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孽海花/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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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續孽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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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大刀王二邀了勝佛、立人,在碧雲寺向大家說明一切,正在舉杯時,忽有一人奔進來,向王二說道:「大事不好了!」王二一看,原來是他的徒弟急先鋒蕭四。王二道:「各位請滿飲這一杯酒,作為今日的紀念。」他就掀開白鬚舉杯向口中傾入,一面向蕭四道:「你也飲杯,我常常告訴你,遇著事要沉得住氣,方能辦事。你的老脾氣總是不改,你且飲了酒再慢慢的告訴我。」蕭四忸怩了一會兒,把酒飲了,不再出聲。王二道:「這杯酒因為你們我已託了戴莊兩位先生做你們的頭腦,你也應當服從的。」蕭四惘惘然說道:「這是什麼緣故?我們弟兄都是服從你老人家的,怎麼你老人家又改變了?我是⋯⋯」王二接著道:「你又來了,你想弟兄們許多人,怎麼聽了我的話一齊願意,難道他們肯服從,比你不如麼?其中的緣故,你慢慢的問你大師兄就知道了。現在你把探聽的消息報告給我聽。」蕭四向同座中一位滿臉大麻子的望了一望,就說道:「我聽見皮小連的馬夫說,韓都老爺的事,他主人倒沒什麼,昨天九門提督恩寬在他面前說道:『這個韓惟藎真是豈有此理,小小的一個御史,競敢如此,不可不給他一點報應。好在我手下緝捕營很有幾個幹員,請交給我去辦是了。』那皮小連笑道:『也好,不過也不必十分的小題大做,這班東西中什麼用呢!』徒弟聽了這個消息,關係著師父,所以來報告的。」王二聽了呵呵的大笑道:「小孩子沒有經過大風浪,你去喝酒罷,不要緊的,我知道你的忠心了。」就向著大麻子說道:「你回頭到提督衙門,不拘那位,問一問今天堂上可有什麼交派?倘然有的,交給誰辦,定了什麼辦法?你去,沒有打聽不出來的。」那個大麻子答應著。

勝佛向眾人道:「剛才他老人家欲拉兄弟跟莊先生加入貴會,兄弟是極願意的。不過要兄弟跟莊先生領導辦事,是萬萬不可以的。兄弟是沒有在貴會辦過一件事,彼此都不熟悉,無論能辦不能辦,決不可以倉卒決定的,應請老人家另定旁人,兄弟幫忙是了。」王二呵呵的笑道:「戴先生你尚脫不了書生的習氣,大丈夫肝膽相見,腦袋也可以奉送,有什麼的能不能呢?」勝佛道:「不然,我們的意氣,刎頸流血是可以的,至於辦事,不是一個人的事,總要結成團體,擴充出去,全靠那首領的精神,深入人心。倘若根基差一點,將來經著大事,就恐怕要失敗了,所以要請你老人家細細斟酌。至於我一人,既蒙你老人家看得起,我的腦袋就預定送給你。此番的推辭,不是我的畏難,是希望將來的成功,想你老人家也明白的了。」王二聽了點點頭道:「話是不差。」隨望著同座的人道:「這怎麼辦呢?」