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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悟集/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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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窮悟集
卷之五
作者:任天常
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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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言序[编辑]

余性懶而忽於文辭。或不得已而有言。亦荒拙不中䂓。散簡亂稿。一弆之塵笥中。客有諷余者曰。吾心之精華發於言。言之雖或文或否。譬諸有子。其才也子。不才也亦子。要之皆吾骨肉。今子之子。借曰不才也。子且勤其櫛縰。潔其盥潄。餙其衿纓鞶帨諸凡容臭珮用之物。使之趍侍左右焉可也。是豈爲媚人耳目哉。盖至情然矣。今乃科其頭。垢其面。𮖐之以弊縷敗絮。直屛諸藩籬之外。其不近乎不慈之甚乎。余應曰。固吾過矣。繼自今吾將收吾子。勿之棄焉。夫旣不才。縱使被之黻冕。翼以徒隷。以升之玉署金華之上。秖益其醜耳。又何加於不才。客曰然。子果謂養子之道。但如是焉已乎。修吾身而敎之糓似。擇其師而薰之德性。牖之以詩書。文之以禮樂。夫然後沐稷靧粱。正紳笏習玉聲。揖讓乎堂陛。輝如也。翺翔乎廊廟之間則有光矣。苟如是則不才且可使才。况未必不才者。彬彬乎將不勝其文也。余乃幡然謝曰。吾過矣。客言是也。聽子而收吾棄子。吾知免乎不慈。申之以養子之術。受賜又多矣。仲尼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是才亦言子。不才亦言子。吾何以不才子不子也。遂並記其言。以弁余文卷。目之曰亦言云爾。歲戊戌冬至。任天常玄道自序。

書註箚異序[编辑]

經非傳。無得以明。傳不宜闕也。然生乎百千載之後。以一己臆解之。而謂吾說必是者。惑矣。毛萇之於詩。孔安國之於書。皆專一經爾。非後世博學不精之譬。而探其深賾。發其旨義。其功不薄劣。其於訓詁。爲首事也。已而宋諸賢之說一出。古傳幾束閣。豈朱夫子若蔡氏。遏前人光哉。抑學者之過也。子曰。周監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微二代先之。周之文不如是郁郁。今崇信宋諸賢。而欲盡棄漢儒之傳。是猶知有周而不知有夏商者矣。余讀書經。取古今傳參考之。今註之沿乎古者十七八。歧而異者。比所沿少三四。取而辨之者。間又有一二焉。是知前乎宋。未可少漢儒。而宋諸賢亦不曾以一己私蔽之。自保其必是也。盖沿之而同歸者。不必論。取而辨之者。與或穿鑿不近似而見棄者。亦不須論。至其歧而異之。而今未必必爲是。古未必必爲非者。此學者之所不可不覽以廣其異聞也。故特取其說兩存之。別爲一書。目之曰箚異。間以己意僭定其取捨。而未甞敢自質其是。不惟不敢自質。亦無所質之也。嗟乎。虞夏商周之聖君賢臣。旣難作於九原。世之章句者。且泯泯棼棼焉。吾誰質。質諸天乎。是爲序。以備巾衍之藏云爾。

五節殉難錄序代作[编辑]

夫古之以殉難傳者。間累世一二見。若所謂闔門死節。亦僅有之。然當其兵戈搶攘。孤城粉碎。灰燼瓦礫之塲。冦劫殺畧之時。或烈士有先殺其妻子。或放之火而擧室焚焉。是其婦人孺子。雖欲苟免而不可得也。至於一門五母子。各毅然判一死。若赴期取必。如分沙相國家事。挽往世。葢罕並焉。按其家藏殉難錄。相國妃音配權夫人。首自决於江都之變。男尙揆。同日抗賊死。二女適李,韓家者。子婦具氏女。又於佛舍。俱罵虜斃亂刃下。嗟乎。權夫人貞姿固特異。尙揆尙丈夫。二女又何其烈。具氏以義合者。又何其糓似也。當丙丁陽九之厄。使凡捍王禦侮之人。其守節死義之勇。苟皆如此。鴨綠一帶。未必不守。而南漢三版。亦安知其不保耶。正氣偉節。乃反生國之罕而偏聚于李相之一家。抑將有所謂命也者。莫之致而自致歟。將分沙公修齊之效。素有以致此也。世所傳頸組旣結。終或不殊。刀索自隨。竟亦莫用者。雖或介士偉人。一死之不易得。亦若是矣。彼五節同殉于難者。宜其樹之風聲。照映人耳目。以幾乎亘來世不磨也。相國後孫克誠。比以殉難錄。丐諸聞人序之。名卿宗匠。已多立言而相其傳者。而猶不足。如予之無所重於世。亦辱命焉。至矣。其不匱之思也。昔高女殉身。習之記碑。李氏斷臂。歐陽載史。縱如伯姬之節。必藉丘明益壽。今有文章卓然。足以取信後世猶三子。而職又居史官者。一爲是五節傳之。尙有以增重。而予固言不文焉。又非其職。復何力之有也。然重違其請。敬以是復之。

道德經序[编辑]

夫生於天地之先而不死於天地之後者。道。發於道而仁義禮法刑政制度名物儀文者。是治天下之器。而器也者。久而不能無弊。當其弊也。必有矯天下而反之正者。能矯天下而反之正者。則皆聖人之徒也。均是聖人之道。均是聖人捄天下之志。其言不能必同者。抑前後之時異也。水東决則東堤。西决則西堤。苟智西堤而愚東堤。斯不知水者也。非後聖而是前聖。斯不知聖之時者也。在昔純乎道而爲無爲於天下者羲,黃。而訖于唐。佐之以禮樂政刑。而道存乎其間者。舜禹以下是已。一變爲忠而其弊也野。再變爲質而其弊也鬼。三變爲文而其弊也僞。至於五伯假仁義。列侯僭禮樂。則其變盖窮而其道亦幾乎息矣。於時有老子者。有捄天下之道而無其權。不得已而爲之言曰。始制有名。名亦旣有。夫亦將知止。又曰。化而欲作。吾將鎭之以無名之樸。夫所謂樸也者。將以矯文之弊而反之正也。非獨老子之言。聖人之所同然。仲尼曰。吾從先進。曰百世可知。如夫子者則知其故矣。而儒家者流。乃執其絶仁棄義。毁禮法而背周公之制也。詘之爲異端。此則未必知其故。惟其未必知其故。是以。其言近乎正。而終歸於不知老子者也。堯之禪也賢。禹之傳也子。子與賢異。而其公天下之心則同。周公之治也文。老子之道也樸。樸與文異。而其捄天下之志。亦一也。彼獨是周公而非老子。不亦不知其時與故者哉。秦始皇有捄天下之權而無其道。故失之於焚書坑儒。漢文帝有捄天下之權而有其道。故得之於躬行恭默。其得失姑舍之。承周之後。不得不矯文之弊者。有如是矣。倘老子之亦將知止。孔子之百世可知云者非耶。余觀道德五千言。最得爲天下之術。故小用之小效。大用之大效。張孺子,曹相國用之漢,梁。公鄴侯用之唐。王文正用之宋。而其效皆可見爾。其當時不得一小國以試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將命也。至若申韓之刑名。孔子之吳起。晉人之放曠。周公之安石。夫何足以累老子之道也。余於己亥之夏。要朴在先書道德經。因爲之序。余西河任天常玄道也。

