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進東坡文集事略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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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二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 卷第十三
宋 蘇軾 撰 宋 郎曄 注 景烏程張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卷第十四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十三

   迪功郎新紹興府𡹴縣主簿臣郎 曄 上進

  論

    士爕論     孔子論

    管仲論     范蠡論

    子胥論

   士爕論

鄢陵之役楚晨壓𣈆師而陣諸將請從之范文子獨不

欲戰𣈆卒敗楚楚子傷目子反殞命蘇子曰料敵𫝑強

弱而知師之勝負此將帥之能也不求一時之功愛君

以德而全其宗嗣此社稷之臣也鄢陵之役楚晨壓𣈆

師而陳諸將請從之范文子獨不欲戰左傳成公十六年六月𣈆楚遇

於鄢陵范文子不欲戰郤至不從甲午晦楚晨壓晋軍而陳軍吏患之諸將復請𢧐文子力諫不聽𣈆卒

敗楚楚子傷目經書楚子鄭師敗績傳言及𢧐吕錡射共王中目共王即楚子子反殞

楚師還子重使子反自圖子反曰測亡君師敢忘其死王使止之不及而卒范文子疑(⿱艹石)

懦而無謀者矣然不及一年三郤誅成公十七年晋厲公侈多外嬖反自

鄢陵欲尽去羣大夫而立其左右胥童請先去三郤乃使長魚矯以戈殺郤錡郤犨郤至皆尸諸朝厲公

成公十八年春王正月庚申晋栾書中行偃使程滑弑厲公胥童死十七年閏月乙卯晦欒書

中行偃殺胥童欒書中行偃幾不免於禍先是三郤旣誅胥童以甲刼栾書中行偃

於朝長魚矯日不殺二子憂必及君公曰一朝而尸三卿余不忍益也遂免於禍𣈆國大亂鄢

陵之功實使之然也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功非

常之功聖人所甚懼也夜光之珠明月之璧無因而至

前匹夫猶或按劒漢鄒陽上梁孝王書云臣闻明月之珠夜光之璧以闇投人於道衆莫不

按剱相盻者何則无因而至前也而况非常之功乎故聖人必自反曰

此天之所以厚於我乎抑天之禍予也故雖有大功而

不忘戒懼中常之主銳於立事忽於天戒日㝷干戈而

殘民以逞天欲全之則必折其萌芽挫其鋒芒使其知

所悔天欲亡之以美利誘之以得志使之有功以驕士

玩於冦讎而侮其人民至於亡國殺身而不悟者天絶

之也嗚呼小民之家一朝而𫉬千金非有大福必有大

咎何則彼之所𫉬者終日勤勞不過數金耳所得者微

故所用者狹無故而得千金豈不驕其志而䘮其所守

哉由是言之有天下者得之艱難則失之不易得之旣

易則失之亦然漢髙皇帝之得天下親冒矢石與秦楚

爭轉戰五年未嘗得志比定天下復有平城之圍髙紀七年

上自將擊韓王信於銅鞮信亡走匈奴上乗勝逐北至楼煩遂至平城爲匈奴所圍七日用陳平祕計得岀

故終其身不事逺略繼之文景不言兵唐太宗舉𣈆陽

之師髙祖爲太原留守故太宗自晋陽起兵破竇建德虜王世充唐本紀髙祖武

德三年命太宗討王世充敗之于北邙四年二月竇建德率兵十万以援丗充太宗敗建德于虎牢执之丗充

所過者下昜於破竹杜預傳云今兵威巳振譬如破竹数節之後皆迎刃而解

天下始定外攘四夷伐髙昌本紀武德十三年十二月壬申命侯君集爲交河道

行軍大緫𬋩以伐髙昌破突厥正𮗚三年李靖伐突厥四年三月卑午李靖俘突厥頡利以獻

其身師旅不解幾至於亂者以其親見取天下之易也

故兵之勝負足以爲國之強弱而國之強弱足以爲治

亂之兆盖有戰勝而亡有敗而興者矣㑹稽之棲而勾

踐以霸史記越丗家勾踐爲呉所敗乃以餘兵五十人保棲於㑹稽用種蠡之謀卒以平具當是時越

兵橫行於江淮東諸侯畢賀號称霸王黃池之㑹而夫差以亡呉丗家十四年春具

王夫差北㑹諸侯於黃池欲霸中囯六月戊子越王勾踐伐呉虜呉太子友其後累爲越所敗夫差遂自剄死

有以使之也昔SKchar公敗戎于桑田𣈆小偃知其必亡曰

是天奪之鑒而益其疾也𣈆果滅SKchar左傳僖公二年虢公敗戎于桑田晋

卜偃曰虢必亡矣亡下陽不懼而又有功是大奪之鑒而益其疾也必易晋而不抚其民矣不可以五稔至五

年十二月丙子朔晋SKchar虢公醜奔京師此范文子所以不得不諌諌而不

納而又有功敢逃其死哉左傳成公十七年晋范文子反自鄢陵使其祝宗祈死日

君驕侈而克敵是天益其疾也難將作矣爱我者唯祝我使我速死无及於難范氏之福也六月戊辰士爕卒

使其不死則厲公逞志必先圖於范氏趙盾之事可見

矣趙盾雖免於死而不免於惡名則范文子之智過於

趙宣子也逺矣左傳宣公二年晋靈公不君趙宣子驟諌公患之使鉏麑賊之麑觸槐而死後

飲之酒伏申將文之其右提弥明救之𫉬免乙丑趙穿攻靈公於桃園宣子未岀境而復大史書曰趙盾弑其

君以示於朝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注不隱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爲法受悪惜也越竟乃免

   孔子論

魯定公十二年孔子言於公曰臣無藏甲大夫無百雉

之城使仲由為季氏宰將墮三都於是叔孫氏先墮郈季

氏將墮費公山不狃叔孫輒率費人襲公公與二三子

入于季氏之宫孔子命申句須樂頎下伐之費人北二

子奔齊遂墮成公歛處父以成叛公圍成弗克已上並見家語

或曰殆哉孔子之爲政也亦危而難成矣孔融曰王畿

千里寰内不以封建諸侯曹操疑其論建漸廣遂殺融

後漢孔融傳云融嘗奏冝凖古王畿之制千里寰内不以封建諸侯操疑其所論建漸廣益憚之後令路粹誣

奏融遂被誅融特言之耳安能爲哉操以爲有千里之畿將

不利已故殺之不旋踵季氏親逐昭公昭公死於外從

者皆不敢入雖子家羈亦亡魯昭公爲季氏所逐薨于乾侯叔孫使子家羈入子

家羈曰(⿱艹石)羈也君知其岀未知其入羈將逃也季氏之忌克忮害如此雖其𫝑

不及曹氏然君臣相猜蓋不減曹也孔子安能以是時

墮其名都而岀其藏甲也哉考之春秋方是時三家雖

(⿱艹石)不恱三家謂季孫氏叔孫氏仲孫氏然莫能違孔子用事於魯得政

與民而三家畏之歟則季氏之受女樂也孔氏能却之

矣彼婦之口可以出走史記孔子世家云孔子爲政於魯斉人懼於是選斉囯女子八

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楽季亘子受之三日不聽政孔子遂行宿乎屯而師巳送曰夫子則非罪孔子曰吾歌

