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菴集/卷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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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八 直菴集
卷十九
作者:申暻
1811年
卷二十

遺事[编辑]

先考和菴府君遺事[编辑]

府君姿禀端愨。氣貌醇重。平生無慢辭惰容。先輩及儕友相從者。皆亟稱其愷悌篤實。而未見有一點客氣焉。性至孝。事考議政府君妣趙夫人。深愛篤敬。先意奉承。視聽於聲形之外。而靡不曲當其旨意。家內傳說以爲議政府君與趙夫人。於府君自幼及長。未嘗有呵責之事焉。

府君生於議政府君二十歲時。逮事祖妣李夫人生祖考牧使府君妣李夫人。並十數年。議政府君常有夙夜之勞原隰之役。府君盖承奉王父母。溫凊之節。滫瀡之供。婉曲之誠。怡愉之容。一如議政府君之爲。而未嘗暫曠且弛也。王父母皆甚安之。而牧使府君至曰。俗言子若孫有些間隔。而吾於此孫。未覺其如此。可謂能子矣。

聰明絶人。八九歲時。數十行書二三遍。卽背記。持守於久遠。文藝夙成。每安排意匠。卽落筆成章。十一歲。受馬史三十傳於議政府君。後雖經書。皆自究解以讀。而不復學於長者。其讀書䂓模。先經傳而後子史。凡於聖賢訓說。心融神會。眞見其然。故其所論著文字。要皆根據經義。而以理勝辭達爲主。

天資近道。信古好義。早處玄石朴先生甥館。先生以其質美寡慾。可與入德。勉以爲己之學。告以進修之要。府君深自砥礪。有向裏工夫而人未之知也。嘗講爲學工程。有書就正於先生。而亟蒙稱賞。又論明德格致之義。而先生喜謂大體得之。又與任君玉論人物之性同異及人道二心界分。奉質于先生。而先生以府君說爲是焉。

其志學䂓模。不甚數數於節文講說。而要以躬行爲務。使身心之內。從善而去惡。求是而黜非。懋操而戒放。自家庭倫常。至於應事接物。期立於修明無疵之地焉。

於爲善行義。若嗜慾焉。當爲卽爲。爲無不盡。當行卽行。行無不力。而曰。人看得道理。不肯體貼做去者。如製美服而不着。具盛饌而不食。未爲己有。何以知其味也。

常手不釋卷。見古人前言往行犂然會心處。擊節咏歎。三復不置。觀人寸長片藝。稱譽惟恐不聞。先輩遺蹟。雖微細事。每欽艶以爲不可及。

趙夫人外祖白軒李相國常稱府君曰。此兒神明內蘊。器度凝遠。將來長成。則其必言行不妄。而福祿令長矣。但未知由科目榮達否。後府君服事大賢。飫聞道義之說。內行純茂。志操峻潔。又識慮超卓。而惟務鞱晦。不曾展其抱負以顯于世。世以長德高風推之。而謂白軒鑑評不差。

拙修齋趙公聖期。趙夫人叔父也。文章學識。超絶一代。氣𡵫軒昂。與人寡合。而獨於府君。至誠愛好。心甚貴重。嘗取覽府君述作曰。詩則深粹老鍊。多得少陵意思。又帶放翁風味。趙公每爲菊花會梅花會。廣受親舊詩律。獨賞府君作。以爲有子益,道長所未道處。愼侍郞無逸每得府君詩。以爲有杜意陸趣云。文則典雅渾成。類學西京者。而於宋近南豐。第於今日科塲。未保其必捷云。

少時守靜力學。不喜參䟽。而獨於仁顯聖母危辱時抗諫及牛栗兩賢黜享時伸辨兩䟽。不待䟽廳之相邀。委進署名。隨詣闕下而歸焉。

癸亥。丁趙夫人憂。悲哀痛疚。毁瘠幾危。而哭不絶聲。涕淚雨下。聞者悲動。不忍在傍見之。林滄溪泳曰。人之聲氣。用極則盡。今此棘人終日號哭。哭聲如初。始知聲發於哀。哀有不盡。故聲亦不衰也。時議政府君深憂其不能保。而多般調護。幸得保全。丁亥。丁議政府君憂。哀毁如初。血淚如瀉。衰腐苫爛。兩眼腫大。至不能開睫。過襄禮後。哀疚愈劇。戚容顚纍。尹判書世紀每曰。如申哀正是不寧底喪人。豈不可貴。免喪以後。喪餘之哭。一如袒括之日。時節祭祀及省墓。拜伏愴惕。久不能起。而垂涕不自收焉。傳所謂期悲哀。三年憂。終身慕者。府君盖庶幾焉。

先世烝嘗之薦。必準禮式。丘墓之修。必備儀衛。嘗曰。玄石先生之於禮家。酌古通今。刪繁就要。最可受用。於喪於祭。每倣其定制而遵行。祀享則以時禰爲最重。必委曲講行。未嘗無故或廢。禰祭先代未曾行。而自府君始創行。忌祭家內有故。則設奠於墓。墓祭非有身病。則必躬自進行。晩年猶然。祭器及帷幔床卓簾席有弊汚。則必亟改備新件。而不暫因循苟用焉。喪中及祭日。專心一意於哀慕。不雜以他事。居戚節度。致齋條例。一一考禮而按行之。子弟嘗晦日弔人。不許參朔日茶禮。先忌前夕。庶叔爲參祭而來。有酒氣色談者。嚴辭斥退。使不得與焉。又祭饌及祭儀。少未如意。彌日不安。故家衆感其誠意。不忍傷之焉。

慕先之誠。不以遠近而有隆替。嘗曰。先代墳墓。不識其在處則已。旣知其處。而何可不省。遂治行往省始祖壯節公,先祖宗簿公,文僖公,觀察公,平洲公墓而歸。皆遠代祧遷之位也。

府君於先代祠堂若文僖公,文節公,平洲府院君。外先代祠堂若趙麻田,監司兩公。妣趙夫人祖與考也。李忠貞,忠簡兩公。生祖妣李夫人祖與考。李文忠公。趙夫人外祖。歲謁不廢。或參其忌祀。至晩年猶然。

牧使府君末年。卜築石湖亭子。實與府君同爲經紀。其峯嶺標置。㙜榭題品。皆出於府君。故牧使府君謂府君曰。此汝之長物。吾身後汝每到此。必有感舊之痛云。後校理公年長。隨府君至湖亭。喜其江山之淸曠。景物之超勝。而玩樂無斁。往來不息。府君曰。在汝猶在我。而汝之樂之。有甚於我。宜爲主人。遂奉而歸之焉。