送南汝重遊金剛序[编辑]

性有所偏好。千人非之而不爲沮。百累掣之而不爲止。而或至於病曰癖也。古之名人達士。盖亦不能免。有飮而荷鍤隨後者。有詩而嘔出心者。有愛妻而畵眉者。有吝於財而執牙籌數錢者。鍛鐵者。蠟屐者。好驢鳴者。愛神駿者。樗蒲一擲百萬者。雅歌投壺者。淸談廢務者。畢婚遊名山者。雖或有大小長短之別。而其爲癖則一也。余於前年春。出明本事文類聚。易一驢。以一鞭一壺一奚囊。遍遊金剛內外山。濱海數郡地。平日力弱膽㥘。不能涉險乘危。而乃跳絶壑。陟絶頂顚。風一至。四軆搖搖欲墜而猶不懾也。生二十七年。初乘海舶。沿于海金剛叢石。入于穿島金幱窟。層浪如屋。驚濤濺面。乍出乍沒。頃刻生死。滿舟人皆恐懼無人色。而余愈拍舷鼓舞。跳躍穪快。旣下。未甞不追念自悸。然當塲復勃勃不自止。葢此亦余之癖也。當其行也。親而愛之者挽之。泛泛而踈之者。迂之而笑之。獨同遊諸君子與李有一,南汝重勸成之。同遊者固所同也。有一甞先余遊關東。而汝重則欲從余而力不及者也。顧其癖則亦與余無以異焉。今汝重秣馬戒僕。告東行於余。余雖不能復策一驢以導其行。而安得不勸成之爲前者之有一,汝重乎。汝重素不能飮一酌。而與酒徒遊。終夜興滔滔。斯已奇矣。目下又有病妻弱子。而脫然棄之而遠遊。所謂癖於山水非耶。山水之癖。癖則癖矣。其與畵妻眉執牙籌者。豈可同日而言哉。嗚呼。汝重行矣。人生幾何時。病與衰至。力不克從心。吾雖欲爲向子平。不可得也。

尹甚大詩卷序[编辑]

予自從尹畏心遊。因以接乎其兄文德及其弟甚大。至今四五年。驩然無間。三子者。皆淸雅絶俗有文者也。而甚大齒最少。所爲詩文。已闖然欲出兩兄之間。其才之得之天者。尤不偶然也。自古世未嘗乏才。今亦往往有其人。而予嘗竊慨其終於泯滅。無卓爾可傳者。是豈才之罪。抑不能自力而充之也。人生多則七八十。少則五六十。然聡明開益。精力壯旺。不過數十年耳。方斯時也。志氣偉然。若可以有爲。其才亦足以副之。及其奔走於科宦榮辱之路。又不幸而困於貧賤憂戚。嫁娶衣食之累。絜絜擾擾。老疾遽及之。則耳目昏聵。精衰氣餒。雖其志猶在。而才又不足恃矣。其可惜也。予年二十五逢甚大。今幾三十。甚大視余。猶舊我也。嗟夫。草木不能長於春夏。其秋後則可知矣。予長於甚大十年。十年之間。與二三友人。日追逐含杯酒。握手笑言。淋漓顚倒。自以爲天下之樂無以易也。自今思之。放浪怠肆。少所攻苦卽十年者。無不可悔而且可惜。往者固已矣。又可不爲甚大重惜之也。幸而禀天賦之才。又幸富於年而無內鑠外撓之故。此人生百年中一時也。予旣失此時。終不可以復得。然其言勤勤而感切者。夫豈徒然哉。甚大近以比年所作示予。且欲得予之一言。其詩多淸警可喜。而予不爲之細論者。素所望於甚大大且遠也。試書此以俟十年後覆視。甚大無如予徒自懊悔則其可也。

雲社襍詩序[编辑]

予甞見古之著詩文者。爲卷軸爲序爲跋以傳之。疑其意汲汲於衒人而蘄後世之名。雖間與二三友人。收輯所唱酬詩。輒亦自笑其不免於名心也。及夫比年以來。漸成老大。追念過去。悲歡茫然。如氷消雲散。而獨詩文之筆之於紙者尙在。風雨雪月之夜。疾病愁欝之日。時出而閱之則當時之往復唱和。淋漓輸寫之樂。猶可得以髣髴其一二。始知古人之爲此者。未必皆出於衒人蘄名。而歐陽子所謂足以追惟平昔。握手爲笑樂。以至慨然掩卷而流涕者。非過語也。辛丑冬。族叔頤性釀酒。酒旣熟。爲八音詩。招予飮。因與盛初兄吳鵬若結社於魚雲里。相與作爲雜軆詩。十餘日凡得五十餘首。酒盡而詩亦止。是詩也始效古人之作。末乃刱爲險軆惡韻。以務相角。故多詭恠之語而少平淡之韻。猶兵家之攻堅城。衝車地道矢石雜進。而鉤陳豹尾不暇以整齊也。然四人之詩。亦可槩見於此。若夫搜奇抉恠。雕琢字句。以精悍勝之者。頤性也。材富思敏。落筆便妙。不見艱難費力之態者。鵬若也。不拘於格。不牽於意。放溢四出。無所顧忌者。盛初也。至於言隨意造。雜以詼嘲。輸寫一時之興。予亦不敢多讓於三人。其佳處如此。疵處盖不必論也。於是頤性次而錄之。因屬余識其事。嗟乎。往者予與頤性,盛初及他五六同人。爲惜少集。今纔一周歲耳。今其人俱在。而會各有故。不能復共此樂。鵬若之在三百里外者。而反日相與聚首加股。浮世聚散。其不可期必。已如是矣。少時驩娛。又不足以久玩。則異日覽此詩。有不爲笑樂與感涕如永叔所言者乎。頤性之不忍毁棄之。予之不忍不爲識之。皆此也。若後人之覆醬瓿附水火。豈吾輩之所憂也哉。

幻菴詩卷序[编辑]

