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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進東坡文集事略 (四部叢刊本)/卷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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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三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 卷第十四
宋 蘇軾 撰 宋 郎曄 注 景烏程張氏南海潘氏合藏宋刊本
卷第十五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第十四

   迪功郎新紹興府𡹴縣主簿臣郎 曄 上進

  論

    六國論     始皇論

    始皇論    始    皇論

    商鞅論     范増論

   六國論

春秋之末至于戰國諸侯卿相皆爭養士自謀其謀夫

說客談天雕龍堅白同異之流下至擊劒扛鼎雞鳴狗

盗之徒莫不賔禮靡衣玉食以舘於上者不可勝數越王

勾踐有君子六千人囯語云越王以其私卒君子六千人為中軍注云私卒君子王所親

近有志行者魏無忌齊田文趙勝黄歇吕不韋皆有客三千

人而田文招致任俠姦人六萬家於薛史記魏公子无忌號信陵君致

食客三千人田文號孟嘗君賔客三千餘人趙公子勝號平原君善賔客至者数千人黄歇號春申君有客三

千人其上客皆躡珠履吕不韋羞賔客不如諸君亦招致三千人田文傳賛云吾嘗過薜其俗閭里率多暴桀

子弟与郷魯殊問其故曰孟嘗君招致天下任俠姦人入薛中蓋六万餘家矣齊稷下談者亦

千人斉世家云宣王喜文斈游說之土稷下斈士数百千人刘向別録曰斉有稷門城門也談說之士期

㑹於稷下魏文侯燕昭王太子丹皆致客無數魏世家云文侯受子夏經

兿客叚干木賢人是礼囯人称仁燕世家云昭王卑身厚幣以礼賢者士爭趍燕又云太子丹隂養壯士求刺

下至秦漢之間張耳陳餘號多士賔客厮養皆天下

俊傑而田横亦有士五百人耳餘傳賛曰張耳陳餘世所称賢其賔客厮役皆天

下俊傑田横傳云横有容五百人在海中聞横死亦皆自殺其見於傳記者如此度

其餘當倍官吏而半農夫也此皆役人以自養者民何

以支而國何以堪乎蘇子曰此先王之所不能免也國

之有姦猶鳥獸之有鷙猛昆蟲之有毒螫也區處條别

各使安其處則有之矣鉏而盡去之則無是道也吾攷

之世變知六國之所以乆存而秦之所以速亡者盖出

於此不可不察也夫智勇辯力此四者皆天民之秀傑

也𩔖不能惡衣食以養人皆役人以自養也故先王分

天下之富貴與此四者共之此四者不失職則民靖矣

四者雖異先王因俗設法使岀于一三代以上岀於學

王制云命郷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司徒論選士之秀者而升之斈曰俊士升於司徒者不征於郷升於斈

