵濤。孤舟刀鬬浪三尺，數口命懸縴一條。曾叱河神為小婢，老來氣已不能豪。

舟過召伯埭

泝流送故人，正值秋濤壯。召埭地勢窪，衆水所畢向。河湖乃混合，線隄弗能障。隄外本村墟，俱入湖光漾。其有未浸者，四面空所傍。但見樹影浮，漸少炊烟煬。可憐編葦牆，半截已在浪。米鹽何處求，出入憑兩槳。嗟哉昏墊民，長恐魚腹葬。當年謝太傅，胡為築城伉。想當典午朝，沃壤尚平曠。淮流獨到海，不向此奔放。自從河南徙，淮無路可讓。翻借清刷黃，洪澤作水藏。高堰有危急，尾閭洩怒漲。遂令下流地，原隰入漂蕩。生無餬口田，死無埋骨壙。我來一櫂過，驚波白彌望。水不行地中，人乃坐天上。

隄上苫茅者

隄上茅棚浪半傾，往來客尚代擔驚。居人卻見滄桑慣，猶唱吳娘水調聲。

高郵詠古

百雉秦郵一彈丸，舊曾置郡總師干。〈元時設府治。〉城邊河繞三門曲，樹外湖搖萬頃寒。突戰護糧亾國將，〈宋姜才來取糧，與元兵戰一晝夜。〉諭降被刃大科官。〈元李齊爲郡守，被張士誠誘殺。〉始知平世文游樂，詩酒風流侈坫壇。〈文遊臺故址尚存。〉

舟泊氾光看盂蘭會放湖燈

一燈兩燈千百燈，滿湖熒煌炳繁星。盂蘭盆借佛毫相，放大光明豁沉冥。人燈放入鬼界去，陽火變作陰燐青。是時湖天夜昏黑，黑中正顯燈光出。一燈一鬼爭來擎，凉燄不愁炙手熱。暗飛忙似萬點螢，自照覊䰟欣解脫。漆天墨地枉死城，今夕朗開覺路徹。夜叉羅刹不敢攔，為有一道紅光赫。魚龍不知徒驚逃，何暇燒汝頭額焦。甓社有珠恐被掣，老蚌亦復閉口牢。迷津筏渡有如此，萬荷花裏歡聲囂。斯須燈散了無跡，皎月當空一輪白。

見村叟納凉者

村叟聚成羣，乘凉坐夜分。撒灰噤吠蛤，爇草辟飛蚊。占雨無奇術，談天有舊聞。兔園三四句，自負頗通文。

到揚州值松坪子次生新抱西河之痛至淮安問晴嵐子蔭堂久下世矣感賦

題襟好友已松楸，那更風摧玉樹秋。哭到故人三兩世，感深倦客一孤舟。當年曾羡駒千里，今日俱歸貉一邱。早識此行多引淚，悔擕襆被出門遊。

清江浦送費制府入為大司馬賀遷惜别情見乎詞

聽履崇班躡禁廷，本兵身繫九邊寧。帝資海内安磐石，民惜江南去福星。敭歷官更中外職，追攀人滿短長亭。還朝笑憶郎曹舊，三十年前髩尚青。

其二

平日人忘厦庇中，臨分始識久帡幪。祈年常滿千倉粟，〈自公到江南，連年大稔，戊午歲禱雨尤驗。〉率屬俱寒兩袖風。竹箭河流循軌穩，〈頻歲泊河漫，工皆速堵。〉萑苻兵掃伏隍空。〈指去歲宿州勦匪事。〉而今一一勳庸見，都作甘棠憶召公。

其三

腐儒縱不乞餘光，自有餘光到草堂。執酳敢當三老席，指囷終恃陸家莊。孔融檄改康成里，思黯車臨履道坊。〈牛僧孺舉制科，白樂天爲考官。後白退居東都履道里，牛爲留守，時相過從。〉十載分榮誰不羡，真看桃李蔭門牆。

其四

送别那禁淚暗垂，雲山從此兩暌離。建牙或有重來日，耄齒應無再見期。帷幄謀參温室樹，江湖身老釣竿絲。衰殘倘尚遲留在，會聽黃扉入論思。

寄汪時齋總憲

五十年前舊對床，江湖廊廟遠相望。閒思談讌成前夢，老仗門牆借寵光。退士身爲墁畫鳥，清卿俸比束修羊。相思但祝加餐飯，各已龍鍾兩髩霜。

自袁浦歸途作

憶昔來袁浦，旌麾迭送迎。一隄三十里，八座兩門生。〈蔣畤南漕督駐淮城，費筠浦制府駐清江。〉聚散踪無定，暄凉景倏更。江程獨歸處，尚有月隨行。

歸途阻風

歸舟遇逆風，所恃順流捷。水為風所捲，順流亦成逆。遂覺風與水，兩力併一扼。清淮十丈河，學作海水立。濺浪劈面來，白日擊霹靂。水撐兩篙彎，岸挽一縴直。邪許力已盡，進寸尚退尺。由來年運衰，動輒有阻格。姑令㭬杙待，勿與爭旦夕。已甘鷁退身，寧竸騖趨迹。敬謝風水神，微命不足嚇。