余友李有一病瘡如痘。旣膿旣痂。痂硬而凸。面浮大嵒險如恠石。方其時也。則人鬼未分。而姸媸不暇論也。旣數月。病且愈。瘡痂盡落矣。廼引鏡自照。慨然而歎曰。非故我也。遂自號幻菴。痛定思痛。呻吟自悼。至有未死之前惟此恨。從今以往。更何爲之語。甚矣其病也。物常病於有而達於無。有之也。得可喜而失可悲。無之也。得固不足以喜。失亦不足以悲。夫天地本無有一而忽然有有一。是有一非有一之有也。且雖非今者之病。有一豈石人哉。年幾四十。面已皺。齒已動。鬂髮亦已種種矣。已往三十餘年變滅之我。旣不得以爲我有。則從此以往。皺者醜。動者豁。種種者禿。多則四五十。少則數三十年。電奔水逝。漠然銷歇。則有一之自以爲我者。又將安在哉。今有一旣謂之幻。則將有我耶無我耶。其尙病其貌之變也耶。世所穪大丈夫功名事業。爲相而相。爲將而將者。類非以貌爲也。至於文章。吃而能之。腐刑而能之。失明而能之。又安用宋朝子都爲哉。今乃以皮膚之小變。病之不已。遽欲自處以棄人。得無爲有我之過而不知幻化者乎。嗚呼。我之未死。我姑不得不有我。則亦爲我之所當爲而已矣。有一病後。杜門謝交遊。所著詩文。日富而不自惜。余爲贈空格册一編。勸之收錄。遂書此於卷首。以釋其自病之意焉。

送棃菴南戚叔履九遊金剛山序[编辑]

世穪楚山。多石而少人。然人之嶔㟢落拓。無所遇而托之山水者。必於楚之焉。夫石。山之骨也。山肉多骨少則其氣厚質重。物之附麗以生者雖多。然大而頑鈍。小而孱緩。無瓌奇傑特之觀。必其肉脫。其骨出。聳之爲萬仞之壁。窪之爲千尋之穴。列之爲羽仙劒客猛獸鷙鳥之象。其木離奇。其水激越。然后可以駴然動人之目。而發其菀結之思。寫其塊磊不平之氣。此落拓不遇者之所樂遊而爲獨得之遇也。且夫多石之山。如盤頂鴈宕。未甞在通都大邑之旁。而必在荒遠寂寞風濤蕩磨之濱。絶世逈而去人遠。故非嶔㟢落拓無所遇之人。亦莫得而之焉。戚叔棃花菴居士。磊落有奇氣。而不遇於世俗。其視世之頑鈍嗜利孱緩隨俗者。不啻若座側之螟蛉也。喜歌詩飮酒。其忼慨忿激之意。往往借酒發泄。長歌慟哭。旁若無人。人有忤其意者。輒奮袂大罵而以自快。以此人亦咎其使酒。而猶不自止曰。我故酒狂。非酒無以澆胷中壘塊。及年衰病於酒。乃杜門絶嗜欲。自托於修鍊。呼噓咀嚼。閉息內視。淡然如空虛寂滅。而痰火之疾又作。至結而爲腫。一日。束裝戒僕。且東遊金剛。金剛。海上石山也。其據地數百里。爲峯一萬二千。爲潭八。爲淵九。爲瀑有萬。而無一塵土氣。故一名皆骨山。嗚呼。天之設此奇偉秀絶不可名狀之勝於濱海荒寂之地者。殆亦以待夫嶔㟢落拓無所遇者。而今夫子往焉。意其塊磊不平之氣磨滅未盡。雖欲抑之而不可得也。夫旣無所遇於世矣。托之爲命者惟酒。而病又妨飮。非名山水。何適焉。吾知夫子之於金剛。必有遇也。然吾甞入金剛。泛于東海。歸而視他山水。皆丘垤行潦耳。每恨不能與南石述郞輩流連於海山之間。恐夫子一到金剛。遂老而弗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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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心堂記[编辑]

沈子孝承間有疾。服醒心湯。病良已。以醒心名其堂。志喜且取其義也已。訪于泛瓠子曰。日吾病心。治之以醒心湯。卽取以扁吾居。而吾心猶有缺然。子其擇言而爲記之。泛瓠子旣諾曰。凡人之役於世者。皆醉也。余醉於酒者也。子醉於藥者也。子之以醒心名堂而求記於我醉也。吾之諾子而不辭醉也。是吾與子皆醉耳。烏得有醒心之說可以牖子乎。已而泛瓠子佩五石酒瓠。朝上紫虛壇。獨斟獨酣。僊僊然枕瓠而化。遂招伯倫揖嗣宗。拍元亮之肩。驩然相笑。默然相視。而乃相與拍浮乎酒瓠之中也。松風肅然。瀑沫灑面。起而視下界則夕烟已點點噓矣。三條五劇。經緯相錯。負者戴者。呼者應者。騎而馳者。乘軒而行呼唱者。忩忩擾擾。襍襍紛紛。如蠅之逐臭。如蟻之尋穴。如沸鼎之魚乍出乍沒。泛瓠子叩瓠曰。忩忩擾擾者。非醉於勢乎。襍襍紛紛者。非醉於利乎。爾其醉乎酒乎。爾無醉乎勢與利乎。爾心斯可謂醒乎。斯可以語沈子乎。遂爲歌曰。得天者眞。心焉目之。芒者失之。慧者斲之。維飮者流。維能任之。用嘉醇酒。乃名醒心。旣下語沈子。沈子猶然笑之。泛瓠子曰。子其河漢吾言。無已則有一說。歸而讀心經。沈子乃受而爲記。

夕陽舟記[编辑]

夕陽舟。舟而閣。閣之扁曰夕陽舟。閣凡四楹。其楹棟梁榱闌閾皆竹。其盖篷。其藉板。板上簟。四楣垂簾。中可受四五人。酒鎗茶鐺琴碁筆硯之屬具焉。舟之游。上不過廣津。下不過楮島。其間二陵之烟花。舞嶼之霜楓。道峯三角之朝嵐。鶴汀蛤灘之暮雪。凡四時昏曉陰晴萬變之景。無不宜焉。而名舟必取於夕陽。豈夕陽最勝於四時昏曉陰晴萬變之景耶。夫以舟役者。危莫如舟。以舟游者。逸亦莫如舟。而夕陽又舟之歇泊時也。今松江上下八九百里。米塩柴炭魚醢趍時競售之徒。羇旅仕宦奔赴勢利之輩。舟往來首尾相銜。曲瀨大灘渡迷之險。潦漲旱淺之時。莫不冒危而行。逆風則怨。滯雨則愁。及夫西日銜山。返照鋪江。始乃落帆繫纜。釃酒炊飯。相與息肩而自逸也。况是舟也。初無奔趍期會之勞。而有沿洄自得之樂。朝而泛暮而返。流連止泊。無不惟意。每日夕停棹坡下。西望白岳紫閣之間。雲日俱赤。而俯視洲渚。餘景㶑灧。商船旅舶俱與之歇泊。檣竿簇立。歌笑相聞。此時之樂。又與人共之。此夕陽舟之所取名。而非浮沈自在以適其樂而深得其趣者。夫孰能名言之哉。夕陽舟。本成聽松守琛書。而秋水齋盛初甞集字扁其室。今乃取以揭舟。夫聽松之始書此也。安知數百年後有秋水齋者。集字而名室。方秋水齋之名其室也。亦安知十餘年後轉而爲舟之名也哉。與秋水共此舟者。白石李允一北坡而亨大耻尹文德。年盖五十。秋水亦幾四十矣。視諸一日。其殆近乎夕陽。而人事之未可前期也。如室扁之轉爲舟名。則其取義於歇泊。固有感焉。又安得不及時而相樂也。周公曰。日昃之離。不鼓缶而歌則大耋之嗟。吾願從諸君子。共老于夕陽舟中。同此歇泊之樂也。是爲記。

