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雲樓雜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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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雲樓雜說 作者:陳尚古 清 |
國朝陳尚古撰。尚古,字雲瞻,德淸人。是編雜記瑣聞多涉語怪,共足資考證者,惟述魏忠賢養女任氏,冒稱明熹宗皇后張氏一事耳。 |
制科
[编辑]國朝滿州學校之設,自范文程始,應試一百四十人,其入庠歲試之法,為等第者三:上第賚絹二匹,次一匹,又次威以夏楚。吾浙巡撫蕭起元曾殿焉,科舉初場二義,尚書廣寧楊方興、山陰沈文奎皆掄元。國初試功臣子弟,對策二道,呈內院除官。順治乙酉始鄉試,丙戌始會試廷對,而滿人未之及也。辛卯定制,滿人中式者四十人,而蒙古烏金超哈亦如之。烏金超哈者,遼人也,皆與漢合榜,初場經義三篇,俱清書,壬辰滿洲蒙古始放進士五十人,狀元麻勒吉授弘文院修撰,後易名馬中驥,蓋博雅君子也。
{蜀試始辛卯,主司駐保寧時,士子二百餘,適有亭溪之警,當路即欲竣事,二三場並日而就,解額七十二人。
常州巢震林,壬辰南宮第一百六十二人,尋以文體除名,乙未赴南宮,奏名如前。按明再舉於鄉者有之,若兩舉會試,其名次又同,則前未聞也。
康熙甲辰會試廢八股時文,改為二場,初場策五,次場經書論各一,表一判五,丙午丁未亦如之。己酉復三場舊制,丁巳盛京、江南、浙江等七省貢監持恩鄉試,庚申福建亦如之。}
廷杖
[编辑]弘治乙丑夏四月,孝廟以旱禱,因露坐冒風,翼日不豫。大璫張瑜,陝西人,與劉瑾同閈,主御藥,得旨召醫,以太醫院判劉文泰、御醫高廷和進。兩人者素與交結,謂上疾易治效,且均獲賞。外廷持不可。然竟以誤投致劇,且晏駕矣。舉朝痛憤,奏下三人獄,皆論斬。是秋已赴市,而瑜黨於瑾,密令家人聲屈,瑾傳旨取還,仍幽於獄,公論大不平。時家水南先生霆,官刑科,與同列湯仁夫禮敬等廷執不報。明年,瑜等賂瑾,則嗾以伸辯,輒為法曹論駁,不得脫。若是者數矣,最後先生當筆云:「參照張瑜、劉文泰、高廷和三人者,黨惡著於朝廷,罪狀白於天下。會鞫於朝,真情既得;眾傑於市,公論焉逃?而用巧摭百端,誑辯四出;希圖幸開生路,苟逭死刑。痛惟先帝之疾,感因風露,患非膏肓,使張瑜慎簡名醫,豈羅大故!而乃懷私自用,引類非人,徒報朋比之殷勤,罔顧萬乘之危殆。致先帝升遐,劉文泰、高廷和用藥之誤;致文泰、廷和進御,張瑜汲引之非。問罪必嚴奸首,張瑜則坐主謀;誅惡不遺同黨,劉文泰、高廷和詎容末減。再照張瑜,自稱『奉旨督同,不係懷奸締結』。夫城社難動,故黠鼠得以因依;藤蘿善緣,由樛木巧於扳引。文泰、廷和素廁庸醫,其盤據南城,藉張瑜左右而內為之地。張瑜素昧醫術,其專主御藥,倚文泰、廷和等彌縫,而外為之援。雖曰『督同之有命』,端由朦朧之具陳。至躬承召醫,乃妄用私黨,良因締構有年,以致纏綿無間,孰云非自夤緣,顧欲解乎交結。事至於此,口尚何辭!為張瑜者,自宜伏聽斧鉞之誅,用泄臣民之憤,而猶以母氏為言,悲戀不已;天恩上請,煩瀆有加。且張瑜實奸究之徒,尚知篤母子之愛;而舉朝抱忠孝之節,寧獨後君臣之倫?穆穆在上,明明在朝,何忍忘君父之仇,甘於向惡逆之黨!劉文泰、高廷和,罪無二等,事干一連,觀其屢同奏請,顯其互相邀約,在昔有云:『南山可移,判不可改,宜從原擬』」云云。瑾怒詰知其狀,視科道若冰炭矣。丙寅冬,下先生詔獄,杖三十棍,左遷六安州判,而余仁夫等相繼去,嗣逐閔少保、張都憲、楊大理,瑾傳旨免瑜等出獄。嗟乎!許世子不嚐藥,《春秋》書為弑君。瑜等非直不嚐藥之比,竟失賊若此,逆瑾罪通於天矣!此先生述廷杖略也,先生秉天地正大之氣,忠義貫白日,初釋褐觀政刑曹,從駕至郊壇,而孝廟有科道之目,未幾特簡任用,而先生即諤諤朝右,真可謂不負睿鑒矣。
真武像
[编辑]大興李侍郎奭棠弟某榷滸墅關,出珠母一枚,大可五六寸許,內有真武像,端坐椅上,右手扶椅,左手執拂,龜蛇承其足,靈官荷戈侍,作瞋目狀,雲氣繚繞之,現四神將,恍惚有無之間,皆具體人也。其背鐫云:「高麗國王進。」匱以紫金,蓋大內物落民間者。李以十緡得之,視隋文帝蛤蜊佛、宋晁無咎豬齒白佛尤奇。珠母者,蚌也,造物洵巧矣哉!
