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谷達意稿/卷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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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谷達意稿 卷之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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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七

送方伯周公瑞之任河南序﹝乙卯﹞

弘治乙卯秋，河南右布政使員闕吏部具官序年勞應陟者二人疏以上，請二人者，其一浙江左參政周公瑞也，遂蒙恩簡畀焉，憑書至，公瑞促裝於行，三司同寅卜日設祖鳳山門外。故事，有贈言。某當秉筆，誼不容辭，言曰：

公瑞以名進士官夏官比部，幾廿年。歷職方武庫車駕，為主事員外郎，郎中，卓能立乎其位，有聲實，見重於其長。每大事輒委以翰，皆奉璽書以行。庚戌，始出參浙省政。履任，大書先正戒石銘於座右，且繫之曰：「處己不可不嚴，待人不可不恕，臨事不可不審，見利不可不辯。」其志蓋欲誠以事天，惠以愛民。禮以律身，而由恕勉仁；敬以蒞事，而見利思義。可謂知為政之本矣。故其在職克承德意，流宣道化，周致之民，民胥悅焉。行部使者，嘗疏其績，請旌異之。茲行也，使中邦布大政，率其素履而往，優為之必矣，吾何言？雖然，贈言，仁人之誼；責善，朋友之道也。況公瑞又好善言者乎？不言，則失人矣。今夫使以布政名，名以其官職也。官必盡其職，實斯副其名政也者。治天下之大法也，出自一人而達于四方，布而行之者，臣之職也。一人其大君乎，至尊無對，渾然一德，獨運於上，猶天然臣百官也。內則三公論道，六卿分職，百司庶尹分理其事；外則十二司，牧布其政，凡府若州若縣守，令分牧其民，道以敷治，治以達道，萬事理萬民安且化焉。猶之天二曜列宿，昭其象五嶽四瀆，奠其方而二氣運，其機五行播其時，二十四氣為其節，七十二物司其候，理以御氣，氣以行理而萬化張，萬物生且成焉，故曰：「天道不言而品物亨、歲功成者何謂也？四時之吏，五行之佐，宣其氣也。人君不言而百姓親、萬邦寧者何謂也？三公論道，六卿分職，張其教也。」其斯之謂與？公瑞分職於一人，使於外為牧伯，猶星象之有分野也，猶水土之有分方也，猶陰陽之有分氣也，猶五行之有分時也，而理也者一以貫之，斯其為造化萬物之宗乎？夫然則必思與吾君一心一德如群象二氣五行與天一理焉。通貫而流布成功，斯人物以生化乎？苟失一則御繁無本，欲以私智從事，吾見其流於詐力矣，不壅君德，為民虐乎，然一之在人具於心，而為心之主宰者，敬而已矣。能敬則欲寡，寡之又寡，至於無欲，則靜虛動直，而明通公溥主焉，萬事有本而可理，天地位而萬物育矣，所謂君子修之者也，吉，孰大於此哉？公瑞久參大政，於其目知之悉矣，而揭銘示警，勉于誠敬仁義，亦既知本矣。余故究其大本與之言，公瑞其肯空文視之哉？

慶張母太淑人馮氏八十壽圖詩序

封太淑人馮氏，前浙江都指揮僉事張公某之配也。昔公在職，名實燁然。今其子宗大世其官，又有聲武弁中，方握帥章署事都垣，威和並用，得將士心。蓋淑人相夫教子貞順慈嚴，淑德有恆久，而征如此也。淑人亦紹興將家子，生永樂丙申歲，既笄而歸，今登八十矣。迪吉履祥，康寧無恙。六月初旬七日，其誕辰也，三司諸公與宗大同寅者，喜淑人之壽，愷咸為宗大慶。預繪《王母蟠桃圖》，各賦詩為頌，序書圖左右及下方，而讓余序其元。將至其旦，登堂獻焉。以為淑人壽，故不辭而序之。

