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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進東坡文集事略 (四部叢刊本)/卷第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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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七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 卷第八
宋 蘇軾 撰 宋 郎曄 注 景烏程張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卷第九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八

   迪功郎新紹興府𡹴縣主簿臣郎 曄 上進

  進論

    晁錯論    霍光論

    揚雄論    諸葛亮論

    韓愈論

   晁錯論

天下之患最不可爲者名爲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

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爲之所則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強

爲之則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唯仁人君子豪

傑之士爲能岀身爲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此固非

勉強朞月之間而苟以求名者之所爲也天下治平無

故而發大難之端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後有以辭於天

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責則天下之禍

必集於我昔者晁錯盡忠爲漢謀弱山東之諸侯山東

諸侯並起以誅錯爲名晁錯傳云錯建言冝削諸侯景帝听之呉楚七囯俱反以誅錯

天子不察以錯爲說天下悲錯之以忠而受禍不知

錯有以取之也古之立大事者不唯有超丗之才亦必

有堅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

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蓋亦有潰冒衝突可畏之患唯能

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爲之所是以得至於成功

夫以七國之強而驟削之其爲変豈足恠哉錯不於此

時捐󠄂其身爲天下當大難之衝而制呉楚之命乃爲自

全之計欲使天子自將而巳居守本傳云上与錯議出軍亊錯欲令上自將

兵而身居守立夫發七國之難者誰乎巳欲求其名安所逃

其患以自將之至危與居守之至安巳爲難首擇其至

安而遺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義士所以憤惋而不平

昔也當此之時雖無𡊮盎錯亦未免於禍本傳云上問𡊮盎計安岀

盎對曰呉楚相遺書言髙皇帝王子弟各有分地今賊臣晁錯擅適諸侯削奪之地以故反今計獨有斬錯發

使赦七囯復其地則兵可母血刃而俱罷上黜然良乆曰顧誠何如吾不爱一人謝天下廼斬錯於東市