勝佛道:「以我看來也不難,你老人家也不用交代,依然你的首領,當出門遠行的時候,你就將平日相信的人,指定了一個,作為你的代理,總管一切。我就做你的參謀。你回來我幫助你,你出門了,我就幫助代理你的人,想來也無甚困難。我想今天也不必決定,你老人家回去斟酌定了再說,我是決意入會的。一切規則,只要通知我,我就照辦是了。」王二道:「我們會中規則是很簡單的,至於你所說的話也很有理,我們弟兄也很信服我的,也不必回去斟酌。」隨即立起身來,向著各席上人說道:「剛才戴先生不肯擔任,並不是他不願意,也不是怕麻煩,因為初見面不甚熟悉,這句話也很有理。現在一準請一個人代理,就請戴先生做了軍師,莊先生做了副軍師。代理我的人,就是你們的大師兄李大麻,你們願意麼?」只聽得四圍如春雷一般,同呼願意。王二等著人聲稍息,說道:「現在暫時如此辦法,將來總要請戴先生主持的。弟兄們千萬要同心同德,老漢不死,一定領著弟兄們跟了戴先生做一番事業哩!」那四圍又是拍掌歡呼了一陣。王二隨向李大麻子道:「李五,我動身後,一切的事,都要跟戴先生商量再辦,你不依我的話,我是不答應的。」李大麻子道:「師父,我那有不依你的道理!」王二道:「既然如此,我們就可以散了,你替我進城去辦那件事罷!」勝佛、立人二人向各席上招呼了,跟著王二、李五走出寺門,跨上馬背。那王二騎了一匹純黑的騾子,李五也騎了一匹菊花青的,四個人揚鞭上道。走了一回,王二對立人道:「你是北京有名喜歡玩馬的,你的馬一定好的,今天老漢跟你跑一趟好麼?」立人自以為他的馬在蟠桃宮、白雲觀賽跑,沒有勝過他的,就欣然的說道:「可以!」王二笑道:「來罷!」只見他身軀往下一矮,那騾就放開腿,立人也將馬一鞭,那馬往前一竄,勢將越過騾去。只聽得前面一聲長嘯,那騾足不沾地,好似騰雲一般。立人往前一望,但見王二的兩頰白髯,迎風分開,飄向腦後,黃塵滾滾之中,好似雪花飛舞,漸漸的隱隱不見。不到兩刻鐘,那西直門的城樓,已巍然在望。立人收了韁,額汗如雨,走到城門,只見王二已坐在城門旁茶攤上,街上一個童兒,拉著騾慢慢的溜。立人跳下馬來,把他馬也交給一個人去溜,一面細細看那騾,那騾身上絕無一點汗跡,不禁向王二說道:「你怎麼有這樣​​的好牲口?北京城裡也沒有第二的了,但為什麼跑馬的地方沒有見過呢?」王二微微笑道:「這種牲口不是給王爺、貝勒、公子哥兒玩的,是老漢的著身夥伴,玩兒的地方,為什麼去叫它費力呢?」正說時,勝佛、李五都來了。勝佛道:「我的馬也不差,騎的功夫是差多了。」李五道:「戴少大人騎得也很有功夫,但是跟老爺子比較,不講功夫,就那牲口也趕不上哩。莊少大人恐怕到得也不多時罷?」立人道:「我也剛到,他老人家已喝了一會子茶了。」四個人談了一回,重複騎上騾馬,各自回去。

立人、勝佛回了寓,自去商量正事。王二獨自回家。李五自去尋找提督衙門的人,探聽消息。王二吃了晚飯,和許多徒弟們閒談了一回,只見李大麻子匆匆的走進來道:「師父,我回來了。」王二道:「有消息沒有?」李五道:「有,並且很詳細,只要我們定對付的辦法就是了。」王二道:「怎麼樣?」李五道:「我剛才去找了楊振標,他就告訴我,今天正堂恩大人叫他和達老五兩個人到私宅,吩咐想法子收拾韓都老爺。振標他沒有開口,那達老五就搶著說道:『算不了一回事,隨便的都可以收拾他。』那恩大人說:『辦他原很容易,不過要避免形跡,越秘密越好。』振標道:『他總是一個京官,他所干的事,人家都很注目的,要一點沒有形跡,很不容易。』那達老五道:『我們手下的人,能幹這事的人很多,讓他走出兩三站,到了荒野的地方,隨便下手,那有人知道!』