敎書[编辑]

敎公忠監司元在明書[编辑]

王若曰。共理者二千石。惟良愼簡有素。今畀以五十州宣化。委寄非輕。盖其爲責也專。所以惟才是用。睠言湖西一路之重。近接漢南三輔之區。四百年培養之餘。雖士風本穪以彬郁。三數歲荐歉之際。而民業自至於凋殘。世族土豪之盤居。不無兼幷之患。院屬塚戶之錯列。便成奸逋之藏。徵糶括丁。其弊已痼。剸煩束濕。厥務孔殷。沿海流亡之家。尙遲安集。近峽羇寓之戶。政須勞來。矧當舊伯之遭艱。尤急藩臬之托重。苟不得緩急可恃者分予深憂。則何以威惠並施之。收玆敗局。惟卿性度和易。才猷敏通。蘭玉階庭。素穪相門之肖子。蒭牧縣邑。早屈蔭塗之良材。曁蜚英於臺省經幄之間。本末俱著。遂紆寵於密直成均之任。榮遇冞隆。久矣名實之可觀。宜乎內外之歷試。玆授卿云云。卿其祗服寵命。恪守官箴。軆九重之宵旰。以寬此若恫之思。爲一道之福星。以紓彼荐饑之困。非廉威。莫能憚壓守宰。非慈惠。安得撫輯生靈。身布稅米之收徵。縱有不可以已者。國計民憂之輕重。必須深思而處之。他餘禀裁。厥有典憲。於戱。導俗惟先於律己。課吏當勉於秉公。范孟博之攬轡澄淸。可期列郡之盡讋。賈刺史之褰帷詢訪。佇見疲氓之復蘇。故玆敎示。想宜知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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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李汝深東瀷[编辑]

向者辱臨。得半日欵曲。感幸不可言。天常雖早從足下遊。而時騎竹爭棗栗。是烏知足下。旣長。復合少而離多。天常之湖。足下滯圻。或足下南而天常始北。若參商焉。間亦相遇。而擧手道寒溫而已。若是者忽忽七八年。未甞少接殷勤。是又不足以知其萬一也。頃遇李有一。始聞足下之志。及承風論。尤見足下自期之不尋常也。甚盛甚盛。夫士先志。今足下志于道。聖人之道。學而必至。沿河而下。雖遲速有殊。終亦入于海。弘吾道者。其在足下。甚盛甚盛。然窃見足下猶且逡廵退讓。若有不能固執者然。豈其有外撓奪其志者乎。自夫士以科目進。篤學窮理之人。絶迹於世。親戚之所望。故舊之所期。不出於占得甲乙第以享斗斛之糓。苟或立志高尙。遺外科臼。則人必譏嘲而迂踈之。甚者笑罵之。雖其爲父母者。亦不甚貴之。倘非灑落魁傑卓然自守者。未有能擴充而不負其志也。譬之孤軍弱馬。當四戰之交。摩壘斫營者。互發而迭侵。則縱復深溝高壘。終難解甲而自逸也。今吾輩將推足下爲主帥。足下其能如周亞夫堅卧不動乎否乎。苟其志不撓營壁之驚擾。攻擊者終復自定。而至竟功業。吳楚不足平矣。且世之尙志者少。而學而成其志者爲尤罕。天常生二十有三年。始知足下。足下幸旣有志矣。果能益固其守篤其學。毋爲毁譽所撓而爲之不已。至於道尊德備。表乎一世。則向之譏嘲而迂踈之而笑罵之者。必將感悟悅服。親戚以爲門闌之華。故舊以爲師友之表矣。其與懷槧握鉛。雕虫篆刻。寫盈尺之紙。以幸一時之浮榮者。復何如也。聞從者不日當南下。畧布前日未罄之說。庶幾勵足下志。以見足下之大有成焉。足下行矣勉哉。天常與有一。其將矯首傾耳。以俟令聞之日彰也。

與鄭戚兄斗榮[编辑]

朝日暫承警誨。得宣蘊結之意。幸甚幸甚。弟卒卒未罄懷。是可恨爾。座下以人之所以人。天之所以天。謂其理無所不同者。固可質諸聖無疑。而至如人有發未發。天則無未發云者。竊恐高明亦有未盡察也。今夫人之有情。若喜若怒。若哀懼愛惡欲。是所謂已發則天之若雨若露。若風雷霜雪。其亦可謂之發矣。有所謂發也。是必有所謂未發也。此前賢所以指寂然不動時爲未發。于此時也。何甞無所以喜所以怒所以哀懼所以愛惡欲之理。特不發泄。而爲所謂情也。然則天之不雨不露不風雷不霜雪也。其所以雨所以露所以風雷霜雪者。亦將寂然自在於穹然左旋之際矣。是豈不可謂未發耶。只因七情之已發未發。先儒旣詳言之。故凡執經談訓者。靡有不知。而若彼蒼蒼之未發。微妙茫昧。有難質言而明辨。故如座下之高明。亦有是言也。於斯有人焉。乍喜乍怒。朝而哀。夕而懼而愛而惡欲。萬滅萬起。無少斂歇底時則其七情之已發。雖至愚至劣。在傍者皆可得以知矣。而若其一心上寂然不動時。却非他人所可窺度者也。今乃只見彼七情之迭發於外。而遂謂是人也無未發底時。則可乎否乎。今天之沛然而雨。湑然而露。習習焉有風。虩虩焉有雷。結之爲霜。集之爲雪者。天常之所耳目。而亦座下之所見也。至若天朗氣淸。巍焉廓焉而運乎上也。座下其將謂已發乎未發乎。向之或雨或露或風雷或霜雪者。旣謂之已發則今之不雨不露不風雷不霜雪。烏可亦謂之已發耶。凡天下之理。未甞無待對者。有陰然後知陽之爲陽。有靜然後知動之爲動。有未發然後知發之爲發。若無未發之時則發亦不可謂發矣。門戶者。人之所由出也。以其自戶內而出於外。故謂之出。若初無在戶內時則其在戶外時。夫孰謂之出乎。管窺井觀。知無足仰凂於高明。而向者之說。旣發而未畢。故敢有此云云。幸不罪其唐突也。

答南穉鉉鼎寬[编辑]