者已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將以情而言天子固巳難之

矣而重違其議是以𡊮盎之說得行於其間使呉楚反

錯以身任其危日夜淬礪東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

君則天子將恃之以爲無恐雖有百𡊮盎可得而間哉

嗟夫丗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爲自全之計使

錯自將而討呉楚未必無功唯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

不恱姦臣得以乗其隙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

禍歟

   霍光論

古之人惟漢武帝號知人蓋其平生所用文武將帥郡

𫟪鄙之臣左右侍從隂陽律曆博斈之士以至於錢

榖小吏治刑獄使絶域者莫不獲盡其才而各當其處

然此猶有所試其功効著見天下之所共知而信者至

於霍光先無尺寸之功而才氣術数又非有以大過於

羣臣而武帝擢之於稠人之中付以天下後丗之事

傳云光岀入禁闥二十餘年未甞有過是時上年老寵SKchar鈎弋趙倢伃有男上心欲以爲嗣命大臣輔之察羣

臣惟光可属社稷上廼使黄門畫者畫周公負成王朝諸侯以賜光後元二年春上病篤光涕泣問曰如有不

諱誰當嗣者上曰君未諭前畫意耶立少子君行周公之亊而霍光又能忘身一心

以輔㓜主處於廢立之際其舉措甚閑而不亂本傳賛云光受

襁褓之託任漢室之𭔃當廣堂擁糿君摧燕王什上官因𫞐制敵以成其忠処廢置之祭臨大莭而不可奪遂

正囯家安社稷擁昭立宣光爲師保雖周公阿衡何以加此此其故何也夫欲有所

立於天下擊搏進取以求非常之功者必有卓然可見

之才而後可以有望於其成至於捐󠄂社稷託㓜子此其

難者不在乎才而在乎節不在乎節而在乎氣天下固

有能辦其事者矣然才髙而位重則有僥倖之心以一

時之功而易萬丗之患故曰不在乎才而在乎節古之

人有失之者司馬仲逹是也仲逹名懿魏明帝疾革執懿手目斉王曰以後亊相

託遂与大將軍曹爽並受遺詔輔少主斉王即位迁待中持莭都督中外録尚書亊及平公孫文懿恣行殺戮

誅曹爽之際友黨皆夷三族既而竟迁魏鼎是以一時之功易万丗之患也亊見晋史宣帝紀天下亦

有忠臣義士可託以生死之間而不忍負者矣然狷介

廉㓗不爲不義則輕死而無謀能殺其身而不能全其

國故曰不在乎節而在乎氣古之人有失之者晋荀息

是也左傳僖公九年云𥘉晋獻公使荀息傅奚斉公疾召問之對曰其済君之靈也不済則以死継之及

里克殺奚斉荀息將死之人曰不如立卓子而輔之苟息立公子卓十一月里克殺公子卓于朝荀息死之此

所謂能殺其身而不能全其囯也夫霍光者才不足而節氣有餘此武

帝之所爲取也書曰如有一介臣断断猗無他技其心

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艹石)巳有之人之彦聖其心

好之不啻如自其口岀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孫𥠖民嗟

夫此霍光之謂歟使霍光而有他技則其心安能休休

焉容天下之才而樂天下之彦聖不忌不克(⿱艹石)自已岀

哉才者爭之端也夫惟聖人在上驅天下之人各走其

職而爭用其所長苟以人臣之𫝑居於廊廟之上以捍

衛㓜沖之君而以其區區之才與天下爭能則姦臣小

人有以乗其隙而奪其權矣霍光以匹夫之微而操殺

生之柄威蓋人主而貴寵於天下其所以歷事三主而

終其身天下莫與爭者以其無他技而武帝亦以取之

   楊雄論

昔之爲性論者多矣而不能定于一始孟子以爲善而

荀子以爲惡楊子以爲善惡混而韓愈者又取夫三子

說而折之以孔子之論離性以爲三品曰中人可以

