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學庵筆記 (四庫全書本)/卷08
老學庵筆記 卷八 |
欽定四庫全書
老學庵筆記卷八
宋 陸游 撰
國初尚文選當時文人專意此書故草必稱王孫梅必稱驛使月必稱望舒山水必稱清暉至慶厯後惡其陳腐諸作者始一洗之方其盛時士子至為之語曰文選爛秀才半建炎以來尚蘇氏文章學者翕然從之而蜀士尤盛亦有語曰蘇文熟喫羊肉蘇文生喫菜羮
學士院移文三省名咨報都司移文六曹名刺
蜀人見人物之可誇者則曰嗚呼可鄙者則曰噫嘻張邦昌既死有㫖月賜其家錢十萬於所在州勘支曾文清為廣東漕取其券繳奏曰邦昌在古法當族誅今貸與之生足矣乃加横恩如此不知朝廷何以待伏節死事之家詔自今勿與予銘文清墓載此事甚詳及刻石其家乃削去至今以為恨
興元城固縣産礜石不可勝計與凡土石無異雖數十百擔亦可立取然其性酷烈有大毒非置瓦窑中煅三過不可用然猶動能害人尤非他金石之比千金有一方用礜石輔以乾薑烏頭之類名匈奴露宿丹其酷烈可想見也
隂平在今文州有橋曰隂平橋淳熙初為郡守者大書立石於橋下曰鄧艾取蜀路過者笑之
建炎三年春車駕倉卒南渡駐蹕於杭有侍臣召對者既對所陳劄子首曰恭惟陛下歲二月東巡狩至於錢塘呂相頤浩見之笑曰秀才家識甚好惡
淳熙中黄河決入汴梁宋間讙言謂之天水來天水國姓也遺民以為國家恢復之兆
史魏公自少保六轉而至太師中間近三十年福壽康寧本朝一人而已文潞公自司空四轉蔡太師自司空三轉秦太師自少保兩轉而已
鄭康成自為書戒子益恩其末曰若忽忘不識亦已焉哉此正孟子所謂父子之間不責善也蓋不責善非不示以善也不責其必從耳陶淵明命子詩曰夙興夜寐願爾斯才爾之不才亦已焉哉用康成語也
自唐至本朝中書門下出勅其勅字皆平正渾厚元豐後勅出尚書省亦然崇寧間蔡京臨平寺額作險勁體來長而力短省吏始效之相誇尚謂之司空勅亦曰蔡家勅蓋妖言也京敗言者數其朝京退送及公主改帝姬之類偶不及蔡家勅故至今勅字蔡體尚在
東坡海外詩云夢中時見作詩孫初不解在蜀見蘇山藏公墨迹疉韻竹詩後題云寄作詩孫符乃知此句為仲虎發也
紹興末謝景思守括蒼司馬季思佐之皆名伋劉季高以書與景思曰公作守司馬九作倅想郡事皆如律令也聞者絶倒
東坡牡丹詩云一朶妖紅翠欲流初不曉翠欲流為何語及遊成都過木行街有大署市肆曰郭家鮮翠紅紫舗問土人乃知蜀語鮮翠猶言鮮明也東坡蓋用鄉語云蜀人又謂糊牕曰泥牕花蘂夫人宮詞云紅錦泥牕遶四廊非曾遊蜀亦所不解
東坡先生省試刑賞忠厚之至論有云臯陶為士將殺人臯陶曰殺之三堯曰宥之三梅聖俞為小試官得之以示歐陽公公曰此出何書聖俞曰何須出處公以為皆偶忘之然亦大稱歎初欲以為魁終以此不果及揭牓見東坡姓名始謂聖俞曰此郎必有所據更恨吾輩不能記耳及謁謝首問之東坡亦對曰何須出處乃與聖俞語合公賞其豪邁太息不已