者不征於司徒曰造士戰國至秦岀於客漢以後岀於郡縣儒林傳序

云郡囯縣官有好文斈敬長上者令相長丞上属所二千石二千石謹察可者常与計偕師古曰隨上計吏俱

至京魏𣈆以來岀於九品中正魏文帝為魏王時三方鼎立士流播迁詳覈无

延康元年吏部尚書陳羣以天朝選用不尽人才乃立九品官人之法州縣皆置中正以定其選擇州郡之

賢有識鍳者為之區别人物第其髙下事見三囯志隋唐至今岀於科舉盧肇囯史𥙷云

進士科始於隋大業中盛於正𮗚永徽之際䌌紳雖位極人臣不由進士者終不為美其都㑹謂之㪯場通称

謂之秀才投刺謂之郷貢得第謂之前進士互相推敬謂之先軰俱捷謂之同年有司謂之座主旣捷列姓名

於慈恩寺塔謂之題名大讌於曲江亭謂之曲江㑹此其大略也雖不盡然取其多者

論之六國之君虐用其民不减始皇二世然當是時百

姓無一人叛者以凡民之秀傑者多以客養之不失職

也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爲者雖欲怨叛而莫爲

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始皇初欲逐客用李

斯之言而止斯傳云始皇因韓人鄭囯來間秦以作渠遂欲一切逐客李斯亦在逐中乃上書諫

始皇遂除逐客之令旣并天下則以客爲無用於是任法而不任

人謂民可以恃法而治謂吏不必才取能守吾法而巳

故墮名城殺豪傑民之秀異者散而歸田畒向之食於

四公子吕不韋之徒者皆安歸哉不知其槁項黃馘以

老死於布褐乎莊子列禦冦篇朱人曹啇謂莊子曰夫処穷閭阨巷困窘織屨槁項黄馘者啇

之所短也一悟万乗之主而従車百乗者啇之所長也抑將輟耕太息以俟時也

陳勝傳云勝少時嘗与人庸耕輟耕之壟上悵然甚乆曰苟冨貴 相忘庸者𥬇而應曰(⿱艹石)為庸耕何冨貴也

勝太息曰燕雀焉知鴻鵠之志哉秦之亂雖成於二世然使始皇知畏

此四人者有以處之使不失職秦之亡不至(⿱艹石)是速也

縱百萬虎狼於山林而飢渇之不知其將噬人世以始

皇爲智吾不信也楚漢之禍生民盡矣豪傑冝無幾而

代相陳豨過代從車千乗豨傳云豨少時常称慕魏公子及將守邊招致賔客嘗告

過趙賔客隨之者千餘乗蕭曹爲政莫之禁也至文景武之世法令

至宻然呉濞淮南梁王魏其武安之流皆爭致賔客

濞傳云濞招致天下亡命淮南王安傳云安招致賔客方術之士数千人梁王武傳云武招延四方豪傑自山

東游士莫不至魏其侯竇嬰傳云游士賔客爭歸嬰武安侯田蚡傳云蚡新用事卑下賔客豈懲秦

之禍以謂爵禄不能盡縻天下士故少寛之使得或岀

於此也邪(⿱艹石)夫先王之政則不然曰君子學道則愛人

小人學道則易使也嗚呼此豈秦漢之所及哉

   始皇論

秦始皇十八年取韓二十二年取魏二十五年取趙取

楚二十六年取燕取齊初并天下蘇子曰秦并天下非

有道也特巧耳非幸也然吾以謂巧於取齊而拙於取

楚其不敗於楚者幸也嗚呼秦之巧亦創智伯而巳韓

魏肘足接而智伯死智伯与韓魏伐趙以囯人圍而灌之亘子肘康子康子履亘子之跗

