甌北集/46

甌北集
卷四十六　甲子
趙翼

甲子元日

璿圖景運慶升恒，花甲重開喜倍增。身歷三元上中下，〈余生於上元甲子之丁未，今歲交下元甲子。〉眼看四代子孫曾。朝正已免晨興早，報國惟祈歲事登。生長太平將大耋，古來詞客幾人能。〈先得句云：「路經萬里東南北，身歷三元上下中。」適乳媪抱曾孫出拜，因改此聯。〉

上元前後雨雪連旬率賦

正喜新春好，何當雨雪滋。天陰長晝短，冰冷早梅遲。竟少魚龍戲，惟聞簫笛吹。笑摩邛竹杖，且緩踏青期。

季女出嫁

弱息生於晚，寧圖遣嫁期。那知歌缶耋，猶見結褵時。奩具慚牽犬，祥占祝夢羆。勉旃修婦德，循我舊家䂓。

其二

恰了向平願，應償五嶽緣。只憐婚嫁畢，已近耄期年。力怯登山屐，貲慳掛杖錢。惟應彷宗炳，畫壁看山川。

近遊

新年燈火已全收，漸喜春光到陌頭。白髮本催人佚老，蒼生豈待我擔憂。香浮嫩乳新茶盌，風皺微鱗軟水舟。蠟屐敢嫌無勝侣，不妨野老作同遊。

檢閱近人刻集再題

江南落落幾儒英，博物工詞總老成。此等人皆關氣數，後生輩但慕聲名。津梁絶學為先導，黼黻宏猷見太平。突過黃初雖未必，斯文已迥勝元明。

味辛銜恤歸泊舟袁浦為他舟觸破眷屬僅得登岸行李已大失稚存作詩相慰余亦次韻

奔星距家將咫尺，十口命寄維舟索。峩峩大艑何處來，順流迅若馬被策。捩柁不及突我舟，頃刻舫齋驚毁宅。幸已傍隄得逃命，命外都作沉淵石。千夫赴救不待呼，共識此官無隱慝。胡為河神獨不諒，妄意歸裝可分拆。我聞水府愛異珍，珊瑚木難務貪得。護珠長敕驪龍醒，貸粟肯憐涸鮒急。泗流不放周鼎還，宣房坐收漢璧溺。區區薄宦詎有此，羔羊素絲守清白。十年薇省判事忙，兩郡朱轓行部廹。〈攝登、兖二郡守。〉訴飢方朔語帶詼，乞米魯公書入刻。一領朝衫兩皂靴，論價不滿十金直。此中安得有厚藏，致煩劫路儼强敵。趁陽侯浪助作威，借颶母風來壯色。不剽猗頓剽黔婁，曷怪胠篋無寸帛。得非神亦我輩人，嗜書有癖忘漂麥。瞰汝生平著述多，光賽金膏掩瑤碧。遂欲截留瀧岡表，弗顧葬期悞窀穸。青洪不把如願償，翻逞雄威作暴客。乃知橫禍本自招，嘔盡心肝供鬼奪。歸來聊幸眷屬完，回首風波尚餘嚇。災星過度且勿悲，文字召殃宜自責。小懲大戒神已示，從此便應焚筆墨。倘猶結習牢不破，窮穿溟涬攝月魄。寸管思古千秋名，造物所忌定遭厄。或遣雷電下取將，或借溷厠遍收拾。比似洪喬沉書瀨，作戲揶揄必更劇。

靜推

神仙逃劫佛消災，真假機關試靜推。老已到來無可諱，運將敗去豈能回。枯餘岸柳春仍長，落後庭梅歲又開。他是無知吾有覺，那能長駐此耆鮐。

題和韓遺訓圖為陸秀農作

同年陸耳山副憲在京時嘗遣令嗣秀農讀書城南永樂禪院，手書韓昌黎《符城南讀書》詩，并和其韻，俾作座右銘。今耳山殁已十餘年，秀農奉其手蹟追繪成圖來索詩，知其志切紹聞，久而弗懈，故人為不亡矣。爰仍次韓韻奉題，俯仰今昔，不禁悲喜交集也。

世傳昌黎子，曾誤金根輿。後終成進士，名入淡墨書。良由過庭訓，諄戒腹笥虛。至今城南篇，想見勗學初。析薪竟克荷，弗墜高門閭。吾友副都公，典策擅相如。京華三間廨，偪仄盆池魚。亦處君城南，蕭寺人跡疎。手和示符什，俾懸佛屋渠。勉以青雲梯，平津起牧豬。嗚呼儒家業，衹憑硯滴蜍。弗惜食字蠧，遑問浮甕蛆。通經用斯致，古稽今與居。縱不為干禄，舍此安歸歟。君能體先志，夙夜勤所儲。欿然不自足，乃日見有餘。會當巢阿閣，寧憂困豫且。倪寛第七車，功收帶經鋤。我昔與副都，長安共騎驢。早欽淹雅才，筆耕勤菑畬。果膺天祿校，〈公奉命總校《四庫書》。〉翔步直玉除。别來四十載，緣每慳聯裾。東粤一款接，〈公典試粤東，余爲廣守，得過從數日。〉南蘭一燕譽。〈公服闋赴都，過毘陵，飲余草堂。〉爾後渺音塵，况聞歸靈墟。披圖感存殁，離懷慘不舒。書香幸有君，嗜學忘居諸。題詩悲喜集，中宵幾躊躇。