篤義
[编辑]高相國拱,揚州興化人,未遇時,性喜服靴,及敝,必覓工沈某補綴,義不受值,如是者數年,公甚德之。萬曆初,公入中書,子忠往謁焉,公問:「女何欲?」對曰:「欲宦爾。」公曰:「女赤身來,勢安得宦?雖然吾必有以待女。聞興化魚蕩徵銀一百八十兩,從戶部齎文去,解銀到京,宦從可得也。」忠違公指,領銀不解,已耗去八九,部行縣嚴覈,令恐,追忠得實,沒家產尚不能償,並忠解部。母亟走京師見公,公曰:「若無憂,兒定不死。」居頃之,朝廷差公御廚,公撤數盎遺獄中,且揚言曰:「太師因某有舊,撒御筵遲之。」戶部大驚,立為解放,母若子遂得相見,公厚贈之以歸。
二
吳門諸生陳正禮,臨終屬其子曰:「昔曾與申相國友善,然予性介,自相國之顯也,弗與通,倘女不能自存,往必有濟。」及歿,其子遽往謁公,公瞿然曰:「某罪深矣。」遂延入食之,以三十金為賻。無何,烏程董尚書欲與婚,公執不可,董疑門弟子構,公曰:「非也,特冰人未工耳。」董請益堅,公曰:「若不獲已,微某不可,但某名家子,恐不能致,奈何?」董祝公為介,某已受公指,有難色,公曰:「某豈易辱哉,非千金為禮,終鞅鞅不愜人意。」董諾之。及婚成,故人子前後獲二千餘金,竟豐於中人之產者且什伯矣。
申相國偶從士夫飲某家,錯羅古玩,中堂懸《八駿圖》,趙文敏筆也。眾方欲敘禮,公遽揖客入蕭齋,眾殊愕然。公曰:「境頗幽寂,若移尊於此甚善。」主人曰:「諾。」然意殊不寧。酒半,凂從者請故,公曰:「吾輩,人耳,寧有向畜而拜耶?」方悟一時失檢。
三
臨清賣酒者衛姓,失其名,疏閣臨水,有二人促坐深語,絕無從者。須臾傾到而起,其一人意甚蹐,因語主人曰:「我朱姓,家南關,匆卒無杖頭錢,明日酬可乎?」主人唯唯,視其色甚愉,二人頗德之。明日蒼頭來,亦不言所以。已而衛氏子葺居,悮傷一人死,與父係入南關道相國家。相國送客出,心識衛曰:「若非五里埠衛主人乎?何為而至此?」衛前白相公,相國曰:「無憂,令蒼頭語州太守,斷燒埋二十兩,以悮傷免。」衛素與相國無舊,甚訝其厚。相國者即前酒肆中朱公也,同相國飲者,吾郡相國溫公也。因假滿,之京,道臨清潛,入朱公家,值公伊孫婚,無容膝之地,兩相國緩步郊外,樂飲而別,衛文子遂得釋,然終不知相國為朱公也。
苕霅水秀
[编辑]吳興大家廬墓,凡苕霅二水交會者,其地必出八座,此足驗二水之秀也。
太白仙
[编辑]禾城趙君鄰,字孟侯,少時夢入廣殿中,見神座空設,楣曰「太白仙」,有沙門語曰:「五年後,當以此屈君。」鄰頷之。殿後一室東向,當戶設銀床,為敬井之神,題額在焉。既寤,樂其誕而自詡也,往往稱大白仙云。壬戌成進士,官行人,奉敕封藩,歸道病。肩輿入寺,其主僧出延君鄰,君鄰大詫之,以其狀貌肖夢中人也。及遍閱寺中,皆符,其相去才五年爾。君鄰歎曰:「數也。」邑侯同年友屬以後事,居數日而歿。
刲肝
[编辑]閔茂元,字震湖,烏程南潯人也。父病亟矣,而茂元呼天求代,遍禱浮屠氏,弗能救。或曰:「若父之患,非肝莫治也。」茂元大喜,淬刀以出其肝,急置几上,血滂然流,忽悶絕仆地,家人無知者,適鄰曲來問疾,見之驚歎,方知其刲胸也。既而復蘇,因雜藥以進,父服之,少間,而茂元不數日創竟合焉。時順治壬寅歲杪冬十七日也。
墜崖婦
[编辑]平氏者,河南嵩縣任士弘妻也,美而惠淑,士弘甚憐之。閱三年無子,將禱少室山,約行二十里,卒遇高嶺,左臨絕澗,窅然青不見底,方舍騎而徒。忽猛獸橫逸,平氏顛而墮崖。四望皆百丈巉絕,欲下無所,士弘哭之慟,抵暝而歸。已乃延沙門梵誦,誓不再娶。初,張義曾豎任家,及來樵而平氏已亡二年矣,卒聞幽篁深簿間婉婉呼,張義大詫,回顧見一毛女,通體垂黃穎,約長五寸許,因咋舌不敢語。久之,毛女復曰:「我任家大嫂平氏也,女寧不相識耶?」義驚曰:「大嫂無恙乎?」曰:「然。」曰:「何幸而得生?」曰:「初墮時緣藤得無損,已而饑,甚見交柯女貞子垂垂然,始食之殊澀,三日後甘香襲人。三月乃生穎,半載則騰而下上矣。然山中之水唯此泉寒冽,渴即翔留,不意得與女相見。」義遂述墮後始末,且道任生哀慕狀。平氏曰:「我已然輕舉,與鸞鶴為伍,其樂如何,肯復回樊籠哉!為我謝任生,早葉鳳占,以豐似續,毋徒自苦也。」言既一躍而逝。義亟報任生,任生喜不自勝,即商取平氏。明日俟故處,而平氏果至,直前抱之,平氏曰:「是誰?」曰:「夫也。」曰:「妾貌已寢,君不足念也。」曰:「我不嫌於女,何竟忘夙昔之好乎?」平氏陡憶歡情,帖然心允,乃輿歸,入深閣。初飲,遽腹痛,踰時而定,半月黃穎漸落,依然美婦人也。自後情好益篤,生子女數人。歷四十餘年,臨歿乃太息曰:「妾不喚張義,淩踔碧虛之上,一死生而無終極,何至有今日哉!」言訖欷歔而瞑。
春聯