以汾水可以⿰氵⿱龷隹 -- 灌?安邑絳水可以灌平陽也襄子使張孟談潜岀見二子二子乃隂与趙合遂殺智伯見戰囯䇿

秦知創智伯而諸侯終不知師韓魏秦并天下不亦冝

乎齊湣王死法章立君王后佐之秦猶伐齊也田敬仲世家云

湣王死求其子法章立是為㐮王立太史氏女爲王后是為君王后十四年秦擊我剛壽是秦猶伐斉也

章死王建立六年而秦攻趙齊楚救之趙乏食請粟於

齊而齊不與秦遂圍邯鄲幾亡趙世家云十九年㐮王卒子建立六年秦攻

趙趙无食請粟於斉又不聽秦破趙於長平四十餘万遂圍邯郸趙雖未亡而齊之亡

形成矣秦人知之故不加兵於齊者四十餘年夫以法

章之才而秦伐之建之不才而秦不伐何也太史公曰

君王后事秦謹故不𬒳世家云始君王冶䝨亊秦謹与諸侯信斉亦東边海上秦

日夜攻三晋燕楚五囯各自救於秦以故王建立四十餘年不受兵秦欲并天下耳豈以

謹故置齊也哉吾故曰巧於取齊者所以大慰齊人之

心而解三𣈆之交也齊秦不兩立秦未嘗須㬰忘齊也

而四十餘年不加兵者豈其情乎齊人不悟而與秦合

故秦得以取三𣈆三𣈆亡齊蓋岌岌矣方是時猶有楚與燕也

三國合尤能以拒秦秦穆岀兵伐楚伐燕而齊不救故二國亡

而齊亦虜不閱歳丗家云君正后死后勝相斉多受秦間金与賔客皆𭄿王朝秦不脩攻𢧐之備不助五囯攻秦秦以故得

滅五囯五囯巳亡秦兵卒入臨淄民莫敢格者王建遂降如𣈆取虞SKchar事見上注可不謂巧乎二

國旣㓕齊乃發兵守西界不通秦使嗚呼亦晚矣秦初

遣李信以二十萬人取楚不克乃使王翦以六十萬人

攻之王翦傳云𥘉始皇問李信吾欲取荆度用幾何人信曰不岀二十万又問翦二曰非六十万人不可

始皇遂使李信及蒙栝將二十万伐荆荆大破信軍始皇乃復用翦又曰必又得巳用臣非六十万人不可始

皇従之翦大破荆軍𡻕餘虜荆王負蒭竟平荆楚蓋空國而戰也使齊有中主

具臣知亡之無日而掃境以伐秦以乆安之齊而入厭

兵空虚之秦如反掌也吾故曰拙於取楚然則奈何日

古之取國者必有數如取齓齒也必以漸故齒脫而

不知今秦之易楚以爲是齓齒也可拔遂抉其口一拔

而取之兒必傷必嚙故秦之不亡者幸也非數也呉爲

三軍迭出以肄楚三年而入郢左傳昭公三十年呉子問時貟伐楚何如對曰

楚執政衆而乖莫適任患(⿱艹石)為三師以肄焉一師至彼必皆出彼出則歸彼歸則岀楚必道敝亟肄以罷之多

方以誤之旣罷而後以三軍継之必大克之闔廬從之楚於是乎始病後卒入郢郢乃楚所都肄勞也𣈆

之平呉晋羊祐傳云祐歸自江陵務修德信以懷呉人毎交兵刻日方𢧐不為掩襲之計然卒擒孫皓

者实祐之䇿也隋之平陳文帝問取陳之策於髙對曰江北地寒田収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

SKchar2穫之際微發士馬声言掩襲彼必屯兵守禦足得廢其農時彼旣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艹石)此彼以為常後