夫世傳西王母昆侖瑤池有蟠桃，三千年一實，其事未足信。至言漢武時，王母降以蟠桃五與帝，尤誕妄不足稽也。惟昔君子祝人之壽者，多取久固之物喻，若天保日月，山川松柏之比類是也。其頌人之善者，多取芳馨之物為祝，若楚騷，椒桂蕙茝蘭芷之託意是也。蟠桃之圖，意其亦出於斯乎？大抵物之芳馨久固，皆其受命於天者，正也。而人之靈於物，其受天之命，不尤獨正乎？全其正命，則為善而得，為仁人而生可長，其芳馨其久固宜哉！孔子曰：「仁者壽。」又曰：「德必得其壽。」蓋謂是也。諸公託蟠桃故事，亦以喻淑人之壽，本其芳馨久固之性，受於天者正耶？意若此，則善矣。君子奚訾焉？其詩以頌，不以勸者，太淑人之有德，必得其壽，事已征無所與勸也。抑余嘗旁觀於世之人矣，老於貧且賤焉者多矣。富且貴而久，生如淑人之壽者鮮也。老於愚不肖者有矣，壽而好德如淑人之賢者鮮矣。老於亂離者有矣，富且貴且賢又如淑人久生長樂於太平全盛之世者鮮也。淑人之福，其全福，與古之盛世莫盛于周然。考於《東山》《四牡》《采薇》《杕杜》諸詩，當其時，文武小大之臣，或出使，或征戍，猶不免有勞于王事，而懷父母之不遑，將室家之常相遠如此者，幸其上能體悉之，而有所於諗，故其情雖悲而無怨焉。今淑人生逢國家之盛，承平無事垂百年，壯有夫，老有子，皆尊為將帥，被封命享祿養，未嘗與戰守事，雖時出督漕運、提邊備於外事，皆有程期，非若征戍行役之離別，不日不月而多為恤也。夫妻母子多聚樂、少離憂，夫豈易得哉？宗大獨得之，必思所自，知所報矣。何待余言？余懷《蓼莪》之戚者，披圖觀詩，興言衋然。

重修雷氏族譜序﹝代作﹞

古之能大其族而可久者，以道焉，非有待於外也。在外者，名位利祿富貴是也，求之不可必得，得之不可必大且久也。道則在我者也，求則得之，求之如何博大以明諸心，約禮以體諸身，斯得之矣。既得之，擴之則大，守之則久，故行於家，足以光於前，足以淑其子若姓，道大而可久，斯族大而可久矣。時達焉，行于國則治，行于天下則平矣。大且久，奚直一族而已哉？古之聖賢德業，所立大而且久者，率是道也，豈唯聖賢。《易》曰：「富有之謂大業，日新之謂盛德。」言陰陽之道無物不有，大而無外，無時不然，久而無窮也。蓋雖天地德業，所以大而能久者，亦是道焉爾。

雷氏受姓，昉于黃帝時，其源亦遠矣。在漢，有名義者，以克篤友道顯。在晉，有名煥者，以妙達緯象顯。然其世次已莫考矣。蓋至唐，有諱萬春者，以忠勇死祿山之變，雷氏始著稱焉。其後出有諱鸞者，景瑞其字也。生唐末，居蜀。自蜀之循，之汀，至建，之璜溪，愛其山川而定家焉，此則吾宗始祖也。至於今凡傳世廿有三矣。宋淳祐間，十六世祖諱丑助公，始作宗譜。元至正初，十八世祖諱逢辰公，又嘗重修焉。皆自為序，以傳於家。其言諄諄，所以詔我後之人者，一則飭以親親之義，一則諭以親親之仁。其訓不同，其為道一也。蓋飭以義者，欲其辨昭穆，別本支，謹於分之殊，以正倫理也。諭以仁者，欲其合遠近一疏戚歸於理之一，以篤恩義也。仁與義相須為用，吾祖互舉以相足，其以道望我後人之意深遠矣哉！

嗚呼！知其分之殊，而後仁之愛不流於混，知其理之一，而後義之宜不至於離，此正家可大可久之道也。吾祖蓋先見於是矣。今去二祖益遠，支益分派愈岐矣。二祖序言倖存而未泯，可以仰見其心，然兵火薦經，二譜已非完帙，吾懼其久而益散佚也，乃命堂弟府學生樂考舊譜，兼用歐蘇譜例，重修焉。前列世系，以明本支；後著事傳，以紀行業。其有若諱、若字、若行、若生死年月、若葬地，或缺焉，皆仍其舊，起自景瑞公，以為入閩之祖，五傳至廿八公，兄弟派別為三：廿九公一派，子孫散處四方，莫考其詳。卅公一派，則已莫知其絕續矣。故惟詳於廿八公一派，列為二十三世，既成，某追惟二祖述前傳後之盛，心不可不推明以告來嗣，使知夫裕族振宗，可大可久之在道不在外也。故不讓而為之序。