府君有三叔父。而不幸皆早世。有五姑母及三姨母。又有從叔從姑之與議政府君趙夫人情敦者。並傾向甚篤。每月必數度就候。其諸家有婚喪大事。則必以財送助。俾不失時。其子孫皆沒世感刻。而或有不甚知德者。亦無所較。盖務施而不責報如此。許察訪𤊟。與牧使府君。有范,張之交。府君事之極厚。每邀致奉養。及其卒。初終及靷葬。皆擔當治具。其子貧不能祭。爲備祭需而送。以迄其世。其他親舊貧家之惠以糧資衣稱者數家。非一時周急。乃終始庇護。人以爲難。

友睦宗族。愛好朋友。常以會集團圞。爲一大事。創行近宗稧會。同祖文節公者。皆令與焉。每年輪定有司。以春秋二名節約會。凡數三十人。又與季氏校理公及兪侍郞崇,郡守岦,李主簿眞佐,進士眞鼎。約爲雅集。目以盍簪連枝會。又與外王考九峯趙公內外孫愼侍郞無逸,申牧使弼夏,金縣監時敏,李府使秉淵,趙秀才明遇等凡九人。一年一會於各其第一度。合成九會。又與趙京兆正萬,崔都正柱岳,尹僉正昌來,洪府尹重疇。定行五老會。皆有詩序凡例以記之。其會必有籩䇺酬唱。以宣文酒之歡。而他人或有缺闕之時。府君未嘗一番停廢。會中人咸歎以爲不可及。府君於趙拙修,林滄溪。深有知遇之感。平生稱道不忘。於其兩家子弟。另加欵厚。拙修遺稿之刊。滄溪立祠之役。適會居官隣治。多以物力助之。又謂金厚齋林下六十年。沈潛理窟。道明德立。學成行尊。今日可爲人師者。無出此丈之右。遣不肖受業于其門。

嘗謂家衆曰。汝輩知吾家保有士大夫傳來千餘年之故乎。忠孝恭儉是也。戒誨諸子女。以身率先。矩矱極整。平居穆然靜坐。氣像淸嚴。若不可窺其所蘊。而及其施敎。則以孝謹謙畏爲務。故使諸子女。皆於晨朝。梳洗正衣冠進謁。有所命則執役。有所事則服勞。然後許退修課業。晝亦如之。夕亦如之。祁寒暑雨。罔敢或停。盖愛之以德而不以姑息。敎之以先行檢而後文藝也。子女婢妾。並不得諠譁失儀於前。至於奴僕。苟有欺蔽上典。慢忽父母者。則亟加嚴刑而懲之。家庭之內。肅如治朝焉。

嘗敎子孫曰。夫士知學則倫理正而無悖亂之行。嗜書則心地定而無浮雜之事。安分則身安靜而無經營之憂。固竆則氣意閒而無計較之勞。耿介則操守固而無求乞之恥。節嗇則冗費省而無覆墜之危。遜讓則衆不疾而無謗毁之辱。白直則人不侮而無苟艱之累。又曰。士不可以屈附於貴勢之家。凌蔑於孤寒之人。係戀於豊裕之官。厭避於凉薄之職。此皆吾平生所自勉戒者。汝輩宜知之。

府君於名利退然。丁亥大故後。卽廢公車業。以世祿之義。不廢仕宦。而平生無營求得職之事。做官爲政。惟以誠恪廉約。爲四字符。病人騖衒。若凂諸己。

長子季子。高占大小科名。人賀不食之報。而府君亦無甚喜。不肖以身有痼疾。世路危駭。請停塲屋出入。則許之而不強。

與朋友久而敬之。其淡如水。而損益之分。默存涇渭。親仁汎愛。各當其可焉。待賓客。謙恭自持而無狎昵詼諧之施。故雖素號尙氣傲世者。不得以鄙俚之辭及焉。雅不喜與武弁譯胥異色之人親近。故時稱門無雜客者。必先擧府君爲言。

勿論一家親舊。訃至卽弔。臨喪必哀。於其分厚處。則必操文設奠以訣之。凡有請輓者。無問親踈。勤渠構送。祭文未及構。則讀輓辭致奠。喪家路遠。則齎送文字錢物而替行之。

好儉惡奢。出於眞情。食不重肉。衣不襲稱。一味雖久進。無厭苦之意。一服雖久着。無垢弊之故。別儲衣冠帶靴。務令明潔。以爲行祭時服。居第只容偃仰。嘗三建舍廊。平樑短簷。無過四楹。以至器用什物。皆但取堅固而斥去華美。每恠人之外物奉身。務求豊侈者。以爲切不可知矣。喜種松,竹,梅,菊,蘭,蓮等花草。又好養鶴。常以七友扁楣。又入繪事。

雅好山水遊觀。而每率不肖以往。嘗敎曰。汝無科宦之誘。故常時旣長侍吾側。而又得從遊於物外閒行。此亦未易事也。

牧使府君嘗重修族譜。草本甫始。未及卒業而捐舘。府君殫盡精力。廣博收輯。用積年之功。卒於刊行。又以先世事蹟散逸難考。別爲家乘一書。以直派爲主。旁親見附。凡例則先遺文。次狀譜碑誌。次輓誄次遺事。而遺事則遍閱東方文集。得其議論所及文字而聚記之。功力尤難。而積久編摩。終至成書。合爲八冊。欲依玄石先生家崇孝錄例。入梓而事力不逮。未及爲之。宗中聞風。皆借讀傳謄。

嘗編文章宗選爲四集。以經書詩,書,易,春秋,二禮,學,庸,語,孟,孝經。幷錄其全文。爲前集。以史記左,國,公,穀班,馬,范,陳。錄其不可不見者。爲後集。以諸子荀,楊,莊屈,董,王。取其可觀者。爲續集。以諸家自八大家至皇明諸大家。採其最優者。爲別集。編成摠六十餘卷。凡古今聖賢義理之文。歷代記述之文。英俊議論之文。詞章叙述之文。無不具載。校理公以爲此書各體皆備。雖在竆峽中。持此則無孤陋謏寡之病。而有事半功倍之益。有心者取以剞劂可也。

八法深學鍾,王。間效顔體。而筆畫端正工麗。不疾而速。平日喜寫冊。所寫殆過五十冊。而類皆楷莊。絶無潦草焉。其居錢穀衙門。常思本司經遠支持之規。收納以時。費出有名。而至於剩餘之米。不許入于家內。遍分於親戚故舊之貧窶者。而盟府藥料。亦如是曰。凡居官所得。莫宜獨享矣。

凡公會差祭。未嘗言病圖免。赴參惟謹曰。君上動駕。而瞻望羽旄之美。車馬之音。太廟行祭。而得與駿奔之列。每事之問。是有官者職分也。何可規避耶。見人或故爲入直。或請囑而求免者。深以爲非。

威儀端重。進止有度。每於祭班及朝儀。植立如山壁。不動如泥塑。始終莊整。絶無跛倚憒惰之容。同列屬目以爲克有先相國規範。

當官盡職。擧無遺務。而不爲事冗所纏縛。每赴衙簿書紛閙中。接待賓客。修謝書札。飮食如常。而案牘庭牒。聽斷無滯。眼閱口判。酬應不錯。須臾如洗。客始見公事亟。欲辭去者。有不勝其稱快起敬焉。