更集兵彼必不信猶豫之頃我乃済帥登陸而𢧐兵氣益倍不岀数年自可財力俱尽文帝用其䇿陳人始困

髙之名犯舊諱故用敏字以其一名敏故也皆以是物也惟符堅不然使堅

知出此以百倍之衆爲迭出之計雖韓白不能支而况

謝元牢之之流乎堅以戎卒六十餘万𮪍二十七万伐晋晋遣徐州刺史謝元龍驤將軍刘

牢之等拒之堅衆大敗事見載記吾以是知二秦之一律也始皇幸勝

而堅不幸耳

   始皇論

秦初并天下丞相綰等言燕齊荆地逺不置王無以填

之請立諸子始皇下其議羣臣皆以爲便廷尉斯曰周

文武所以封建子弟同姓甚衆然屬族踈逺相擊如仇

讎諸侯更相誅伐天子不能禁止今海内頼陛下神靈

一統皆爲郡縣諸子功臣以公賦稅重賞之甚足易制

天下無異議則安寜之術也置諸侯不便始皇曰天下

共苦戰𨷖不休以有侯王頼宗廟之靈天下初定又復

立國是植兵也而求寜息豈不難哉廷尉議是分天下

爲三十六郡郡置守尉監見史記本紀蘇子曰聖人不能爲

時亦不失時𢧐國䇿秦客卿造曰圣人不能為時又至弗失時非聖人所能爲

也能不失時而巳三代之興諸侯無罪不可奪削因而

君之雖欲罷侯置守可得乎此所謂不能爲時者也周

衰諸侯相并齊𣈆秦楚皆千餘里其𫝑足以建侯立屏

至於七國皆稱王行天子之事然終不立諸侯不立強

家世臣者以魯三家三家謂季孫氏叔孫氏仲孫氏並專權魯囯至昭公遂爲季氏所遂

𣈆六卿六卿謂晋之智氏中行氏范氏韓氏趙氏魏氏並專晋政韓趙魏卒三分晋囯齊田氏

爲戒也田氏乃陳敬仲之後因自陳奔斉改為田氏遂執斉政至田和乃⿱𫂁么 -- 簒乆矣世之

畏諸侯之禍也非獨李斯始皇知之始皇旣平天下分

都邑置守宰理固當然如冬裘夏葛時之所冝非人之

私智獨見也所謂不失時者而斈士大夫多非之漢髙

帝欲立六國後張子房以爲不可子房傳云漢王与𮠑易其謀撓楚𫞐酈生

請立六囯後漢王以酈生計告良良請借箸籌之以為其不可者八世未有非之李斯之

論與子房何異世特以成敗爲是非爾髙帝聞子房之

言叱哺罵酈生漢王聞良言輟食吐哺罵曰腐儒幾敗廼公亊令遂銷印知諸侯之

不可立明矣然卒王韓彭英盧髙帝以韓信王楚彭越王梁英布王淮南盧綰

豈特髙帝子房亦與焉子房甞𭄿髙帝取睢陽以北至榖城王彭越從陳以東傳

海与斉王信故柳宗元曰封建非聖人意也𫝑也見宗元封建論

之論封建者曹元首陸機劉頌曹景字元首魏少帝族祖也甞著六代論見女

選大略云昔夏商周歴世数十而秦二世而亡何則三代之君与天下共其民故天下同其憂秦王獨制其民

故傾危而莫救云云晋陸機嘗著五䓁諸侯論亦見文選大略云五䓁之制始於黄唐郡縣之治創自秦漢先

王知帝業至重天下至曠故並楚五長所以洪其制也降及亡秦棄道行術懲周之失自於其得雖速亡趣乱

不必一道顚沛之釁實由孤立云云晋刘頌當武帝時嘗上䟽論封建大略云善爲囯者任𫝑而不任人郡縣

之察小政理而大𫝑危諸侯為邦近多違而逺慮固䟽見本傳及唐太宗時魏證李百

藥顔師古其後劉秩杜佑柳宗元宗元之論出諸子皆

廢矣唐史宗室傳賛云天下巳定帝与蕭瑀等講封建事魏證李百薬皆謂不然證意以唐承大乱民人

凋丧始復主業遽起而爪分之故有五不可之說李百薬称帝王自有命曆祚之短長不縁封建而顔師古獨

議建諸侯當少其力与州縣𮦀治以相維持然天子由是罷不復議至名儒刘秩因武氏之禍則建論郡縣可

以小寧不可以乆安大抵与曹陸相上下而杜佑柳宗元深採其本據古驗今而反復焉佑之言曰建囯之制

𥘉(⿱艹石)磐石然敝則鼎峙力爭陵遲而後巳故其為患也長列郡之制始則天下一敝則土崩俱潰然而戡定

者易為功故其為患也短宗元曰封建非圣人意然而歷堯舜三王莫能去之非不欲去之势不可也秦破六