可夫歌曰彼婦之口可以岀走彼婦之謁可以死敗是孔子畏季氏季氏不畏孔

子也孔子盍姑修其政刑以俟三家之𨻶也哉蘇子曰

此孔子之所以聖也盖田氏六卿不服則齊𣈆無不亡

之道三家不臣則魯無可治之理孔子之用於世其政

無急於此者矣彼晏嬰者亦知之曰田氏之僣惟禮可

以己之在禮家施不及國大夫不収公利齊景公曰善

哉吾今而後知禮之可以爲國也左傳昭公二十六年斉侯与晏子坐于路

寢公歎曰美哉室其誰有此乎晏子曰其陳氏乎陳氏之施民歌舞之矣公曰是可(⿱艹石)何對曰惟礼可以巳之

在礼家施不及囯民不遷農不移工賈不変士不濫宫不焰大夫不収公曰善哉我不能矣吾今而後知礼之

可以爲囯也嬰能知之而莫能爲之嬰非不賢也其浩然之

氣以直養而無害塞乎天地之間者不及孔孟也孔子

以覉旅之臣得政朞月而能舉治世之禮以律亡國之

臣墮名都出藏甲而三家不疑其害巳此必有不言而

信不怒而威者矣孔子之聖見於行事至此爲無疑矣

嬰之用於齊也乆於孔子景公之信其臣也愈於定公

而田氏之禍不少衰吾是以知孔子之難也孔子以哀

公十六年卒十四年陳常弑其君孔子沐浴而朝告於

哀公請討之吾是以知孔子之欲治列國之君臣如春

秋之法者至於老且死而不忘也或曰孔子知哀公與

二三子之必不從而以禮告也歟曰否孔子實欲伐齊

孔子旣告公公曰魯爲齊弱乆矣孔子伐之將(⿱艹石)之何

對曰陳常弑其君民之不予者半以魯之衆加齊之半

可克也左 哀公十四年六月斉陳常弑其君壬于舒州孔子三日斉而請伐斉三故与哀公問對如

此豈禮告而巳哉哀公患三家之逼嘗欲以越伐魯

而去之矣左傳哀公二十七年公欲以越伐魯而去三家秋八月公如公孫有陘氏因孫于邾乃遂

夫以蠻夷伐國民不予也臯如出公之事斷可見矣

左傳哀公二十六年夏五月叔孫舒帥師㑹越臯如后庸宋楽茷納衛侯文子使王孫斉私於皐如曰子將大

滅衛乎抑納君而巳乎臯如曰寡君之命无他納衛君而已文子致衆而問焉曰君以蠻夷伐囯囯幾亡矣請

納之衆曰勿納公不敢入師還立悼公(⿱艹石)從孔子而伐齊乎(⿱艹石)從孔子

而伐齊則凡所以勝齊之道孔子任之有餘矣旣克田

氏則魯之公室自張三家不治而自服也此孔子之志

   管仲論

鄭太子華言於齊威公請去三族三族謂洩氏孔氏子人氏而以鄭

爲内臣公將許之管仲曰不可諸侯有討於鄭未捷苟

有釁從之不亦可乎管仲曰君(⿱艹石)綏之以德加之以訓

辭而率諸侯以討鄭鄭將覆亡之不暇豈敢不懼(⿱艹石)