出宰醴泉。上任之日。先揭榜告喩治內士女。申以孝悌之敎。勸以農桑之業。如陳古靈故事。且略抄邦禁之新舊令甲愚氓易犯者。幷頒而示戒曰。苟有犯科者。受罰無怨。以此民知向背。傷倫悖義之俗。闘閧爭競之習頓息。而官庭罕有訟者焉。後之他邑。如初邑。常賦及惟正之供。必趁期準捧。雖値儉歲。非朝家蠲减。則徵納如常。不肯自官防給曰。使民當知王土之不可徒食。違道干譽。豈官長之所宜爲者。但無科外掊克則庶矣。至其收糴。先土豪武斷之類。或囚或刑。期於速納。他徭役亦率是。而小民無敢或後焉。牛禁松禁酒禁公廨闕直者。卽施笞責。而未嘗行贖金之罰焉。

公餘。不廢看書。不撤吟咏。如在家時。

扶護學校。禮待儒士。境內書院。有修補之事。則不計難易。另思出力顧助。章甫之有志操行者。必以退溪,玄石兩先生學規。誘掖奬成焉。

武備軍器。有踈虞朽鈍者。必改造新件。而必於其舊簿見載數內。有隨毁隨補。未嘗爲別備。盖避論賞之典也。衙兵及人吏邑內民丁。分類作隊。月三期會。習砲射講坐作進退曰。緩急可爲手下得力之卒。後官多承襲不廢焉。

官舍樓觀。傾圮頹壓。則捐俸募材。不日重刱曰。此邑之眉目。不宜廢墜也。在醴泉。重創快賓,燕賓兩樓。在長城。改建君子亭及笠巖山城客舍。在延安。重創挹杭堂及平遠堂,濟勝樓。厚齋金先生,愼侍郞無逸,李提學德壽皆爲之記。

在長城在延安。再値大殺之年。設行賑政。而屛去騶從。親到饑戶。一一考見其收穫有無而分等抄取。故饑民成冊。無當入而不入。不當入而入者。賑資自官多般拮据。又請得京師及營門穀存本取殖。一月五次分給。而皆以白給施之。延安救荒。尤爲浩穰。盖百里赤地。大命近止。故請得備局,惠廳,本道,江都,關西,湖南屢處穀十二萬餘石錢一萬餘兩。區畫還本之道。然後蠲出五萬餘石。又捐官需衙錄數千石。自歲前始賑。至麥後畢給。所濟活至四五萬人。道內皆稱百年內所無之賑政。開春分賑時。則又問耕作實數。一一給以種子。賑坐罷後。單車出看隴畝間。賞勞勤者。杖責惰者。合境感悅。翌年有秋。則皆曰。明府之賜也。迨其徑遞。又相率守訴於籌司。乞借留一年而不能得焉。

在醴泉時。自於義宮。欲折受北面冬老巢火粟。在延安時。自明禮宮。欲折受南大池水田。府君論報營門。粘移籌司。以去就爭之。又招責宮差曰。革邑罷官。則未知如何。而吾在職。則决無出副之理。汝留無益。驅令出境。當府君未離前。竟不得售。

在醴泉時。於路上遇一武人跨馬不下於尙州境者。叱下决棍曰。汝醴泉之某面某村人。某月某日。親呈所志於衙坐。吾尙記汝面。以吾土民。安敢乃爾。風化所關。不可放過。汝其知罪。長城時。民有捉一漢入訴者以爲於塲市。持木丁掛簷。便旋之際。爲此漢所竊。卽命杖其一漢曰。千百人中。汝何獨受人之疑。可見行己不美。下人持厥漢袪衣之際。木丁自其袴裏出。

在延安時。秋務方劇。小童抱邑牒民訴田結單子屢千張。撥忙踏印中。揷入僞造文書一葉。欲混打以出。瞥覽抽出。卽爲重治。一境服其神異焉。此類甚多。不能盡記。

問遺一事。每官每年。必着實修送曰。族戚故舊。豈必以無饋餉見誚。而在我之道。旣據官次。徒享公物。而不及於所識。則心頗歉悶。且世人勿論一家親踈。其家無家長。則遺之而不問之。此甚非矣。遂加意致問於孤孀之家。

六旬以後。以爲老年從仕。自非雅志。有除命。一切不拜焉。惟至平雲君襲封。則以爲此先蔭所延。不容不謝。遂出肅焉。

府君壽止七十有二。與文僖公同以直派言之。國朝三百餘年。方再有矣。甲寅。陞資封君後。語子孫曰。此亦未易。希年享壽一難。先勳承襲一難。子資推恩一難也。

丙辰。哭長子之喪。痛惜甚至。而悲戚無過節曰。任情致傷。則不孝之目。豈不歸於渠耶。愼侍郞無逸來慰。退謂不肖曰。於府君自少至老。六十年周旋矣。於其大故。而見其毁瘠不可支矣。逆理之慘。則節哀而理遣。於其孔懷。而見其悲疚不自忍矣。喪偶之痛。則抑情而自愛。性情之用。道理之行。可謂正且彊矣。府君他事。或可企及。而此不可望云。

府君精力剛固。神志不衰。捐館之年。記性及詩文筆畫。未見其有减於昔時。寢疾中起居酬酢。無異常日。故治命靡不詳盡焉。

先妣遺事[编辑]

先妣生于西部西江考玄石老先生寓舍。老先生繼母崔夫人平生無産育。及見先妣之生。鍾愛特甚。遂取而鞠之。抱而乳之。乳爲之涌出。人皆異之。

三歲。能辨四方之位。識五采之色。老先生亟稱其夙成焉。誠孝篤至。自幼游戲。必於老先生膝下。不離左右。且識老先生名字。雖片簡寸牘。凡其名字所寫者。必拾而藏之。老先生若有付授。則雖久不失。異日復索。則出而進之。絶無散逸焉。

八歲以後。定志修行。儼若成人。動止有儀。語默有節。酒食之法。組紉之工。皆不刻意而能輒過人。且不喜玩好之物。輒推與別人而無所留蓄焉。老先生養母趙氏閨範甚高。眼中少可人。而常稱先妣曰。吾以老人。有甚修飭。而每見此兒。不覺更檢衣裳也。

辛亥患癘。症情危篤。家人皆避出。獨元夫人不忍捨去。堅守屢日。先妣不勝悶迫。力請避之。至於以被覆面。向壁回卧。且不食飮曰。母氏須出去然後。兒乃可食也。元夫人不得已泣涕而出。每說此事。嘉歎不已。老先生課諸兄讀。先妣旁聽。往往成誦。老先生奇之。仍授內訓女誡等書。先妣潛心默究。一受不忘。又克躬踐而實體之。造次言行必稽焉。老先生每撫其背而歎曰。惜乎。女也若使男子。吾事庶不孤矣。