那振標大約有點知道你要去干涉的消息,他就說道:『萬一有不相的人,出來抱不平,恐怕要添麻煩。』老五道:『天下那裡有這種的人,他圖什麼呢?』振標看他有邀功的意思,他就接下去說道:『五哥的話不差。我也不過是過慮罷了。』」王二兩眼叫睜,白髯颭動,把手掌在桌上一拍道:「我偏要做點榜樣叫他們看看!」李五道:「師父,這也是白饒給他看,還笑我們發瘋呢!」王二呵呵的笑道:「對!對!但是他們的辦法曉得了麼?」李五道:「不過是夜中行刺,白晝搶劫罷了。」王二道:「有了我,他們辦得到麼?」李五道:「我們也不可大意,好在他衙門裡幾個稍有點能耐的兄弟們都認得我,想一面派人向一路大道上店家們關照留意,一面派幾個人跟著他們,探聽他們的舉動。況且老爺子親自出馬,自然諸煞迴避。就是老爺子不去,派一兩個人也了得了。」王二道:「我決定要去,順便看看關內外個老朋友,打聽有多少後起的英雄?明天去同韓都老爺談談,這兒的事,就照剛才決定的辦法,你有事擺弄不開,可同戴先生商量商量。」李五道:「你老人家放心罷,那位戴先生真是可以,他說的話都是我心坎裡要說的話,不過他來得快當,我們的弟兄們剛才說起來,沒有一個不佩服的。你老人家儘管放心罷!」王二呵呵笑道:「很好!很好!你也可以回去了。」當時各散。

到了次日,王二到了韓都老爺寓中,談了一會,知道充發的地方定的是新疆,送他二百兩銀子,開銷種種。小峰道:「我怎麼好用你的錢?」王二道:「都老爺你又來了,將來發了財,加利還我好了!你的家眷怎麼樣?」小峰道:「我是甘肅人,欲把家眷送回去,沒有可靠的人,也沒有許多的路費,只好托同鄉、同年暫時招呼再說。」王二道:「我的爺,你怎不給我說,你只有一個太太,一個少爺,就用了一兩個下人,一年的澆裹也有限,不過你少爺年紀尚小,娘兒兩個獨住一所宅子,恐怕別人照應不到,你不如搬到我的對門,那邊有一個小四合房子,是朋友送我的,現在空著,就借你住住。伙食自己開也好,由我送過去也好,一切不用你費心。你說好不好?」小峰昕了,眼中流下淚來,說道:「我們萍水相逢,怎好受你如此的大恩呢?」王二站起來,把白鬍子一攏道:「我的爺,你怎麼這樣的酸呢?人生世上,總活不到一百歲,什麼都是空的。那錢財一事,我們不唸書的人,尤其看得是輕。今天去,明天來,什麼要緊,我們就此定局了。你肯也這樣辦,不肯也這樣辦,到動身時候,我決計送你的。」他說時,好像就要立起身來走。小峰道:「承你老哥哥的情,我也無從說起。我們倆就此拜個把子罷!」王二道:「這是高攀了。」小峰道:「你說我酸,你這句話就不酸麼?」王二道:「得了,得了,我就依你是了。」小峰就向王二拜下去。王二呵呵的笑著,還了半禮。說道:「老弟,我如今叨長了,一言為定,我要走了。」小峰道:「你的弟婦侄兒不可不見見。」就向內去,領了他夫人、兒子出來,向王二行了禮。王二要還禮,小峰拉住他道:「沒有這個理。」就向他夫人說道:「這位老哥哥,是我們一家的大恩人,將來要永遠的記著。」他夫人含著淚和兒子磕了頭,正要回到內室去,王二呵呵的笑道:「今天沒有預備,侄兒也沒有給他一些玩意兒。」就掏出了一個江西圓錠塞在小孩手中,含笑說道:「給你買果子吃的。」小峰道:「又要老哥哥破費了,我也無從謝起,你給二伯父磕個頭罷。」那夫人就叫小孩磕了頭,說道:「謝謝伯伯。」就進去了。王二立起身來道:「一切車輛等我去預備,你不用費心。你趕緊料理料理,明天就搬家,走著就可以放心了。我也不再來看你,你只管搬到我對門就是了。」一面說,一面走,小峰送到門外,他就走了。那時小峰就去料理清楚,等到明天搬家。

