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转到内容

直庵集/卷十九

维基文库,自由的图书馆
卷十八 直庵集
卷十九
作者:申暻
1811年
卷二十

遗事

[编辑]

先考和庵府君遗事

[编辑]

府君姿禀端悫。气貌醇重。平生无慢辞惰容。先辈及侪友相从者。皆亟称其恺悌笃实。而未见有一点客气焉。性至孝。事考议政府君妣赵夫人。深爱笃敬。先意奉承。视听于声形之外。而靡不曲当其旨意。家内传说以为议政府君与赵夫人。于府君自幼及长。未尝有呵责之事焉。

府君生于议政府君二十岁时。逮事祖妣李夫人生祖考牧使府君妣李夫人。并十数年。议政府君常有夙夜之劳原隰之役。府君盖承奉王父母。温凊之节。滫瀡之供。婉曲之诚。怡愉之容。一如议政府君之为。而未尝暂旷且弛也。王父母皆甚安之。而牧使府君至曰。俗言子若孙有些间隔。而吾于此孙。未觉其如此。可谓能子矣。

聪明绝人。八九岁时。数十行书二三遍。即背记。持守于久远。文艺夙成。每安排意匠。即落笔成章。十一岁。受马史三十传于议政府君。后虽经书。皆自究解以读。而不复学于长者。其读书䂓模。先经传而后子史。凡于圣贤训说。心融神会。真见其然。故其所论著文字。要皆根据经义。而以理胜辞达为主。

天资近道。信古好义。早处玄石朴先生甥馆。先生以其质美寡欲。可与入德。勉以为己之学。告以进修之要。府君深自砥砺。有向里工夫而人未之知也。尝讲为学工程。有书就正于先生。而亟蒙称赏。又论明德格致之义。而先生喜谓大体得之。又与任君玉论人物之性同异及人道二心界分。奉质于先生。而先生以府君说为是焉。

其志学䂓模。不甚数数于节文讲说。而要以躬行为务。使身心之内。从善而去恶。求是而黜非。懋操而戒放。自家庭伦常。至于应事接物。期立于修明无疵之地焉。

于为善行义。若嗜欲焉。当为即为。为无不尽。当行即行。行无不力。而曰。人看得道理。不肯体贴做去者。如制美服而不着。具盛馔而不食。未为己有。何以知其味也。

常手不释卷。见古人前言往行犂然会心处。击节咏叹。三复不置。观人寸长片艺。称誉惟恐不闻。先辈遗迹。虽微细事。每钦艶以为不可及。

赵夫人外祖白轩李相国常称府君曰。此儿神明内蕴。器度凝远。将来长成。则其必言行不妄。而福禄令长矣。但未知由科目荣达否。后府君服事大贤。饫闻道义之说。内行纯茂。志操峻洁。又识虑超卓。而惟务鞱晦。不曾展其抱负以显于世。世以长德高风推之。而谓白轩鉴评不差。

拙修斋赵公圣期。赵夫人叔父也。文章学识。超绝一代。气𡵫轩昂。与人寡合。而独于府君。至诚爱好。心甚贵重。尝取览府君述作曰。诗则深粹老炼。多得少陵意思。又带放翁风味。赵公每为菊花会梅花会。广受亲旧诗律。独赏府君作。以为有子益,道长所未道处。慎侍郞无逸每得府君诗。以为有杜意陆趣云。文则典雅浑成。类学西京者。而于宋近南丰。第于今日科场。未保其必捷云。

少时守静力学。不喜参䟽。而独于仁显圣母危辱时抗谏及牛栗两贤黜享时伸辨两䟽。不待䟽厅之相邀。委进署名。随诣阙下而归焉。

癸亥。丁赵夫人忧。悲哀痛疚。毁瘠几危。而哭不绝声。涕泪雨下。闻者悲动。不忍在傍见之。林沧溪泳曰。人之声气。用极则尽。今此棘人终日号哭。哭声如初。始知声发于哀。哀有不尽。故声亦不衰也。时议政府君深忧其不能保。而多般调护。幸得保全。丁亥。丁议政府君忧。哀毁如初。血泪如泻。衰腐苫烂。两眼肿大。至不能开睫。过襄礼后。哀疚愈剧。戚容颠累。尹判书世纪每曰。如申哀正是不宁底丧人。岂不可贵。免丧以后。丧馀之哭。一如袒括之日。时节祭祀及省墓。拜伏怆惕。久不能起。而垂涕不自收焉。传所谓期悲哀。三年忧。终身慕者。府君盖庶几焉。

先世烝尝之荐。必准礼式。丘墓之修。必备仪卫。尝曰。玄石先生之于礼家。酌古通今。删繁就要。最可受用。于丧于祭。每仿其定制而遵行。祀享则以时祢为最重。必委曲讲行。未尝无故或废。祢祭先代未曾行。而自府君始创行。忌祭家内有故。则设奠于墓。墓祭非有身病。则必躬自进行。晩年犹然。祭器及帷幔床卓帘席有弊污。则必亟改备新件。而不暂因循苟用焉。丧中及祭日。专心一意于哀慕。不杂以他事。居戚节度。致斋条例。一一考礼而按行之。子弟尝晦日吊人。不许参朔日茶礼。先忌前夕。庶叔为参祭而来。有酒气色谈者。严辞斥退。使不得与焉。又祭馔及祭仪。少未如意。弥日不安。故家众感其诚意。不忍伤之焉。

慕先之诚。不以远近而有隆替。尝曰。先代坟墓。不识其在处则已。既知其处。而何可不省。遂治行往省始祖壮节公,先祖宗簿公,文僖公,观察公,平洲公墓而归。皆远代祧迁之位也。

府君于先代祠堂若文僖公,文节公,平洲府院君。外先代祠堂若赵麻田,监司两公。妣赵夫人祖与考也。李忠贞,忠简两公。生祖妣李夫人祖与考。李文忠公。赵夫人外祖。岁谒不废。或参其忌祀。至晩年犹然。

牧使府君末年。卜筑石湖亭子。实与府君同为经纪。其峯岭标置。㙜榭题品。皆出于府君。故牧使府君谓府君曰。此汝之长物。吾身后汝每到此。必有感旧之痛云。后校理公年长。随府君至湖亭。喜其江山之清旷。景物之超胜。而玩乐无斁。往来不息。府君曰。在汝犹在我。而汝之乐之。有甚于我。宜为主人。遂奉而归之焉。