諸嫂新到者。以爲處子而年未長也。始或易之。久之見其持己端重。處事安詳。皆敬而愛之。或事有難平者。衆口交喧不止。及就議先妣。而先妣一言斷之。則詞甚簡而理無不足。故每翕然以定。

逮長。益純明貞正。女紅之暇。惟終日閉門。治訓誡語。凡古哲婦賢女事行可法者。並其族氏時代始終所歸。精考博搜。盡得其詳而後止。又略通經史。仍以推之於古今治亂人物邪正政事得失。與夫聖賢經訓之旨。皆通其大致。間有評說。多有暗合於先儒所論者。且解綴文之法。而並內而不出。雖兄弟鮮得以聞之也。

及入吾門。移所以事父母者。以事舅姑。極其孝謹。盡其誠禮。盖晨夕敬問。而養其志意。便其口體者。勤肅不懈。歲時祭祀。必先期戒具。至期。每事必親。手執洗滌。躬調烹餁。未嘗或以委人焉。橫渠所謂事親奉祭。不可使人爲之者。先妣有是焉。

謹內外之分。嚴上下之別。親戚之同堂以外。婢使之非親近任使者外。未或接見焉。其待族黨也。務爲和遜柔謙。而濟之以莊穆。平生不爲過情之辭已甚之恭。而尊卑大小。咸適其可。禮意周至。故處申氏二十餘年。無甚昵甚踈之人。

雅尙儉約。不喜華侈。箱篋間。未嘗蓄珠瑰珥璫之物。親舊宴會。絶不肯往曰。婦人之造請逢迎。此鄴下陋風也。西河李判書夫人。元夫人從妹也。其慶壽之筵。以至親故。從元夫人往還。其行。先妣只服常時紬衣綃裳。而與襲錦繡者並立而無歉焉。

趙夫人喪後。各鼎而爨。先考專意文學。不以家人生産爲念。而先妣勤紡績以取羨。量出入以省費。內自布箱穀斛之具。外至廐槽垣墻之幹。無不勞心拮据。而曲有措置。男婚女嫁。亦皆艱難經紀。以成頭緖。而絶無向人求助之言。雖有匱乏。皆自營爲。不或使先考知之曰。君子胷中。不可掛門內細瑣以傷其志氣也。伊川所謂轉運使才者。先妣盖庶幾矣。

趙夫人於先妣。極有相得之歡。每有諮詢。無謀不協。待之如友矣。先妣以不克久事爲至痛。語及必泫然流涕。己巳以後。牧使公及兩李夫人相繼下世。喪威荐疊。家道嬗變。多有難言之憂。先妣臨難應變。愼謹而有條理。勤恪而無顚躓。處之裕如。井井不紊。至於疾病禍故之日。不用巫覡之事浮屠之祝。一家婦女或強勸之。而恬若無聽也。人尤難之曰。非其識明理達而能然耶。

老先生自楊山晩入坡山。先妣每歲歸寧。春秋再至。至則留侍數月而還。盖不如是。則不堪慕戀之極。故有時擔却子女之病采薪之憂而成行焉。乙亥老先生易簀。先妣號痛罔極。不欲有生曰。此身今後更誰爲乎。

先考爲一家婚喪之助及接待賓客奠酹喪家。多有不時用財及設饌之事。而先妣卽爲之辦具。一無諐滯焉。

先妣多産少育。前後凡生七子二女。夭者四子。存者三子二女。屢見慘殤之故。慈保特至。愛惜出常。而訓誨敎督則甚嚴。不少假以言色。長者勸以勤學力行。有以立揚之方。幼者誘以讀書撿身。無犯遊惰之習。諄諄戒飭。欲其充耳盈腹焉。

常引不肖而同案賜食。敎以於食無求便好。無求飽飫焉。

御下有恩意。捶撻不輕加。而弊衣袴未嘗妄與焉。

字畫楷端雅整。爲一時閨閤之所取法。書札主於達意而已。不肯爲連紙累牘之煩辭。得者多玩味慕效。而少無自多之意。

辛巳秋寢疾。先妣曰。此疾吾知其不起也。手檢衣服。又自籍記。以爲送終之具而付長女焉。中間劇歇屢變。終未回春。至明年二月。而竟棄不肖輩。盖其識度淸遠。器量沉蘊。心不役於外。故死生之際。前知之道。有如是者矣。

病裏。議政公臨問。則先妣必令淨掃焚香。又使侍者扶起而立焉。至考終夕。先考垂泣與訣。則先妣止之曰。死生者。夜晝之常也。何用戚戚以撓逝心耶。了無怛化之意焉。

考終之夕。與老先生忌日同日。人甚異之。

祖考絅菴先生遺事[编辑]

先生臨降。母夫人假寐。蜀相費禕有現夢托生之兆。考牧使府君遂名小字曰禕文。外祖忠簡李公見而喜甚。謂其容儀淸秀之中。有凝重氣像。可期其遠到。福祿非我輩比云。

先生幼不好弄。儼若成人。嗜讀書。晝夜不息。著述尤夙成。敏速贍鬯。筆畫又精麗絶人。祖判書府君嘗期許特異曰。此爲吾家以文鳴世之孫。別儲文房諸具以與之。他孫莫敢望云。

白軒李公嘗遭家內變喪。在依幕。經過初終。及成服日子。其家簷低戶窄。難容人出入。弔客皆觸笠而碎。罥衣而裂。無一不然。而先生初至。擧眼一視。從容入出。獨免其患。連四日往來如初。白軒大奇之。指以語人曰。此如霍子孟上下馬。不失尺寸。决是大貴之相。先生手書詩書大文學庸章句。屢讀逾千遍。復深用功於周易禮記春秋諸經。其於大學及朱書節要。益致硏索之功。嫌以纂述自居。特不著爲成書。

詩慕盛唐。文效前宋。而雅有大志在於講認經傳旨趣。討論經濟世務。以詞章爲一少技。不肯專精自任。故人鮮克知之。然當世公評以爲雖在明宣之際。可以典文衡。而與當時詞苑諸公相並云。

八法華美豊潤。字細雖如芒。軒豁端直。點畫森然。具有法度。不問可知其爲厚德君子之筆。人家金石之求。不喜應副。然或間有力求而得之者。

先生釋褐立朝。先輩若陽坡鄭公,老峯閔公,瑞石金公。許先生器識風猷而親嚮之。東里李公,西河李公。許先生文學標望而傾倒之。儕友若滄溪林公,定齋朴公。深仰先生志慮名德。而凡於國事獻替。時論臧否。每來質而取衷焉。若汾厓申公及尹公世紀,吳判道一。以尙氣傲人得名。而獨憚先生威儀端重。對先生則不敢有慢辭惰容。笑語亦不得欵洽。

先生於尤菴先生。深致尊仰。而於玄石先生。尤切敬服。尤菴先生每逢先生。恒以世道之憂。相講不倦。玄石先生入朝。每與先生及滄溪林公共議國事。兩先生盖深知先生心事名論。可以維持國事。擔當世道故也。