天常白穉鉉足下。天常聞爲學貴辨難。而難之較辨爲難。難之而得所宜難爲尤難。洪鐘善於響。叩之或不得術。其應或失節。不可易易也。辱問商君事。深感不鄙。鞅實無足論。其術其言其法。直宜斥之而已。以穉鉉之才之志。何迺屑屑用發難哉。然天常亦知穉鉉非以其術其言其法爲足齒。將斥之。欲得其辭也。盖讀史當如是焉爾。天常雖不才。未遽讓孔門數尺童。鞅又劣於桓文。而厚意不可孤。敢以所知條辨如左。惟穉鉉毋譏其僭猥也。鞅之先言王道。特戰國說士從賓入主之術。其忖孝公如視掌。何待時時睡然後知其說之不入也。且眞知王道。若蒭豢悅口。則必不舍是而易覇。鞅也知王道。孰不知之。什伍之法。只九家坐之。以鞅之酷。猶不忍淫於是也。楚人有姦。越人猶可言之。豈必是十家外。禁之使不得相告耶。至其抑末利務耕戰。秦固得之而富強。雖用之不以道。亦不失先王之遺意。鞅其意以爲不復身不收孥。不足以示好惡。非至殄截之。令市絶商官乏工也。前言法不便。後乃言法便。卽其人一爾。不可與慮始。可與樂成。民情之常。顧鞅悉辟之者。惡其一人而異前後言。若前不言不便。後來始言其便。則非但不當罪之。賞之且不暇矣。豈兩人哉。又何三代民戰國民之可擬論乎。井田之不脩。雖在鞅前。溝澮之迹。阡陌之形。猶幸不盡泯則是猶告朔之餼羊。鞅乃敢犁阡夷陌。一切廢三代遺制。鞅罪與焚書之斯。異世而同律。於阡陌開之云者。闢且墾之之謂也。而穉鉉疑其爲開創。無乃穉鉉故設此問。以戲天常否。不爾。抑讀書不深究之過也。且穉鉉寫字。多用古軆。此又天常之所不取也。科斗而篆。篆而隷。隷而復俗。亦由時世而變。今夫爲文而力字學者。使字求不失本義則已。何必區區於點畫之末。爲神精荒迷。言多狂率。未足穪俯問意。覽過。指敎其違合。幸甚。

答南穉鉉第二書[编辑]

天常白穉鉉足下。向修還答。意拙言簡。自知狂踈。不當顧問。再辱復書。誨諭備至。幸甚過望。古者以文會友。以友輔仁。斯道之絶。莫近世若。足下試以甞所爲文示人。其不到口詡詡。俯首唯唯者幾人。能殫知盡言。以有補不足。葢亡矣。顧僕獨未敢黜己求合。以鵾鵬足下者。恐傷足下友友之義。且不欲自負其心也。孔子言益友三。曰直曰諒曰多聞。多聞僕非其人。至如直諒。亦不多讓於人。今僕將爲一狐腋於足下之裘。足下能受之不乎。僕前言商鞅無足論者。秪以其術易以見。其人直可斥也。而足下援引筆削之旨以難之。其亦迷吾文而不精於義也。崔杼,趙盾。不去於春秋。而孔門尺童。猶羞道桓,文者。記事與尙論。自爾不同。遷之傳鞅。載其實也。僕之斥鞅。闢其術也。烏可執一而爲的哉。僕固疑足下不能盡知鞅也。今見書辭果然。鞅罪非一。而廢井田開阡陌。卽其斷案。僕所謂與焚書之斯。異世而同律者。雖讞諸臯陶。亦不易矣。足下以爲深文。無乃不思之甚乎。夫井田之成。非一朝可也。肇於夏。歷殷至周。溝澮之界。鄕遂之制。始大具焉。其間聖君賢臣積慮累功者。幾千年矣。逮戰國以還。浸浸日陵夷。其罪果不但在鞅。而至於一切廢革之咎。非鞅而誰執乎。明堂之巋然於齊疆。特一無用之廢宇。而孟氏止其毁。餼羊之獨存於魯邦。卽亦無實之冗費。而孔子惜其去。顧其意未甞以廵狩之廢也。告朔之闕然。遂絶後世興王之望也。况是井田經界一廢之。卒不可復復者耶。且足下以開阡陌。謂其勢不得不然。何足下論鞅之寬也。摭土地。闢草萊。昔賢猶或非之。而况夷先王制。力爲富強。而可原其勢之可不可乎。足下因見什伍之法。必其十家外。不得相告姦。僕前所云讀書不深究。正謂此等處也。若今知情不告之律。所以加同參人也。同參外風聞而詗知者。何甞設禁而不許告變哉。如足下言也。是一伍匿姦。外人無敢發。一鄕隱惡。外人不得言。以至一邑一州共蓄不軌。則雖轂下有羗胡。終亦無從而知矣。天下寧有是也。僕故曰。足下之不知鞅。果然。向僕書尾區區點畫之末云者。初非斥字學。惟以爲文亟用古字。是非急先務故也。足下不察。遽歸僕於俗流之套。僕誠不知胡然而俗。胡然而不俗也。僕聞。使字求不失其義爲本。如其字畫。惟示與衣。瓜與爪之類。不可混也。今足下之學異於是。雖以來書論之。詞與辭。示與觀。使之固異義。而足下易之。𣥚與走。网與冈。一也。而足下曲法其古。足下以爲何者果失義也。足下葢嘗觀吾東先輩翰墨之跡矣。道學若靜,退。文章若張,李。名於筆若安平,韓濩者。何曾一有用古字者乎。推而之中國。若魏,晉,唐,宋諸名家。若鍾繇,王羲之,顔眞卿,蘇軾輩。亦何曾一有用古字者乎。漢人獨班氏間用之。而此則去古未甚遠。因而襲之。非舍是取彼。苟務爲異也。若揚䧺之字。特奇耳。亦非點畫之末謂也。然則吾東方先輩與夫中國諸名家。擧不能免俗而然歟。足下所指明字學超凡俗者。今不必歷言。亦槩可知矣。是何歷晉唐訖吾東。曾無一人免俗者。及今日擾擾然多也。僕言一之不見售。又此云云不已者。誠以學有大於是者。又不取其苟異於衆也。非非字學耳。足下於饋奠暇。試取吾書三復之。當知其說信否也。如或猶不見聽納。僕請捫吾舌。不敢復出一言。萬萬非紙墨可悉。惟冀力學自重。

上晦西族叔書[编辑]

日者。辱示視進錄序。槩見執事之志。良荷不外。且序辭。特采愚姪語。是謂狂言聖擇。其感激如何。然區區之心。欲一請執事所謂進。進於何而止於何。惟執事明敎之。大凡志於進者。必有所自期。期之而不能進者有矣。進而過所期者。葢未之聞也。役口耳。弄豪簡。剽章襲句則其進也學究。第甲乙。媒靑紫。榮身肥家則其進也鄙夫。生斯爲斯。同汚合流者則進於鄕愿。是數者。固知爲執事所不屑。而以執事序文觀之。則其所期進。似亦不越於詞章之間。執事以爲由是而進。其將止於何而至其至耶。浪仙之敲推。長吉之嘔心。姑舍之。匡廬鐵杵。十年成針。則長庚之得諸神姥者。夫豈淺淺。而畢竟成就。只一詩名爾。假令執事追琢不已。工到極處。僅亦執鞭於靑蓮之門。而况兀兀白首。終不易窺其藩籬者哉。今執事設與三人志遠遊。而視其進。一人志松京。一人志海西。一人志箕都。廼執事獨志於龍灣。則視彼三人者。其進不啻數百里。然其局於左海之域則一也。豈執事以龍灣爲竿頭之步。便不知黃河泰山經緯於帝王之州耶。姪窃見近來士夫間時行症候。固百千其狀。而從其多者而言。要不出學究與鄙夫鄕愿耳。詞章葢亦可謂美疹。而古人有云美疹不如惡石。未知執事護疾養病以坐視其進歟。將求良方施藥石。以進於頤期之壽歟。抑且改轅易舵。轉而西遊。以溯崑崙陟日觀乎。終亦限之以一龍灣而已乎。區區者願一聞焉。