到了動身的那天,只見小峰家門外,兵部派來二個押解差役,坐了一輛車,另外一輛雙套轎車,停在王二門口。他的黑騾站在車旁。那小峰家裡由著下人和車夫把行李裝在車上。一會兒,王二一身行裝,從小峰家裡出來,那小峰和他夫人、小孩跟在後面,他夫人眼淚不斷的流。小峰道:「你進去罷,我和你都由這位老哥哥招呼,彼此都很放心了。」王二道:「弟妹你不必掛念,老天爺不虧負人的,逢凶化吉,將來總有翻身的一天。我已經招呼了家裡,弟妹有什麼為難,只要告訴我家裡,自有辦法。至於老弟這一趟出門,有我送他,總要辦得安安穩穩的,弟妹你放心是了。」小峰夫人哽咽著說道:「全仗伯伯,這恩典也無從說起了。」小峰也不禁灑了幾點淚。正要上車,只見李大麻子匆匆的趕來,說道:「幾乎趕不上送了。」就向對門望了一望,湊到王二耳邊,低聲的說道:「楊老大告了病假,達老五跟恩禿子兩個人,帶了四五個伙計,也是今天動身。我們的人也跟踪下去了,事情是沒有什麼,請你老人家一路細心點就是了。」隨向小峰道:「一路平安,不久回來再見罷!」小峰謝了一聲,上了車,那王二也跨了車轅,向著李五道:「家中一切,你分點兒神!」李五道:「知道了,你萬安。」那趕車的一搖鞭,雙輪滾動而去。那黑騾跟著車,也不用招呼,自然的跟著走了。差役的車也跟在後面。那天小峰的車出了京城,過了蘆溝橋,打了尖,到了良鄉。王二招呼差役道:「我們就在此宿了,明天再趕個整站罷。」那差役道:「你老人家要怎麼就怎麼好!」王二看見路旁一個大店,就向趕車的嘴一動,那店小二就上前來,說道:「時候不早了,老爺子你就住在這裡罷!」王二點點頭,趕車的把韁一順,那牲口就進了店。小二們把行李搬進上房。王二道:「你叫趙全來把我的牲口交給他。」那伙計笑著道:「今天老趙又交了運了。老爺子你的牲口,本不容易伺候,只有老趙伺候慣了,他的一份兒是別人爭不著的。」隨向外喊道:「老趙,王老爺子的牲口叫你招呼著。」只聽外面有人答應道:「知道了,已經在這兒溜了。今天牲口沒有費力,你告訴老爺子放心罷!伺候好了,再來給老爺子請安。」王二呵呵的笑道:「請什麼安,來領錢罷了!」當時擦臉漱口已畢,喝了一盞茶,王二就取了一根旱煙袋吸著。走出店門外,只見一個小販,背著小小的一個包裹,走過王二面前,並不招呼,只聽他自言自語道:「他們快來了。」王二也不作聲,站著閒看。只見遠遠有四五匹馬,馱著人,捲起沙塵,直奔大道而來。王二就在懷裡掏出一面三角的小紅旗,上面繡著白色的大刀,向大門旁泥牆上一插,就轉身進去了。那個伙計笑嘻嘻的道:「老爺子你要會什麼朋友麼?」王二道:「你不用管。」就到了上房,只見小峰正在喝茶,默默無言。王二道:「老弟,你想開點罷!」小峰道:「原是我上摺子的時候,不過一時的觸發,身家性命,置之度外。不料前天遇見一個朋友,告訴我一件事,真是奇怪。他是聽見陸菶如說的,上個月考中書,我派了一個監場的差使,當時閱卷的有廣東的黎石農,他是與我不相識的。他出闈後,就告訴陸菶如說:『在考場見有一位監場的都老爺,不曉得他姓什麼,叫什麼?只是看他臉上不出十日,必有大風波。』真是奇怪,原來這位黎侍郎在京城中有名的會看相。那菶如便問他道:『你看他怎麼樣?許是要回原衙門行走罷?』黎侍郎道:『恐怕不止。』菶如道:『至多革職。』他道:『還不止!』菶如驚愕道:『難道有性命之憂麼?』他說:『性命不至於,不過此人雖有風波,卻是得大名而去的。』菶如隨即打聽,知道是我。他就跟我的朋友說:『這回石農的話,恐不準罷!』但是我派差的日子,我剛剛動這個念頭,不料已形之於面,可見萬事自有一定的。所以我想也不犯著多思多憂了。」王二呵呵的笑道:「這是一定道理,未來的事,何必知道。知道了反多煩惱了。」二人談了一回,店家開飯吃了,就上床睡了。一夜無事,天明就上車動身。