府君有三叔父。而不幸皆早世。有五姑母及三姨母。又有从叔从姑之与议政府君赵夫人情敦者。并倾向甚笃。每月必数度就候。其诸家有婚丧大事。则必以财送助。俾不失时。其子孙皆没世感刻。而或有不甚知德者。亦无所较。盖务施而不责报如此。许察访𤊟。与牧使府君。有范,张之交。府君事之极厚。每邀致奉养。及其卒。初终及靷葬。皆担当治具。其子贫不能祭。为备祭需而送。以迄其世。其他亲旧贫家之惠以粮资衣称者数家。非一时周急。乃终始庇护。人以为难。

友睦宗族。爱好朋友。常以会集团𪢮。为一大事。创行近宗稧会。同祖文节公者。皆令与焉。每年轮定有司。以春秋二名节约会。凡数三十人。又与季氏校理公及兪侍郞崇,郡守岦,李主簿真佐,进士真鼎。约为雅集。目以盍簪连枝会。又与外王考九峯赵公内外孙慎侍郞无逸,申牧使弼夏,金县监时敏,李府使秉渊,赵秀才明遇等凡九人。一年一会于各其第一度。合成九会。又与赵京兆正万,崔都正柱岳,尹佥正昌来,洪府尹重畴。定行五老会。皆有诗序凡例以记之。其会必有笾䇺酬唱。以宣文酒之欢。而他人或有缺阙之时。府君未尝一番停废。会中人咸叹以为不可及。府君于赵拙修,林沧溪。深有知遇之感。平生称道不忘。于其两家子弟。另加款厚。拙修遗稿之刊。沧溪立祠之役。适会居官邻治。多以物力助之。又谓金厚斋林下六十年。沈潜理窟。道明德立。学成行尊。今日可为人师者。无出此丈之右。遣不肖受业于其门。

尝谓家众曰。汝辈知吾家保有士大夫传来千馀年之故乎。忠孝恭俭是也。戒诲诸子女。以身率先。矩矱极整。平居穆然静坐。气像清严。若不可窥其所蕴。而及其施教。则以孝谨谦畏为务。故使诸子女。皆于晨朝。梳洗正衣冠进谒。有所命则执役。有所事则服劳。然后许退修课业。昼亦如之。夕亦如之。祁寒暑雨。罔敢或停。盖爱之以德而不以姑息。教之以先行检而后文艺也。子女婢妾。并不得喧哗失仪于前。至于奴仆。苟有欺蔽上典。慢忽父母者。则亟加严刑而惩之。家庭之内。肃如治朝焉。

尝教子孙曰。夫士知学则伦理正而无悖乱之行。嗜书则心地定而无浮杂之事。安分则身安静而无经营之忧。固竆则气意闲而无计较之劳。耿介则操守固而无求乞之耻。节啬则冗费省而无覆坠之危。逊让则众不疾而无谤毁之辱。白直则人不侮而无苟艰之累。又曰。士不可以屈附于贵势之家。凌蔑于孤寒之人。系恋于豊裕之官。厌避于凉薄之职。此皆吾平生所自勉戒者。汝辈宜知之。

府君于名利退然。丁亥大故后。即废公车业。以世禄之义。不废仕宦。而平生无营求得职之事。做官为政。惟以诚恪廉约。为四字符。病人骛衒。若凂诸己。

长子季子。高占大小科名。人贺不食之报。而府君亦无甚喜。不肖以身有痼疾。世路危骇。请停场屋出入。则许之而不强。

与朋友久而敬之。其淡如水。而损益之分。默存泾渭。亲仁汎爱。各当其可焉。待宾客。谦恭自持而无狎昵诙谐之施。故虽素号尚气傲世者。不得以鄙俚之辞及焉。雅不喜与武弁译胥异色之人亲近。故时称门无杂客者。必先举府君为言。

勿论一家亲旧。讣至即吊。临丧必哀。于其分厚处。则必操文设奠以诀之。凡有请挽者。无问亲踈。勤渠构送。祭文未及构。则读挽辞致奠。丧家路远。则赍送文字钱物而替行之。

好俭恶奢。出于真情。食不重肉。衣不袭称。一味虽久进。无厌苦之意。一服虽久着。无垢弊之故。别储衣冠带靴。务令明洁。以为行祭时服。居第只容偃仰。尝三建舍廊。平梁短檐。无过四楹。以至器用什物。皆但取坚固而斥去华美。每怪人之外物奉身。务求豊侈者。以为切不可知矣。喜种松,竹,梅,菊,兰,莲等花草。又好养鹤。常以七友扁楣。又入绘事。

雅好山水游观。而每率不肖以往。尝教曰。汝无科宦之诱。故常时既长侍吾侧。而又得从游于物外闲行。此亦未易事也。

牧使府君尝重修族谱。草本甫始。未及卒业而捐馆。府君殚尽精力。广博收辑。用积年之功。卒于刊行。又以先世事迹散逸难考。别为家乘一书。以直派为主。旁亲见附。凡例则先遗文。次状谱碑志。次挽诔次遗事。而遗事则遍阅东方文集。得其议论所及文字而聚记之。功力尤难。而积久编摩。终至成书。合为八册。欲依玄石先生家崇孝录例。入梓而事力不逮。未及为之。宗中闻风。皆借读传誊。

尝编文章宗选为四集。以经书诗,书,易,春秋,二礼,学,庸,语,孟,孝经。幷录其全文。为前集。以史记左,国,公,谷班,马,范,陈。录其不可不见者。为后集。以诸子荀,杨,庄屈,董,王。取其可观者。为续集。以诸家自八大家至皇明诸大家。采其最优者。为别集。编成摠六十馀卷。凡古今圣贤义理之文。历代记述之文。英俊议论之文。词章叙述之文。无不具载。校理公以为此书各体皆备。虽在竆峡中。持此则无孤陋𫍲寡之病。而有事半功倍之益。有心者取以剞劂可也。

八法深学锺,王。间效颜体。而笔画端正工丽。不疾而速。平日喜写册。所写殆过五十册。而类皆楷庄。绝无潦草焉。其居钱谷衙门。常思本司经远支持之规。收纳以时。费出有名。而至于剩馀之米。不许入于家内。遍分于亲戚故旧之贫窭者。而盟府药料。亦如是曰。凡居官所得。莫宜独享矣。

凡公会差祭。未尝言病图免。赴参惟谨曰。君上动驾。而瞻望羽旄之美。车马之音。太庙行祭。而得与骏奔之列。每事之问。是有官者职分也。何可规避耶。见人或故为入直。或请嘱而求免者。深以为非。

威仪端重。进止有度。每于祭班及朝仪。植立如山壁。不动如泥塑。始终庄整。绝无跛倚愦惰之容。同列属目以为克有先相国规范。

当官尽职。举无遗务。而不为事冗所缠缚。每赴衙簿书纷闹中。接待宾客。修谢书札。饮食如常。而案牍庭牒。听断无滞。眼阅口判。酬应不错。须臾如洗。客始见公事亟。欲辞去者。有不胜其称快起敬焉。