途中偶見兩樂事感賦

倦則知還戀舊窠，物情相去不爭多。卸鞍跑馬歸芻棧，脫軛耕牛放草坡。少日漫思雲出岫，老來惟愛水迴波。天寒翠袖幽居屋，且喚蓬頭婢補蘿。

經高寶諸湖

淮浦秋風感浪淘，金隄無恙已滔滔。水猶只作尋常長，地不能增尺寸高。土價論錢修築苦，河流沉璧禱祠勞。障川終古無長策，祗望陽侯戢怒濤。

瓦窯鋪

召埭南來極渺漫，并無隄岸可登扳。臨深始覺為高易，一見窯基便當山。

揚州别諸同人

綠楊城外曉迴舟，送我知交總白頭。那不臨分重執手，此番來是别揚州。

竹初齋中盆蘭多名種今年為春寒所敗其次者作花尚茂賦詩索和即次原韻

九畹姿從短取長，妤嬙次第替夷光。精神雖覺三分减，臭味仍同一瓣香。萎豈當門遭刈楚，榮留紉佩慰懷湘。謝庭不斷清芬茁，韻事終勝馬糞王。

其二

磁斗嬌芽冷不禁，護花方法更披尋。縱非首選猶青眼，難得肩隨亦素心。開晚忍嫌抽箭少，耐寒應為植根深。只愁藉口停嘉宴，辜我年前望到今。〈去歲有盆蘭之宴，故戲及之。〉

稚存自焦山歸謂同人作詩無切定焦山者余戲擬一首卻不用焦山一典

潤州城外兩浮漚，此獨長存本色幽。空谷佳人攏翠袖，緼袍寒士對狐裘。〈謂金山相對也。翠，鳥名，故對狐。〉一龕裂石難容膝，萬樹藏山不出頭。卻笑往來京口渡，千船不見一船游。

又擬一首專用焦山事

此山從古本無名，卻被焦生作主盟。地僻一龕高士臥，時危萬舸水軍爭。〈張世傑與元兵大戰焦山江上。〉縞衣銘記胎仙迹，〈《瘞鶴銘》。〉白鷂船悲血戰聲。〈元人獲白鷂船七百。〉誰彷金山留帶事，平添寶鼎鎮鯤鯨。〈聞阮芸臺中丞施一寶鼎，與舊鼎同作鎮器。〉

長孫公桂舉一子老夫遂見曾孫因名之曰曾慶而記以詩

中年得子已嫌遲，〈余年三十八始舉廷英。〉豈意孫今又舉兒。天幸已多真忝竊，祖功久積有留貽。老妻檢篋裁文褓，賀客填門索酒巵。笑語鑷工休鑷白，輩行恰稱髩如絲。

其二

遂向人間作太翁，添丁應策長孫功。三班銓尚遲需次，〈孫方候選縣丞。〉一索占欣早得雄。為父也須身作鵠，抱男漫詡夢符熊。百年世業青箱在，要續書香振祖風。

送邑侯高松亭調任宿遷

六載循良績，賢聲浹萬家。猷為兼有守，悃愊更無華。民已相安久，君無别望賒。如何留不住，忽駕北轅車。

其二

徐泗殷繁地，端資治行高。官應從此貴，心又一番勞。郵傳連三省，漕渠過萬艘。精强原素慣，游刃亦堪豪。

其三

河决封邱岸，鄉邦險剝膚。地纔離咫尺，家不損錙銖。〈今秋河决封邱，距君家纔三里，全家無恙。〉昏墊災寧擇，神明理不誣。部民聞喜信，比戶總歡呼。

其四

名已封章奏，知難借寇恂。去思今始見，公論久逾真。民擬祠欒社，君猶念趙人。相期遷五馬，重布晉陵春。

鼻涕

撲面風來酒力消，懶殘鼻涕掛成條。卻思年少粗豪處，一唾高於二丈橋。

題邑侯周石雲暨令弟魯源聯床風雨圖

風雨聯床話，鴒原誼最親。詩傳潁濱老，君亦蜀江人。竹木清無暑，軒窗靜不塵。逍遙臺上景，妙手為傳真。

其二

江源到江盡，萬里尚同遊。恰帶峨嵋月，仍輝花萼樓。客踪鴻雁影，才望鳳麟洲。〈王世貞號鳳洲，弟世懋號麟洲。〉定有聯珠集，高齋共唱酬。

題管道明南北讀雪山房圖〈尊人侍御公宮京師，有此山房。君歸里搆書室，仍顔以舊名。錢竹初爲作南北二圖，敬題於左。〉

考作室，子肯堂，已覺門戶生輝光，猶未遷地傳書香。何哉讀雪房，昔本春明宅。郎君南歸念先澤，闢得新齋仍舊額。遂使三間奉禮㕔，京國江城兩突兀。乃知名父之子善繼承，紹聞家學切服膺。買宅雖拚編馬埒，映書還擬代螢燈。會看世掌絲綸美，踏雪趨朝玉宇澄。〈侍御曾直軍機處。〉

喜稚存歸戲贈

送君去後無吟興，待得君歸便起予。笑比雪中狂鄭五，一天詩在灞橋驢。

歲會

歲會粗增什一錢，居然阿堵滿牀前。不知他日誰家物，煩我持籌數十年。

彭芸楣尚書輓詩

同試鑾坡賦獨工，〈癸未散館，公第一，余次之。〉清班敭歷到司空。帝將李嶠稱才子，〈公以文學受知先帝，有才子之稱。〉人忌元稹〈平聲。〉作相公。服藥地黃頭早白，〈年未五十，䰅髮全白。〉校書天祿燭常紅。〈各館修書皆爲總裁。〉京華文戰江城醼，猶憶光芒夜吐虹。〈散館前與公會課數十次。公視學江南，余里居，過從尤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