噫！為吾雷氏子孫者，苟思大吾族而引之勿替，使其久而無窮也，舍道何以哉？道莫大乎仁義，是惟吾祖彝訓乃天地命之以為性，聖賢修之以立教，具于一心，見於五倫，萬事者也，能求之學焉，博于文以知之，約於禮以守之，使德業可大而可久，則可以光祖宗，可以希聖賢，可以參天地，如吾外氏九世祖文公先生，吾宗其將與朱氏侔其大侔其久矣乎，尚共勖哉無自棄。

故都諫成君廷秀挽詩序

好善，人之性也。生而好之，死則哀之，人之情也。哀生於好善，情性然也。然則古今哀善之詩，其作也亦皆根於性，發於情乎，故曰：「詩本人性情也。」夫善也者，天地生物之理粹然具于人心者也，在天曰幹元，在地曰坤元，在人心則曰仁，皆所謂善也。人而具此理是為善人。善之在天地也，繼靜而動，則能生長乎萬物，其動于人心，寧無發生長育之功乎？故善人所在，則物與皆春焉。其在鄉也，一鄉蒙其福；在國也，一國蒙其福；在天下，則天下蒙其福。《傳》曰：「以能保我子孫黎民，尚亦有利哉！」善人見用，福蓋如是。人而善焉，則鄉人好之，國人好之，天下之人好之。好之也者，愛之也。愛之非私之也，善在其人而福澤出焉。是以愛之而冀其人之久生也，願其善之久施也，久則其福澤之積將悠遠而博厚矣。斯人之所大欲也，苟小施而遽齎以逝，稍大用而遽負以亡，拂人之所大欲矣，能無憾悵而生哀乎？故善人云亡，則鄉人哀之，國人哀之，天下之人哀之。哀之也者，傷之也，傷之亦非私之也。善與其人俱泯，而福澤竭焉，且將及矣，是以傷之而嗟歎發於聲焉。此哀詩之所由作也。

汝南成君廷秀，善人也。初以明經舉于鄉，為名貢士。既而策于天子之庭，為名進士。筮仕伊始，即給事於中，再升都給事中，則又為名司諫。有忠言。及其以擊奸去位，為通判，則又以循良得民心，為名司牧，有惠政。隨其所在，輒有名稱。非善有諸己能然乎？初，君官黃門，余時在棘下，嘗與君同朝，且相往來。余之出僉憲于河南，則君鄉邑也，君之出判府于順慶，則余鄉郡也。君之歸省也，余按部嘗慶君於光。余之居憂也，君行部嘗吊余於賨。凡君之行乎一鄉，行乎一國，與行乎朝廷而達之天下者，善皆有狀。余多目擊焉。余是以信君之為善人也。其遷同知西安也，未期月而卒，卒二年方逾艾。其仕而行，爵止于下大夫。其生而存，壽止于下壽。是其善也，宜大用而不究其用，天塞其施，可哀也。宜上壽而不得其壽，天奪其年，尤可哀也。君歿今八年矣，去年其友都憲熊公始命其子允懷狀其行，請于四明楊憲副質夫志其墓而銘焉。又自為詩哭之，至再至四，情甚悲款。而自中朝以及外藩，若郡邑若鄉井士大夫知君而哀之者，多相繼有作，情辭尤篤至。允懷萃以成帙，來杭求余序。

嗚呼！君何以得此於人哉？善人，人之所好也，好之者眾，則哀之者眾，亦其宜也。古之善人卒，而見哀于詩人者多矣。《黃鳥》，其權輿也，至八哀，盛矣。好而哀，哀而發於言，古今人性情豈相遠哉？抑余於是深有感焉。君之生也，人皆好之，其性同也。其死也，人皆哀之，其情又同也。彼忌而斥之者，亦獨何心哉？《傳》不云乎：「好人之所惡，惡人之所好，是謂拂人之性。」