[编辑]春聯之設,自明孝陵昉也。帝都金陵,於除夕前忽傳旨,公卿士庶家門上須加春聯一副,帝親微行出觀,以為笑樂,偶見一家獨無,詢知為奄豕苗者,尚未倩人耳,帝為大書曰:「雙手劈開生死路,一刀割斷是非根。」投筆竟出,校尉等一擁而去。嗣帝復出,不見懸掛,因問故,云:「知是御書,高懸中堂,燃香祝聖為獻歲之瑞。」帝大喜,齎銀五十兩,俾遷業焉。
雁宕圖
[编辑]石門山人字初暘,工山水古法,曾題《雁宕圖》云:「沙門文石自雁宕歸,言未至龍湫,初過老僧宕,入鬆徑數里即石橋寺,寺以洞為殿,深可五十武,其高廣倍之,左有方池石罅,泉下如注,甚清冽,石橋高可十丈,以之為山門,各門之下壘石為台,俯可六七丈,旁通石級,從左上小門,藤蘿掩映,幽絕可愛,疑非人間世也。余初未信,文石遂援筆作圖為此,乃為潤色之,並賦一絕云:『禪客探奇千里遊,石橋寺里正逢秋。深鬆路僻人煙少,惟有寒泉不斷流。』萬曆丁丑中秋槜李宋旭題。」
(烏程法華寺旭圖石山十一幅,皆幽峻可觀。)
物眚
[编辑]王鐸微時,距所居八里許,民家豕作人言,言休咎甚驗。鐸與族兄孝廉往觀之,豕言:「若有所避,以尚書來故也。」後縣令命除之,妖遂絕。清江浦楊鑒川,牙客也,家素裕,歿,見夢於子曰:「產某家為牛」,其子往訪之,果生一牛,買歸善飼之。
望水檀
[编辑]吳中無盡菴,有樹不知何名,春槁夏榮,梅雨過而舒葉,葉既開則水定,以此卜水候最準,有山丁見而識之,知為望水檀。
盜石
[编辑]明萬曆中,京師有盜石而敗者,解南城,御史問:「賊首何來?」曰:「江西建昌人,熊其顧姓,石高三尺餘,獲之正陽門外。」御史詫曰:「石豈有偷者乎?當必有異。女不言,將不貸女。」對曰:「微公問,固當言之。此實紫玉爾。」御史曰:「何以辨之?」曰:「其頂為風雨所剝,玉質已露,每至夜分澄寂,輒有光徹天,真希世之玩也。某經度半載,不幸而敗,命矣夫。」御史曰:「女既有真賞,當申奏朝廷以邀天子之眷,而乃自干法紀,獨不思懷璧為罪乎?然女識若此,玉人安在?必為購而任之,成則賚女,不然罪且不測。」熊唯唯。攻之果得玉,紫光騰那,約重數十觔。御史大喜,賚熊銀百兩,作駕表以進,詔貯庫焉。
鵲不停
[编辑]滇南有樹名曰「鵲不停」,枳棘滿林,群鳥皆避去不復下,惟鴞之交也,則棲止而萃其上,精溢於樹則瘤生焉,土人斷瘤成丸,大如鳥卵,一近人肌骨,輒自相跳躍,相傳閨闈密用,然滇中殊貴重,不能多得也。
彈
[编辑]馬溪沈鬥,字景先,工彈,雖遼丸不逮也。嘗登西堂橋,有商舶因風猛猝至,倉卒欲收布帆,鬥戲以彈中轆轤之上,礙不能下,舟中人遙拜求解,復以小丸送出前彈,帆遂落。又嘗左右張銀燭十餘枝,中懸尺許,以彈出入其間,燭盡而錯列如故,了不仆也。蓋義之精巧乃爾。
兵禍
[编辑]順治壬辰,漳州被圍,日久,城中百姓裁餘一二百人,第舍萬間,率洞開不閉,室中虛無人,其一二百人者,指溝中白骨,歷數其生前姓氏裏居,語人不爽銖黍。及危急之日,有士子率妻子,闔戶一慟而絕,鄰舍兒竊煮食之,視腸中累累然皆紙絮不化,鄰舍兒亦廢箸自絕。古人云:「一將功成萬骨枯。」帝王不勤兵遠略,其德可謂至矣。
剔奸
[编辑]吾郡太守陳幼學,號筠塘,梁谿人。下車即問馬竇,奸宄屏跡。諸生陳某,豪橫人也,公捕之入獄,佯言兩目盲,瑣瑣從人指授,俟守者懈而逸去。公大怒,多方捕之,某暗避他所,臨去必大書其壁曰:「陳某在此。」公益怒,飛騎往追,則其去已遠,若是者數年。後公解任歸,陳某肅謁於公,盡禮而還,公易簣時,囑其子曰:「脫有緩急,當依陳生。」而公子為仇家所攀,憶公言,投陳某得脫,公之識度,往往類此。
(公音曲妙天下,方都門春宴,或向主司言之,酒半歡甚,主司以請,公自顧綠袍烏帽,非可更衣作狡獪伎倆,恐重違其意,遂演《伯喈辭朝》,及登場,態既韶令,辭旨調暢,四座莫不心折,公之風流都雅,殆俊人也。
塔穎傳妄
[编辑]吾郡飛英塔穎有大鐵缸,相傳內有怪魚,每至風雨晦明即遊行空中。及某年修浮圖,吾家俾頭素業圬,曾登其巔俯視鐵缸,乃洞空無底,始知所傳大妄。此與《輟耕錄》所載吳江縣塔穎二矢同,蓋習俗好怪,流傳多訛,等而上之,詿誤非小,有識者不可不察也。
除蟒