出宰醴泉。上任之日。先揭榜告喩治内士女。申以孝悌之教。劝以农桑之业。如陈古灵故事。且略抄邦禁之新旧令甲愚氓易犯者。幷颁而示戒曰。苟有犯科者。受罚无怨。以此民知向背。伤伦悖义之俗。闘哄争竞之习顿息。而官庭罕有讼者焉。后之他邑。如初邑。常赋及惟正之供。必趁期准捧。虽值俭岁。非朝家蠲减。则征纳如常。不肯自官防给曰。使民当知王土之不可徒食。违道干誉。岂官长之所宜为者。但无科外掊克则庶矣。至其收籴。先土豪武断之类。或囚或刑。期于速纳。他徭役亦率是。而小民无敢或后焉。牛禁松禁酒禁公廨阙直者。即施笞责。而未尝行赎金之罚焉。

公馀。不废看书。不撤吟咏。如在家时。

扶护学校。礼待儒士。境内书院。有修补之事。则不计难易。另思出力顾助。章甫之有志操行者。必以退溪,玄石两先生学规。诱掖奖成焉。

武备军器。有踈虞朽钝者。必改造新件。而必于其旧簿见载数内。有随毁随补。未尝为别备。盖避论赏之典也。衙兵及人吏邑内民丁。分类作队。月三期会。习炮射讲坐作进退曰。缓急可为手下得力之卒。后官多承袭不废焉。

官舍楼观。倾圮颓压。则捐俸募材。不日重刱曰。此邑之眉目。不宜废坠也。在醴泉。重创快宾,燕宾两楼。在长城。改建君子亭及笠岩山城客舍。在延安。重创挹杭堂及平远堂,济胜楼。厚斋金先生,慎侍郞无逸,李提学德寿皆为之记。

在长城在延安。再值大杀之年。设行赈政。而屏去驺从。亲到饥户。一一考见其收获有无而分等抄取。故饥民成册。无当入而不入。不当入而入者。赈资自官多般拮据。又请得京师及营门谷存本取殖。一月五次分给。而皆以白给施之。延安救荒。尤为浩穰。盖百里赤地。大命近止。故请得备局,惠厅,本道,江都,关西,湖南屡处谷十二万馀石钱一万馀两。区画还本之道。然后蠲出五万馀石。又捐官需衙录数千石。自岁前始赈。至麦后毕给。所济活至四五万人。道内皆称百年内所无之赈政。开春分赈时。则又问耕作实数。一一给以种子。赈坐罢后。单车出看陇亩间。赏劳勤者。杖责惰者。合境感悦。翌年有秋。则皆曰。明府之赐也。迨其径递。又相率守诉于筹司。乞借留一年而不能得焉。

在醴泉时。自于义宫。欲折受北面冬老巢火粟。在延安时。自明礼宫。欲折受南大池水田。府君论报营门。粘移筹司。以去就争之。又招责宫差曰。革邑罢官。则未知如何。而吾在职。则决无出副之理。汝留无益。驱令出境。当府君未离前。竟不得售。

在醴泉时。于路上遇一武人跨马不下于尚州境者。叱下决棍曰。汝醴泉之某面某村人。某月某日。亲呈所志于衙坐。吾尚记汝面。以吾土民。安敢乃尔。风化所关。不可放过。汝其知罪。长城时。民有捉一汉入诉者以为于场市。持木丁挂檐。便旋之际。为此汉所窃。即命杖其一汉曰。千百人中。汝何独受人之疑。可见行己不美。下人持厥汉袪衣之际。木丁自其袴里出。

在延安时。秋务方剧。小童抱邑牒民诉田结单子屡千张。拨忙踏印中。插入伪造文书一叶。欲混打以出。瞥览抽出。即为重治。一境服其神异焉。此类甚多。不能尽记。

问遗一事。每官每年。必着实修送曰。族戚故旧。岂必以无馈饷见诮。而在我之道。既据官次。徒享公物。而不及于所识。则心颇歉闷。且世人勿论一家亲踈。其家无家长。则遗之而不问之。此甚非矣。遂加意致问于孤孀之家。

六旬以后。以为老年从仕。自非雅志。有除命。一切不拜焉。惟至平云君袭封。则以为此先荫所延。不容不谢。遂出肃焉。

府君寿止七十有二。与文僖公同以直派言之。国朝三百馀年。方再有矣。甲寅。升资封君后。语子孙曰。此亦未易。希年享寿一难。先勋承袭一难。子资推恩一难也。

丙辰。哭长子之丧。痛惜甚至。而悲戚无过节曰。任情致伤。则不孝之目。岂不归于渠耶。慎侍郞无逸来慰。退谓不肖曰。于府君自少至老。六十年周旋矣。于其大故。而见其毁瘠不可支矣。逆理之惨。则节哀而理遣。于其孔怀。而见其悲疚不自忍矣。丧偶之痛。则抑情而自爱。性情之用。道理之行。可谓正且彊矣。府君他事。或可企及。而此不可望云。

府君精力刚固。神志不衰。捐馆之年。记性及诗文笔画。未见其有减于昔时。寝疾中起居酬酢。无异常日。故治命靡不详尽焉。

先妣遗事

[编辑]

先妣生于西部西江考玄石老先生寓舍。老先生继母崔夫人平生无产育。及见先妣之生。钟爱特甚。遂取而鞠之。抱而乳之。乳为之涌出。人皆异之。

三岁。能辨四方之位。识五采之色。老先生亟称其夙成焉。诚孝笃至。自幼游戏。必于老先生膝下。不离左右。且识老先生名字。虽片简寸牍。凡其名字所写者。必拾而藏之。老先生若有付授。则虽久不失。异日复索。则出而进之。绝无散逸焉。

八岁以后。定志修行。俨若成人。动止有仪。语默有节。酒食之法。组纫之工。皆不刻意而能辄过人。且不喜玩好之物。辄推与别人而无所留蓄焉。老先生养母赵氏闺范甚高。眼中少可人。而常称先妣曰。吾以老人。有甚修饬。而每见此儿。不觉更检衣裳也。

辛亥患疠。症情危笃。家人皆避出。独元夫人不忍舍去。坚守屡日。先妣不胜闷迫。力请避之。至于以被覆面。向壁回卧。且不食饮曰。母氏须出去然后。儿乃可食也。元夫人不得已泣涕而出。每说此事。嘉叹不已。老先生课诸兄读。先妣旁听。往往成诵。老先生奇之。仍授内训女诫等书。先妣潜心默究。一受不忘。又克躬践而实体之。造次言行必稽焉。老先生每抚其背而叹曰。惜乎。女也若使男子。吾事庶不孤矣。