嗚呼！若彼者，古已有人矣。其卒使夫為善者怠，而為不善者滋，以貽禍於人之家國，天下乃大害也，菑逮其身，誰恤哉？序終於此，亦因以為世戒云。

浙江鄉試錄序

夫人者，天地之心也。天地之心，一大德之生，生運而□穆其命不已者也，是心動靜而二氣五行分分四□行焉。萬化終始，此造化之原也。在人全體是心者聖也，存之者賢也，其心有寂感，而中正仁義具四端發焉，萬事終始此則造化之在人者也。故曰：「人者，天地之心也。」夫惟人為天地之心，而所為有補於造化。故唐虞三代之盛，莫不急於求人才之賢且聖者，相與共理天地之事，而贊天地之化育。降自漢唐，皆莫能及。宋有真儒而不能用，宜亦未能追跡二帝三王也。世至胡元，又天地之一鴻蒙矣。其心在人者，不幾於熄乎？我太祖高皇帝神聖，聿興全體，天地之心肇開，區宇如太極之復生天地然，學校始建，科目始設，如二五復運，四時復行，人物之發生，長養于其時，如元而始春。而生也，列聖繼之，累百廿有餘年，元而亨，亨而利，利而貞，天下化成至於今日。以世論之，其既貞而元之始乎。皇上踐祚，懋昭大德，以開其先於茲，八年開科取士，凡再舉矣。浙為天下首藩，人才尤盛。今年復當大比，先是巡按監察御史馮玘仰體皇上求賢盛心，謀于鎮守太監某，集藩臬諸重臣，訪聘某等十人為考試官。至期，巡按監察御史某，受簡命而來，總理其事。監察御史某主事，咸蒞事於茲，相與贊襄，某等偕至。乃推藩臬四人司提調監試及諸執事皆慎選以充僉。誓以天地之心事事，無容私，爰合提學副使吳某所簡試士二千有奇，圍棘鎖院試之，至於再，至於三，拔其尤九十人，遵制數也，錄成將獻。某當序其事於首。

於戲！凡得天地之心以為人，其虛靈知覺，足以具眾理而應萬事者，人人同也，而存焉者寡。聖人有憂之設學校，以養士而成其賢，設科目以取士而用其賢。固將望其以天地之心遂人物之性，贊天地之化育也。士也起學校，而由科目。行將有官中外，大以輔世長民，承宣德化；次以代上成終分理政，教而周致之民。蓋其所事無巨細，皆天地事，則亦皆天地之化育也。所以為之，不在推吾天地之心乎？然是心存則有可推，或舍而放焉，其將何推邪？蓋必敬以直之，以立其本學，而知之以明，其幾利而行之，以踐其實，擴而充之，以滿其量，使天地之心自我立，則天地之化自我行，五氣以和，萬物以育，其斯無愧於人矣乎！其斯無負於天地，無負于君師矣乎！苟放其心，而不知求殘忍於可矜，而惻隱亡矣。貪取於非有，而羞惡亡矣。有而不遜，辭讓喪矣。同而不和，是非昧矣，則天地之心泯然矣。

於戲！天地之與我者何如？君師之育我者何如？而士也忍為是乎哉？斯舉也，右布政使某，參政某，副使某，參議某，僉事某，皆維持檢防於外，可謂能以是心事事矣。法當附書，若監臨、提調、監試及某等，執事于廉內外者姓名、爵里，具錄如左，茲不著衍也。