[编辑]葉羽便,蘇州洞庭山人也,多力,好武略,初師白玉山,誨不傾心,鬱鬱不得志。然玉山妻於南昌曾天成,天成拳手天下無雙,而劉綎又天成高弟,羽便遂謝去玉山師。天成初與鞋一兩,以精鐵�兩頭,舉武飛揚,較棍棒尤峻。已,又挈炭來俾燃紅,徒手搏弄,宵與炙俱盡而止。羽便不勝痛楚,天成曰:「學業須敏,當令上可截隼鶻,下可拾蠅蛾,則臨陣可搏矢石矣。道法要妙,不離『飛躍』二字,猝難神會,必高躍十丈,橫躍十丈,然後捷如隼翮,騰踔萬里,雖賁育不如也。女先學高躍。」天成悉心指授,無何遂與綎埒。天成曰:「觀女才,換取功名如拾芥耳。僕當與書草堂致身之階。」草堂即綎也。歸未束裝,而草堂已履沒,羽便扼腕無策,因賈武昌漢口間,亦頻獲息。後客湘潭張氏,既往收值,張推故不與,設計指引入無人之境,四面皆幽溪巉嶺,蒙密峭邃,忽大蟒張牙來,約長十餘丈,羽便躍高空中,舉武騰躍,蟒勢殊凶猛,吐氣如霧,羽便飛揚百變,已中蟒要害,須臾跳擲而死,聲撼山谷。及歸,張大驚怖,謂羽便已死,其晝見者魂魄也,羽便直前擒之,以數其罪,良久得釋。時眾已聚數百人,驗之果然,遂白邑令,令賞銀一十二兩,待以賓禮。眾復請曰:「自蟒雜處茲土,采山溉畝,棄去之日久矣,官缺於供而百姓坐困,如是者七八年,今受葉公之賜,當肖像樹石,俾居人世祝焉。」令曰:「可。」既竣,題額曰「姑蘇葉公生祠」。勒碑山上,曰:「葉公除蟒處」。羽便歎曰:「嗟乎!微曾師,幾死於蟒,昔草堂餉千金,僕固不受耳,然豈容恝然?」遂紆道南昌以百金為曾壽,蓋不忘所授云。
煉氣
[编辑]太學韓昌箕曾遇羽流,自言修真二紀,氣已煉成。昌箕曰:「如何?」因起立日暉中,從鼻吹息至骭,氣如一線,長凝結不散,尋復納入。
龍
[编辑]慈溪城外五十里曰「孔嶴」,古刹在焉,層樓甚軒敞。崇禎甲申,忽陰雲漲天,沙門睹雙龍入樓,亟避而風雨驟至,聲如轟雷,及雨霽登樓,恍然冰雪滿目,視之皆白鹽也,遠近異之,或曰:「此龍戰也。《易》曰:『龍戰於野,其血玄黃。』孔嶴禍立至矣。」未幾民亂,遂赭其鄉。
(河間東昌,頻海之地,晨起凝白如霜,土人名為僉,煎而咸硝,蓋鹽之餘也。)
二
[编辑]寧波府北郭外十餘里,順治戊戌之秋,村氓劇飲,聞空中汲水聲,出戶佇觀,見龍摩霄行雨,雲濤既湧而上。徒侶共揮手叱之,殊犯龍怒,倏然雲雹四聚,將一村飄蕩,人畜多斃,至筐篚已空,猶封扃如故云。
鸛
[编辑]諸生錢元覺,客寓一樓,北窗古柏蓊然,有鸛巢其上,昕夕往來飼子,殊不畏人。已而失其一,孤雌匝樹哀鳴,聲甚淒斷,若是者數日。忽一鸛驟至,潛飛入窠中,孤雌屏逐之去。未幾,群鸛畢來,翔噪而散,回視孤雌,已雙棲若逑不復相逐矣。君子曰:「貞,天性也。往往移於情。」鳥尚爾,況於人乎?
義優
[编辑]義優者,不知姓名,明萬曆間在吳門演劇。諸伶相謂曰:「聞某家有樓,宿輒死,今夕有能寢者,當以酒勞之。」大淨卒然許諾,已而中變。小生、副末亦如之。大淨曰:「三人同住可乎?」眾曰:「諾。」大淨扮關公,餘扮平、倉從。初唱:「大江東」,眾遙語之曰:「若爾,祟不作矣。」遂兀坐。至三更,聞樓下哭聲哀,哭已登樓,宛然無首屍也。以兩手挈其顱,直前拜跪,生若未心悸無措,大淨獨喝曰:「女何來?」曰:「冤鬼江西饒州府德安縣人,羅姓汝俊名,三十六歲,裝米三百五十石,投楓橋吳觀海,售銀五百餘兩,而觀海致之死。」大淨曰:「女之冤固也,然何緣發其實?」曰:「行凶。則家人吳、富、楊三也,屍葬梯下,用大石橫覆,三年不得伸,唯大神憐察。」大淨曰:「女既負冤,祟何也?」曰:「冀獲申理,不意皆自怖而死,非某罪也。」大淨曰:「冤當雪女,寘彼於法,女姑息心以待,慎勿呈形害人,以干天誅。」鬼唯唯而去,大淨復戒二人曰:「事倘或泄,必毀屍滅跡,則負此鬼矣。」翼日眾勞以酒,第云:「止聞鬼聲爾,無何。」大巡初蒞蘇,撫君設飲范公祠,大淨忽齧指以血汙面,當席語二公曰:「本郡冤徹紫清關,某傳旨,俾二大人昭雪。」二公愕然曰:「謹受教。」大淨曰:「事恐泄,奈何?」二公亟屏人,大淨如鬼指盡發其隱語,既復,嚼舌嘔鮮血而暈,扶出始蘇。二公密遣丁壯百名圍觀海家,並擒吳、富、楊三等,一訊吐實,發屍追銀如數,貯槽庫,三人者皆伏辜。舉郡稱二公如神,大淨終不語泄,大淨真智勇人哉。
古桂
[编辑]武康縣周山家古桂,大可數人抱,婆娑出嶺表,清秋曠野飄香,聞十餘里,遊人日甚,山家苦之,以桂售於人,其人將薪焉,道遇周生具於告,生曰:「姑少待。」遂馳語邑侯。賀元寬侯,雅人也,遽舟與生俱見之,大驚,償其人錢,樹得無損。順治辛卯年,有劇賊傷之而槁,居人數口盡歿。
褒忠
[编辑]順治中,工科給事張,請恤明朝甲申殉難諸臣:孟兆祥、孟章明、淩義渠、申嘉胤、陳純德、張慶臻、劉文炳、衛時春、許直。制曰「可」,每歲祭於九月十七日。大哉!皇帝之度真卓越千古矣。
禁娼
[编辑]順治壬辰,禁良為娼。以喪亂後,良家子被掠,轉輾流落樂籍,故世祖特有是命,其誤落於娼者,許以價贖歸,都下甚快之。
(妓連蕙蘭,因事繫獄,曾以書干岳石帆,有云:「含羞羞,婦亭前;獨語語,兒溪畔」,岳為致當路,釋之。一時傳為佳句。)
題竹
[编辑]吾郡天聖寺畫壁,趙文敏夫人所繪竹也,筆致蕭森,殊有遠韻,有題詩云:「數枝密葉數枝疏,露壓煙啼秋雨餘。宋室山河多少淚,略無半點上林於。」「林於」,竹名,庾子山詩:「防露動林於」。夫人姓管氏,諱道昇,字仲姬,吾邑山茆人,嘗入覲中宮,寫梅稱旨,所題絕句甚佳,然則夫人胸中豈徒有渭川千畝耶?