生事

白粥黃虀度夕晨，生平骯髒肯求人。卅年詩不言生事，人道先生未甚貧。

紅梅閣題壁

出郭尋春羽客家，紅梅一樹燦如霞。樵陽未即遊仙去，先向瑤壇掃落花。

春寒

乍暖纔欣脫左綿，西風一夜又冰堅。老夫竊幸能先見，未把寒衣去典錢。

觀餵雞者戲作

簸舂餘粒撒籬間，喌喌呼雞恣飽餐。只道主人恩意厚，誰知要汝肉登盤。

苦雨

正擬芳郊攬物華，烟村處處酒旗斜。連旬風雨無游屐，可惜江南好杏花。

山茶花開即事

節正改新火，火珠駢故柯。滿城一樹獨，老榦百年多。燄奪燒丹赤，光增醉酒酡。倚闌相映發，不用障紅羅。

其二

草草具盤格，美名援戒奢。也知皛毳飯，不稱曼陀花。無酒望鄰富，〈味辛自擕佳釀就飲。〉有花貪客誇。後期還預訂，已茁牡丹芽。

山茶既開適稚存遊松江歸遂邀同檀橋竹初味辛小飲即事

閉戶何從逸興生，羡君到處有逢迎。詩名本不爭楊鐵，地主偏多遇顧瑛。軟水舟纔千里返，衍波箋已百篇成。待君歸恰山茶放，笑我庭花亦世情。

稚存說述菴侍郎近狀尚無恙喜賦

落落江天大耋身，騷壇猶欲獨扶輪。詩文採到新先輩，〈刻《湖海詩傳》《湖海文傳》二書，將告成。〉聾瞽幾成活死人。〈耳目已俱廢。〉爨婦支鐺工煮粥，〈每日但食粥。〉門生當杖代迎賓。〈門人陶君。〉長安交舊今餘幾，數到殷兄罕倍珍。

塘橋北看杏花

看花翻為好花悲，溷圊旁邊杏一枝。野老不知花受屈，只言臭腐化神奇。

戲書

豈不願作達，出身本陋巷。經歷艱辛多，遂入愁魔障。卻看少年輩，意氣何豪宕。行樂恐後時，追歡窮所向。老者寸腸結，少者兩眉放。一笑孔聖言，有時或多爽。君子長戚戚，小人坦蕩蕩。

論詩

作詩必此詩，定知非詩人。此言出東坡，意取象外神。羚羊眠掛角，天馬奔絶塵。其實論過高，後學未易遵。詩文隨世運，無日不趨新。古疎後漸密，不切者爲陳。譬如覂駕馬，將越而適秦。灞滻終南景，何與西湖春。又如寫生手，貌施而昭君。琵琶春風面，何關苧蘿顰。是知興會超，亦貴肌理親。吾試為轉語，案翻老斵輪。作詩必此詩，乃是真詩人。

題王牧良洗硯圖

不藉硯為田，何事勤洗滌。只因素工書，早入顔柳室。麝煤購張遇，雞距選諸葛。陶泓尤所珍，珍逾一尺璧。鬅童頗解事，手濯寒流碧。餘瀋散玄雲，滓去見天質。斑涵翡翠鮮，眼浸鴝鵒活。纎埃凈不留，墨乃如點漆。棐几鏡面光，練裙冰痕潔。興到一揮毫，龍蛇十指出。老夫竊自幸，蟹匡為蠶績。君書日益工，便我乞代筆。〈余筆墨應酬嘗乞君代書。〉

自悔

宦途正好忽歸田，妄意清高慕古賢。三十餘年林下樂，天公待我原不薄。只慚枉作讀書人，未有分毫澤及民。到此始悔去官早，雖悔難追身已老。

上塚

掃墳回去日將斜，慚荷殷勤野老家。千里鵝毛無此誼，臨行折送碧桃花。

縴夫

百丈牽官舫，郵夫挽縴勞。差肩魚貫柳，跼足蠖循條。俯覺路直竪，衝當風怒嘷。艙中人晏坐，顧眄氣方豪。

彭殤

彭殤相遇道塗邊，各述生前住世緣。旁有蟪蛄聽暗笑，不妨童叟拜同年。

登楊舍城樓望海

設險前朝築，〈明嘉靖間因倭寇築此。〉地傳古暨陽。江完剛接海，〈地當江尾海頭。〉城僻只如鄉。旭日扶桑影，長風舶趠檣。朝朝沙戶集，午市最喧忙。

偕葉保堂秀才遊楊舍城外顧氏廢園

平壤無山水，為園仗樹多。喜兹三畝地，竟有百年柯。矮柏臂旁攫，高藤尾倒拖。稍芟蕪穢去，亦足寄清哦。

望壽興沙洲

沙洲漲出海中央，爭築圩田在渺茫。種得木棉天下暖，〈地産木棉最多。〉真成東海變栽桑。

花木

誰言草木竟無知，消息能參造化奇。不待司天頒朔到，自然開落不愆期。

劉少司馬信芳吾師文正公孫今相公石菴先生從子也來視學江南相見話舊賦呈

星軺校士莅江鄉，喜挹師門舊瓣香。家學再傳東閣貴，交情三世北平長。印泥鴻爪談陳迹，〈余客文正公第，嘗賦《岣嶁碑歌》，時公尚未生。今述其事甚悉，蓋家庭間嘗語此也。〉食葉蠶聲聽戰場。早有先聲慰人望，官箴奕世凜冰霜。