诸嫂新到者。以为处子而年未长也。始或易之。久之见其持己端重。处事安详。皆敬而爱之。或事有难平者。众口交喧不止。及就议先妣。而先妣一言断之。则词甚简而理无不足。故每翕然以定。

逮长。益纯明贞正。女红之暇。惟终日闭门。治训诫语。凡古哲妇贤女事行可法者。并其族氏时代始终所归。精考博搜。尽得其详而后止。又略通经史。仍以推之于古今治乱人物邪正政事得失。与夫圣贤经训之旨。皆通其大致。间有评说。多有暗合于先儒所论者。且解缀文之法。而并内而不出。虽兄弟鲜得以闻之也。

及入吾门。移所以事父母者。以事舅姑。极其孝谨。尽其诚礼。盖晨夕敬问。而养其志意。便其口体者。勤肃不懈。岁时祭祀。必先期戒具。至期。每事必亲。手执洗涤。躬调烹饪。未尝或以委人焉。横渠所谓事亲奉祭。不可使人为之者。先妣有是焉。

谨内外之分。严上下之别。亲戚之同堂以外。婢使之非亲近任使者外。未或接见焉。其待族党也。务为和逊柔谦。而济之以庄穆。平生不为过情之辞已甚之恭。而尊卑大小。咸适其可。礼意周至。故处申氏二十馀年。无甚昵甚踈之人。

雅尚俭约。不喜华侈。箱箧间。未尝蓄珠瑰珥珰之物。亲旧宴会。绝不肯往曰。妇人之造请逢迎。此邺下陋风也。西河李判书夫人。元夫人从妹也。其庆寿之筵。以至亲故。从元夫人往还。其行。先妣只服常时䌷衣绡裳。而与袭锦绣者并立而无歉焉。

赵夫人丧后。各鼎而爨。先考专意文学。不以家人生产为念。而先妣勤纺绩以取羡。量出入以省费。内自布箱谷斛之具。外至厩槽垣墙之干。无不劳心拮据。而曲有措置。男婚女嫁。亦皆艰难经纪。以成头緖。而绝无向人求助之言。虽有匮乏。皆自营为。不或使先考知之曰。君子胸中。不可挂门内细琐以伤其志气也。伊川所谓转运使才者。先妣盖庶几矣。

赵夫人于先妣。极有相得之欢。每有谘询。无谋不协。待之如友矣。先妣以不克久事为至痛。语及必泫然流涕。己巳以后。牧使公及两李夫人相继下世。丧威荐叠。家道嬗变。多有难言之忧。先妣临难应变。慎谨而有条理。勤恪而无颠踬。处之裕如。井井不紊。至于疾病祸故之日。不用巫觋之事浮屠之祝。一家妇女或强劝之。而恬若无听也。人尤难之曰。非其识明理达而能然耶。

老先生自杨山晩入坡山。先妣每岁归宁。春秋再至。至则留侍数月而还。盖不如是。则不堪慕恋之极。故有时担却子女之病采薪之忧而成行焉。乙亥老先生易箦。先妣号痛罔极。不欲有生曰。此身今后更谁为乎。

先考为一家婚丧之助及接待宾客奠酹丧家。多有不时用财及设馔之事。而先妣即为之办具。一无諐滞焉。

先妣多产少育。前后凡生七子二女。夭者四子。存者三子二女。屡见惨殇之故。慈保特至。爱惜出常。而训诲教督则甚严。不少假以言色。长者劝以勤学力行。有以立扬之方。幼者诱以读书捡身。无犯游惰之习。谆谆戒饬。欲其充耳盈腹焉。

常引不肖而同案赐食。教以于食无求便好。无求饱饫焉。

御下有恩意。捶挞不轻加。而弊衣袴未尝妄与焉。

字画楷端雅整。为一时闺阁之所取法。书札主于达意而已。不肯为连纸累牍之烦辞。得者多玩味慕效。而少无自多之意。

辛巳秋寝疾。先妣曰。此疾吾知其不起也。手检衣服。又自籍记。以为送终之具而付长女焉。中间剧歇屡变。终未回春。至明年二月。而竟弃不肖辈。盖其识度清远。器量沉蕴。心不役于外。故死生之际。前知之道。有如是者矣。

病里。议政公临问。则先妣必令净扫焚香。又使侍者扶起而立焉。至考终夕。先考垂泣与诀。则先妣止之曰。死生者。夜昼之常也。何用戚戚以挠逝心耶。了无怛化之意焉。

考终之夕。与老先生忌日同日。人甚异之。

祖考䌹庵先生遗事

[编辑]

先生临降。母夫人假寐。蜀相费祎有现梦托生之兆。考牧使府君遂名小字曰祎文。外祖忠简李公见而喜甚。谓其容仪清秀之中。有凝重气像。可期其远到。福禄非我辈比云。

先生幼不好弄。俨若成人。嗜读书。昼夜不息。著述尤夙成。敏速赡鬯。笔画又精丽绝人。祖判书府君尝期许特异曰。此为吾家以文鸣世之孙。别储文房诸具以与之。他孙莫敢望云。

白轩李公尝遭家内变丧。在依幕。经过初终。及成服日子。其家檐低户窄。难容人出入。吊客皆触笠而碎。罥衣而裂。无一不然。而先生初至。举眼一视。从容入出。独免其患。连四日往来如初。白轩大奇之。指以语人曰。此如霍子孟上下马。不失尺寸。决是大贵之相。先生手书诗书大文学庸章句。屡读逾千遍。复深用功于周易礼记春秋诸经。其于大学及朱书节要。益致硏索之功。嫌以纂述自居。特不著为成书。

诗慕盛唐。文效前宋。而雅有大志在于讲认经传旨趣。讨论经济世务。以词章为一少技。不肯专精自任。故人鲜克知之。然当世公评以为虽在明宣之际。可以典文衡。而与当时词苑诸公相并云。

八法华美豊润。字细虽如芒。轩豁端直。点画森然。具有法度。不问可知其为厚德君子之笔。人家金石之求。不喜应副。然或间有力求而得之者。

先生释褐立朝。先辈若阳坡郑公,老峯闵公,瑞石金公。许先生器识风猷而亲向之。东里李公,西河李公。许先生文学标望而倾倒之。侪友若沧溪林公,定斋朴公。深仰先生志虑名德。而凡于国事献替。时论臧否。每来质而取衷焉。若汾厓申公及尹公世纪,吴判道一。以尚气傲人得名。而独惮先生威仪端重。对先生则不敢有慢辞惰容。笑语亦不得款洽。