入玉堂。每經筵侍講。開陳文義。懇實簡當。上以申某說精要。最易領悟爲敎。滄溪林公退而歎曰。吾之論思煩密冗細。不如某甫之精切得體云。

當館錄新圈。取李公畬等六人。枳黃玧,李思永。玧以其不有乃父臨命遺誡廢科藏修之言。而赴擧求名。思永以其以同春宋先生門人。當其追奪時。不參同門伸辨之䟽。而入塲屋决科也。時副學李公翊相頗爲玧地。而先生終不許。故竟不得參。

爲吏曹正郞。專以擧直錯枉。激濁揚淸爲己任。及傳其職於滄溪林公。林公又欲傳於李公師命。先生不許。林公至以尤菴先生文谷金公意爲言。先生曰。伯吉以相門子弟。爲人明敏。文辭且優。余亦豈欲永棄。而但渠身爲士子。與李光漢,李立身輩。爲同心合謀之人。雖是爲宗社計。行己不美。且有躁進之心。余竊不取。姑閼淸選。以示用罰之意。爲是終不撓。於是廟堂以務勝之計。陞師命爲湖南伯。

先生在藩任。凡於軍國重事及民瘼邑弊之合有更張變通者。不計朝家之聽許備局之防塞與否。必條列狀聞曰。爲之自我者當如是。少無姑息遷就之意。董率管下吏民。則以立紀綱正風俗爲務。

奉命在外與出疆往返。必熟察山川道里邊防關隘。風謠習俗人情物態而詳記備述。歸奏於復命之日。上敎以該悉如在目中。同朝之人。竊歎其盡心使事焉。

庚申。積,䥴諸賊伏法。凶徒餘醜。失志㤪國。或有不道之言。或多詭秘之行。文谷金公,老峯閔公居廟堂。以爲深憂。令金御將益勳廣行譏察之政。金不能善其事。且有希功望賞之誚。無辜者或被參錯。獄事稍濫。於是年少淸名之士如趙公持謙,韓公泰東,宋公光淵,金公構,兪公得一,朴公泰維始論斥金甚力。世方指爲淸議。而廟堂頗懷不平。老少之目。遂起於此際矣。先生旣論追錄勳籍之非。又於趙韓宋金兪朴諸公之事。不以爲非。盖以廟堂之令。行譏察。雖固不可已之事。而淸議之責金不善其事之咎。亦是不可無之論。而持淸議者。儘多當世髦彦。要爲不可棄之人故也。

先生嘗拜尤菴先生於旅邸。尤菴先生俟他客散去。語先生曰。今之號爲持淸議者。有日後合勢南士之憂。公知之乎。先生曰。豈至是乎。尤菴先生曰。老夫無見。公尙少。行當見之矣。先生曰。若眞有之。則乃徒知利害而不知義理者。豈得保淸議之名乎。知義理者。必不然矣。尤菴先生曰。勉之。當其時。公必思老夫言。至甲戌。尤菴先生之先見果大驗。而先生獨持名義甚正。使一隊士類。不迷於趨向。每曰。昔與尤翁言。久猶在心。今吾不負伊日一言矣。

先生將赴洪州任所。往辭玄石先生於坡山。與張公善冲相語曰。卽今西人復入之說盛行。雖未可知。而以彼輩所爲觀之。决非可久之勢。前頭若値陽復之日。則吾輩前後輩之論。復如舊日乎。舊日少論之爲淸議者。以其所持者正論。而南人多賴此得不死。己巳以後被禍者。皆是老論。而少論則或稱淸議。或稱別論。雖無通用之事。比之於老論。則安危懸殊矣。前日少論。豈爲今日免禍之計者。而到今南人之待少論。有若報恩者然。少論若於後日。一以南人所以相待者相報。與之附合。而不思治其謀廢國母。逞凶誤國之罪。則與南人無異。前日淸名。掃地盡矣。來頭論議如此。則不可膠守少論之目。終歸悖倫之域。老少黨號。似當隨時更變矣。玄石先生曰。此言是矣。來頭少論。若果如彼處身則無狀矣。不可膠守前日色目也。及至甲戌。南九萬,柳尙運,尹趾完,崔錫鼎,吳道一,朴泰尙,泰遜等。不肯爲聖妃討逆。伸救賊臣黯,希載等。倫紀之斁。心術之壞。無復餘地。而獨先生與玄石先生。明言痛斥。力請正黯,載罪。夬施典刑。以雪神人之憤。於是前稱少論而從先生歸正者。有滄溪林公,金公構,兪公得一,趙公泰采,申公銋,尹公世紀,任公元耈,李公德英諸家。

先生面責南相九萬曰。相公必以希載爲不可刑者。誠以其爲東宮至親。希載伏誅。則恐有貽戚於東宮之慮。而大義不然。坤殿六載幽廢之餘。復見天日。此固前古所未有之事。若其當初凶黨陰謀秘計而動搖之罪。在國家爲必治之賊。在臣子爲必報之讎。而乃惟恐其或傷。其何以洩邦人之憤而慰聖母之心乎。至於東宮位號已定。臣民仰戴。顧一希載之生死。有何關係。雖以東宮心事言之。豈不欲爲聖母。大義滅親耶。且事變無竆。貴在防豫。今當坤位初復。逆節彰露之日。不嚴討其可討之賊。則凶徒將何顧憚而不爲耶。萬一後日復有意外之變。則其兆實起於今日。相公其將立於何地耶。南相不勝愧服。默然歎息。而終不能自新改圖。遂致釀成辛巳之禍。至辛巳。上始以護逆亦逆。並罪九萬及崔錫鼎。施以竄配之典。

鄭令齊泰問於先生曰。庚申以後少論。豈不始於兄耶。到今議論。何其與前日相反也。先生曰。庚申以後少論。以斥濫獄之非故。爲淸論。而今則捄希載之罪。不思倫彛之斁喪。豈可待以前日之少論而同歸一套耶。况老少之論。不過一時之是非。以今日之非。較前日之是。則濫獄之弊。不過枉殺無辜。以希賞典而已。希載則負天地間罔赦之罪。而今日少論。不思自靖之義。甘心護逆之歸。黨論之壞人心術。乃至於此。爲君子者。何可與此輩相爲周旋乎。君試思之。今日之少論。何可與前日之少論並論乎。鄭面赤不能言。先生於神宗毅宗二帝築壇設祭之議及魯陵復位之議。極力仰贊而成之。於顯廟追謚之議。以當初謚號盡善全美。無以復加之意仰復。時盖當宁上尊號之議盛行。而秩高宗臣等。先上顯廟追謚之䟽。以嘗試之。故不但本事固然。亦所以按抑此論也。於愼妃復位之議。以中廟終不及復位而薨。後王猝難輕議之意仰復。非以愼妃爲不寃傷。而預防日後南少凶徒或爲張氏藉口之資也。其時農巖金公,遂菴權公議。與先生議。不約相符。