其二

黃閣當年燮理深，至今朝野尚謳吟。老成人是中流柱，清白門無暮夜金。使節旌麾仍舊地，〈石菴舊曾視學江南。〉紹庭桃李又新陰。韋平繼相尋常事，難得家傳似水心。

與少司馬追述文正公相業及余登第事感賦

一代秉鈞衡，數不勝屈指。獨論柱石臣，落落能有幾。吾師表東海，間氣出英偉。鐵石宋廣平，模楷李元禮。華岳立秋隼，百鳥不敢視。直聲震天下，至今雷貫耳。易名比君實，萬口同一唯。生能重朝堂，殁更光國史。嗚呼相業高，非可一節紀。我昔客公家，每飯共素几。〈公門無雜賓，日與余共飯。陪侍者公子，今相國石菴先生。〉得習聞緒言，披豁無城壘。欲以身作霖，先恃心如水。此段得力處，竊幸窺根柢。公家子敬書，臨池擅絶技。〈石菴公時爲孝廉，最工書。〉我嘗摹彷之，公笑頗形似。後公贊樞廷，我又供役使。〈公為軍機大臣，余先以中書舍人在直。〉及辛巳對策，恐坡識李廌。私改舊筆迹，另作率更體。公果不及知，拔之冠多士。〈余素習石菴書，及廷試，恐公以素識避嫌，另作歐陽體謄卷。公果拔為第一進呈。〉大魁雖旋失，虛名自兹起。士當貧賤日，每恨無知己。何期爨下薪，蒙賞斵焦尾。馬既顧空羣，蠅不煩弔死。此情何能忘，回首淚瀰瀰。

衰老

莫怪交遊厭腐儒，家居亦自歎羈孤。滿堂兒女聞聲避，衆叛親離一獨夫。

牡丹

春風滿面好容光，十五盈盈出畫堂。天下有花皆避席，豪家無處不飛觴。寫生只合煩周昉，入貢曾傳自洛陽。笑我素嫌脂粉氣，也教軟盡鐵心腸。

西干故里示姪亮采寶士姪孫公蘭等

十年不到綠楊村，白首重來叩里門。驚吠烏厖疑是客，舊留黄犢已生孫。一經幸尚傳家學，百畝猶當念國恩。是我昔時初奮跡，瓣香能不望蘭蓀。

戲贈

氣豪畧不問生涯，冷笑他人苦作家。富貴性情貧賤命，黄虀吃了去看花。

桐山齋中杜鵑花二十餘盆皆貴種每開時必治精饌召客今歲又邀同諸公讌賞即席賦謝并索諸公賡和以張之

開應鵑啼候，幾疑血染濃。種殊山躑躅，色壓木夫容。移豈鶴林幻，蟠為雁塔重。〈旁枝盤曲作三四層，似塔。〉主人真好事，歲費酒千鍾。

其二

其入三三徑，來看七七花。頓驚丹竈火，欲賦赤城霞。况有牛心炙，兼烹雀舌芽。奇葩與精饌，使我醉忘家。

呂叔訥廣文刻詩文集見貽為題五律一首以誌欽慕

唾棄羣言盡，途開奥窔深。隱然成敵國，嶄絶占孤岑。膽壯幾拚命，思沉到嘔心。老夫惟退舍，聊惜墨如金。

答友

日暮逾愁道路遙，老來何敢氣凌霄。誤人子弟由輕奬，欺世聲名恐易消。許靖終為先主薄，歐陽猶畏後生描。袛應蟻垤防山躓，觀井籛鏗帛繫腰。

芍藥將開為連雨所壓今日天晴花遂大放喜賦

紅藥開期已及瓜，那堪連日雨如麻。虧他忍俊能堅耐，過了淫霖始放花。

見爭地者戲書

佔人寸地未堪耕，訟牒紛然訴不平。别有元龍樓百尺，卻無人以佔天爭。

自遣

冉冉流光露電身，浮華落盡剩天真。清齋松下園葵味，通德門前帶草春。安命敢期非分福，讀書難得細心人。一編重展西窗易，白首猶慚未問津。

春遊

春好惟三月，追歡要及時。花繁紅靺鞨，天凈碧琉璃。尚少流觴會，何嫌步屐遲。路旁人暗笑，此老又尋詩。

再到西干故里

釣游歷歷舊烟村，相識曾鄰一個存。莫怪老籛高自置，見人一概喚曾孫。

感事

世事寧論目睫間，忽高忽下似鞦韆。安知失馬非為福，等是瞻烏未定天。賁育難提三寸筆，研桑只識幾文錢。居然炙手雲霄上，多少人思效脅肩。〈研桑，見班固《賓戲》「研桑心計於无垠」。研，計然名，桑即宏羊也。山谷詩：「安用研桑作老翁。」〉

有勸余畜聲伎娛老者戲答

哀樂中年易感傷，故應絲竹遣流光。豈聞白髮三千丈，猶昵金釵十二行。蟻穴久醒槐國夢，羊蹄恐踏菜園腸。衰孱自有尋歡處，園柳庭花總色香。

楊桐山再具精饌招飲賦謝

安得三百六十楊桐山，使我日日飫美餐。不然一百有八十，亦可隔日快餔啜。老夫雖非飲食人，每遇盛饌亦覺珍。且勿論豹胎熊掌猩猩脣，鵝增四腿鼈兩裙。但從芻豢選肥美，昔人烹餁有絶技。濃乳蒸豚爛，熾炭炙驢死。駝臍屑入饅，雞羽精擇米。此皆豪門矜秘方，至今談者津溢齒。君并不彷古食單，自出新意調醎酸。所用不過飛潛走，獨取精魄遺蹄筌。文火武火一晝夜，恰如郭虚舟鼎燒金丹。遂使滿堂動色到屬饜，弗顧脹斷腰帶鞶。可惜一年一召客，不作鄭莊勤置驛。令我數日之前早朶頤，數日之後尚流沫。從此腐儒餐，入口總不適。爨婦被譙訶，饔子受鐫責。都恨楊家厨，以巧形我拙。一笑大烹養，翻為衆怨集。君欲息此謗讟興，只有朝朝開宴席。