復身之族叔書[编辑]

前書。意至筆隨。聊爾云云。及辱復札。辭義俱嚴。誅其慢戲。奉讀數四。感愧兼之。姪言固戲耳。武公云善戱謔兮。不爲虐兮。孔子亦嘗曰。前言戱耳。戱果無不可者。至若磊落傲世。牢騷不平之流。正言之則恐駭人聽。欲其默已則又欝欝乎胷次。是故。有時嘻笑怒罵。以自附狂簡。以少洩其不平。此其戲亦有不得已也。夫道學。天下之公器。公言之可。各言其志可也。彼一種藉口於千里之謬。托名於闢邪之義。使天下之士索然無一得出於圈套之中。何爲者也。天下之道學。莫如夫子。欲吾道之無雜。亦宜莫如夫子。而不受命之賜也。難爲仁之張也。慍見之由。請短喪之予。何與於升堂之列。行不掩之晢。夫子何與焉。柱下史之五千言。夫子又何無一辭而闢之。歌鳳之狂者。殺雞之丈人。未甞獲罪於當時。七十子之徒。又何不一辨正之也。且闢異端者。莫不祖述亞聖。憲章紫陽。己果孟子朱子也耶。人果皆楊墨禪學也耶。盍亦反之身。而徒呶呶爲也。今也有一儒焉。脫畧訓詁支離之弊。發明格致簡易之學。化得半天下縫掖之徒。使之革舊而從新。是豈以區區一隅之見。賤心貴耳之習。所能奮臂而拒者。方且槪之異端。雖其書幸存。不容人一開卷之地。有識者弘道之心。安得無抱陳篇而太息也。當此之時。苟欲正色明言。以信如伸己見於一時。其有不被在門之揮者乎。如之何如之何。子瞻所謂爲劉氏左袒者。葢亦有激焉。座下知此則庶毋罪我也。因修謝。不覺潦倒至此。幸無煩外人眼孔。以我爲多口人也。

書髯兄牘尾呈淸受[编辑]

卽見髯兄此書。道弟評兄語。而截其首尾。恐老哥遙聞猜疑。借紙尾爲訓詁。覽當一笑。弟向與髯兄書。偶云錫汝兄淸通豈弟。凈盡塵滓。如佳山美水。對之自然心悅。而亨兄簡雅淵弘。不設稜角。叔度萬頃雖未可遽齊。擾之不濁。澄之不淸。令人久愈無射。髯兄沈毅儼恪。自守繩尺。奧府峻階。不可瀆狎。而一入其中。便覺起敬。髯兄以爲過譽。弟遂復爲駁語曰。錫汝兄。佳山無巖巖之勢。美水遜汪汪之氣。而亨兄。不淸不濁。稜角太銷。所謂不善者亦好之。髯兄。城府殊奧。階級稍峻。不無皮裏春秋。髯兄廼掀髯大笑。答曰。吾輩輕露膓肚於少弟。致有此月朝評。且自謂非但皮裏。皮外亦有春秋。其後身之叔聞之。戱云。髯公春秋。毋論皮裏皮外。只是濁春秋。伯能適在坐。亦拊掌。想老哥此時必耳癢也。兩度復敎承見。欲謝無別語。只此可敵一晤否。

答再從叔無術問[编辑]

漢山陽公。魏謚孝獻。蜀謚孝愍。司馬公歸正統於魏。則無恠其從魏。朱子綱目。何不正之。或蜀之謚孝愍。在其未死之時。故仍廢之不書歟。

辱問。知讀史有法。甚善甚善。山陽公謚號。魏蜀並立時。蜀必穪愍。而蜀旣折而入魏則天下從魏矣。魏傳之晉。而三國史成於晉。則陳壽亦舍蜀從魏。而山陽之謚孝獻。遂爲成案。通鑑采陳壽志。綱目仍通鑑。亦如是而已。正統之在此在彼。抑非所論也。然綱目。續春秋也。吾且億爲之傳曰。山陽書謚。曷爲不愍而曰獻。從魏之謚也。曷爲從魏謚。譏山陽也。何譏也。山陽不王。擧神器而獻之魏。臣於魏死於魏。易謚不在其子若臣而亦惟魏爲也。特書孝獻。所以深譏也。嗚呼。後之人主覽此。可以惕然知所戒矣。

上炭谷李參奉喬年[编辑]

天常白。去冬。修復托金叔家客。夏裁謝付沈戚行。未知並得轉達否。前後賜書。提奬誘掖。如欲一聞其志。以策駑駘而納正路。雖此蒙愚。寧不知感。憂苦纏綿。神精荒耗。因仍至今。一不白意。自咎怠忽。况惟執事憶甲午歲際。見於靑武邑舍。先王考顧天常曰。吾之宰靑。得友李子者幸耳。欲使爾荷笈從學。奈方持心喪。時未可也。然天常亦甞一效床下之拜。屢承負劒之詔。特未曾帣韝周旋於杖几之際爾。無何徑歸。山川遂阻。旣又不吊。人事遽變。隙光跳丸。星霜凡幾周矣。創巨痛深。木枯灰殘。而區區未斷于中者。惟恐私墜先訓公負執事之知。其終始趍懷下風。豈聊云爾。自甘陵之部一分。玄黃之血。已屬塵劫。而執事於壁壘旣殘。鋒鏑猶萃之時。投袂果赴。隻手振呼。風聲所及。固意其奇偉激發特立絶衆。而卽之也。眞醇冲雅。視表如裏。卷懷深藏。退然不慍。丹靑莫稽。涇渭誰分。行且沈銷於荒江野渡之間。而鬚眉之端。和氣藹如。小子何知。先王考葢命之矣。無狀不才。過蒙長者之不棄。其所以期酬見知之萬一者。惟在不忘先訓而已。然自念人生百年。於子臣夫友之間。不能無多少不盡分處。當戒愼兢懼。修之終其身爾。若夫性命之精微。理氣之毫忽。則天常之所不暇講。而且不敢辨也。仰惟因才善導。終亦不外之矣。松潭李友言執事决意東歸。將畢命松楸。而地近天常外氏之葬。庶幾自此。得有趍謁之道。惟冀爲道自護。以副後生景仰之懷。天常稽顙再拜。

答尹畏心書[编辑]