囯列都㑹置守宰㨿天下之圖攝制四海此其得也雖聖人復起不復易也故吾

取其說而附益之曰凡有血氣必爭爭之必以利左傳昭公

十年晏子謂亘子曰凡有血氣皆有爭心故利不可強利莫大於封建封建者爭

之端而亂之首也自書契以來臣弑其君子弑其父父

子兄弟相賊殺有不岀於襲封而爭位者乎自三代聖

人以禮樂教化至刑措不用然終不能已⿱𫂁么 -- 簒弑之禍秦

漢以來君臣父子相賊害者皆諸侯王子孫其餘卿士

大夫不世襲者盖未嘗有也近世無復封建則此禍幾

絶仁人君子忍復開之歟故吾以爲李斯始皇之言柳

宗元之論當爲萬世法也

   始皇論

秦始皇時趙髙有罪蒙毅按之當死始皇赦而用之

傳云趙髙者諸趙䟽逺属也秦王以爲中車府令髙有大罪令蒙毅法治之毅不敢阿法當髙罪死除其官籍

帝以髙篤於亊也赦之復其官爵長子扶蘇好直諌上怒使北監蒙恬

兵於上郡始皇始東遊㑹稽並海走瑯琊少子胡亥李

斯趙髙蒙毅從道病使蒙毅還禱山川未及還而上崩

李斯趙髙矯詔立胡亥殺扶蘇蒙恬蒙毅卒以亡秦

李斯蘇子曰始皇制天下重輕之𫝑使内外相形以禁

姦備亂者可謂宻矣蒙恬將三十萬人威震北方扶蘇

監其軍而蒙毅侍帷幄爲謀臣恬傳云恬將三十万衆威振匈奴毅岀則参乗

入則御前恬任外亊而毅常為内謀雖有大姦賊敢睥睨其間哉不幸道

病禱祠山川尚有人也而遣蒙毅故髙斯得成其謀始

皇之遣毅毅見始皇病太子未立而去左右皆不可以

言智然天之士人國其禍敗必岀於智所不及聖人之

治天下不恃智以防亂恃吾無致亂之道耳始皇致亂

之道在用趙髙夫閹尹之禍如毒藥猛獸未有不裂肝

碎首者也自書契以來惟東漢吕彊後漢宦者傳云彊為人清忠奉公靈

帝時例封宦者以彊為都郷侯彊固辝因言中常侍曹莭䓁倿邪徼寵冝止封賞時帝多嗇私藏每郡囯貢献

先輸中府名為導行費彊上䟽力諫唐張承業二人五代史張氶業傳云承業僖宗時宦者也

伏亊莊宗尽心不懈凡所以蓄積金粟収市兵馬勸課農桑而成莊宗之樂者氶業之功爲多後聞莊宗巳諾

諸將即帝位氶業力疾苦諫願復唐之社稷莊宗不聽竟不食而卒號稱善良豈可望一

二於千萬以邀必亡之禍哉然世主皆甘心而不悔如

漢威靈唐肅代猶不足深怪威靈肅代之世宦官如曹莭侯覽李輔囯程元振之

流皆專權用亊濁乱天下亊見浸漢并唐史宦者傳始皇漢宣皆英主亦湛於趙

髙恭顯之禍李斯傳云趙髙入宫𬋩事二十餘年始皇詔髙教習胡亥使斈以法佞幸傳云洪恭

石𩔰宣帝時皆任中書官恭為令𩔰為僕射彼自以爲聦明人傑也奴僕薫

腐之餘何能爲及其亡國亂朝乃與庸主不異吾故表

而岀之以戒後世人主如始皇漢宣者或曰李斯佐始

皇定天下不可謂不智扶蘇親始皇子秦人戴之乆矣

陳勝假其名猶足以亂天下陳勝傳云勝乃詐称公子扶蘇項燕從民望也

蒙恬持重兵在外使二人不即受誅而復請之則斯髙

無遺𩔖矣以斯之智而不慮此何哉曰秦之失道有自

來矣豈獨始皇之罪自啇鞅變法以殊死爲輕典以叄

夷爲常法人臣狼顧脅息以得死爲幸何暇復請方其

法之行也求無不𫉬禁無不止鞅自謂軼堯舜而駕湯

武矣及其亡無所舎然後知爲法之弊鞅傳云啇君亡至関下𣣔

舎客舎客人不知其是啇君也曰啇君之法舎人无験者坐之啇君喟然歎曰嗟乎爲法之敝一至此哉

豈獨鞅悔之秦亦悔之矣荆軻之變持兵者熟視始皇

環視而走莫之救者以秦法重故也刺客傳云荆軻逐秦王秦王環柱而

走羣臣皆愕卒起不意尽失其度而秦法羣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諸郎中執兵皆陳殿下非有詔召