在禮曹。値上與仁顯王妃偕謁太廟之禮。此前古所未有。本曹無故事可證。而先生節酌大明會典及集禮皇帝皇后同時廟現之儀。參以本朝可據之制。講定節目以進。上稱善悉用之。因儒䟽禀處栗谷李先生德水書院。尤菴宋先生樓巖書院。玄石朴先生紫雲書院。回啓請許施行。如醉琴朴公等六臣書院及思菴朴公,文谷金公,老峯閔公,靜觀李公,陽谷吳公書院。亦皆請許施行。士論稱服。而以院長來請者甚衆。

在銓曹。以扶持名義裁抑佞邪爲務。如附麗南,尹,柳,崔之徒。多行排遏。攻斥尼尹之人。特加奬用。士類咸致宗仰。而或有不悅者之敲撼。因上眷注隆重。不得售矣。且喜汲引山林之儒。如芝村李公,厚齋金公,李公箕疇,李公世弼,李公行泰,姜公錫朋,梁公處濟。多所甄拔調用。或擬臺省。或除字牧。或授初仕。且另擇初仕。如金鎭玉,李萬稷,趙正萬,朴繲,愼懋。皆以當世名下士收拾。而金,李尤以善治守令見稱。

先生與李公世白。同居相府。及李公卒逝。先生新卜李公畬爲左相。金公構爲右相。及金公卒逝。又卜李公濡爲右相。其以廟薦變品擢用者。如金公昌集,鄭公澔,金公鎭龜,趙公泰采,尹公世紀,洪公受瀗是已。嘗當吏判薦望。先生旣薦金公昌協,閔公鎭厚,李公頤命數人。而不及於趙判相愚。李公畬欲以趙添入而強之。先生力拒不許。以趙以同春堂門人。見吳道一侮辱同春。同春子孫及門人皆絶吳。而趙獨不絶。相從如舊。又附南,崔邪論也。李公扣問先生意以爲大監所執極嚴正。小生不敢違。遂拔之。趙乃含㤪次骨。賓廳入侍筵白曰。遐鄕饑民。離土聚京。區處爲難。令惠局量給回糧。俾還本地。且令所經各邑。定將校領去。無使中路逃散爲是。乞以此意出擧條施行。又曰。停捧去年逋欠。蕩减身役未收者。專出於朝家保民之政。而守令有不奉敎條。潛自督徵。使聖上德意。歸於弁髦。無知小民。反有㤪國之言。請令各道監司摘發狀聞。從重科罪。又曰。西北路絶烽。已至十餘年。盖其烽臺多在海山重疊瘴嵐互蔽處。故烽火不得通望而然矣。宜另遣武臣。往審可合處移設。又曰。驪州,砥平。素多賊盜。與官屬締結。最難捕治。合以武臣中有風力計慮者差送。以爲捕治之地。外方下邑。亦以治盜節目。自備局秘關下送申飭。並命依施。

又論科擧變通曰。禮部本主科試。中國之制固然。宜以禮曹爲一所。國子監爲二所。罷東學京兆設塲之例。又曰。謁聖。大駕未出臨前。士子紛沓喧闐之弊。無術可禁。請於鄕儒畢到之後。設行初試。分四五所。廣取成篇之文。以參初試者。使之入塲。則宜無紛閙之患。廷試亦可倣此而行。又曰。國家取士之規。大科則必以賦表策論互試者。意有所在。雖非增別。而如節製廷試。勿以四六專主。錯出各體。以爲士子輩着實讀書。力治元文之地。則人才可得。而倖占之弊。亦可除矣。其中策文。無元文者。不能做出矣。又請申飭敎官。復置江外分敎官。俾有作成之效。多從之。仁顯王妃再朞後。先生奏曰。禮官所上儀節。乃據己亥已行之例。此所謂喪祭從先祖者。而第祥禫變除。則古聖人制禮之意。出於隨其變除。有所降殺也。卽吉與否。惟在緣人情之所安而行之也。士大夫父在母喪。雖在再朞之後。不敢以無禫而徑先復吉。從宦者誠以禮雖有節而情有所不安也。父母之喪。天子達於庶人一也者。推而同之也。然則世子復吉。宜在二十七月之後矣。

溥,潛凶䟽所以構誣辛巳按獄大臣者。專在於希載抵尹順命諺書中。有其妻與金春澤,李彦綱交奸謀害東宮之說。不錄於文案云。而然而其時希載自言元無抵書順命之事。故金演伸白彦綱也。以此爲證而脫之。則凡所稱希載諺書中辭說無大小。無不歸於虛罔。其所謂謀害東宮四字。都是履相,泰春等所做出而溥,潛傳述也。先生將此委折。備陳於入侍之日。上始廓然大悟。誅溥,潛而嚴責崔錫鼎,徐宗泰,趙相愚,韓配周等爲凶徒掩護之罪。使一世曉然知其誣陷之情狀。

上嘗下敎筵中曰。頃年平川君申某。以藥房都提調。當予違豫直宿也。憂慮煼灼。不脫公服。秉燭孤坐。通宵不寐。予謂人臣侍君疾者。情理固所當然矣。崔錫鼎則不然。招聚入直親舊及醫員輩。談笑謔浪爲事。及入診。強作煎迫之容。此亦可以辨其賢佞之分。

先生爲江原監司。廵歷列邑。猝聞母夫人疾患暴重。馳至京第侍病。上章請被罪。上以情理宜然。特令許遞。尋陞嘉善。追贈縣監府君視其秩。陞資憲則留不受贈。陞崇政。追贈左贊成。大拜後。追贈領議政。始上章陳情。乞以正二品時未受贈典。移贈于本生父母。蒙允。贈牧使府君吏曹判書。李夫人從贈如例。此爲世所罕有之異恩也。自後有引此援例。爲生親乞恩而得之者矣。

先生當官處事。必經禀於牧使府君而爲之。其或猝然當之。未及經禀。則亦必追告以處某事如彼。處何事如此云。凡與儕友言議謀慮。無不皆然。人問其故。則答以夫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聞斯行之。人子持身之道。固當如是矣。及爲外職及藩任。牧使府君有欲以偏裨帶送之人。則雖多無或揀汰。無遺率往。指敎而使之。其間雖有不慧者。諄諄戒誨。俾不至得罪於公私。牧使府君聞而喚歸之前。未嘗謝遣之。知其然者。無不稱歎。

先生旣貴。而又當不毁之年。連丁李夫人及牧使府君李夫人憂。六年在草土中。哀疚澌毁。凜凜有難保之慮。凡其執喪節度。多有人所不可及處。附身附棺。必誠必愼。情文咸當。少無未盡。枕苫寢塊。不爐不扇。哭泣之哀。顔色之戚。三年若一日。未嘗少有懈怠。一家擧懷危懼之念。而神明所相。得以無他焉。