再生
[编辑]陸遠字清寰,郡人也,喜繪事,工著色花鳥。嘗得危疾,絕三日始蘇,言為人執去,儼然公庭,一人若監差狀,恒左右之,猝遇同郡張宏宙、邢二石,驚曰:「子何為至此?」言未既,內宣言曰:「女未應來,宜亟去。」二石囑曰:「潘氏償我八兩,籍中失記,子告吾家母索也。」遠曰:「諾。」及行次,乃三達之衢,遠踟躕,久之慨然曰:「中道而行。」既蘇,問張邢等,皆遠病中物故,因如二石所戒,告其家,伊子蹙額曰:「正理此事,願君勿言,僕當潛置之。」遠竟平安以壽終。
義馬
[编辑]義馬者,吉水王禎所乘戰馬。明成化丙戌,禎通判夔州,荊襄賊流劫入境,禎銳意往剿。同知王某素與禎不相能,而指揮曹能、柴成素黨於王,佯翼禎赴大昌,臨敵,能、成逃,禎陷淖中,大罵叱賊,賊怒斷禎喉,兼殘左肱以死,其馬竟逃去,奔歸府門闔,長嘶,蹄其扃,若告哀狀,守者入之,血淋漓,胡鬛盡赬。蓋大昌去夔約三十餘里,眾始駭禎遇害,然賊未解,後二十五日始殮。子廣貧不能歸,將售行李并及馬,而王意在得馬,竟不與值。及櫬行,距殮二十五日,夜且半,馬哀鳴特異,王命秣者加莖豆,不止,王疑秣者紿己,自起視櫪,馬驟前嚼其項,久乃得脫,復奮首搗其胸,仆王於地,翼日嘔血數升死。賊既平,有司正功罪,兩指揮伏誅。禎孫鑒為羅洪先言之如此,洪先初未信,後十餘年得實,為之記。
雉窠黃
[编辑]羽之擇深林以遠害也,然鳩婦則營木杪,燕子則棲梁間,往往為蛇虺所虐,而雉性不慧,恒乳哺於山椒麥隴之上,獨晏然無恙。或云窠底有雄黃,黃氣遠射,能辟毒物。鄉人三四月中遍覓之為市,其取黃之法,先以溺繞窠三匝,從而掘之,所獲約二三兩,其價倍於他所,但不審黃之由來,為雉所銜而有乎?抑產茲土而獲乎?張茂先若在,必能辨之矣。
倒垂蓮
[编辑]閩中有鳥名倒垂蓮,形似鷦鷯,其羽毛殊類孔雀,恬粹可愛,因睡必倒掛,故名然。書籍罕見,豈東波所謂「倒掛綠毛麼鳳」者與?吾鄉有自漳泉籠歸者,唐子為余言之如此,姑誌之,以俟博物者。
放鯉
[编辑]莊麟,山西永寧州臨縣鄉民也,年三十未昏,署浴於河,見大鯉困網中,約重百餘觔,軒鬐若訴,麟憐而脫之,鯉遊行作回顧狀,躍波而逝。後麟隴上倒寐,夢秀才騎從甚都,皆翩然俊逸,揖麟而言曰:「予德子甚,已請於家君,將以妹室子,幸勿辭。」麟瞿然曰:「僕田澤人耳,素不與君相聞,何德之有,矧喬野不稱,敢辱君之妹乎?」秀才曰:「子不憶河上之鯉耶?予乃禹門龍王第三子也,化魚出遊,為漁所困,微子,將鱠予於市矣。舍妹明豔,真堪作逑,子何拒之深也。」麟聞之心怯曰:「水府路殊,賢妹何愛於僕,蒙君之惠,是速僕之死也,敢辭。」秀才心恚,因出水晶一顆贈麟,曰:「倘魃為虐,子以此祝甘雨,可立豐也。」及寐而晶在,遇旱輒效,號曰「雨師莊老」。凡州縣贈遺皆卻焉,遠近甚德之。國朝順治初,年七十餘,臨歿前三日復夢秀才,曰:「君數將盡,晶應見還。」麟探懷予之,秀才曰:「子仁且介,當廟食茲土。」土人立祠河干,顏曰放鯉,肖麟像其中,禱猶驗焉。
奇症
[编辑]先達,李其姓,歸德府鹿邑人也,世為農家。癸卯獲雋於鄉,伊父以喜,故失聲大笑。及春,舉進士,其笑彌甚。歷十年,擢諫垣,遂成痼疾。初猶間發,後宵旦不能休,大諫甚憂之,從容語太醫院某,因得所授,命家人紿乃父,云:「大諫已沒。」乃父慟絕幾殞,如是者十日,病漸瘳,佯為郵語云:「大諫治以趙大夫,絕而復蘇。」李因不悲,而笑症永不作矣。蓋醫者,意也,過喜則傷,濟以悲而乃和,技進乎道矣。
二
烏程姚莊顧文虎,累葉簪紱,習享豐鬱。忽一日促家人持竹批,解褲受杖二十。後習為故,常間用稍輕,輒加嗬責,或反以杖杖之,必重下乃呼快心。如是數年,漸覺疼痛而止,醫者聞之曰:「過嗜辛辣發物,則熱毒內訌,因成奇癢,適打散不致上攻,否則疽發背而死矣。」此富貴人烱鑒也。
狂婢
[编辑]順治辛卯,慶雲縣南三里村婢病瘍不相容,出外乞食數日,忽作狂言,言禍福輒驗,遠近流聞,競往問之。有田生者,素未相識,即道其姓氏裏居,且曰:「子數日人耳,幸亟歸毋留也。」田生倉皇而去,數日果歿。又曰:「某月日河水將大上,四縣胥沉,百姓其魚乎。」而已果然,此不知何眚也。