和乩仙詩

靈氛應召判前因，運筆如飛果降真。我是未成丹道士，世無不識字仙人。步虛杳杳來何處，叩寂惺惺信有神。人是古時詩近體，知君學亦逐時新。

水閣看競渡戲作

水樓坐看兩游龍，過者爭疑美在中。聊與諸君供一笑，捲簾露出白頭翁。

虞石渠秀才枉贈長篇賦答

躍爐共指不祥金，豈意牙絃得賞音。趙嘏倚樓名句少，虞卿閉戶著書深。探珠已握靈蛇寶，識路空存老馬心。多謝瑤章枉投贈，剪燈增我夜清吟。

客有談故相事者漫記

具瞻當日秉樞鈞，誰敢登車醉吐茵。隻手難遮天下目，回頭已是百年身。〈見錢福詩。〉蓋棺論定無翻案，當軸權移有轉輪。官位聲名原兩事，漫憑威力制窮塵。

午節後二日方慕雲明府招同劉檀橋中允莊迂甫贊善洪稚存編修蔣立菴楊星園兩太守龔稼堂州牧蔣瑩溪别駕陳春山大令泛舟看競渡即事

常州龍船天下無，今年膩雨愁沾濡。天憐措大作豪舉，雲端忽翥黄金烏。主人發興大召客，十千高價雇舳艫。長魚大肉咄嗟辦，水晶之盤白玉壺。客來大半雙髩皓，最少亦已蒼髯䰅。俄看三龍蜿蜒到，震天鐃鐲轟前驅。龍身幻出錦鱗甲，金支翠羽紅珊瑚。樓臺都攝寶光内，化作貝闕烟糢糊。遊船坌集競追逐，奮力似欲爭驪珠。千艘萬舸無一罅，辟道莫敢麾蝥弧。洛浦佳人簾影閃，扶風豪士酒氣粗。老顛亦復風景裂，醉倒不倩旁觀扶。昔人一樂動千古，采石仙李黃樓蘇。杜牧水嬉亦兒戲，竟共屈子傳江湖。吾儕此會頗酣縱，不知可亦傳畫圖。

劉松嵐觀察〈大觀。〉舊嘗宰鎮安之天保縣在余守鎮安後二十餘年矣兹過常州偕稚存來晤具言鎮民已為余立生祠虔奉弗替感賦

南徼歸來已白頭，鴻泥那復爪痕留。誰知三十餘年後，尚有遺民祝故侯。

其二

自知無績可流傳，只有硜硜不愛錢。始識愚民原易感，不為貪吏即稱賢。

其三

在任原思死葬桐，〈余在鎮，愛其民淳事簡，實擬老於是官，不願遷也。〉豈期民已社欒公。不愁身後無歸處，九朶蓮花一畝宮。〈赴鎮安必由蓮花九�而入。〉

題邑侯吳盤齋小照

簿書那得有餘閒，小憩空庭竹石間。自是治才仙吏最，咄嗟能了案如山。

其二

燕寢凝香五字詩，韋郎高韻令人思。今看一幅蕭齋景，直欲風流替左司。

五月中陰雨連旬低田淹浸今屆小暑尚有未插秧者感賦

梅雨方欣四野同，翻悲澤國水浮空。無官敢問民生病，不稼終期歲事豐。犬上牆猶波恐及，〈蘇詩：「人隨雞犬上牆眠。」〉蛙生竈更火難攻。家家懸釡炊將斷，翹首爭瞻海日紅。

其二

倘遇凶荒我早貧，只因憂己故憂民。桑田幾欲成滄海，紈扇何由障路塵。荇藻樹腰縈翠帶，帆檣橋背過輕䑳。綠秧交暑猶難插，秋晚如何得食新。

水車十百戽田水入河

修蛇蛻骨桔橰多，邪許聲悲似輓歌。可惜踏車如許力，翻將田水灌塘河。

其二

年年河水灌田禾，田水今翻灌入河。絶似窶人還宿債，羊羔利較本錢多。

接同年陳蘭江書知其官金華教授喜而有寄

淮館聯牀兩月同，〈曾同客淮關榷使寅公幕。〉而今二十四春風。書來别雨離雲後，官在青山綠水中。歌袴尚傳秦百二，〈君昔宰寶雞，改就教職。〉詩筒好遞浙西東。開緘先喜音塵接，已抵論心剪燭紅。

小暑後忽得快晴低田水漸退而鄉民又恨東南風大不得速驅向蘇湖致插秧尚有侍也詩以解之

積雨新晴氣已蘇，又嫌風不下流驅。果然驅到鄰爲壑，我得舂炊獨飽無。

江邊

彌望郊原白浪滔，尾閭何處泄狂濤。百川都向滄江灌，壓得潮頭不敢高。

纍臣

萬里纍臣遇赦歸，羡余早退免危機。當君旗鼓排衙日，却笑癡人守釣磯

少日

少日伶仃僅一身，兒孫今遂列成羣。人間米貴何關我，百萬分中也一分。

黃鸝

水退家家補插秧，炎歊炙出汗如漿。黃鸝大有驕人意，濃綠陰中坐鼓簧。

送人赴黔

因君遠赴黔，歷歷憶郵程。地有萬山險，天無三日晴。趁墟窨酒擔，跳月竹枝聲。都是奇聞見，應供琢句成。

牧童

西日銜山欲落遲，晚風何處笛橫吹。牧童豈解摹潘閬，也跨歸牛作倒騎。

猝起〈蘇松近事。〉

猝起饑民掠食喧，大官網竟漏舟吞。不知拆毁張彝宅，可有旁窺賀六渾。

水退

水退種堪補，糧艱價漸昂。人爭平糶米，〈官倉平糶。〉田竊早栽秧。〈青秧已朽，惟早栽者已發科，可以分半補蒔，故多搶竊。〉歲事應無恙，民情幸小康。惟聞下流地，一半尚汪洋。〈聞蘇松尚有不能補栽者。〉