不得上方急時不及召下兵以故荆軻乃逐秦王李斯之立胡亥不復忌二人

者知威令之素行而臣子之不敢復請也二人之不敢

復請亦知始皇之鷙悍而不可回也豈料其僞也哉周

公曰平易近民民必歸之史記鲁世家伯禽封鲁三年而後報政太公封斉五月而

報政周公乃歎曰嗚呼鲁後世其北靣亊斉矣夫政不簡不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帰之孔子曰

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其恕乎夫以忠恕爲心而

以平易爲政則上昜知而下易逹雖有賣國之姦無所

投其𨻶倉卒之變無自發焉然其令行禁止蓋有不及

啇鞅者矣而聖人終不以彼易此商鞅立信於徙木

云令旣具未布恐民之不信巳乃立三丈之木於囯都市南門募民有能徙置北門者予十金民怪之莫敢徙

復曰能徙者予五十金有一人徙之輒予五十金以明不欺立威於棄灰鞅法棄灰於道者刑

禍其親戚師傅太子犯法鞅刑其付公子憂黥其師公孫賈公子䖍復犯約遂劓之積威

信之劇以及始皇秦人視其君如雷電鬼神之不可測

也古者公族有罪三宥然後制刑文王世子云公族无宫刑獄成讞于公公

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公又曰宥之有司又曰在辟及三宥不對走出致刑于甸人今至使人矯