先生于尤庵先生。深致尊仰。而于玄石先生。尤切敬服。尤庵先生每逢先生。恒以世道之忧。相讲不倦。玄石先生入朝。每与先生及沧溪林公共议国事。两先生盖深知先生心事名论。可以维持国事。担当世道故也。

入玉堂。每经筵侍讲。开陈文义。恳实简当。上以申某说精要。最易领悟为教。沧溪林公退而叹曰。吾之论思烦密冗细。不如某甫之精切得体云。

当馆录新圈。取李公畬等六人。枳黄玧,李思永。玧以其不有乃父临命遗诫废科藏修之言。而赴举求名。思永以其以同春宋先生门人。当其追夺时。不参同门伸辨之䟽。而入场屋决科也。时副学李公翊相颇为玧地。而先生终不许。故竟不得参。

为吏曹正郞。专以举直错枉。激浊扬清为己任。及传其职于沧溪林公。林公又欲传于李公师命。先生不许。林公至以尤庵先生文谷金公意为言。先生曰。伯吉以相门子弟。为人明敏。文辞且优。余亦岂欲永弃。而但渠身为士子。与李光汉,李立身辈。为同心合谋之人。虽是为宗社计。行己不美。且有躁进之心。余窃不取。姑阏清选。以示用罚之意。为是终不挠。于是庙堂以务胜之计。升师命为湖南伯。

先生在藩任。凡于军国重事及民瘼邑弊之合有更张变通者。不计朝家之听许备局之防塞与否。必条列状闻曰。为之自我者当如是。少无姑息迁就之意。董率管下吏民。则以立纪纲正风俗为务。

奉命在外与出疆往返。必熟察山川道里边防关隘。风谣习俗人情物态而详记备述。归奏于复命之日。上教以该悉如在目中。同朝之人。窃叹其尽心使事焉。

庚申。积,䥴诸贼伏法。凶徒馀丑。失志㤪国。或有不道之言。或多诡秘之行。文谷金公,老峯闵公居庙堂。以为深忧。令金御将益勋广行讥察之政。金不能善其事。且有希功望赏之诮。无辜者或被参错。狱事稍滥。于是年少清名之士如赵公持谦,韩公泰东,宋公光渊,金公构,兪公得一,朴公泰维始论斥金甚力。世方指为清议。而庙堂颇怀不平。老少之目。遂起于此际矣。先生既论追录勋籍之非。又于赵韩宋金兪朴诸公之事。不以为非。盖以庙堂之令。行讥察。虽固不可已之事。而清议之责金不善其事之咎。亦是不可无之论。而持清议者。尽多当世髦彦。要为不可弃之人故也。

先生尝拜尤庵先生于旅邸。尤庵先生俟他客散去。语先生曰。今之号为持清议者。有日后合势南士之忧。公知之乎。先生曰。岂至是乎。尤庵先生曰。老夫无见。公尚少。行当见之矣。先生曰。若真有之。则乃徒知利害而不知义理者。岂得保清议之名乎。知义理者。必不然矣。尤庵先生曰。勉之。当其时。公必思老夫言。至甲戌。尤庵先生之先见果大验。而先生独持名义甚正。使一队士类。不迷于趋向。每曰。昔与尤翁言。久犹在心。今吾不负伊日一言矣。

先生将赴洪州任所。往辞玄石先生于坡山。与张公善冲相语曰。即今西人复入之说盛行。虽未可知。而以彼辈所为观之。决非可久之势。前头若值阳复之日。则吾辈前后辈之论。复如旧日乎。旧日少论之为清议者。以其所持者正论。而南人多赖此得不死。己巳以后被祸者。皆是老论。而少论则或称清议。或称别论。虽无通用之事。比之于老论。则安危悬殊矣。前日少论。岂为今日免祸之计者。而到今南人之待少论。有若报恩者然。少论若于后日。一以南人所以相待者相报。与之附合。而不思治其谋废国母。逞凶误国之罪。则与南人无异。前日清名。扫地尽矣。来头论议如此。则不可胶守少论之目。终归悖伦之域。老少党号。似当随时更变矣。玄石先生曰。此言是矣。来头少论。若果如彼处身则无状矣。不可胶守前日色目也。及至甲戌。南九万,柳尚运,尹趾完,崔锡鼎,吴道一,朴泰尚,泰逊等。不肯为圣妃讨逆。伸救贼臣黯,希载等。伦纪之斁。心术之坏。无复馀地。而独先生与玄石先生。明言痛斥。力请正黯,载罪。夬施典刑。以雪神人之愤。于是前称少论而从先生归正者。有沧溪林公,金公构,兪公得一,赵公泰采,申公銋,尹公世纪,任公元耈,李公德英诸家。

先生面责南相九万曰。相公必以希载为不可刑者。诚以其为东宫至亲。希载伏诛。则恐有贻戚于东宫之虑。而大义不然。坤殿六载幽废之馀。复见天日。此固前古所未有之事。若其当初凶党阴谋秘计而动摇之罪。在国家为必治之贼。在臣子为必报之仇。而乃惟恐其或伤。其何以泄邦人之愤而慰圣母之心乎。至于东宫位号已定。臣民仰戴。顾一希载之生死。有何关系。虽以东宫心事言之。岂不欲为圣母。大义灭亲耶。且事变无竆。贵在防豫。今当坤位初复。逆节彰露之日。不严讨其可讨之贼。则凶徒将何顾惮而不为耶。万一后日复有意外之变。则其兆实起于今日。相公其将立于何地耶。南相不胜愧服。默然叹息。而终不能自新改图。遂致酿成辛巳之祸。至辛巳。上始以护逆亦逆。并罪九万及崔锡鼎。施以窜配之典。

郑令齐泰问于先生曰。庚申以后少论。岂不始于兄耶。到今议论。何其与前日相反也。先生曰。庚申以后少论。以斥滥狱之非故。为清论。而今则救希载之罪。不思伦彛之斁丧。岂可待以前日之少论而同归一套耶。况老少之论。不过一时之是非。以今日之非。较前日之是。则滥狱之弊。不过枉杀无辜。以希赏典而已。希载则负天地间罔赦之罪。而今日少论。不思自靖之义。甘心护逆之归。党论之坏人心术。乃至于此。为君子者。何可与此辈相为周旋乎。君试思之。今日之少论。何可与前日之少论并论乎。郑面赤不能言。先生于神宗毅宗二帝筑坛设祭之议及鲁陵复位之议。极力仰赞而成之。于显庙追谥之议。以当初谥号尽善全美。无以复加之意仰复。时盖当宁上尊号之议盛行。而秩高宗臣等。先上显庙追谥之䟽。以尝试之。故不但本事固然。亦所以按抑此论也。于慎妃复位之议。以中庙终不及复位而薨。后王猝难轻议之意仰复。非以慎妃为不冤伤。而预防日后南少凶徒或为张氏借口之资也。其时农岩金公,遂庵权公议。与先生议。不约相符。