其罪人以臨之鄭有辭矣公辭子華鄭伯乃受盟事見左傳

僖公七年蘇子曰大哉管仲之相威公也辭子華之請而不

違曹沫之盟史記斉丗家云斉与魯㑹於柯曹沬以上首劫威公於壇上曰反鲁之侵地公許之

後悔欲无与魯地而殺曹沬𬋩仲以爲棄信於諸侯不可於是遂与地諸侯聞之皆信斉而欲附焉皆盛

德之事也齊可以王矣恨其不學道不自誠意正心以

刑其國使家有三歸之病而國有六嬖之禍左傳僖公十七年云

斉侯好内多内寵内嬖如夫人者六人故威公不王而孔子小之然其子

之亦至矣曰威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

其仁如其仁曰仲尼之徒無道威文之事者孟子盖過

矣吾讀春秋以下史得七人焉皆盛德之事也可以爲

萬世法又得八人焉皆反是可以爲萬世戒太公之治

齊也舉賢而上功周公曰後世必有⿱𫂁么 -- 簒弑之臣事見上注

下誦之齊蓋知之矣田敬仲之始生也周史筮之其奔

齊也齊懿氏卜之皆知其必有齊國也左傳莊公二十一年云𥘉懿氏

卜妻敬仲其妻占之曰吉是謂鳯鳯于飛和鳴鏘鏘有嬀之後將盲于姜及生敬仲陳侯使周史筮之遇𮗚之

否曰是謂𮗚國之光利用賔于王此其代陳有囯乎不在此其在異囯(⿱艹石)在異囯必姜姓也然威公

管仲不以是廢之非盛徳能如是乎左傳莊公二十一年陳公子元奔齊

斉侯命敬仲爲卿辝之使爲工正敬仲即公子元也故吾以謂楚成王知𣈆之必

霸而不殺重耳重耳適楚子玉請殺之楚子曰吾聞姬姓唐叔之後其後衰者也其將由晋公

子乎天將㒷之部能廢之違天必有大咎乃送諸秦漢髙祖知東南之必亂而不

殺呉王濞濞傳云髙帝立濞爲呉王巳拜受印髙祖召濞相之曰(⿱艹石)狀有反相獨悔業已拜因附其

背曰傼後五十年東南有乱豈(⿱艹石)然天下一家謹无反濞頓首曰不敢𣈆武帝聞齊王攸

之言而不殺劉元海晋載紀云斉王攸言於武帝曰陛下不除刘元海臣恐并州不得乆

寜王渾進曰元海長者渾為君王保明之帝曰渾言是也符堅信王猛而不殺慕容

晋載記云慕容垂奔于符堅王猛言於堅曰蛟龍猛獸非可馴之物不如除之堅曰吾方以義𦤺英豪今

而害之人將謂我何唐明皇用張九齡而不殺安禄山九齡傳云安禄山為

奚契丹所敗張守珪執如京師帝赦之九齡曰禄山狼子野心有逆相冝即亊誅之以絶後患帝曰卿无以王

衍知石勒枉害忠良卒不用皆盛德之事也而世之論者則以謂此

七人者失於不殺以啓亂吾以謂不然七人者皆有以

自致敗亡非不殺之過也齊景公不繁刑重賦雖有田

氏齊不可取左傳昭公三年斉景公問晏子曰何貴何賤於是景公繁於刑有鬻踊者故對曰踊

貴履賤又語叔向曰民参其力二入於公而衣食其一注云言公重賦㰸其後斉室竟爲田氏所取楚成

王不用子玉雖有𣈆文公兵不敗楚將子玉剛而无礼違其君命与晋侯𢧐

王城濮楚師敗績亊見左傳僖公二十八年漢景帝不害太子不用晁錯雖

有呉王濞無自發濞傳云孝文時呉太子入見得侍皇太子飲博呉太子爭道不恭皇太子

引愽局提殺之呉王由是怨望稍失藩臣礼称疾不朝及景帝即位晁錯說上削諸侯地故呉楚七囯皆合従

𣈆武帝不立孝惠雖有劉元海不能亂晋紀云惠帝之為太子也