殺太子而不忌太子亦不敢請則威信之過也故夫以

法毒天下者未有不反中其身及其子孫者也漢武與

始皇皆果於殺者也故其子扶蘇之仁則寜死而不請

戾太子之悍則寜反而不訴李斯傳云扶蘇發書泣入内舎欲自殺蒙恬止扶蘇

曰安知其非詐請復請而後死未莫也扶蘇為人仁謂蒙恬曰父而賜子死尚安復請即自殺戾太子傳云江

充至太子宫掘蠱得桐木人時上疾避暑甘泉宫太子急遂捕斬充因發兵与丞相刘屈𣯛等𢧐知訴

之必不察也戾太子豈欲反者哉計岀於無聊也故爲

二君之子者寜死與反而巳李斯之智盖足以知扶蘇

之必不反也吾又表而岀之以戒後世人主之果於殺

   商鞅論公因讀𢧐囯䇿論啇君功罪有言後之君子有啇君之罪而无啇君之功饗啇

     君之福而未受啇君之禍者吾爲之罹矣𮗚此則知此論亦為荆公發也

商鞅用於秦變法定令行之十年秦民大恱道不拾遺

山無盗賊家給人足民勇於公戰怯於私𨷖秦人冨強

天子致胙於孝公諸侯畢賀見史記本紀蘇子曰此皆戰國

之游士邪說詭論而司馬遷暗於大道取以爲史吾以

謂遷有大罪二其先黃老後六經退處士而進姦雄特

其小小者耳所謂大罪二則論商鞅桑洪羊之功也自

漢以來學者恥言商鞅桑洪羊而世主獨甘心焉皆陽

諱其名而隂用其實甚者則名實皆宗之荆公詩有時人莫要非商

鞅啇鞅能令政必行之句故公名實皆宗之庶幾其功此司馬遷之罪也秦

固天下之強國而孝公亦有志之君也修其政刑十年

不爲聲色遊畋之所敗雖微商鞅有不冨強乎秦之所

以冨強者孝公務本力穡之効非鞅流血刻骨之功也

秦之所以見疾於民如豺虎毒藥一夫作難而子孫無

遺種則鞅實使之至於桑洪羊斗筲之才穿窬之智無

足言者而遷稱之曰不加賦而上用足史記平凖書云桑洪羊領人農

置平凖圴輸民不益賦而上用饒於是賜爵左庶長善乎司馬光之言曰天下安

有此理天地所生財貨百物止有此數不在官則在民

譬如雨澤夏澇則秋旱不加賦而上用足不過設法隂

奪民利其害甚於加賦也巳上見温公行狀二子之名在天下

如蛆蠅糞穢也言之則汚口舌書之則汚簡牘二子之

術用於世者滅國殘民覆族亡軀者相踵也而世主獨

甘心焉何哉樂其言之便已也夫堯舜禹世主之父師

也諌臣拂士世主之藥石也恭敬慈儉勤勞憂畏世主

之繩約也今使世主臨父師而親藥石履繩約非其所

樂也故爲商鞅桑洪羊之術者必先鄙堯𥬇舜而陋禹

也曰所貴賢主者專以天下適己而巳此世主所以人

人甘心而不寤也世有食鍾乳烏喙而縱酒色以求長

年者盖始於何晏晏少冨貴故服寒食散以濟其欲無

足怪者千金方有寒食鍾乳散服此薬者一切冷食惟酒須温舊說上古名䝨无此漢末有何侯者行

用自皇甫士安已降有進餌者无不發背解躰以取顛覆葉石林避暑録云魏晋間尚服寒食散通謂之服散

凡有数方並載之千金方中而皇甫謐服之遂爲廢人此好服食之過也彼其所爲足以殺

身滅族者日相繼也得死於服寒食散豈不幸哉而吾

獨何爲効之世之服寒食散疽背嘔血者相踵也用商

鞅桑洪羊之術破國亡家者皆是也然而終不悟者樂

其言之便美而亡其禍之慘烈也

   范増論

漢用陳平計間楚君臣項羽疑范増與漢有私稍奪其

權増大怒曰天下事大定矣君王自爲之願賜骸骨歸

卒伍未至彭城疽發背死見項羽傳蘇子曰増之去善矣不

去羽必殺増獨恨其不早爾然則當以何事去増勸羽

殺沛公羽不聽終以此失天下髙紀云沛公見羽鴻門羽因留沛公飲范増數

目羽擊沛公羽不應當以是去耶曰否増之欲殺沛公人臣之分

也羽之不殺猶有君人之度也増SKchar爲以此去哉易曰

知幾其神乎詩曰如彼雨雪先集維霰増之去當於羽

殺卿子冠軍時也羽傳云宋義號卿子冠軍羽晨朝義即其帳中斬義頭陳渉之

得民也以項燕項氏之興也以立楚懷王孫心而諸侯

之叛之也以殺義帝且義帝之立増爲謀主矣羽傳云范増說

項梁復立楚後梁乃求楚懷王孫心立之從民望也後羽陽尊懷王為義帝隂使九江王布殺義帝義帝

之存亡豈獨爲楚之盛衰亦増之所與同禍福也未有

義帝亡而増獨能乆存者也羽之殺卿子冠軍也是殺

義帝之兆也其殺義帝則疑増之本也豈必待陳平哉

物必先腐也而後蟲生之人必先疑也而後讒入之陳

平雖智安能間無疑之主哉吾嘗論義帝天下之賢主

也獨遣沛公入関而不遣項羽髙紀云項羽怨秦破項梁願与沛公西入関懷

王諸老將皆謂項羽不可遣獨沛公素寛大長者義帝卒不許羽而遣沛公識卿子冠軍於

稠人之中而擢爲上將羽傳云懷王見宋義与計亊而說之因以為上将軍不賢

而能如是乎羽旣矯殺卿子冠軍義帝必不能堪非羽

殺帝則帝殺羽不待智者而後知也増始勸項梁立義

帝諸侯以此服從中道而弑之非増之意也夫豈獨非

其意將必力爭而不聽也不用其言而殺其所立羽之

疑増必自此始矣方羽殺卿子冠軍増與羽比肩而事

義帝君臣之分未定也爲增計者力能誅羽則誅之不

能則去之豈不毅然大丈夫也哉増年七十羽傳云居鄴人范増

年七十素好竒計合則留不合即去不以此明去就之分而欲

依羽以成功陋矣雖然増髙帝之所畏也髙帝曰項羽有一范增而

不能用此所以為我禽也見本紀増不去項羽不亡亦人傑也哉





經進東坡文集事略卷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