在礼曹。值上与仁显王妃偕谒太庙之礼。此前古所未有。本曹无故事可证。而先生节酌大明会典及集礼皇帝皇后同时庙现之仪。参以本朝可据之制。讲定节目以进。上称善悉用之。因儒䟽禀处栗谷李先生德水书院。尤庵宋先生楼岩书院。玄石朴先生紫云书院。回启请许施行。如醉琴朴公等六臣书院及思庵朴公,文谷金公,老峯闵公,静观李公,阳谷吴公书院。亦皆请许施行。士论称服。而以院长来请者甚众。

在铨曹。以扶持名义裁抑佞邪为务。如附丽南,尹,柳,崔之徒。多行排遏。攻斥尼尹之人。特加奖用。士类咸致宗仰。而或有不悦者之敲撼。因上眷注隆重。不得售矣。且喜汲引山林之儒。如芝村李公,厚斋金公,李公箕畴,李公世弼,李公行泰,姜公锡朋,梁公处济。多所甄拔调用。或拟台省。或除字牧。或授初仕。且另择初仕。如金镇玉,李万稷,赵正万,朴繲,慎懋。皆以当世名下士收拾。而金,李尤以善治守令见称。

先生与李公世白。同居相府。及李公卒逝。先生新卜李公畬为左相。金公构为右相。及金公卒逝。又卜李公濡为右相。其以庙荐变品擢用者。如金公昌集,郑公澔,金公镇龟,赵公泰采,尹公世纪,洪公受瀗是已。尝当吏判荐望。先生既荐金公昌协,闵公镇厚,李公颐命数人。而不及于赵判相愚。李公畬欲以赵添入而强之。先生力拒不许。以赵以同春堂门人。见吴道一侮辱同春。同春子孙及门人皆绝吴。而赵独不绝。相从如旧。又附南,崔邪论也。李公扣问先生意以为大监所执极严正。小生不敢违。遂拔之。赵乃含㤪次骨。宾厅入侍筵白曰。遐乡饥民。离土聚京。区处为难。令惠局量给回粮。俾还本地。且令所经各邑。定将校领去。无使中路逃散为是。乞以此意出举条施行。又曰。停捧去年逋欠。荡减身役未收者。专出于朝家保民之政。而守令有不奉教条。潜自督征。使圣上德意。归于弁髦。无知小民。反有㤪国之言。请令各道监司摘发状闻。从重科罪。又曰。西北路绝烽。已至十馀年。盖其烽台多在海山重叠瘴岚互蔽处。故烽火不得通望而然矣。宜另遣武臣。往审可合处移设。又曰。骊州,砥平。素多贼盗。与官属缔结。最难捕治。合以武臣中有风力计虑者差送。以为捕治之地。外方下邑。亦以治盗节目。自备局秘关下送申饬。并命依施。

又论科举变通曰。礼部本主科试。中国之制固然。宜以礼曹为一所。国子监为二所。罢东学京兆设场之例。又曰。谒圣。大驾未出临前。士子纷沓喧阗之弊。无术可禁。请于乡儒毕到之后。设行初试。分四五所。广取成篇之文。以参初试者。使之入场。则宜无纷闹之患。廷试亦可仿此而行。又曰。国家取士之规。大科则必以赋表策论互试者。意有所在。虽非增别。而如节制廷试。勿以四六专主。错出各体。以为士子辈着实读书。力治元文之地。则人才可得。而幸占之弊。亦可除矣。其中策文。无元文者。不能做出矣。又请申饬教官。复置江外分教官。俾有作成之效。多从之。仁显王妃再期后。先生奏曰。礼官所上仪节。乃据己亥已行之例。此所谓丧祭从先祖者。而第祥禫变除。则古圣人制礼之意。出于随其变除。有所降杀也。即吉与否。惟在缘人情之所安而行之也。士大夫父在母丧。虽在再期之后。不敢以无禫而径先复吉。从宦者诚以礼虽有节而情有所不安也。父母之丧。天子达于庶人一也者。推而同之也。然则世子复吉。宜在二十七月之后矣。

溥,潜凶䟽所以构诬辛巳按狱大臣者。专在于希载抵尹顺命谚书中。有其妻与金春泽,李彦纲交奸谋害东宫之说。不录于文案云。而然而其时希载自言元无抵书顺命之事。故金演伸白彦纲也。以此为证而脱之。则凡所称希载谚书中辞说无大小。无不归于虚罔。其所谓谋害东宫四字。都是履相,泰春等所做出而溥,潜传述也。先生将此委折。备陈于入侍之日。上始廓然大悟。诛溥,潜而严责崔锡鼎,徐宗泰,赵相愚,韩配周等为凶徒掩护之罪。使一世晓然知其诬陷之情状。

上尝下教筵中曰。顷年平川君申某。以药房都提调。当予违豫直宿也。忧虑煼灼。不脱公服。秉烛孤坐。通宵不寐。予谓人臣侍君疾者。情理固所当然矣。崔锡鼎则不然。招聚入直亲旧及医员辈。谈笑谑浪为事。及入诊。强作煎迫之容。此亦可以辨其贤佞之分。

先生为江原监司。巡历列邑。猝闻母夫人疾患暴重。驰至京第侍病。上章请被罪。上以情理宜然。特令许递。寻升嘉善。追赠县监府君视其秩。升资宪则留不受赠。升崇政。追赠左赞成。大拜后。追赠领议政。始上章陈情。乞以正二品时未受赠典。移赠于本生父母。蒙允。赠牧使府君吏曹判书。李夫人从赠如例。此为世所罕有之异恩也。自后有引此援例。为生亲乞恩而得之者矣。

先生当官处事。必经禀于牧使府君而为之。其或猝然当之。未及经禀。则亦必追告以处某事如彼。处何事如此云。凡与侪友言议谋虑。无不皆然。人问其故。则答以夫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人子持身之道。固当如是矣。及为外职及藩任。牧使府君有欲以偏裨带送之人。则虽多无或拣汰。无遗率往。指教而使之。其间虽有不慧者。谆谆戒诲。俾不至得罪于公私。牧使府君闻而唤归之前。未尝谢遣之。知其然者。无不称叹。

先生既贵。而又当不毁之年。连丁李夫人及牧使府君李夫人忧。六年在草土中。哀疚澌毁。凛凛有难保之虑。凡其执丧节度。多有人所不可及处。附身附棺。必诚必慎。情文咸当。少无未尽。枕苫寝块。不炉不扇。哭泣之哀。颜色之戚。三年若一日。未尝少有懈怠。一家举怀危惧之念。而神明所相。得以无他焉。