朝廷咸知不堪政事武帝亦疑焉賈妃用紿使張泓計爲具草以决亊令太子書之武帝賢而大恱太子遂安

及居大位政岀羣下網紀大壞故元海之乱乗間而作符堅不貪江左雖有慕容

垂不能叛堅决意必欲滅晋大爲謝元䓁所敗堅单𮪍遁還諸軍悉潰惟慕容垂一軍獨全垂有貳

說堅請廵抚燕岱因發兵反竟以滅秦亊見載記明皇不用李林甫楊國忠雖

有安禄山亦何能爲禄山傳云帝春秋髙嬖豔鉗固李林甫楊囯忠更持𫞐堈紀大乱禄

山討天下可取逆謀日熾秦之由余漢之金日磾唐之李光弼渾瑊

之流皆蕃種也何負於中國哉秦紀由余戎人也穆公用之遂霸西戎漢金日

磾本匈奴休屠王太子後帰漢廷以忠孝著名李光弼傳云光弼营州抑城人父楷洛本契丹酋長光弼治师

訓整天下服其威名𢧐功為中㒷第一渾瑊傳云瑊本鐵勒九性天姓忠謹功髙而志益下而獨殺

元海禄山乎且夫自今而言之則元海禄山死有餘罪

自當時言之則不免爲殺無罪豈有天子殺無罪而不

得罪於天者上失其道塗之人皆敵國也天下豪傑其

可勝旣乎漢景帝以怏怏而殺周亞夫亞夫傳云上賜亞夫食不置著

亞夫顧謂尚席取箸上曰此非不足君所乎亜夫免冦謝因趨出上目送之曰此鞅鞅非少主臣也後其子為

父買甲楯為葬噐亊連汙亞夫下任尉獄因歐血而死曹操以名重而殺孔融

云曹操以融名重天下外相容忍而潜忌正議後竟殺之𣈆文帝以卧龍而殺嵆康

康傳云康与鍾會有憾㑹言於文帝曰嵆康卧龍也不可起公憂天下顧以康爲慮耳因譛康欲助母丘儉冝

因釁除之帝旣聽信㑹遂并遇害𣈆武帝亦以名重而殺夏侯元魏氏春秋

云夏侯元何晏皆有重名於時及李豐之禍元以豊黨𬒳執司馬文王流俤請之大將軍司馬京王曰卿忘

㑹趙司空葬乎先是司空趙儼薨景王兄弟㑹葬賔客以百数元時後至衆賔客咸越席而迎景王由是惡之

故元与豊等皆夷三族宋明帝以族大而殺王彧南史王彧傳云彧字景文明帝

時爲中書令上旣有疾慮一旦晏駕景文門族強盛𡻕暮不爲純臣疾篤乃遣使送藥賜景文死齊後

主以謡言而殺斛律光北史斛律光傳云光字明月与祖珽穆提婆有積怨周將韋孝

寛懼光乃作謡言令間諜漏之於鄴云百斗飛上天明月照長安又曰有山不推自崩槲木不扶自植珽与提

婆恊謀以謡言啓帝後竟誣以不𮜿遂拉殺之唐太宗以䜟而殺李君羡君羡傳云

先是正𮗚𥘉太白数晝見太史占曰女主昌又謡言當有女武王者㑹内宴爲酒令各言小字君羡自陳曰五

娘子帝愕然因𥬇曰何物女子乃此健邪忌之未幾出爲華州刺史㑹御史劾奏君羡与狂人爲妖言謀不𮜿

遂下詔誅之武后亦以讒言而殺裴炎炎本傳云徐敬業兵㒷后議討之炎曰天

子年長矣不豫政故孺子有辝今(⿱艹石)復子明辟賊不討而解崔𧦴曰炎受顧托身緫大𫞐聞乱不討此必有異

圗后乃捕炎送詔獄遂斬于都亭驛世皆以謂非也此八人者當時之慮

豈非愛國備亂與憂元海禄山者同乎甚矣世之人以

成敗爲是非也故夫嗜殺人者必以鄧侯不殺楚子爲

口實左傳莊公六年楚文王伐申過鄧鄧祈侯享之騅甥𣆀甥養甥請殺楚子鄧侯弗許後楚伐鄧㓕之

以鄧之微無故殺大國之君使楚人舉國而仇之其亡

不愈甚乎吾以謂爲天下如養生愛國備亂如服藥養