西湖別意圖詩序﹝丙辰﹞

天下郡邑，治在水東，則西有湖者多矣。而杭之西湖獨名聞天下，迄今猶古，何也？其諸以景物勝利澤溥與湖周回三十里，當群峰之間，為諸澗之匯，謙受泉流，其來源源，四時不竭。惟秋至，水極清澈，萬頃一鏡。其溉田功，蓋不可計。不但佳景娛人可遊，而泛也，中有三塔，塔之下皆潭。潭最深叵測，湛然空明。明月在天，光湧于水，上下一色，莫之辨。外繞崇山修嶺，其尤高者，兩峰南北對峙，雲巾其巔若與天接。然孤山中立，方歲寒，則梅蕊的爍如雪。劍門嶺西橫，春和則桃花爛熳如霞。沿東而南，雲水尤寬，有柳浪，有花港。鶯棲其菀，魚泳其陰。有上下察之趣，南通靈隱水涯，有九曲院。院前多荷，芙蓉盛開，水風過之，花香遠遞襲人。昔蘇長公為堤，以通南北十里如弦，六橋如虹，春將旦，波光浮動。則遊者歌，出者作。南山雄亙如屏，淨慈名梵倚焉。湖煙浮波，暝色生樹。蒲牢聲響，則遊者歸，入者息矣。湖之勝，此其概也。若夫重峰複嶺，清泉佳木，三竺諸天，靈宮寶塔，樓閣之崢嶸，林園之茂鬱，山環水繞，天造人為，真機妙制，足以怡悅心神，卷舒情性者，不一而足也。昔之詩人好事者撮其最，名為十景。而才賢韻士題詠相繼，長與山川並秀，猶多存者。故古今士大夫游居於杭，於親朋往來饗會燕別，多泛湖登山，吟眺以相樂。及其散也，又必託諸詩畫以寄興焉。

遼陽文天祿，名士也，以上舍生待銓於家久矣。今春，慨念其弟天爵以名進士才御史被命出副憲使於浙台，幾六年，不遠千里來視焉。兄弟既翕，友恭相歡，塤篪協應，情甚洽，誼甚篤也。已而又為王程所敦，將北上謁選天官，與天爵別。遂謝台中諸公，以行告諸公。方䜣其來，忽惜其去。議舉故事，追送湖山間。與序離況，屬時天慳雨，病農種，諸公方憫旱，而雩不遑他事。又以天祿之行，贈言之義，不可廢也，乃命工畫者繪《西湖別意圖》，分十景為題，人賦詩一章，狀景物以寄別情。詩成，以讓余序。

余惟天爵與諸公別，其兄與其友不能已，於贈言者，一家之情，同寮之誼，私也。食於土，憫其災，不敢後於修禮者。一方之患，萬民之憂，公也。然能不以私而奪公，亦不以公而廢私，仁義並行而不悖焉。其於畏天災，恤民隱，篤人倫，惇友道，可謂兼得之矣。其詩發乎情，止乎禮義焉，是可尚也。故不辭而序之。

西湖十景圖贈別詩序

《西湖十景圖詩》，為贈別林用養太守而作也。而用養，同寅用淵憲副之仲兄也。筮仕為南京大理寺平事，歷寺副、寺正，擢知廣州府事。去冬滿六載，獻績上天官，道出於杭，因過視用淵，余同寅多其故人也，聞其至，咸集賀焉。且將邀與泛西湖，登南山，於焉逍遙。而用養固以王程辭，一宿而去。今年春三月始書最還，余與諸同寅又往會之，且申前約，用養三辭焉。眾知其不可強也，各攜榼就用淵，所與飲而語方退，方議贈言，明發則用養行矣，於是乃謀，命工繪西湖風景為冊，各圖其像於右，而分題作詩于左，方寄贈用養以識別焉。景凡十：一曰平湖秋水，二曰蘇堤春曉，三曰假橋殘雪，四曰雷峰夕照，五曰南屏晚鐘，六曰曲院風荷，七曰花港觀魚，八曰柳浪聞鶯，九曰三潭印月，十曰兩峰插雲。皆宋志舊名也。詩成以屬余序，或謂余曰：古之贈人以言者，蓋勸之以道義將以增益之也。今以言贈人，乃侈之。以湖山景物之勝，是直遊觀玩賞之具耳，道義安在？奚益於用養哉？余曰：不然，夫所謂道義者，雖曰在人，然其原出於天而用散在萬物，故凡兩儀之造化，五氣之布，四時之行，與夫山川之流峙，日月之代明，風雲聚散，魚鳥泳飛，草木敷斂，皆天機之動靜，無極之英華，莫不有至理在焉。其與人之有性，有情，有倫，有典，一也，而皆統於心，故在人必此心之存也。然後能觀物而見理，真體闖然，妙用躍如焉。夫何往不與吾心妙會而默契哉？第心放而不存者，則理始昧而不見山川景物之勝，徒為酣歌飲笑之資耳，則雖樂於心乎何補？今觀用養之在道，尚不敢一眺于遊樂，則其在職蒞事，溫溫恭謹，小心可知。其慎于事國，雖兄弟天倫之聚樂，朋友人道之交歡，不敢以先君臣之義焉，則其在官臨民翼翼，戢難小心又可知矣。持是心也以往，何適而不見理，亦何處而不循理哉？況西湖山水之清，風物之美，亦用養所嘗遊目者。今畫工狀其妙，詩人發其藏，有天趣存焉。用養政暇時一批詠，則天地萬物之情，可以觸目會心而得其理，夫豈無助益哉？用養，三山故名家。厥考敬所先生嘗以鄉進士領儒官教興國常山最久，其作人之功及物之澤既深且長，而垂裕後人者，其傳尤遠。長子用清，蚤以其學登天順庚辰進士，仕至工部員外郎。用養、用淵並以登成化壬辰進士。用養，今守大郡。用淵，已副憲使，名實咸佳，則其進長藩臬，入為卿輔，駸駸可至，不假言也。余特重其兄弟早聞詩禮於過庭，必皆知言矣。于余言或有取焉，而不以屬厭也。庸書以冠群玉之首。