上下而上智與下愚不移以爲三子者皆岀於其中而

遺其上下原性云三子之言性也㪯其中而遺其上下者也得其一而失其二者也而天下

之所是者於愈之說爲多焉嗟夫是未知所謂性者而

以夫才者言之夫性與才相近而不同其别不啻如白

黒之異也聖人之所與小人共之而皆不能逃焉是真

所謂性也而其才固將有所不同今夫木得土而後生

雨露風氣之所養暢然而遂荗者是木之所同也性也

而至於堅者爲轂柔者爲輪大者爲楹小者爲桷桷之

不可以爲楹輪之不可以爲轂是豈其性之罪耶天下

之言性者皆雜乎才而言之是以紛紛而不能一也孔

子之所謂中人可以上下而上智與下愚不移者是論

其才也而至於言性則未甞断其善惡曰性相近也習

相逺也而巳韓愈之說則又有甚者離性以爲情而合

才以爲性原性曰性也者与生俱生也情也者接於物而生也性之品有三而其所以為性者五情

之品有三而其所以為情者七是故其論終莫能通彼以爲性者果泊

然而無爲耶則不當復有善惡之說苟性而有善惡也

則夫所謂情者乃吾所謂性也人生而莫不有飢寒之

患牝牡之欲今告乎人曰飢而食渇而飲男女之欲不

岀於人之性可乎是天下知其不可也聖人無是無由

以爲聖而小人無是無由以爲惡聖人以其喜怒哀懼

愛惡欲七者御之而之乎善禮運云何謂人情喜怒哀懼愛惡欲七者弗學而能

小人以是七者御之而之乎惡由此觀之則夫善惡者

性之所能之而非性之所能有也且夫言性者安以其

善惡爲哉雖然楊雄之論則固已近之曰人之性也善

惡混修其善則爲善人修其惡則爲惡人此其所以爲

異者惟其不知性之不能以有夫善惡而以爲善惡之

皆岀乎性也而巳夫大古之𥘉本非有善惡之論唯天

下之所同安者聖人指以爲善而一人之所獨樂者則

名以爲惡天下之人固將即其所樂而行之孰知夫聖

人唯其一人之獨樂不能勝天下之所同安是以有善

惡之辨而諸子之意將以善惡爲聖人之私說不已踈

乎而韓愈又欲以書傳之所聞昔人之事迹而折夫三

子之論區區乎以后稷之歧嶷文王之不勤瞽鯀管蔡

之迹而明之原性云后稷之生也其母無災其始匐匍也則𡵨𡵨然嶷嶷然文王之在母也母不

憂旣生也𫝊不勤旣斈也師不煩人之性果堊乎尭之朱舜之均文王之管蔡習非不善也而卒爲姦瞽叟 -- 臾 ?

舜鯀之禹習非不惡也而卒爲聖人人之性善惡果混乎聖人之論性也將以盡萬

物之天理與衆人之所共知者以折天下之疑而韓愈

欲以一人之才定天下之性且其言曰今之言性者皆

雜乎佛老原性曰今之言性者異於此何也曰今之言者雍佛老而言也雜佛老而言者奚言而不

愈之說以謂性之無與乎情而喜怒哀樂皆非性者

是愈流入於佛老而不自知也

   諸葛亮論

取之以仁義守之以仁義者周也取之以詐力守之以

詐力者秦也以秦之所以取取之以周之所以守守之

者漢也仁義詐力𮦀用以取天下者此孔明之所以失

也曹操因衰乗危得逞其姦孔明恥之欲信大義於天

下當此之時曹公威震四海東據許兖操擒吕布平兖州遂迎漢献帝

迁都于許南收荆豫操破𡊮紹而河北平降刘琮而荆州下孔明之所恃以勝

之者獨以其區區之忠信有以激天下之心耳夫天下

廉隅節槩慷慨死義之士固非心服曹氏也特以威刼

而強臣之聞孔明之風冝其千里之外有響應者如此

則雖無措足之地而天下固爲之用矣且夫殺一不義

而得天下有所不爲而後天下忠臣義士樂爲之用劉

表之䘮先主在荆州孔明欲襲殺其孤先主不忍也

先王傳云刘表卒子琮代立先主過襄陽諸葛說先主攻琮荆州可有先主曰吾不忍也其後劉

璋以好逆之至蜀不数月扼其吭拊其背而奪之國

璋聞曹公遣兵向漢中討張鲁内懷恐懼従亊張松說璋迎先主以討鲁璋従之遣法正将四千人迎先主先

主入益州至涪璋自岀迎相見甚𭭕遂資給先主使討張魯明年先主還兵南向所在皆克諸葛亮張飛䓁復

將兵泝流定白帝江州江陽建安十九年進圍成都数十日璋出降先主迁璋于南郡公安亊見先主及刘璋

此其與曹操異者幾希矣曹劉之不敵天下之所共

知也言兵不(⿱艹石)操之多言地不(⿱艹石)操之廣言戰不(⿱艹石)