賀宿紀聞
[编辑]賀宿字天士,丹陽人,曾作紀聞,云:「余讀甲申紀事諸書載懿安張皇后事,心竊疑之。后事熹宗,當魏奄柄國,誣殺楊左諸君子,后聞之輒不快。及熹宗崩,援立懷宗,嚴正有丈夫氣,豈肯臨難以苟免乎?然則野史何所聞而云?順治庚子,余至燕,遇舊內侍王永壽,曾管事宮中,余問張后陷賊乎?王奄歎曰:『傷哉,此言也,然亦有說。當熹宗時,忠賢養女任氏,京師小家女,貌麗而心狡,忠賢鬻之,以進立為貴妃,妃素見惡於后。崇禎甲申,李賊入京師,宮中鼎沸,后聞變自縊。永壽已目睹其死。而任即盛裝出逆賊紿曰:「我固天啟皇后也。」賊首信之,即擁去事賊。未幾賊卒行遁,任潛挾金寶逸出宮,遇無賴少年與之匿,彼少年以為后慮京師不可留,遂攜之去,託跡數百里外。居歲餘,少年不善生產,任所挾已罄,復語人曰:「我先朝皇后也。」鄉人不敢匿,白之縣令,聞於朝,遞送入京。章皇帝惡其行穢,賜死。其死之年月,予老不能記矣。』余聞之太息良久,乃知野史所傳實係任氏,非張后也。微王閹辨之,當時誰白其誣哉?謹記其事,以俟作史者傳信焉。」
(按:懿安皇后,河南文學張國紀女,時與選者,二大監劉克忠秉筆,選中后。天啟元年夏大婚禮成。后性賢明,好讀書習字,客、魏深憚之,誣稱非國紀女,係重犯王二所生,幾搖宸聽。忠賢陰令坤寧宮近侍陳德潤伺后動靜,日於乾清宮離間之。三年,后娠,客魏盡逐侍史之異己者,更人承應,致損元子胎,而張皇親又廷折忠賢逆奸,遂遭羅織,賴聖眷未衰,故得免禍。后之嚴正有古賢后風焉。懷宗接位,封懿安皇后。按諸書云,上至南宮,遣人詣懿安皇后所,勸后自裁,倉卒不能達,宮中大亂,后青衣蒙頭,徒步入成國公第。夫倉皇出走,必有導之者,似非無據,即如青衣蒙首,宜無盛妝迎賊理,則從賊斷為任無疑,特假后以自尊貴耳。又按弘光元年會審太子,問公主同宮女早叩周國舅門,太子云:「叩門者我也。」則所傳后入成國公第,座何足深信?蓋國初南北阻絕,傳聞多訛,而野史所載,俱非目睹,當以王奄說為確,載筆者其慎之毋忽。)
五里蛇
[编辑]吾胡沈公某,明萬曆間巡撫滇南,初至,文武來謁,有參將安,貌甚醜恠,厥首僅存白骨,絕無額準輔頤,唯目光爍爍騰注。公大驚,獨留問故,自言:「茲地蚺蛇,千歲以上者高數丈,亙四五里,或七八里,恒宵遊,遇豺虎諸獸則吸而吞之,其於人亦然。某曾夜歸,覺為風攝去,蹶趨而入,如坐丹爐中,萬火齊發,腥穢且逼人。某疑入蚺蛇腹矣,亟抽刀剖之,約厚五六寸,任此蛇撼天搶地,奔躍數十里外,經時才出,而此蛇已死。某通體殷紅,頰上皮肉俱盡,倦而寤,及寢始疼,閱豐載方愈。此蛇約長五里,山中人競取之燃燈,今其骨尚存,鱗大如笠,惜某具體而殘,為平生之恨。」公曰:「昔狄武襄破昆侖關,尚衣銅面,若狀貌魁奇,見者膽裂,樹功當不遠矣。」後蠻獠聞安將軍,即驚怖逃匿,果屢著勳績,擢總副焉。
金爐
[编辑]西泠昭慶寺僧印如,崇禎中自燕歸,泊舟野寺,見几上古爐,金色爛然,以為宣爐也,損十二金,得之,遍售不果。適大賈見之,驚問價幾何,印如曰:「任所教。」大賈以石試之,極為嗟賞,印如心動不售,拭之乃金爐也,因斫而鬻之,其所獲無算。印如樂甚,每獨坐,笑矻矻不休,未幾遂歿。有徒曇初者,曾授以黃金四兩,後因回祿失之,曇初竟鬱鬱而卒。
版籍
[编辑]金陵後湖貯天下郡縣戶口冊籍,有明終始計一百七十萬本有奇,國朝止存萬曆以迄崇禎五年者,餘皆廢,或製甲、點火藥焉,又議每本重四五斤,斤值銀八分,鬻之可得四萬緡,遂散落民間覆醅云。
高識
[编辑]丹陽縣東關三里外有閣巍然,萬曆乙丑進士荊某所建也,上塑漢昭烈暨關、張比肩坐,顏曰「三義」。荊與董宗伯同年友,適至張席閣上飲甚歡,酒半以書額請,文敏唯唯,然文敏留半月,以書法干文敏,皆欣物應之,終書不及額。荊復令某為言文敏曰:「二傑翼漢,誼雖兄弟,分乃主臣,並坐竊所不安。某非吝惜毫素,第吾輩詞臣,恐冒昧書之,無乃貽誚千古乎?」一時服公高識。