王二上車時,那趙全拉著騾伺候在門外。王二給他一塊銀子,隨手把小旗拔下來,往懷裡一塞,依舊跨著車轅走了。走了一早上,過了琉璃河,就在涿州打了午尖,重又動身上路。走了一二十里,王二忽然下車來,口中打了個哨子,那黑騾就踴躍的奔到王二身旁立定。王二將鞍韉掀起一瞧,將肚帶緊了一緊,把韁繩拉在手中,向車箱行李中抽了一把刀,連鞘佩在腰帶上,一按鞍心,身已在騾子背上。那騾子知道主人騎上了,把頭一低,把尾一撤,頓時已衝出十數丈外了。那王二跑了一趟,慢慢的把韁放寬,等候著後面的車子。走了四五里路,路上漸慚荒涼,遠遠的望到前面,好似平地起了一堆烏雲,越來越近,才分辨出是一個大樹林子,足有里許長。王二勒住了騾子,等後面的車子趕來。走了一刻功夫,隱約聽見趕車的吁吁嗒嗒吆喝之聲。王二慢慢的走近林子旁邊,只見道旁一棵老樹,老根盤曲磊疊,距地一尺餘,好似一隻天然的几凳兒。上面坐著一個人,約有三十餘歲,面目掙獰,精神充足,散披著一件灰色布的大褂,腰中繫著一條熟藕色縐紗帶子,手中拿著一根京七寸的潮煙袋,正在抽煙。王二走到離開二三丈路地方,只聽那人喊道:「二哥那裡來?」王二仔細一看,原來是康小八,隨即跳下騾來,走上前去,一面喊道:「八弟,你怎麼經過這兒呢?」康小八道:「昨兒我也在良鄉宿的,也看見你的標記兒,知道你老哥哥總有點事,我就住在西頭的洪昇店。後來看見來了幾個鷹爪,一個是達老五,一個是恩禿子。黃昏後,我就在窗外頭聽了一聽他們說的話,才知道你老哥哥出來是抱不平的。依著恩禿子,就此回去不用去找麻煩了。那達老五是高興得很,說:「他是一個人,我們是好幾個人,他要倚老賣老,一齊都幹了也不要緊,好在是堂上交派的。去了這個老頭兒,京城裡可就數著咱們倆了。」所以我要想告訴老哥哥,他媽的,真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王二道:「他們這幾個,我老頭兒還能對付,就是有兩個官人跟車,心子要招呼,費點事。」康八道:「我正為這一點,所以今天在樹林旁等你,已來了一個多時辰了。」王二道:「你的快腿,就是我的牲口也趕不上,你真等得久了,你有什麼辦法。」正在說時,只見兩輛車也已到了。王二就向著趕車的說道:「趙四,你們趕快點兒往前走,我就來。」那兩輛車就轔轔的傍著林子,一直的去了。王二道:「八弟,你有什麼辦法?」康八道:「論起達老五、恩禿子,也夠不上咱們。不過,讓他們像小鬼似的永遠跟著,也討嫌,老哥哥你把他們交給我就是了。漂亮的,聽我話的丟開,不聽我的話,送他們回老家是了。」王二道:「八弟,那怎麼樣謝你呢?」康八道:「咱們說不著,況且你是抱不平的好漢,難道我也不該添一分麼?」王二道:「要我當一個跑龍套麼?」康八道薯「不用,你竟乾乾淨淨的去好了,咱們高碑店見。」王二就立起身來道:「八弟,那偏勞你了,高碑店見!」跳上騾背,一陣煙似的往前去了。