溝壑

溝壑災黎待斃身，相逢不禁為傷神。若教破我慳囊救，又覺他原是路人。

甲子夏梅雨過多蘇州以下多被水不能插秧米價頓長貧民遂蠭起搶掠直入省城一日劫案數十百起城門晝閉三日稍定吾常地勢高幸免淹浸而糧價亦貴羣不逞聞風將效尤余家有米一囷計一百二十石亟减價平糶市價每升三十五文余僅以二十四文定價於是萬衆畢集有無賴子突起搶米衆皆隨之少年女亦脫其裙中袴作囊盛得升斗嗚呼饑窘之廹人以至無忌憚亡廉恥如此自惟小惠招尤固自貽之慼而民氣囂然不靖大可慮也

嘉慶九年夏，梅雨淋不止。蘇松杭嘉湖，水漲及千里。有秧不得插，糧價頓倍蓰。貧民遂譁然，搶劫以救死。掠入姑蘇城，一日數百起。大吏禁不得，闠闤盡罷市。城門閉三日，搜捕始稍弭。吾常地勢高，被浸畝無幾。亦以糧價昂，聞風動奸宄。余家米一囷，亟糶慰桑梓。非以種德殷，亦豈邀譽美。但散區區積，冀免躭躭視。誰知價過廉，先聲播遠邇。熙熙為利來，將我春臺比。或腰懸囊槖，或手挈筥篚。萬衆如湧潮，轟闐聲沸耳。有黠者一呼，無錢可得米。競作躍冶金，搬運捷五鬼。强者負肩背，弱者傷股髀。恨不手一雙，多生百十指。更有紅顔婦，脫袴布裙底。但貪裹糧多，弗顧失褌恥。斯須百廿石，攘敚凈如洗。嗚呼為善難，利人反害己。方慚涓滴微，忍傅訟獄理。所慮民氣驕，目已無法紀。兹事關隱憂，蒼茫向天咫。〈余嘗愛東坡句：「潜鱗有饑鮫，掉尾取渴虎。」蓋虎飲於河，為蛟所食也。以十字寫之，毫無剩義。此搶米事，有婦脱裙内敝袴作囊盛米者，亦欲以十字寫之。初云「脫袴有紅顔，作囊裹白米」，但袴外尚有裙，故可脫。今裙字意不見，竟似躶露矣，故改作四句，乃始歎前人鍊句真不可及也。〉

佳句

枉為躭佳句，勞心費剪裁。生平得意處，却自自然來。

再過城東小桃園

少年曾此屢經過，腸斷韋娘一曲歌。今日重來頭已白，不知何事淚猶多。

詩家

詩家徑路都開盡，只有求工稍動人。又恐丹青少生氣，斒斕徒作楦麒麟。

劉石菴相公因繼母太夫人就養在冢孫少宰公江南試院壽屆九十奏蒙恩命南來慶祝公年亦八十五矣稱觴盛事從古未有余以門下士敬隨叩賀歡忭難名恭紀三律

南國秋風䆉稏香，相公請假壽蘐堂。絳騶不遠三千里，皓首親擎九十觴。龍衮朝衣供綵服，鸞回綸誥賁奎章。江城况是曾臨駐，〈公前視學江南。〉四代今增樂未央。〈少宰已有子將冠。〉

其二

壽筵盛事艷朝紳，耆輔承恩許省親。接武兩朝賢宰相，疏封一品太夫人。新篘正熟南蘭酒，文錦兼頒內府珍。縱是家風慣清儉，也應璈管慶長春。

其三

再世調元佐郅隆，更餘書翰壓羣雄。〈公書法爲天下第一。〉韋平有傳難專美，絳灌無文敢媲功。久别豈期迎畫鷁，舊情猶荷問雕蟲。剩誇年少依劉日，伴食曾陪兩相公。〈余昔客公家，文正師方官總憲，公亦爲孝廉，每日皆三人共飯，不另設餐也。〉

石菴相公一見即誦余出京赴鎮安任時有萬里風塵從此去百年天地幾人閒之句余久已忘之并未留稿因公誦及覺此一聯似屬可存爰補綴成篇錄之稿中

一官遙指粤西山，曾有新詩唱出關。萬里風塵從此去，百年天地幾人閒。已看墮水飛鳶跕，幸早投林倦鳥還。慚愧驂鸞餘舊句，尚煩公掛齒牙間。

送石菴相公還朝

昔歲在己巳，我初客公家。謭劣不自知，跳擲矜井蛙。公為發其覆，導之指南車。我雖未肯降，默已開心芽。夜談剪絳蠟，晨餐怯肥羓。〈每共飯，余嫌羊肉羶，公特善啖。〉當時從游樂，聯翩接翅鴉。先後簉詞苑，才思紛天葩。公獨結主知，不藉門第華。敭歷遍中外，入相宣黃麻。我從解綬歸，胸次忽槎枒。妄思鑽故紙，不慕建高牙。自此音塵邈，雲霄隔泥沙。何期四十載，重接笑語譁。乞假為親壽，南來道里遐。遂使林下踪，得復披絳紗。喜公八十五，老健杖不拏。亮節表臺閣，高名朗雲霞。餘事到揮毫，蘇米不足誇。他年青史傳，粹然無纎瑕。而我一無成，俯仰祗自嗟。送别臨河干，離緒豈有涯。心逐輪蹄遠，目斷烟樹遮。倘再期後會，毋乃願太賒。惟當晚節香，為公歌黄花。