奉四代先祀。临祭致齐。必准于礼。不或放过。将事以悫怆为主。享需以虔洁为务。至于饭羹汤炙。必以盛有煖气为度。尝手书本朝安氏璐及栗谷先生祭礼。以为世传袭行之地。世称宰相家善于慎终追远者。必数白沙,清阴及先生。

先生终鲜而有四姊妹。生家亦有三妹及寡弟妇。先生位极人臣。而先世传来祭位田民。收拾检饬。以供享仪。不令阙乏之外。不长尺寸。为子孙计。俸禄与丘直。未尝储蓄于家。随得分散于诸姊妹家及内外群从家。虽远族踈戚。其有竆不自存及当婚丧大事者。周急救济如不及。至有待以举火者。恒十数家。

堂叔判府事汝哲。以武科显位至崇品。见先生策名文谱。遍历清华。以至卿宰。而未尝有歆艶之色。及先生为吏曹判书。则来贺以文节公继迹。及拜右议政。则来贺以文僖公继迹。长德先辈之以趾武先祖。为太上荣贵之事者。其意良非偶然。

象村申公尝定壮节公墓祭享仪。又制春秋祝文。至今遵用。先生又于宗簿公,文僖公,观察公三墓。讲定祭式及祝文。至今遵行。典签公,文节公,别检公临祧也。其墓下。亦区画祭田及守护之宜。以示久远之规。忠翼公昔与东阳尉。编次族谱刊行。比近百年。后生蕃衍。不入者多。先生又与留守懹。增修新谱四卷刊布。仍大会远近宗姓于公廨。讲昭穆之义。赴者百馀人。遂使之岁行不废。

先生尝编青丘野乘十卷。胜国五百年。本朝三百年文献典章。上自祖宗盛德大政。下至名公巨卿言行事业。无不备载焉。尝著巾笥录。自己所经世故时事。又无不毕记焉。世称先生之博闻强记。可与许尚友堂琮,金黄冈继辉相埒而不让。

农岩金公唱第之日。农岩以壮元新来。押班率搒而入。而其考文谷金公以首揆押东班。其仲父退忧金公以领枢押西班。于是满廷卿宰及文武百官。皆为其后拜。先生以承旨。独守班不离。事过。同列问公何独不为仲和后拜也。先生答曰。仲和后拜无数。虽非吾。固无不足。而班列尽空。事体未安。故不为之矣。文谷闻之。叹尚以为得体。李公师命之赴谪也。先生伻书劳问颇勤。崔相锡鼎,李判墪曰。此人此时。何可相问也。先生答曰。当初主枳其清望。虽出于吾。而论其罪过。只合削黜。而只使不得恣行于朝廷足矣。岂至于远配耶。且平日相亲之间。其非极恶大罪。则岂不可一问耶。闻者咸服其公平之量。

先生威仪整肃。每正笏垂绅。俨立朝端。其容不改。出言有章。持大体正色率下。百僚矜式。莫不瞻仰而尊畏焉。至今语朝仪端重者。每举文谷,老峯及先生焉。先生在相府居铨曹。不但于大官高爵。必求贤才而授之。要使人器相称也。虽小仕末任。每得可以堪其职责者而充之。如观象监教授梁济商,朴晋文,车亮征,池汝沆。实为天文地理命科之学。如吏文学官洪世泰,赵晩期。实有能诗绩文之名。如扈卫兵房训局别将金得辉,郑时应。实有谙炼兵书。从事武略之业故也。后见他大臣不问可堪与否。只以亲戚姻娅不当其任者。拘于颜情。借窠生色之事。大以为骇而深非之。

叔父恕庵先生遗事

[编辑]

先生资禀英特。心事公正。学识博雅。名论刚果。文章神秀。汪洋风流。真恳弘长。农岩金先生一见。心期相许。目以少友。托以知己。扬确文字之外。悉告以为己之工进修之方。要与共学适道。其门下之士。咸高仰之。若不可得以比肩者矣。

先生以文章成家。体裁典雅。光气烂爀。自出手眼。无蹈袭古人。而其所立言命意。必以理义为归。

先生尝曰。文章最近于学。如从文章而入于学。则其看得道理通透。而论说发挥者。最易明白䟽达。非拘儒所可及矣。盖身亲经验之言也。

童年课读。未有以逾人。十三。始读孟子七百遍。尚书五百遍。其于八家。最多读昌黎东坡。其为文章。根基之深厚。得之昌黎。气机之奔放。来自东坡。而裁之以义理之正。则出于洛闽。中年以后。喜读二程全书及朱子大全语类。以为家计。而未及以性理说。有所论著。欲待晩岁学益成识益明。笔之于书。而天不假年。未及为之矣。

尝熟览春秋纲目及汉唐宋明全史。而褒忠诛奸。彰善瘅恶。指论其治乱成败得失是非。而随见与夺。遇事评断者。有一部成书。多有发前人所未发者。长德先辈及名流侪友见其书者。推许不容口。至曰。斯人也逢时得政。则必有范,富之作用。不幸板荡。则必有文,陆之气节。盖言大非夸矣。

居家行谊纯笃。事考议政府君。爱敬俱至。少无未尽。议政府君以先生夙有文学之癖。再经燕行。所购及提举芸馆时所得及所受前后赐书。多以遗先生。先生不敢虚受。勤苦用工。终日身入其中。披看念诵。评批点抹。日不暇给。无一帙不然。而其所服劳于议政府君。未尝有阙。公而告君章䟽。私而亲旧挽别等文字。靡不在旁照管而参助。议政府君亦必待其经眼然后入写净本。然其于用人用财等政务。又不敢干预。凡差除语言官物请托。绝不出口。幕宾郞僚。亦不肯与引接。惟默察议政府君心事威仪及当官处事䂓模。迨其立朝。在于议政府君晩年。能于朝仪进止。摹仿周旋。动辄中矩。议政府君无以有勉戒之训。范尧夫之于文正。殆不是过矣。

其事伯氏都正府君。诚意交孚。言行切磋之外。招集会心士友。出入山水。有文酒畅叙之趣。以为至乐。亹亹不厌。逮议政府君捐馆。以所事事。朝夕来候。怡愉忘归。逐日为常。以终其世。司马公之于伯康。无以加此矣。

先生丁议政府君忧。哀毁痛疚。凛凛有难支之忧。吊者咸危之。既葬。朝夕馈奠之馀。手抄文集。仍为分编。誊出正本。且述行状。不停缔构。专精致力。无挟以他事。逾年而脱稿。欲受文集弁卷之文于农岩。神道碑铭于睡村李公。亦既委托而未久。两公下世。不得徯志。深以为恨。先是溥潜诸凶之狱。有日后乐祸者酿祸生事之虑。先生时以翰林修史。悉收时政记所录及禁府文案。委积家内。凡可为议政府君伸枉辨诬之资者及彼凶情节破绽败露者。一一搜检辑录。以备后考。今其册子尚存。