重刊《唐鑒》序

昔先正範淳夫氏，蜀產也，寓洛獲從伊川程先生游，先生嘗與論唐事。及淳夫與修《資治通鑒》，分職唐史，乃采唐三百年之大關治亂，興衰者盡用伊川之論，析以義理，庸致勸戒，書進上，始印行。伊川讀之，謂門人曰：「淳夫乃能相信如此。」又嘗以示坐客曰：「近方見此書，自三代以後無此議論。」

嗚呼！三代以後無此議論，則當二代之時，與三代之前有之矣。其諸《易》《書》《詩》《禮》《樂》《春秋》之經，《語》《學》《庸》《孟》之書乎？是皆聖賢議論所謂傳心之典、載道之文也。伊川之學所以上接百聖之心傳，再續千年之道統，蓋得之此。故其議論胥此焉出，淳夫因其語而得其心，亦素學之同有妙契焉者，故能悉用其說，以斷往事，折群言皆灼見，其心如示諸掌，不然則在己據理之末，精知言之未至，能有此議論，合古人乎哉？愚少時則聞伊川之語，每恨此書之未見。晚奉命督學于浙，訪求之久始得之醫士陳有功家，亟鈔取讀之，不啻如獲至寶。見其所議論，皆援引經書用聖賢之言斷唐諸君與其諸臣行事之善惡，出言之當否，以著其得失之故，興亡之原，其與春秋見諸行事殆同一深切著明也。美食芹而快炙背思以獻吾君，且將與同志共之。以海甯學許生瀹之兄滋富而好禮上義，爰俾重鋟諸梓以傳，惜其猶有缺板，字多陶陰之誤，而未敢以獻，冀天下藏有善本者不惜出以玉成其美焉。

嗟乎！世率謂經以載道，史以載事，精粗本末，每岐而二之故。談經者以政事為粗跡，或流于高虛；論史者以義理為空言，多溺於粗淺。至於俗學，則又不過假經史為利祿，筌蹄一得則棄之矣。於是，聖賢議論所以垂憲為鑒於天下後世者，士學不復潛心其出。而經世率用其私意小智，雖或粗致小康，而卒貽大患。蓋自淳夫之說不行，於元祐，而程氏之學為世大禁。紹述之徒，拔茅匯進，競為邪說以誤世馴。致靖康之變，禍亂有不忍者，豈不大可哀哉！至是，則宋又為永鑒矣。夫道者，事之理至微也，具於心而見於事。事者，道之用至著也，生於心而闡夫道。體用一源，顯微無間。夫豈二致哉？惟心存者理得而事用，治心亡則理失，而事用亂心純則理不雜，不息而事安，以治且可久長，心雜則於理或得或失，而事有治有不治焉。此古人治亂興衰之源也，見於經史者，具在善學者求道于經而不忽於事，驗事于史而不昧于道，苟道得於心而可以幹事，事出於心而不至於違道，則所以畜德而建事，有本有末，體用不偏矣。古之君子所以堯舜其君民者，此學也。今明天子在上矣，持此以獻，必有先獲我心者，孤臣雖老矣，尚欣與天下民物涵泳唐虞三代之德。謹序以需。

石谷達意稿卷之十九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