梅龍
[编辑]故蜀別苑,在成都西南十五六里,梅至多,有兩大樹,夭嬌若龍,相傳謂之梅龍。陸放翁在蜀時,歲嘗訪之,曾為賦詩云:「兩龍臥穩不飛去,爪鱗脫落生莓苔。」蓋狀其偃蹇如此。
白鷹
[编辑]順治乙未,高麗國獻白鷹,按鶜,鴟也,似鷹而色白,高麗固產白鷹,諒不與鶜等,然玉立雲飛,清秋高落,寧不為真賞所珍耳。
劉氏老婢
[编辑]慈溪縣劉仲昭家有老婢,曾大父幼時人也,顏如五六十許,少曾遇道人,授藥一丸,吞之永無疾厄,亦不記某甲子為生辰,若絳縣老人忘年狀,但憶若干歲時倭犯慈水,曾抱小郎君避某所獲免,小郎君即仲昭曾大老父也,從是年推至康熙戊申,則已百三十八歲矣。
祁禹傳
[编辑]歸安茅鑣,鹿門先生第三子也,字石鸞,逸才曠世,偶同諸友諧謔,枚舉平生可人以誌奇遇,鑣啞然笑曰:「頃覆所聞,遇則遇矣,未足云奇也。世有一人而百遇盡屬妙麗,斯為奇耳。」諸友曰:「昔人陳跡,弟輩靡所不闚,信若兄言,願一披讀。」鑣曰:「此種異書,欲闚殊未易也。兄當以春缸沃我耳。」眾曰:「唯唯。兄固不可食言。」然鑣實無此書,暮歸即鳩工匠,及內外謄寫者百餘人,廣廈列炬如晝,鑣厄坐其中,或以口語,或以手授,隨筆隨刊,蘇學士手腕欲脫,亦不顧也。天將曙而百回已竣,序目評閱具備,因戒閽人曰:「昨諸人來第,言宿酲未解,俟裝釘既就,方報我。」遂入內濃睡,閽人如鑣指,而諸友息肩書閤,午後始晤,鑣投以書五束,題曰《祈禹傳》,結構精妙,不可名狀,而千載韻事一人遍焉。諸友曰:「才人妙手,如萬斤明珠從空散落,可謂風流之董狐矣。」鑣曰:「篋中尚留幾帖,明日當奉諸公。」眾方欲觴,鑣固辭乃止。後聞鑣一夕草就,莫不驚歎,而鑣屢躓棘闈,曾不能博一第,或以為口過所致云。
易形
[编辑]明嘉靖間,倭訌,嘉興府崇德縣皂林塘伏屍橫野,有無賴抵屍所欲撿衣帶間物,迨丙夜,光冉冉而來,其人匿樹杪,見一童子攜燈,一老人隨後,逐屍翻閱,無首者弗顧也。遇一屍體甚豐碩,老人解衣裸身,扶屍如人立,交口相向,隈抱片時,老人遽墮地,屍已蠕蠕動矣,忽起立披衣著冠,隨燈而去。其人甚驚怖,明日語人如此。蓋修練之人,年力衰薄,特易形以資壯盛,然猶已僵者,更有生人易形尤奇。崇禎中淮安府東縣關廟,僧與徒共居,師年五十餘,徒年二十許耳,是時師往海陽,其徒在焉,有僧來止宿,年七十餘,明日設供祝其徒曰:「欲與師兄假一物,不審見允否?」曰:「須待師來。」越日又設供,語甚情至,其徒許諾。是夕同寢,夜半排闥而去,其徒晨起詢鄰曲,眾咸詫曰:「尊師何刹?幾時飛錫到此?」其徒曰:「小僧則本廟某也。」眾又詫曰:「不意如許少年,一夕遂成老醜。」其徒攜鏡自照,不勝悲慟,不數年而卒。此皆異端奇術,未可以理數測也。
柳州獄
[编辑]吾郡長興欽爾莊與臧某友善,臧後成進士,任廣西柳州司李。臧止有一子,甫年十四,娟靜明秀,甚愛之,以二百金為贄,俾師爾莊。然爾莊曾渡太湖,舟覆,聞空中神語云:「欽秀才當斃柳州府獄,茲非畢命之秋也,去拯之。」遂得緣木抵岸。恒向臧言之,陡憶前事,辭益堅。臧復疆之曰:「死生,命也。他慮固難測,若犴獄弟之職耳,脫有意外之變,獨不能庇故人乎?」爾莊釋然,同往。已經歲餘,臧出按旁郡,爾莊留書齋,忽以硯擲公子,傷額死。夫人甚哀之,下爾莊府獄,太守訊其由,爾莊曰:「適見鬼逐公子,亟擊之,因誤傷公子,太守姑緩之以待臧來。」臧遙聞,歎曰:「嗟乎,此定數也,欽何罪?」促令引出,而爾莊已前二日死。
雄之卵
[编辑]歸安縣孫在豐,年十六,入庠冠軍,適在雄雞生卵,而學書來聞,家人疑不祥,以雞作供而投卵於河。嬸氏聞之,惋惜曰:「此佳兆也,侄他日必作狀元,雞宜蓄之,奈何並卵而棄也。」庚戍以第二人及,第嬸氏之言不誣矣。
(三兒友信外父馬元成傔人,沈相蓄伏雌,忽拌擻作勢,毛盡落,已而赤幘,岸然化雄矣,因白邑侯王公,公以為禎也,厚給之,然馬子雋才困棘闈者數矣。豈應有遲速耶?)