奉四代先祀。臨祭致齊。必准於禮。不或放過。將事以愨愴爲主。享需以虔潔爲務。至於飯羹湯炙。必以盛有煖氣爲度。嘗手書本朝安氏璐及栗谷先生祭禮。以爲世傳襲行之地。世稱宰相家善於愼終追遠者。必數白沙,淸陰及先生。

先生終鮮而有四姊妹。生家亦有三妹及寡弟婦。先生位極人臣。而先世傳來祭位田民。收拾檢飭。以供享儀。不令闕乏之外。不長尺寸。爲子孫計。俸祿與丘直。未嘗儲蓄于家。隨得分散于諸姊妹家及內外羣從家。雖遠族踈戚。其有竆不自存及當婚喪大事者。周急捄濟如不及。至有待以擧火者。恒十數家。

堂叔判府事汝哲。以武科顯位至崇品。見先生策名文譜。遍歷淸華。以至卿宰。而未嘗有歆艶之色。及先生爲吏曹判書。則來賀以文節公繼蹟。及拜右議政。則來賀以文僖公繼蹟。長德先輩之以趾武先祖。爲太上榮貴之事者。其意良非偶然。

象村申公嘗定壯節公墓祭享儀。又製春秋祝文。至今遵用。先生又於宗簿公,文僖公,觀察公三墓。講定祭式及祝文。至今遵行。典籤公,文節公,別檢公臨祧也。其墓下。亦區畫祭田及守護之宜。以示久遠之規。忠翼公昔與東陽尉。編次族譜刊行。比近百年。後生蕃衍。不入者多。先生又與留守懹。增修新譜四卷刊布。仍大會遠近宗姓於公廨。講昭穆之義。赴者百餘人。遂使之歲行不廢。

先生嘗編靑丘野乘十卷。勝國五百年。本朝三百年文獻典章。上自祖宗盛德大政。下至名公巨卿言行事業。無不備載焉。嘗著巾笥錄。自己所經世故時事。又無不畢記焉。世稱先生之博聞強記。可與許尙友堂琮,金黃岡繼輝相埒而不讓。

農巖金公唱第之日。農巖以壯元新來。押班率搒而入。而其考文谷金公以首揆押東班。其仲父退憂金公以領樞押西班。於是滿廷卿宰及文武百官。皆爲其後拜。先生以承旨。獨守班不離。事過。同列問公何獨不爲仲和後拜也。先生答曰。仲和後拜無數。雖非吾。固無不足。而班列盡空。事體未安。故不爲之矣。文谷聞之。歎尙以爲得體。李公師命之赴謫也。先生伻書勞問頗勤。崔相錫鼎,李判墪曰。此人此時。何可相問也。先生答曰。當初主枳其淸望。雖出於吾。而論其罪過。只合削黜。而只使不得恣行於朝廷足矣。豈至於遠配耶。且平日相親之間。其非極惡大罪。則豈不可一問耶。聞者咸服其公平之量。

先生威儀整肅。每正笏垂紳。儼立朝端。其容不改。出言有章。持大體正色率下。百僚矜式。莫不瞻仰而尊畏焉。至今語朝儀端重者。每擧文谷,老峯及先生焉。先生在相府居銓曹。不但於大官高爵。必求賢才而授之。要使人器相稱也。雖小仕末任。每得可以堪其職責者而充之。如觀象監敎授梁濟商,朴晉文,車亮徵,池汝沆。實爲天文地理命科之學。如吏文學官洪世泰,趙晩期。實有能詩績文之名。如扈衛兵房訓局別將金得輝,鄭時應。實有諳鍊兵書。從事武略之業故也。後見他大臣不問可堪與否。只以親戚姻婭不當其任者。拘於顔情。借窠生色之事。大以爲駭而深非之。

叔父恕菴先生遺事[编辑]

先生資禀英特。心事公正。學識博雅。名論剛果。文章神秀。汪洋風流。眞懇弘長。農巖金先生一見。心期相許。目以少友。托以知己。揚確文字之外。悉告以爲己之工進修之方。要與共學適道。其門下之士。咸高仰之。若不可得以比肩者矣。

先生以文章成家。體裁典雅。光氣爛爀。自出手眼。無蹈襲古人。而其所立言命意。必以理義爲歸。

先生嘗曰。文章最近於學。如從文章而入于學。則其看得道理通透。而論說發揮者。最易明白䟽達。非拘儒所可及矣。盖身親經驗之言也。

童年課讀。未有以踰人。十三。始讀孟子七百遍。尙書五百遍。其於八家。最多讀昌黎東坡。其爲文章。根基之深厚。得之昌黎。氣機之奔放。來自東坡。而裁之以義理之正。則出於洛閩。中年以後。喜讀二程全書及朱子大全語類。以爲家計。而未及以性理說。有所論著。欲待晩歲學益成識益明。筆之於書。而天不假年。未及爲之矣。

嘗熟覽春秋綱目及漢唐宋明全史。而褒忠誅奸。彰善癉惡。指論其治亂成敗得失是非。而隨見與奪。遇事評斷者。有一部成書。多有發前人所未發者。長德先輩及名流儕友見其書者。推許不容口。至曰。斯人也逢時得政。則必有范,富之作用。不幸板蕩。則必有文,陸之氣節。盖言大非夸矣。

居家行誼純篤。事考議政府君。愛敬俱至。少無未盡。議政府君以先生夙有文學之癖。再經燕行。所購及提擧芸館時所得及所受前後賜書。多以遺先生。先生不敢虛受。勤苦用工。終日身入其中。披看念誦。評批點抹。日不暇給。無一帙不然。而其所服勞於議政府君。未嘗有闕。公而告君章䟽。私而親舊挽別等文字。靡不在旁照管而參助。議政府君亦必待其經眼然後入寫凈本。然其於用人用財等政務。又不敢干預。凡差除語言官物請托。絶不出口。幕賓郞僚。亦不肯與引接。惟默察議政府君心事威儀及當官處事䂓模。迨其立朝。在於議政府君晩年。能於朝儀進止。摹倣周旋。動輒中矩。議政府君無以有勉戒之訓。范堯夫之於文正。殆不是過矣。

其事伯氏都正府君。誠意交孚。言行切磋之外。招集會心士友。出入山水。有文酒暢叙之趣。以爲至樂。亹亹不厭。逮議政府君捐館。以所事事。朝夕來候。怡愉忘歸。逐日爲常。以終其世。司馬公之於伯康。無以加此矣。

先生丁議政府君憂。哀毁痛疚。凜凜有難支之憂。吊者咸危之。旣葬。朝夕饋奠之餘。手抄文集。仍爲分編。謄出正本。且述行狀。不停締構。專精致力。無挾以他事。踰年而脫稿。欲受文集弁卷之文于農巖。神道碑銘於睡村李公。亦旣委托而未久。兩公下世。不得徯志。深以爲恨。先是溥潛諸凶之獄。有日後樂禍者釀禍生事之慮。先生時以翰林修史。悉收時政記所錄及禁府文案。委積家內。凡可爲議政府君伸枉辨誣之資者及彼凶情節破綻敗露者。一一搜檢輯錄。以備後考。今其冊子尙存。