臨别再口占一首

白頭猶著老萊衣，假滿還朝四牡騑。來為稱觴增燕喜，去歌遵渚羡鴻飛。送公千里終須別，剩我孤舟獨自歸。誼是故交年大耋，臨分那不倍依依。

夜不寐戲作時文示羹孫

雨過新看月一痕，庭齋寂歷似荒村。疎窗燈燄孤螢閃，遠樹風聲萬馬奔。書有夙緣情尚戀，詩無新句稿難存。可憐良夜憑誰伴，戲草時文起課孫。

夜泛

峭凉貪夜泛，坐久露華凝。潦退秧皆補，塍翻芋已登。蛙如助街鼓，犬不吠船燈。何必深宵寐，原無事夙興。

揚舍見逃荒者感賦

我來暨陽住十日，靜看逃荒人乞活。家住蘇松夏潦災，至今八月尚没膝。田廬蕩盡覓生路，數十人同一舟出。傳聞此地獨晏然，老幼扶擕聚如蝨。初來開口猶囁嚅，人給一錢感刺骨。不三四日習已慣，對人無復可憐色。臉皮漸老膽漸粗，給錢稍遲意早怫。嗚呼前後數日耳，人情變乃如此捷。始知饑渴能害心，古來喪節固非一。

海上

前年海颶覆盗舟，百千盜殪滄波流。方謂萑苻根已絶，不數載復黨類裒。初傳赤嵌城被掠，賊刀竟砍官兜鍪。旋聞温州出船哨，大帥殉節血髑髏。近來吳淞又警報，欲梗市舶司咽喉。幾似前代倭寇擾，檣竿如櫛騷邊陬。彼倭有家在本國，有利則至無利休。後來往往被創去，揚帆遂歸死首邱。今則閩粤無家者，即以海面爲菟裘。生作鯨牙死魚腹，活計在此肯改謀。涉險風濤等平地，歛貲賈舶當良疇。人間安得此樂土，倘來之富不待求。長魚大肉日醉飽，呼盧猱雜讙衆咻。夜深時或發高唱，滿天星月翔蛟虬。共笑官軍鸛鵝隊，風攧浪吼滚作毬。噫嘻乎！既不能制其死命使遠遁，又不能厚其生理俾內投。坐視飄然而來忽然去，何時一網打盡無遺留。雖未盧循入滬瀆，漸恐徐福占亶洲。私居蒿目一長嘆，兹事隱繫東南憂。

常郡地高被水處少因下流災重米價驟增遂致食貴今新穀將登民已寧貼惟聞蘇湖水尚未退恐種麥猶遲是可憂耳

吾郡本不潦，下流溺載胥。秦饑資晉粟，城火及池魚。早穫期將屆，晨炊窘稍紓。災區須種麥，可得把犁鋤。

米貴

曉市聲喧似湧濤，爭營口食罄錢刀。共言米價如梯級，一步升來一步高。

其二

只為人多覺地褊，〈平聲。〉一人一畝尚難全。孟夫子若生今世，敢復高談古井田。〈承平日久，生齒日蕃，若人各百畝，安得有如許田也。〉

其三

景德祥符脫亂離，小兒鼓腹老含飴。始知斗米三錢價，總在人稀地廣時。

其四

海角山頭已遍耕，别無餘地可資生。祗應鈎盾田猶曠，〈見《天官書》。〉可惜高空種不成。

其五

更從何處闢遐陬，只有中郎解發邱。或彷秦開阡陌例，盡犁墳墓作田疇。

其六

勾踐當年急生聚，令民早嫁早成婚。如今直欲禁婚嫁，始减年年孕育蕃。

其七

五風十雨惠民深，物產猶難給釜鬵。到此天心縱仁愛，也愁力薄不從心。

其八

斗米需錢四百餘，真同珠價論錙銖。老夫翻借誇豪富，一日厨炊一斛珠。

壽劉可行舅兄八十

巋然耆㝛魯靈光，宦績文名少輩行。夜月琴聲單父宰，春風帶草鄭公鄉。一門子弟親陶鑄，三世文詞力表彰。〈刻劉氏一家文稿行世。〉要識老儒榮暮景，添丁樂事助稱觴。〈新添一孫。〉

其二

仕宦歸同理舊編，黑頭昆弟兩皤然。每欣求仲來荒徑，還仗殷兄衒少年。〈張丈、殷兄，見香山詩。君長余二歲。〉剪燭深談三鼓後，扶笻緩步百花前。往來二老風流在，剩與人間說散仙。

上塚即景

十畝松陰景鬱葱，秋來獨絢老丹楓。天然畫出荆公句，萬綠叢中一點紅。

外孫金臯京闈發解喜賦

喜聽星郵報，賢書捷鹿鳴。恰成吾宅相，早决汝科名。〈臯弱冠有才，余决其遠到，妻以孫女。〉辛苦三條燭，飛騰萬里程。渭陽推自出，亦覺有餘榮。

其二

鄉科年似我，發解亦京闈。〈余年二十四舉京兆試，臯年籍俱同。〉敢詡傳衣付，須乘破竹機。遠書烏鵲喜，暖浪鯉魚飛。一第應連掇，期登鰲頂歸。〈余廷試卷進呈第一，後改第三，大魁佹失，心常歉然，故以此望之。〉