康八把煙袋從荷包裡裝了煙,取了火,就抽了幾筒,靠著樹根打盹。朦朧之中,只聽得遠處馬蹄子聲,就把手擦了擦眼,睜開一望,只見一團灰沙,捲起半天,滾滾而來。約離五六丈路,他拿了潮煙袋,向大道中間一站,喊道:「小子站住!」那馬上的人都一驚,齊齊的把馬扣住。一個人往前一望,喊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八爺!」康八呵呵的笑道:「老五,你嚇一跳罷?」達老五就下了馬,回頭道:「禿子!這是康八爺,你來見見。你們都下來歇歇。」恩禿子一聽是康八爺,心中一跳,只好下了馬走上前來。達老五就說道:「八爺,這是恩禿子!官名恩福,跟我同事,請八爺以後多親近。」康八呵呵的笑道:「兩位都是大班上的,見了我不動手,承情得很!」恩福道:「八爺說的是那裡話!今天八爺從那裡來?」康八道:「昨兒我也宿良鄉,也住的洪昇店,我看見兩位跟伙計們來了,知道一定有公事,所以特地在這兒等你說幾句話。」達老五呆了叫呆,說道:「八爺有什麼吩咐?」康八道:「老五,你說老實話兒,究竟為著什麼事?」達老五想了一想:這個康八不是容易對付的,瞞他也不中用。就說道:「這件事半公半私,八爺想來知道的了。」康八呵呵的笑道:「中間有個抱不平的,你們辦得了麼?」達老五道:「我也知道。不過是奉官差遣,辦到那兒是那兒。八爺你想什麼辦法兒呢?」康八道:「以我看來,你們不如回去的好,一則替人報私仇,不是好漢所做的事;二則你們要對付這個老頭子,恐怕不容易。」達老五道:「只是我們怎麼樣銷差呢?」康八道:「銷差不銷差,我管不著。你聽我的話,安穩的回去,是你們的運氣。我言盡於此,聽不聽由你們便了。」說著,就點點頭,一直的去了。恩禿子說道:「怎麼好?給楊振標說著了,真的進退兩難。」他伙計中有一個人說道:「這個東西,他背的風火很大,剛才不如把他先辦了,倒也是個巧宗兒。」禿子搖搖頭道:「難!難!他前年在大柵欄打死一個賣餛飩的,一天一夜他走出了山海關,他兩條腿比著四條腿還快,我們幾個人不用想拿他。」旁邊一個人說道:「不差,去年清明時候,城裡的端老四去上墳,經過康莊,他剛在莊外溜噠,看見了端老四的馬走得好,他就想要留下。那端老四也認得他,知道遇見他不妥,就拚命的跑。幸虧他的馬好,小八趕了十里地,總差著三四丈夠不著,他才回來。你想他厲害不厲害?端老四經了這一回,再不敢騎馬上墳了。」達老五道:「難道他一番話就把我們轟回去麼?叫我們怎麼樣去回复呢?姑且趕上去,到了高碑店,再想辦法罷?」各人就匆匆了馬,往前走。走了一會兒,天色將晚,只見前面又是一座黑林子。正要走上去,只聽得林中一陣呵呵的大笑,隨說道:「你們還是要來嗎?」達老五在前,聽了向林中一望,接著一聲「啊喲!」就從馬上滾下來了。禿子一看,就圈回馬,伏在馬上,往回直跑。那跟著的人,見禿子一跑,也不管老五的死活,也一陣風似的跟著禿子跑了。

且說當晚王二別了康八,騎了騾子,趕上了車子,到了高碑店,就在常住的三義昇店中歇了。他進店時,又把那小紅旗插在牆上。不多一會兒,一個伙計笑嘻嘻進來說道:「老爺子,康八爺來了,他問起你。」王二道:「你去請他進來。」一面又問道:「曹二在店麼?叫他來!」那伙計道:「曹二昨兒告假去了,老爺子你惦記著牲口麼?他的替工趙大伺候牲口的門道兒也很精,你老放心是了。」王二道:「不行,你去叫他來!」伙計連忙叫了趙大來。王二道:「我的牲口與眾不同,你要把黃酒四五斤,和黑豆煮了,拌著料餵牠。我另外給你酒錢。你不好好餵,我是不答應的。」