之能而有以一勝之者區區之忠信也孔明迁劉璋旣

巳失天下義士之望乃始治兵振旅爲仁義之師東嚮

長驅而欲天下響應蓋亦難矣曹操旣死子丕代立

當此之時可以計破也何者操之臨終召丕而属之

植未甞不以譚尚爲戒也植即丕之弟𡊮紹既死二子譚尚爭立遂㪯兵相攻以至

滅亡丕与植素相猜忌故操欲其以譚尚兄弟爲戒其父子兄弟且爲冦讎而况

能得天下英雄之心哉此有可間之𫝑不過捐󠄂数十萬

金使其大臣骨肉内自相殘然後舉兵而伐之此髙祖

所以滅項籍也髙祖用陳平謀捐󠄂金数十万斤使間䟽楚之君臣項籍果大疑亞父范増增既

去籍果爲漢所㓕孔明旣不能全其信義以服天下之心又不

能𡚒其智謀以絶曹氏之手足冝其屡戰而屡𨚫哉故

夫敵有可間之𫝑而不間者湯武行之爲大義非湯武

而行之爲失機此仁人君子之大患也吕温以爲孔明

承威靈之後不可強民以思漢欲其播告天下之民且

曰曹氏利汝吾事之害汝吾誅之唐文粹吕温諸葛侯廟記云當漢道方

休哀平无罪王莽乃𣣔慿戚寵造符命脅之以威動之以神使人忘漢終不可得也及髙光旧徳与丗衰逺威

靈流毒在人骨髓武侯乃𣣔開季丗振絶緒論之不以本臨之不以忠使人思漢亦不可得也向使武侯奉先

主之命告天下曰我之㪯也匪私刘宗惟活元元曹氏利汝乎吾亊之害汝乎吾除之俾虐魏偪従之民𮋹誠

感動然後經武𮗚置長驅義声咸洛不足定矣奈何當至公之運而強人以私此尤力爭彼未心服勤而靡𫉬

不亦冝哉不知蜀之與魏果有以大過之乎苟無以大過之

而又決不能事魏則天下安肯以空言竦動哉嗚呼此

書生之論可言而不可用也

   韓愈論

聖人之道有趍其名而好之者有安其實而樂之者珠

璣犀象天下莫不好奔走悉力爭闘奪取其好之不可

謂不至也然不知其所以好之之實至於粟米𬞞肉

麻布帛天下之人内之於口而知其所以爲美𬒳之於

身而知其所以爲安此非有所役乎其名也韓愈之於

聖人之道蓋亦知好其名矣而未能樂其實何者其爲

論甚髙其待孔子孟軻甚尊其距楊墨佛老甚嚴愈上宰相

書自謂楊墨釋老之斈无所入於其心此其用力亦不可謂不至也然其

論至於理而不精支離蕩佚往往自叛其說而不知昔

者宰我子貢有(⿱艹石)更稱其師以爲生民以來未有如夫

子之盛雖堯舜之賢亦所不及其尊道好學亦巳至矣

然而君子不以爲貴曰宰我子貢有(⿱艹石)智足以知聖人

之汙而巳矣(⿱艹石)夫顔淵豈亦云爾哉蓋亦曰夫子循循

然善誘人由此觀之聖人之道果不在於張而大之也

韓愈者知好其名而未能樂其實者也愈之原人曰天

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山川草木之主也人者夷狄

禽獸之主也主而𭧂之不得其爲主之道矣是故聖人

一視而同仁篤近而舉逺夫聖人之所爲異乎墨者以

其有别焉耳今愈之言曰一視而同仁則是以待人之

道待夷狄待夷狄之道待禽獸也而可乎教之使有能

化之使有知是待人之仁也不薄其禮而致其情不責

其去而厚其來是待夷狄之仁也殺之以時而用之有

節是待禽獸之仁也(⿱艹石)之何其一之儒墨之相戾不啻

(⿱艹石)胡越而於疑似之間相去不能以髮冝乎愈之以爲

一也孔子曰泛愛衆而親仁仁者之爲親則是孔子不

兼愛也𥙊如在𥙊神如神在神無不在而𥙊者之心以

爲如其存焉則是孔子不明鬼也儒者之患患在於論

性以爲喜怒哀樂皆岀於情而非性之所有夫有喜有

怒而後有仁義有哀有樂而後有礼樂以爲仁義礼樂

皆岀於情而非性則是相率而叛聖人之教也老子曰

能嬰兒乎喜怒哀樂苟不岀乎性而岀乎情則是相率

而爲老子之嬰兒也老子曰常徳不離復歸於嬰兒儒者或曰老易夫

易豈老子之徒歟而儒者至有以老子說易則是離性

以爲情者其弊固至此也嗟夫君子之爲學知其人之

所長而不知其蔽豈可謂善學耶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