尹二兄足下。一再顧弊廬。接半日踈迂之談。覽數篇粗率之文。遽賜屢百言書。重之以三疊詩。借奬過重。致意申復。殆執此求交。如古相見之有贄然。僕感勵而外。誠有所自疑焉。僕容貌不揚。言不動人。文不賁身。又未嘗一爲駭俗破凡之事。只以朋友間赫蹏往復。已被人背譏竊笑。今足下反因是而見與。眞若特超獨立之士。彼譏誚我者。固不知我者。足下復何取於僕。乃爾云云。豈足下謂此子可敎。聊且假之以譽處。抑識馬玄黃之表。辨色朱粉之外。獨足下知之而僕有不自知者耶已。自念與許也我若是其深。期我若是其遠。未有如足下。苟僕終不能副足下萬一。非惟僕欺足下。亦必累足下相士之明。誠自疑而又自懼也。足下頓超無前。靈秀絶儔。辱示詩文。卽豹一斑。而之志之才。雖愚下亦以知矣。使僕是正則僭。詡詡則近於諛。無已。且爲他山之石乎。夫士之有才。猶女子之有色。當其秀黛滯雲。柔膓懷春。揄袂娉婷。自顧其影。苟非兼有其德者。未易不矜衒思一售。是豈盡淫佚也哉。顧感流光而惜丰姿。有不能自已也。而彼忌前謠諑者。其不誣以游漢之風倚市之習鮮矣。悲夫。雖欲飛蓬其首。埋垢其面。天賦絶色。决知其不忍自棄。奈何。萬有能藏之閨壼。養之以貞靜。如桓少君,孟光。不遇鮑宣,梁伯鸞則不輕適焉。縱有妬婦讒妾。更安得凂我哉。僕嫫母無塩。固不足自比下列。然涉世頗深。每惜世之才子多不能和光自保。以速流輩之誚謫。故雖知足下必無是也。亦僭及之。庶會此意。木瓜之投。無可相報。敬當襲藏。永以爲好也。天常白。

與朴士厚東載與鵬若盛初兄聯名。[编辑]

翼煥輩與足下年俱二十八。居或近隔闉閣。而尙不知有足下。足下亦安知有翼煥輩也。翼煥輩。近謀爲甲會。求同齒於同志中爲八人。所得者大抵可人也。而天常甞訪諸南門之外。亦未有道足下者。故會帖幾成。會期且迫數日。猶不知足下之在也。昨者翼煥適遇李而循。而及爲會之故。而循知足下以甲戌降。又能詳道足下爲人。翼煥歸。與夏常,天常言。相顧驚喜。而且自幸幸會帖未及完而得而循之言也。卽欲走謁。請足下以榮玆會。而三人者各有事。不可遽進也。玆乃先之以赫蹏之書。足下鄙翼煥輩。不欲光寵之則已。不爾。先錄示生月日。使得序諸八人之間。以今十三日夕。屈于藝舘洞天常家。因以成一宵之懽。以無孤衆人之望也。冬候日短。不足以晤言。故不卜其晝而卜其夜。足下宜知此意。天常之家。雖不易知。亦須問于注晦間諸任之與足下有雅者則可也。倘足下有故。不可以十三夜來會者。已定之期。雖不得爲足下進退。八人中。旣有書諸帖而不能會者。足下亦賜以華刺。第使錄之。姑以後會爲期。則其榮寵猶大矣。足下其可否之。不宣。

與吳鵬若書[编辑]

兄之自南還也。卽辱以書。當時裁答草草。未道萬一。諒不爲罪。亡聊中日披兄書。如與兄言。與兄情義。豈須書而加耶。有書猶勝於無書。信乎書不可已也。乍雨乍止。雖不利於灌漑。亦足以爽人精神。此際。直園起居安穩。茂樹蟬聲。必思人焉。如聞子益明仲負笈從兄。使益明列坐賦詩。兄則居間。談說古今。掀髯鼓掌。想作官以來得未曾有也。弟長日枯坐。不接一人。雖有來者。已絶稀。近得稚一家史記。手加評批。頗與兒少時讀者異耳。以此苦暑猶不自止。獨恨無可與語爾。弟平日所與交者亦不少。有隣里相徵逐交者。有同硏攻程文交者。有含盃酒一唱一醻交者。有相對默默不言而心喩交者。然相對默默不言而心喩者。彼固淡也。不數來。含杯酒一唱一醻者。我今不飮不歌詩不來。同硏攻程文者。我今不攻程文不來。隣里相徵逐者。我今不相往不來。盖所處之時異焉。今我與交我者。皆一布衣耳。未有熱冷可言。而所處一異則已如是。况市道之交。炎凉變於頃刻者。又何足言哉。比讀史。自有感人處。因及之。馮驩謂孟嘗君曰。日暮之後過市朝者。掉臂而不顧。非好朝而惡暮。所期物亡其中。此語切近人情。然不以君子長者之道待客則甚矣。亦可以觀其時歟。豫子漆身呑炭。其妻不識。其友識之。視其貌則癩也。聽其聲則啞也。而猶能必其爲豫子。是遵何道哉。荊卿,高漸離飮於市相樂也。已而相泣。無故而樂。無故而泣。固已異矣。卿樂漸離亦樂。卿泣漸離亦泣。若是者又何也。深情者故宜知之。兄能道其故否。子長當時。無知己友。故若管,鮑相知。張,陳相睽處。輒加意咏嘆之。如云天下不多管仲之賢。而多鮑叔能知人也。如云何鄕者相慕用之誠。後相倍之戾。豈非以利哉。彼管鮑。一人耳。無論也。利能合人。又能離之。可慨已。夫以利合者。利盡則散。所謂市道交是也。是固之。若張耳陳餘。其合似非爲利者。及其勢埒而利厚則一將印。足以離其刎頸之誼。其視市道也又何如。嗚呼。自古至今。豈獨耳餘而已。韓魏公富鄭公。宋所穪賢相。終至於生不相見。死不相吊。此尤使人不能無憾者也。其流俗子生平故舊。乘勢相擠。擠之又下石焉者。亦不足言也。二公事雖不倫於耳餘。弟素所惑焉。乃爾云云。兄則嘗以爲如何。今年旱甚。凡食物無不貴。弟當食。羹與菜與葅皆瓜也。心怪之。旣已朝而夕。而明日凡登槃者。又皆瓜也。恠問之則瓜。賤也。何故特賤。曰苦也。食者寡焉。不有棄者。何以至於貧戶。然聞一貴人食瓜而甘。出而語曰。瓜不苦。旱未爲灾也。是不知苦瓜不入於富貴之門。而誤謂旱未甚耶。將有所爲而故爲之耶。其口甘。是烏知蒼生之苦也。久阻。所欲與兄言者。皆不得言。信筆至此。殊無條理。幸諒之。亦毋煩俗人眼孔也。流頭日。果可脫直否。欲見吾無如兄。欲聞吾言亦無如兄。故冀兄脫直。脫直日相見矣。子益明仲得幾篇詩。懶不各問。爲道此意。不次。

與尹畏心書[编辑]