議政府君嘗手書周漢以來古文凡二冊。目以文苑典則。貽先生。先生平素玩繹。不忍釋手。都正府君嘗編平山申氏家乘及文章宗選。以示先生。先生稱其該實博雅。可合刊行。先生仍謂嘗欲編東國名臣奏議東國名山勝記。而略論其凡例。仍問諸姪以汝等亦有欲編之書否。伯姪對以欲編續東文選及續輿地勝覽。姪暻對以欲編東儒經說及東儒淵源錄。姪曙對以欲編續國朝寶鑑及續箕雅。先生頷之以爲皆合有之而不可無之也。

先生於吾東先儒。最尊慕退栗尤玄四先生。一視而共宗之。略無軒輊。見有軒輊者。深不韙之而力辨。每至其杖屨之鄕與妥侑之所。必有文字以致景服之誠。或跋其遺書。用表欽仰之意。其次則於農巖。心悅誠服。考德講義。多有柯則之益。

農巖最重先生文章議論。凡自己所未遑之大文字。多待先生而成之。若頌大報壇,辨上尊號序,宋名臣奏議及渭南文鈔。是其尤者。而旣成取覽。深加歎賞。有老夫當讓一頭之畏。其他如夢窩金公求於先生序其所編東國自警編。記其企華堂。丈巖鄭公求記其祝堯堂。僉正族叔求記其先公退憂堂。玉吾宋公撰宋朝六君子陞享頒敎文。就先生求其潤色。三淵金公序農巖集。示先生求其增刪。竹泉金公,儉齋金公。跋石潭母夫人草蟲圖而自以爲未盡。又令其主人更就先生乞長篇詩。以盡發揮之圖。此並於先生。爲邈焉前輩而推讓乃爾。

先生所與爲言行講磨。文字討論者。有愼敬所無逸,李伯溫瑋,李仲謙顯益。而其外如李汝五秉常,李德哉宜顯,李煕卿縡,洪惠伯啓廸,金太白鎭商,李士安器之,李一源秉淵,李仁老德壽。或以氣味。或以意向。交契頗切。如金士敬時保,安國賓重觀。雖未識面。而時以其詩文來受評敎。先生前後原隰之役。求爲贐語。則無不樂爲之相應矣。金伯雨春澤嘗因李士復喜之。欲見先生。姪暻以爲取友必端矣之人也。農翁目以下流則何可引接耶。先生是其言。遂謝之。

少時以白軒李公外裔。參其子孫辨誣䟽。而其䟽有侵詆尤菴先生語。先生爭之以爲必拔此語。可以隨參云。諸李佯諾而竟不從。故先生見欺而名入䟽錄矣。以爲痛恨。常曰。吾當限一生內。一番爲尤翁効誠。以明己意矣。庚寅丙申。以春秋大義及斯文是非。爲尤翁極力扶護。至被譴斥。士類莫不驚喜歎服。然李晩成以此初擬諫官時少有言。權尙游以此不錄於玉堂新錄。公議頗拂欝。而先生略不介意。待權李。與他親舊無異。相從欵洽。人以爲難。旣以此連遭人言於淸選通塞間。故自畫於三司。終不膺命行公。然於言職在身之日。値朝家不可不言之會。則必抗章論列。自盡其一日之責焉。盖以爲如是而後恔也。

凡治言事章䟽。必邀愼敬所,李伯溫。且呼伯姪。與之消詳。而不與李汝五,洪惠伯,金仲禮相議。䟽出。洪,李或來訝責以爲此大擧措。而不令同朝舊要如我輩知之何也。先生笑答曰。公等已入朝廷。有許多般計較利害底意象。不如敬溫之身在局外。心無畏難。草野慷慨。可以盡分指導也。洪,李曰。公從敬,溫言。豈從吾言。

先生乘馬出門。必訪寒素朋儕。而絶不至簪纓勢家。一世高其雅趣。

先生雅言士大夫當處外舍。入內室則精神昏濁。志氣消沮。不祥莫甚矣。每以語子姪而諄諄戒之。

嘗賣一馬取直。欲買新刊某冊。旣受價貿冊。數十日後。因事出入路次。逢其馬。見其玄黃。呼牽者。問其病之淺深。則對以難治云。先生使之持馬隨來至家。還退其冊。復以其價給牽者。使之留馬而去。牽者惶恐。屢稱不敢。且陳沽限已過之由。而先生終令給送。其人固辭不得。泣謝而退。

先生家居。靜坐一席。終日看書。不須臾息。容儀端穆。而出言有章。規模整肅之中。大有仁恕氣像。客至。與名士宰相言。則論國事時務。與郞吏言。則論官事職業。與文人言。則論山水文章。與鄕黨言則論風俗。與村夫言則論耕織。與族戚後生言。則論行撿學術。其爲言談。有法有義。有足以施之行事而感動得人。盖其在己之器識。周遍通豁。故接人隨遇。各適其道。無人不可輸其情。無處不可得其心如此。彼其容接者。莫不誠心傾嚮而慕愛之。

先生別業。在斗湄上流黔丹山下。具有峯巒泉石之勝。前臨月溪長江。劈峽遠來。白沙縈回。面勢昭曠。先生意甚樂之。多不時來留。澹然忘歸。且本少宦情。三司以來。又有情勢難安。每値除書。尤必到此盤礴。高卧不起。親友如李伯溫,李一源,李美伯,洪惠伯,李和仲,洪虞瑞。門客洪世泰,李澐,鄭後僑,來僑。亦多來會同游。有石湖三十詠。醻唱積成一集。洛下士大夫聞者以爲風流盛事。超然若不可攀者。

先生有苦癖濃情於山水。少時游松都及近京諸山。無不遍覽。旣貴。因公行復游三南諸山。皆有紀行之文。儕友借讀。如恐不及。或以爲視農巖游記。反復勝似。末年北關之行。歷賞金剛,七寶而追欲有記。旣還。旋寢疾未就。可謂兩山之不幸。豈不惜哉。

先生文集草稿踰三十編。愼李二公先抄。伯姪繼之。爲刊本十六編。見方行世。農巖嘗論先生文章。以爲所難當者。乃其無中生有處。洪世泰嘗服先生文章。以爲平處出奇。淡處生濃。先生以爲知己之言。朴黎湖弼周讀先生集。以爲其行文似踈而實密。若斷而實續。此實文章家高格。李槎川秉淵尊先生詩爲大家。自處以名家云。

先生旣歿。士大夫莫不深致痛惜。如悲親戚。服加麻者八九人。爲祭文者三四十人。爲挽詞者。百有數十餘人。亦有曾未識面而作詩致誄者。可見一世推仰之篤。哀悼之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