议政府君尝手书周汉以来古文凡二册。目以文苑典则。贻先生。先生平素玩绎。不忍释手。都正府君尝编平山申氏家乘及文章宗选。以示先生。先生称其该实博雅。可合刊行。先生仍谓尝欲编东国名臣奏议东国名山胜记。而略论其凡例。仍问诸侄以汝等亦有欲编之书否。伯侄对以欲编续东文选及续舆地胜览。侄暻对以欲编东儒经说及东儒渊源录。侄曙对以欲编续国朝宝鉴及续箕雅。先生颔之以为皆合有之而不可无之也。

先生于吾东先儒。最尊慕退栗尤玄四先生。一视而共宗之。略无轩轾。见有轩轾者。深不韪之而力辨。每至其杖屦之乡与妥侑之所。必有文字以致景服之诚。或跋其遗书。用表钦仰之意。其次则于农岩。心悦诚服。考德讲义。多有柯则之益。

农岩最重先生文章议论。凡自己所未遑之大文字。多待先生而成之。若颂大报坛,辨上尊号序,宋名臣奏议及渭南文钞。是其尤者。而既成取览。深加叹赏。有老夫当让一头之畏。其他如梦窝金公求于先生序其所编东国自警编。记其企华堂。丈岩郑公求记其祝尧堂。佥正族叔求记其先公退忧堂。玉吾宋公撰宋朝六君子陞享颁教文。就先生求其润色。三渊金公序农岩集。示先生求其增删。竹泉金公,俭斋金公。跋石潭母夫人草虫图而自以为未尽。又令其主人更就先生乞长篇诗。以尽发挥之图。此并于先生。为邈焉前辈而推让乃尔。

先生所与为言行讲磨。文字讨论者。有慎敬所无逸,李伯温玮,李仲谦显益。而其外如李汝五秉常,李德哉宜显,李煕卿縡,洪惠伯启廸,金太白镇商,李士安器之,李一源秉渊,李仁老德寿。或以气味。或以意向。交契颇切。如金士敬时保,安国宾重观。虽未识面。而时以其诗文来受评教。先生前后原隰之役。求为赆语。则无不乐为之相应矣。金伯雨春泽尝因李士复喜之。欲见先生。侄暻以为取友必端矣之人也。农翁目以下流则何可引接耶。先生是其言。遂谢之。

少时以白轩李公外裔。参其子孙辨诬䟽。而其䟽有侵诋尤庵先生语。先生争之以为必拔此语。可以随参云。诸李佯诺而竟不从。故先生见欺而名入䟽录矣。以为痛恨。常曰。吾当限一生内。一番为尤翁效诚。以明己意矣。庚寅丙申。以春秋大义及斯文是非。为尤翁极力扶护。至被谴斥。士类莫不惊喜叹服。然李晩成以此初拟谏官时少有言。权尚游以此不录于玉堂新录。公议颇拂郁。而先生略不介意。待权李。与他亲旧无异。相从款洽。人以为难。既以此连遭人言于清选通塞间。故自画于三司。终不膺命行公。然于言职在身之日。值朝家不可不言之会。则必抗章论列。自尽其一日之责焉。盖以为如是而后恔也。

凡治言事章䟽。必邀慎敬所,李伯温。且呼伯侄。与之消详。而不与李汝五,洪惠伯,金仲礼相议。䟽出。洪,李或来讶责以为此大举措。而不令同朝旧要如我辈知之何也。先生笑答曰。公等已入朝廷。有许多般计较利害底意象。不如敬温之身在局外。心无畏难。草野慷慨。可以尽分指导也。洪,李曰。公从敬,温言。岂从吾言。

先生乘马出门。必访寒素朋侪。而绝不至簪缨势家。一世高其雅趣。

先生雅言士大夫当处外舍。入内室则精神昏浊。志气消沮。不祥莫甚矣。每以语子侄而谆谆戒之。

尝卖一马取直。欲买新刊某册。既受价贸册。数十日后。因事出入路次。逢其马。见其玄黄。呼牵者。问其病之浅深。则对以难治云。先生使之持马随来至家。还退其册。复以其价给牵者。使之留马而去。牵者惶恐。屡称不敢。且陈沽限已过之由。而先生终令给送。其人固辞不得。泣谢而退。

先生家居。静坐一席。终日看书。不须臾息。容仪端穆。而出言有章。规模整肃之中。大有仁恕气像。客至。与名士宰相言。则论国事时务。与郞吏言。则论官事职业。与文人言。则论山水文章。与乡党言则论风俗。与村夫言则论耕织。与族戚后生言。则论行捡学术。其为言谈。有法有义。有足以施之行事而感动得人。盖其在己之器识。周遍通豁。故接人随遇。各适其道。无人不可输其情。无处不可得其心如此。彼其容接者。莫不诚心倾向而慕爱之。

先生别业。在斗湄上流黔丹山下。具有峯峦泉石之胜。前临月溪长江。劈峡远来。白沙萦回。面势昭旷。先生意甚乐之。多不时来留。澹然忘归。且本少宦情。三司以来。又有情势难安。每值除书。尤必到此盘礴。高卧不起。亲友如李伯温,李一源,李美伯,洪惠伯,李和仲,洪虞瑞。门客洪世泰,李沄,郑后侨,来侨。亦多来会同游。有石湖三十咏。酬唱积成一集。洛下士大夫闻者以为风流盛事。超然若不可攀者。

先生有苦癖浓情于山水。少时游松都及近京诸山。无不遍览。既贵。因公行复游三南诸山。皆有纪行之文。侪友借读。如恐不及。或以为视农岩游记。反复胜似。末年北关之行。历赏金刚,七宝而追欲有记。既还。旋寝疾未就。可谓两山之不幸。岂不惜哉。

先生文集草稿逾三十编。慎李二公先抄。伯侄继之。为刊本十六编。见方行世。农岩尝论先生文章。以为所难当者。乃其无中生有处。洪世泰尝服先生文章。以为平处出奇。淡处生浓。先生以为知己之言。朴黎湖弼周读先生集。以为其行文似踈而实密。若断而实续。此实文章家高格。李槎川秉渊尊先生诗为大家。自处以名家云。

先生既殁。士大夫莫不深致痛惜。如悲亲戚。服加麻者八九人。为祭文者三四十人。为挽词者。百有数十馀人。亦有曾未识面而作诗致诔者。可见一世推仰之笃。哀悼之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