稽顙。昨日貴奴至。只傳數語。無一字書。固意兄疾有加也。奴言兄日所食不滿數合。而面且有浮氣。何遽至於是耶。奴知兄與弟素不泛。故對之飮泣。弟誠亦不忍見矣。頃者上書於尊丈。請送兄暫離喪次。以便調病。尊丈回敎。亦不以爲不可。惟祈自此庶回兄意。日前六一黃基書來言。知兄必不肯往亭淵。以此不敢發口云。兄之所執誠過矣。然弟甞一言於伯氏。再告於尊丈。終未蒙垂聽。其可以已也。聞盛初自墓下歸時。歷入廬次。想病中慰意不少。兄與弟及盛初。一時居憂。喪不能相吊。病不得相視。此殆造物偏疾吾輩而降此酷禍。念之寃泣。實欲無生。如弟。年未三十而五至于大故。已矣此生。長爲孤露。是其宜死也久矣。然尙求衣求食。苟全其性命者。誠以終鮮兄弟。煢煢孤立。若不自愛惜。猝然塡壑。則無以繼先人之遺緖也。故前後持服。輒自懼自勵。哭泣之餘。不敢不留心於文學。此兄素所知也。况今兄上有父兄。身不可以自專。夙禀高才。天不可以自棄。豈宜任情過毁。遽取滅性之譏哉。自弟托交於兄。謂兄志氣高邁。不爲憂戚所鑠。未嘗不期之以致遠。今得疾數月。遽慮不起。何其自喪乃爾。自聞兄病報。每欲一遭相見。深究此理。而非但有均於禮節。奴馬苦不齊。且姑無東出貴鄕之故。尙未如計。耿耿在心。豈能一日忘也。歲前如作問舍之行。則不計路之迂直。當遂歷訪。未間惟冀節哀強寬。加餐愼護。以副區區。適得木瓜數箇附去。𮖐濕紙埋鑪火中。待其濃熟。和蜜服之。或爲開胃之一助否。消日遣意。無如習字。病若可強。亦試之如何。人還卒卒。不次。

答尹甚大書[编辑]

離索一舍。俯仰數載。中心蘊結。不可弭忘。辱書。情悃洋溢。辭旨精妙。亦見甚大志益厲而文益奇。奉讀數四。愛莫助之。弟年如甚大時。竊嘗有志於斯。靜室手卷。心目俱到。雖喬岳雷霆。幾不覩聞。此時學業。最若有進。自比年以來。俗累交侵。用心多歧。非不日對經史。然閨內細務。厨下瑣語。動關視聽。加以閒思妄慮憧憧于中。殆不免書自書我自我。每慨然念之。無他。操少舍多。賓主之勢。迭相勝負也。固知高明之姿不比魯下。豈有志與年邁之憂。亦須及今反求而加力。庶無尤悔也。且爲文。譬如作舍。間架一定後。雖爲之不已。不過墍茨丹雘耳。故最初下手。决不宜窄陋。若所云高着眼力。大着心胷者。甚大已得之。更無待弟言。而然必本之以六藝。乃可適用爾。願甚大毋如弟知而不行。望諸別人也。宿昔復畏心書。卒卒不盡意。畏心必咎我鹵莽。畏心疑詩註多與序說相左。畏心之疑固也。然弟則以爲此不必疑。亦不足與疑也。凡諸經之旨。博學知道者。皆可硏窮而至焉。獨三百篇之所爲作。非起作者而質之。雖以子夏之文學。文公之造詣。其不能盡得本旨。一也。若唐詩中行路難,閨怨,去婦歎等篇。各自有託興寄意者。類非後人所可臆度而及也。變風亦猶是耳。是以。孔門言詩。不拘作者本意。明道善說詩。不下一字訓詁。夫豈不知而然哉。今讀詩。當讀經。不當讀訓詁。旣不須讀訓詁。又何苦致疑於其間哉。如凱風一篇。因文考意則似孝子不能致養而作。與蓼莪大相類耳。其母之改適。果孰見而孰傳之也。我苟疑之。又安知其必不改適也。是不問諸七子者。不可决矣。此類甚多。未暇盡擧。推此言之。不獨今註爲可疑也。弟之管見嘗如此。畏心如以爲不可。更賜指敎固好。甚大昆季講確時。當自有見。幸亦因便及之。相見無期。此等往復。猶足爲資益之一道爾。昨日與盛初書。仍示畏心札。盛答云。吾若止酒。不應速謗。苟非畏心。無能䂓此。何必泯迹。留當書紳。弟於一日得見二子書。其責善之風。喜聞之美。皆有光於友道。吾輩每事若此。何愧古人乎。甚大亦必勿忘此意也。窮冬蟄伏。哀苦纏心。朋交中如甚大昆季。又貽阻乃爾。自顧煢煢。何以爲情。惟冀我日斯邁。爾月斯征。夙興夜寐。無忝所生。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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聾啞散人草廬銘幷序[编辑]

己酉端陽後一日。余自淸浦歸。過蜂峴。族人禮卿。茅亭適成而落之。其兄和彦。爲之扁曰聾啞散人。余率爾疑之曰。有耳斯欲其聡。有口斯欲其辯。人之情也。而有不利者則以爲病。然有時而寧欲聾且啞焉。如詩所云尙寐無聡。莫肯用訊者。此皆遭時不當。涉世旣深。不有懲于身則有激于心也。今禮卿素貧賤。無與於世。黜陟榮辱。未甞及于其身。治亂是非。未嘗嬰于其心。無懲於前。無激於後。而今又深居窮峽。却掃環堵。謀於耳者。惟溪風禽鳥之好音。發於口者。惟農談詩話謳吟咿唔之聲。而乃欲其爲聾爲啞。夫其說也何居。禮卿愀然曰。迂哉。子何見之晩也。凡事懲而後悔之則無及。激而後反之則無補。世之妄聽而妄說者。必誤於三至之言。困於一鳴之斥。然後始欲塞耳杜口。若聾啞之爲。不亦晩乎。嗟乎。人風漸澆。訛言孔多。厥或譸張。一唱百和。夫旣有聞。莫捫其舌。傳訛以訛。歸之無根。顧安有聡聽而多言也哉。且夫不聞人過惡。不言人是非。乃可以居鄕。不癡不聾。不能作家翁。是居家居鄕之妙道。誠亦不外於聾啞。有味乎其名言也。於時遂爲書其說。系之以銘。銘曰。

磅礴維山。中虛爲谷。有活泉流。委注于壑。架木不斲。築土以壅。式當其無。爲室之用。用處散人。是息是舍。散人如何。曰維聾啞。民言無脊。爾獨充耳。誰加橫逆。爾默而已。無責于時。無求乎世。爾穫爾菑。樂而卒歲。圃有老柟。其腹枵然。云藏恠虫。爾不聞焉。岸有茂林。晝日蔽曦。云伏猛獸。爾不言之。我謂爾聾。聽善惟捷。謂爾非聾。毁譽不入。我謂爾啞。讀書中節。謂爾非啞。漫言不出。爾啞我與。爾聾我好。好爾聾啞。協我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