過湯蓉溪墓

萬石家門八秩齡，望衡對宇每招尋。死無遺憾如公少，誼有相知獨我深。在日人傳焚券惠，殁時里輟相舂音。即今經過橋玄墓，猶覺青葱宰樹森。

答劉雲房大司馬寄問近狀

雲霧江天一草廬，沉淪久與故人疎。照嫌老醜幾憎鏡，視苦昏蒙欲廢書。僮當給扶防蹉〈去聲，見楊誠齋詩。〉跌，孫纔辟咡解軒渠。頺唐暮景真堪笑，敢辱郇箋問起居。

春蠶

滿箔春蠶食葉肥，腹絲抽盡作蛾飛。尚餘五色文章在，留與人間織錦機。

蔣立菴輓詩

少小交游到老成，十年以長忝為兄。正期伴我桑榆晚，何意今翻哭後生。

其二

半年不斷藥爐薰，轉側常資婢僕勤。看到呻吟牀笫苦，翻祈君早赴修文。

其三

病榻惓惓念析薪，預愁身後藐孤貧。大家都有兒孫累，誰是人間了事人。

其四

空中笙鶴引遊仙，此事何須快着鞭。恐我他年無伴侣，預先相待大羅天。

錢竹汀宮詹輓詩

蓬瀛仙馭杳難攀，官本清華館閣班。生死不離文字裏，聲名早在斗山間。縹緗麗製傳中禁，碑版雄詞到百蠻。略似春蠶絲吐盡，化飛蛾去脫塵寰。

其二

歷朝記載萬牛毛，同異紛如費剔搔。十七史從何處說，一家言已等身高。〈君著《廿二史考異》最精核。〉有疑好就靈犀照，不朽何須汗馬勞。直自深寧王叟後，又添困學析秋毫。

其三

庚年同譜幾人留，百里相望兩白頭。君去更無人可語，我來應有伴同遊。後身定識仍金粟，前路先看赴玉樓。一笑吾曹論壽命，短長不在幾春秋。

楊桐山輓詩

老去枯腸不作詩，作詩多是輓歌詞。寢門哭友連三日，兩淚幾如不斷絲。

其二

看花每歲荷開尊，精饌真過石季倫。自是老饕無口福，正思大嚼失屠門。〈君家杜鵑花皆名種，每開時必具精饌宴客，余嘗有詩。〉

其三

頃刻花開七七仙，歡場履舄故依然。明年櫻筍厨誰設，灑淚東風泣杜鵑。

聞時齋總憲蒙恩以二品歸老感賦

霜威烏府肅行騶，直木風多易感秋。朝議自嚴賢者責，帝心終眷世臣優。七旬老恰初衣遂，二品歸仍晝錦遊。白嶽黃山相待久，籃輿探勝亦風流。

其二

巢痕回首綠楊灣，燈火書堂課晏閒。〈公從余受業，常在澄懷園。〉卅載寒暄雖久别，兩家痛癢最相關。寢邱田豈供千指，奉禮㕔猶僻萬山。〈公家在休寧萬山中。〉平日愛臨顔氏帖，也書乞米落人間。

編詩

多生餘結習，悞落藝林中。踪跡三高士，詩篇半放翁。〈放翁詩萬首，余幾半之。〉讀書雖得間，傳世有何功。不及鋤犁手，謀生力自供。

盤餐

盤餐頗亦具鮮肥，入口嘗來異舊時。自是脾衰滋味變，不關物性有遷移。

古玉琀歌〈刻玉爲蟬形，古人歛屍用以壓舌，《宣和博古圖》謂之琀。蔣瑩溪出以見示，索詩。〉

蔣侯示我白玉蟬，幽光逼人毛髮寒。來從千年太陰裏，歛屍曾壓舌本乾。殘骸敗胔爛成土，獨此血漬紅斑斑。我笑古人太癡絶，一副革囊已破裂。何妨速朽化泥沙，乃競飾終填窀穸。縱有虞琯夏琥璜，詎返遊魂起僵魄。徒令發邱郎、掘墳賊，毒手交相碎枯腊。凄凉金盌出人間，狼籍珠襦棄道側。地下長眠倘有知，懷璧其罪鬼應泣。胡為古癡君更癡，不祥之物翻稱奇。傾囊購得自矜寵，如削厠簡撋面皮。昔含死人口，今弄生人手。將生替死引親膚，未死先同骨已朽。身佩幾偎燕玉温，䰟來或索弁瓊取。由來寶物不終淪，特借暗投鍊形久。多年凶穢殉髑髏，一旦晶熒燭星斗。勸君他日勿附身，恐又發塚不脛走。

戲作

九尺曹交自覺長，盡傾一座氣飛揚。蟪蛄安見青松老，魑魅終消白日光。麟閣畫圖功不朽，雞林詩句價爭償。曠觀自有無窮在，汲汲何須蟻撼牀。〈李白詩：「蟪蛄啼青松，安見此樹老。」〉

野性

野性生來不耐閒，人人祝我壽如山。與為山也寧為水，好去周流宇宙間。

萬秋

自是江河亘古流，其餘起滅總浮漚。君看代代名人出，只說千秋不萬秋。

李雨村觀察輓詩

久不接雨村書，心竊憂疑。蔣于野自京回，曾晤其弟編修君，〈鼎元。〉知已下世。驚悼之餘，以詩當哭。

綿陽音斷渺烟雲，得信俄驚宿草墳。斯世幾人真愛我，老年同輩又亡君。和凝板散千家集，文節樓傷萬卷焚。〈君搜刻說部數百種，名曰《函海》，又選近人詩作詩話十六卷。家有萬卷樓，貯書畫鐘罍，忽毁於火。〉奇士人間留不住，故應召掌紫臺文。〈見《漢武外傳》。〉