趙大道:「老爺子你放心,曹二他伺候這牲口時,我也見過幾回,曹二也常給我說,聽也聽熟了,你老放心,決不一點兒委曲你的牲口。」王二道:「好!好!你千萬當心就是了。」伙計已請康八進來。王二道:「怎麼樣了?」康八道:「二哥你放心,已打發他們回去了。」隨即低低的將剛才的事說明。王二道:「不是八弟那能這樣乾脆!」康八道:「以後可以放心長行了。」王二就要了酒菜,和他痛喝了一回。康八道:「你剛才吩咐餵牲口,你的牲口真可以,老實說,不是老哥的,兄弟要留下了。」王二呵呵笑道:「八弟你喜歡它,等我出關回來後,就送給你好了。」康八道:「笑話!怎好要你的!」王二道:「我年紀大了,也快要用不著了,古人說『寶劍贈於烈士,紅粉送於佳人』。要找這個牲口的主人,除老弟外,差不多不配。」康八也呵呵笑了。飲了酒,吃了飯,各自回房安歇。王二回到房中,低低的向小峰說道:「以後不用操一點兒心了,恭喜!恭喜!」小峰也細細問了這兩天的事,不覺得心驚膽戰。說道:「老哥哥,兄弟的性命,除了父母外,都是老哥哥賞賜的了。」王二呵呵笑道:「我送你為什麼?這也是天意!只是那外面的兩個,不可以叫他知道。」小峰道:「自然。」二人就上床睡了。次日動身,一路平平穩穩,無事可記。

且說勝佛、立人與王二分手回寓之後,把碧雲寺的事談了一回。第二天,梁超如、聞韻高二人來訪,恰好立人上衙門去了。超如就向勝佛說道:「強學會自從尹都老爺參後,他們守舊黨還有點看不過。聽說,有兩位都老爺還要上摺子參我們老夫子偽學亂世。細細想來,京師言龐人雜,很難統一,我想我們還是分開去鼓吹的好。因為平定洪、楊以來,各省權重,若能各省佈滿吾黨同志,握有權力,中央也只得照辦。勝佛你以為何如?」勝佛道:「不差!確是要著,不過廣東已發生了革命黨的萌芽,我想還要到廣東去探聽革命黨的真消息,然後與唐先生徹底研究一番,才好決定宗旨哩!」超如道:「你所說的辦法也不錯,不過我說的辦法辦成後,也可進可退。二位以為如何?」韻高道:「勝佛天分高,理想勝過別人,不過清朝立國已將近三百年,主張變法,阻力尚少;若主張革命,不用說別的,就是強學會中人,恐怕也要全體的掩耳而走。我看還是超如的議論執中可行呢」勝佛道:「不差。」超如道:「既然如此,明日知照同志,準照我們的方法,分頭進行便了。」勝佛道:「我的話原是空論,一時不易實現的,我決定南下,和唐先生等商議我們所議的辦法,一面探聽革命黨消息就是了。」隔了一天,超如來到勝佛處報告,說:「淑喬因莊壽香招他到湖北督署去,敦古要回福建娶親,姜劍雲到了湖南學台任上,恰好程叔寬的老太爺做了撫台,王子度做了臬台,都是志同道合。昨天有信來,叫我去設立南學會,主持講學,我想也是好機會,合了我的辦法。我已給他復信答應了。我們可以先後離京了。」勝佛道:「好極!好極!明後天可以動身了。」隔了幾天勝佛與超如、敦古各各動身南下。超如到了湖南,敦古到了福建,勝佛到了上海,往湖北去,在他父親撫台衙門中,住了幾時,匆匆又到上海,搭了粵輪,徑向廣東而去。走了三天,那一日過了香港,到了省城,住了客棧,就雇了人力車,一徑往萬木草堂而去。正是:

鵬翼圖南九萬里,龍頭仰望二三人。

欲知戴勝佛與唐猷輝見面後如何定策,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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