非煙香法
[编辑]烏程南潯董說字若雨,常立非煙香法,使百草木皆為異香,噫!奇矣。其作眾香評云:蒸鬆鬛,則清風時來拂人,如坐瀑布聲中,可以消憂;蒸梅花,如讀酈道元《水經注》,筆墨去人都遠;蒸蘭花,如展荊、關氏畫軸,落落穆穆,自然高絕;蒸菊,如踏落葉入古寺,蕭索霜嚴;蒸芍藥,香味懶靜,昔見周昉《倦繡圖》,宛轉近似;蒸荔子殼,如辟寒犀,使人神暖;蒸橄欖,如遇雷氏古琴,不能評其價;蒸玉蘭,如珊瑚木難,非常物也,善震燿人;蒸薔薇,如讀秦少遊小詞,柔而豔;蒸橘皮,如登秋山望遠;蒸木樨,如褚河南《寬讚》,挾篆隸古法,法,自露文采;蒸菖蒲,如煮石子為糧,清瘠而有至味;蒸甘蔗,如高車寶馬行通都大邑,不復計行路難矣;蒸薄荷,如孤舟秋渡,蕭蕭南飛,清絕而淒愴;蒸藕花,如鼓琴復緩調;蒸藿香,如坐鶴背上望齊州九點煙耳,殊廓人意;蒸艾葉,如七十二峰深處,寒翠有餘,然風塵中人不好也;蒸紫蘇,如老人曝背南簷時;蒸桅子,如海中蜃氣成樓台,世間無物仿佛;蒸水仙,如宋四靈詩,冷絕矣;蒸玫瑰,如古樓閣樗蒲諸錦,極文章钜麗;蒸茉莉,如話鹿山時立書堂橋,望雨後雲煙出沒,無一日可忘於懷也。(說嘗寓鹿山故云)
庇人
[编辑]榕城任氏,柳州別駕某孫女也。年十八,豫章余真卿慕而娶之。任居閫,多所匡益,時順治丁亥,真卿下鄉捕民之束髪者甚急,因反戈創焉。追獲九人,及署盛怒而胥之入,且將殺之。任聞真卿以怒不貸也,徐徐而請曰:「愚民何知,因縛急求脫,非欲甘心於公也。公盍少原之,而開以更生之路?」真卿拂衣起曰:「幾中我指,彼死已晚矣,何相寬之甚也。」任復斂袂進曰:「公惠南紀,所活者千萬人矣,何斬一赤子而不宥,其自急乎?」真卿意遂解:「顧如其髪何?」任曰:「此易易耳,幽之圄而截其髪,以訊則累然禿矣。」九人由是得釋。明年任歿,有異徵,惜哉年之不長也。
放雲送雪
[编辑]《放雲詩》,明寧獻王所造也,王諱權,號臞仙,每月令人往匡廬最高處囊雲以歸,構雲齋,障以簾幕,日放雲一囊,四壁氤氳嫋動,如身在岩洞,飄然有淩雲想。《送雪詩》,周憲王所造也,王諱有墩,按汴風土俗,每歲遇雪初下,則以小盒子盛之,送親知以為瑞,或舉觴歡宴,尤宮中所尚焉。
桑
[编辑]古者,中原以北皆帝王至化所漸,其為桑土甚辟,今燕齊間桑絕少連畝者,桑葉樹開遲於南中,而飼蠶在密室,不生火,唯清豐縣蠶特盛。耕桑,國之大計,希心經濟者,當令民事遵三代之遺,兼通於今日而無弊,則東南之民力紓矣。
巧昏
[编辑]唐世涵,郡之烏戍人,年十六,為諸生,英英欲上。父實甫與擇昏,而中表顧館周氏,周固素封,顧以伊女為請,而周之戚黃敬甫與唐善,佐之,周遂允焉。及卜日下定,顧因與黃俱之周氏,忽鍵門弗得入,聞無人聲,及訪比鄰,知彼婦為弟誕,以唐貧,竟夜辱周老不得寧,周老旦晨出不知所往。二人既無可奈何,踟躕者久之,愧無以報實甫。黃卒然謂顧曰:「寒門雖貧,而小女頗惠淑,於周非敢自媒,聊以解辱命之罪,唯足下圖之。」顧具以告實甫,實甫大喜,從之,且邀黃樂飲而罷。世涵年十八登第,明年丙戍成進士,授崇明令,娶婦、之任,道經周氏,其女尚未字。世涵固年少雋才,而黃女容德無比,為一時冠絕,周氏婦幾恚死。
花開不時
[编辑]郡中施清善繪事,庭前有玉蘭二本,當春槁,清力培之,入夏,與菡萏爭妍,賦詩誌異。康熙丙午十一月,吾邑吉祥菴牡丹開十一蕊,士女遊賞者甚眾。己酉春予移植梔子,亦憔悴殊甚,夏杪素芳爛熳,較勝昔時。乃知百卉隨盛衰而枯榮,開雖不時,無足異也。
石獸
[编辑]臨清以南運河築閘,閘左右皆鐫石獸,虎首而麟身,其足四,其爪五,蓋天吳之屬,以壓水怪,非虛設也。
雷火焚樹
[编辑]吾邑檀家園有樹,大可兩人抱,康熙辛酉秋七月為雷火所焚,人競以水沃之,火益熾,以樹盡而止。按五行木火相生,大都柞楢之屬,時當秋令,偶與雷火相觸,故烈焰莫遇也。或曰梓樹,余未知然否,俟通於物理者考之。
人箸
[编辑]徽州許裕侯,順治五年從京口抵蘇,有客朱求與共載,既而泊州,挾小鋸登岸,黃昏持骨二具來治,竟日而成箸二十雙,問何骨,曰駝也。裕侯目之曰:「嗟乎,此人箸耳,何相欺之甚也?」朱吐實曰:「昨獲之灘上,誠如君言,顧晶瑩可念,所乏者花紋耳,明日至錫山即售其半,而飲食胥豐矣。」裕侯問:「人與駝有異乎?」曰:「入地久則脆,瘵則枯,皆不任削,耋艾而黃,絕類舊牙,婦人膩滑光悅,然不如男子豐而多料也。」曰:「專諸巷有售者乎?」曰:「象既希見,駝亦難得,是所在都有,人自不識耳。」曰:「此事一發,罪同刑人,誰敢致此乎?」曰:「丐數輩擅其利久矣,且隨貨高下與值,何憂不獲哉?」君子曰:「人箸之多,乃爾若之,何不胥天下而削也,悲夫!」
來鶴樓
[编辑]錢塘茅狀元瓚,構宅宏敞,中有讀書樓,楣曰「來鶴」,冀枚卜不遂,飲恨而卒,其宅後售吾郡沈文定㴶,竟符來鶴之語,將毋讖耶。
瑞雲峰
[编辑]袁宏道《園亭略紀》云:徐冏卿園在閶門外下塘堂側,有土壟甚高,多古木,壟上有太湖石,名瑞雲峰,高三丈餘,巧妍甲於江南,相傳朱勔所鑿,才移舟中,石盤忽沉湖底,覓之不可得,因未果行,後為烏程董氏購去,至中流舟覆,募善沒者取之,須臾忽得其盤,石亦浮水而出,今為徐氏有。范長白云:此石至夜分間有光燭空。石亦神物矣哉。
裙帶間火
[编辑]吾郡驥村嚴氏女,適吾邑徐尚介,乙夜解衣欲眠,忽有火自裙帶間出,轉摺至榻前,晶瑩流落,漸微而滅。時明崇禎中事也。此與《耳談》載張給舍事略同,王行甫謂非壽必貴,然尚介宦靈山知縣,而嚴已早卒,才三十餘,女適餘杭嚴都諫,未知果何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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