其二

每逢書到悵暌離，今并音書不可期。萬里難為徐穉弔，一編重檢蜀州詩。〈少陵有《檢得高蜀州遣詩》。〉䰟來夢裏人猶舊，名在陽間鬼豈知。八表停雲空目極，更從何處寄相思。

戲簡稚存

青鞵布韈過從頻，一道横街作近鄰。我已年來都散漢，君真天上謫仙人。詩纔起草先邀和，謔到交鋒不避嗔。如此清歡供暮景，也應俗煞軟紅塵。

再簡一首

遊戲紅塵兩散仙，平生詩句已流傳。虛名若論時長短，縱不千年也百年。

漏盡

漏盡途猶遠，宵行似逐逃。只因豚犬劣，未息馬牛勞。枉作千年計，難供一日豪。蓉湖烟雨泛，慚愧昔人高。

稚存答詩嫌百年太少蓋其才已獨有千古也再簡奉酬

少陵見同輩，不輕許必傳。千秋萬歲名，只屬李青蓮。〈《夢李白》詩有此句。〉自揣身後名，亦云垂萬年。〈蜀中詩：「丈夫垂名動萬年。」〉其他高岑徒，但賞十數篇。由來才大小，可預定衡銓。我才本蹄涔，大名未嘗瞰。姑以百年計，猶恐光易闇。君也十倍才，出語破萬膽。横矛奮一呼，决死戰誰敢。已視一世空，曾輕萬里貶。笑我目寸光，固難共遐覽。而我私自喜，得為君執鞭。昔唐有韓孟，雲龍兩連翩。宋亦有蘇黃，旗鼓相周旋。至今四勁敵，燀赫在目前。固知聲名播，兼恃氣類聯。孤掌最難鳴，雙飛乃易鶱。與君共詩國，〈查初白詩：「毘陵自古稱詩國。」〉狎主齊盟壇。已令天下士，趨風快睹先。稱君必及我，纍如貫珠連。藉君光燄長，挈我聲價懸。蒼蠅附驥尾，一日路亦千。不朽竟分我，竊有厚幸焉。

題錢筠村秋水靜觀圖

春水桃花浪，夏水瓠子漲。惟有秋水澄，一碧涵萬象。波不湧千層，底可見百丈。自非靜者心，孰肯寄遐尚。筠村早工文，出手洪瀾壯。詞源三峽倒，才力百川障。中歲生道心，汪汪叔度量。歛盡萬斛傾，愛此一泓漾。梧竹綠陰中，明流澹相向。想見晏坐時，襟期與同曠。好添笭箵舟，更置書畫舫。我當來從遊，楓岸荻花蕩。高咏滄浪歌，不作小海唱。

稚存見題賤照有十萬黃金之嘲走筆戲答

秀才眼孔本不大，〈墮。〉十萬青錢便塞破。青錢忽變作黃金，驚喜横財賒望過。得毋折鈔非實支，大似考賕竟懸坐。若果腰纏如此多，跨鶴應愁半空墮。古來藏金誰最豐，六十匱記安漢公。武陵王懸一千餅，張孝傑貯百萬鋌。彼皆倚勢裒歛多，遂使精鏐堆作廪。繄余出身故寒陋，得官稍藉俸錢救。趨朝曾耐冰一條，出守但矜風兩袖。歸來不及陸賈裝，問舍求田俱未就。老年生計略可支，不過賣文錢、潤筆資。作碑尚須斛斯索，酬縑安有裴相貽。既不能負眊帶鈴劫掠廣，又不能點鐵鍊鉛變化奇。何當橫加金夫號，祗洹布地名同馳。今試與君較歲入，我僅錙銖營什一。君挾大名驚世人，廣致賂遺來絡繹。乞書幣湧李邕門，問字酒填揚子宅。居則坐收海賈餽，〈《蕭子雲傳》。〉出則滿載汴京獲。〈元遺山詩：「大船渾載汴京來。」〉築室已規元暢樓，爲園更運到公石。〈君新搆精舍，極水木竹石之勝。〉漢上足穀翁，江南多牛客，總作陸莊供取給。是我有限君無窮，黄金早向君家積。想應怕我為劉叉，先發制人防攘奪。

述菴侍郎遣人送示新刻湖海詩傳所輯皆生平交舊凡六百餘人人各系小傳其心力可謂勤矣敬題六絶句

涉江踰嶺採芳蓀，多是題襟舊墨痕。辛苦雅輪扶隻手，故應一代仰龍門。

其二

有唐何止萬詩人，篇什如今幾个存。太息茫茫烟霧裏，不知多少暗啼䰟。

其三

也是生平大願船，盡收交舊入新編。淮南賓友何多幸，得附劉安總上仙。

其四

萬骨枯成一將功，唐詩選只說荆公。由來牛耳冠裳會，專屬葵邱霸主雄。

其五

往事傷心踏戰堋，選詩特為百篇增。不知朽骨空山裏，可識歐陽序宛陵。〈選趙璞函詩獨盈一卷，蓋公與璞函同從軍滇蜀，璞函已殉難木果木，故存殁之感倍深，亦可見篤於風義矣。〉

其六

對鏡親描兩翠蛾，自矜絶豔渺橫波。一從粉黛叢中過，始覺人間佳麗多。

長至日同人夜集

長至纔交薄雪飛，可無轟飲辟寒威。書生豪舉真堪笑，前面開樽後典衣。

吳穀人祭酒枉過草堂邀稚存味辛同集

裾屐聯翩總勝流，沉沉泥飲盡更籌。江天望氣人應說，今夜文星聚趙樓。

其二

已屆消寒九九天，燈光月影泛觥船。殺雞為黍儒家宴，俗煞汾陽軟脚筵。

其三

百年人物遞當場，館閣歸來髩各蒼。公等已皆稱老輩，衰翁得不魯靈光。

其四

袁〈子才。〉蔣〈心餘。〉王〈禮堂。〉錢〈竹汀。〉總作塵，憗遺漫比後來薪。名流各有千秋在，肯與前人作替人。

冬暖

繡線雖添暖未消，想天亦怕聽寒號。晏嬰尚有狐裘在，不得披來傲緼袍。

其二

負暄牆角坐欹斜，挾纊人人笑語譁。已勝香山裘萬丈，誰言冬日只吾家。

其三

春令冬行暖不裘，漫憑洪範細推求。陰陽調燮何關汝，偏是書生易杞憂。

其四

曾歴天南氣候温，冬裘夏葛少區分。只當縮地來江國，正月流螢臘月蚊。

示兒孫

風貌居然玉樹枝，未遑講道且修詞。要無一字無來處，但有三人有我師。祖父聲光安可恃，衣冠門戶倍難支。罌猶餘粟囊餘帛，不惜分陰待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