生者不過謹起居飲食節聲色而巳節謹在未病之前

而服藥在巳病之後今吾憂寒疾而先服烏喙憂𤍠疾

而先服甘遂則病未作而藥巳殺人矣彼八人者皆未

病而服藥者也

   范蠡論

越旣滅呉范蠡以謂勾踐爲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

不可與共安樂乃與其私徒屬浮海而行至齊以書遺

大夫種曰蜚鳥盡良弓藏狡兎死走狗烹子可以去矣

見史記本傳范蠡獨知相其君而巳以吾相蠡蠡亦鳥喙也

夫好貨天下之賤士也以蠡之賢豈聚歛積實者何至

耕于海濵父子力作以營千金屢散屢積范蠡去越自謂陶朱公父

子耕蓄逐利三致千金再分散与貧交䟽昆弟事見越世家并貨殖傳此何爲者哉豈非

才有餘而道不足故功成名遂身退老子持而⿱⿵乃𰀁皿 -- 盈之章云金玉滿堂莫之

能守冨貴而驕自遺其咎功成名遂身退天之道而心終不能自放者乎使勾

踐有大度能終始用蠡蠡亦非清淨無爲以老於越者

也吾故曰蠡亦鳥喙也魯仲連旣退秦軍史記仲連傳云秦軍圍趙

仲連言帝秦之害於新冝衍衍不敢復言帝𥘿秦將聞之為却軍五十里㑹魏公子兵至其圍遂解平原

君欲封連以千金爲壽𥬇曰所貴乎天下士者爲人排

難解紛而無所取也即有取者是商賈之事連不忍爲

也遂去終身不復見逃隱於海上曰吾與冨貴而屈於

人寜貧賤而輕世肆志焉巳上見夲傳使范蠡之去如魯仲

連則去聖人不逺矣嗚呼春秋已來用捨進退未有如

蠡之全者也而不足於此吾是以累歎而深悲焉

   子胥論

楚平王旣殺伍奢伍尚而伍子胥亡入呉事呉王闔閭

及楚平王卒子昭王立後子胥與孫武興兵及唐蔡伐

楚夾漢水而陣楚大敗於是呉王乗勝而前五戰遂至

郢楚昭王岀亡呉兵入郢子胥求昭王旣不得乃掘平

王墓出其屍鞭之五百以報父兄之讎見史記本傳蘇子曰

子胥種蠡皆人傑而楊雄曲士也欲以區區之學瑕玼

此三人者以三諫不去鞭尸藉館爲子胥之罪揚子重黎篇或

問子胥種蠡孰賢曰胥也俾呉作乱破楚入郢鞭尸藉舘皆不由德謀越諫斉不式不能去卒眼之注云藉館

舎室也呉旣入郢君舎君之室大夫舎大夫之室以不強諌勾踐而栖㑹稽爲

種蠡之過入云種蠡不強諫而山楼俾其君詘社稷之靈而童僕又終弊呉賢皆不足子也

聞古有三諌當去之說礼為人臣者不𩔰諌三諫而不聽則逃之即欲以律

天下士豈不陋哉三諌而去爲人臣交淺者言也如宫

之竒洩冶乃可耳晋侯假道於虞以伐虢宫之竒甞諫之不聽遂去而之秦見左傳僖公五

年陳靈公与夏SKchar宣淫於朝淺冶直諫而死見宣公九年至如子胥呉之宗臣與國

存亡者也去將安往哉百諌不聽繼之以死可也孔子

去魯未嘗一諌又安用三父受誅子復讎禮也生則斬

首死則鞭尸發其至痛無所擇也是以昔之君子皆哀

而恕之雄獨非人子乎至於藉館闔閭與羣臣之罪非

子胥意也勾踐困於㑹稽乃能用二子(⿱艹石)先戰而強諌

以死之則雄又當以子胥之罪罪之矣此皆兒童之見

無足論者不忍二子之見誣故爲一言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