宋白尚書詩云風騷墜地欲成塵春鎖南宮入試頻三百俊才衣似雪可憐無箇解詩人又云對花莫道渾無過曾與常人舉好詩大抵宋詩雖多疵纇而語意絶有警㧞者故其自負如此
白樂天詩云四十著緋軍司馬男兒官職未蹉跎一為州司馬三見歲重陽本朝太宗時宋太素尚書自翰苑謫鄜州行軍司馬詩云鄜州軍司馬也好畫為屏又云官為軍司馬身是謫仙人蓋此音司字作入聲讀
故事謫散官雖别駕司馬皆封賜如故故宋尚書在鄜畤詩云經時不巾櫛慵更佩金魚東坡先生在儋耳亦云鶴髮驚全白犀圍尚半紅是也至司户參軍則奪封賜故世傳冦萊公謫雷州借録事參軍緑袍拜命袍短纔至膝又予少時見王性之曾夫人言曾丞相謫廉州司户亦借其姪緑袍拜命云
紹興十六七年李莊簡公在藤州以書寄先君有曰某人汲汲求少艾求而得之自謂得計今成一聚枯骨世尊出來也救他不得一聚枯骨出神仙傳老子篇某人者前執政留守金陵暴得疾卒故云
秦丞相晚歲權尤重常有數卒皂衣持挺立府門外行路過者稍顧視謦欬皆呵止之嘗病告一二日執政獨對既不敢他語惟盛推秦公勲業而已明日入堂忽問曰聞昨日奏事甚久執政惶恐曰某惟誦太師先生勲德曠世所無語終即退實無他言秦公嘻笑曰甚荷蓋已嗾言事官上章執政甫歸閤子彈章副本已至矣其忮刻如此
韓魏公罷政以守司徒兼侍中鎮安武勝軍節度使公累章牢辭至以為恐開大臣希望僣忒之階遂改淮南節度使元豐間文潞公亦加兩鎭引魏公事辭卒亦不拜紹興中張俊韓世忠乃以捍敵有功拜兩鎮俄又加三鎭二人皆武人不知辭當時士大夫為之語曰若加一鎭即為四鎭如朱全忠矣奈何
大駕初駐蹕臨安故都及四方士民商賈輻輳又創立官府扁牓一新好事者取以為對曰鈐轄諸道進奏院詳定一司勅令所王防禦契聖眼科陸官人遇仙風藥乾濕脚氣四斤丸偏正頭風一字散三朝御裹陳忠翊四世儒醫陸太丞東京石朝議女壻樂駐泊藥舖西蜀費先生外甥冦保義卦肆如此凡數十聨不能盡記
高廟謂端硯如一段紫玉瑩潤無瑕乃佳何必以眼為貴耶晁以道藏硯必取玉斗様喜其受墨瀋多也每曰硯若無池受墨則墨亦不必磨筆亦不須㸃惟可作枕耳
呂吉甫問客蘇子瞻文辭似何人客揣摩其意答之曰似蘇秦張儀呂笑曰秦之文高矣儀固不能望子瞻亦不能也徐自誦其表語云面折馬光於講筵廷辯韓琦之奏疏甚有自得之色客不敢問而退
陳師錫家享儀謂冬至前一日為冬住與歳除夜為對蓋閩音也予讀太平廣記三百四十卷有盧頊傳云是夕冬至除夜乃知唐人冬至前一日亦謂之除夜詩唐風日月其除除音直慮反則所謂冬住者冬除也蓋傳其語而失其字耳
老杜寄薛三郎中詩云上馬不用扶每扶必怒瞋東坡送喬仝詩云上山如飛瞋人扶皆言老人也蓋老人諱老故爾若少壯者扶與不扶皆可何瞋之有
宣和末有巨商捨三萬緡裝飾泗州普照塔煥然一新建炎中商歸湖南至池州江中一日晨興忽見一塔十三級浮水上南來金碧照耀而隨波傾颭若欲倒者商舉家及舟師人人見之皆驚怖誦佛既漸近有僧出塔下舉手揖曰元是裝塔施主船淮上方火災大師將塔往海東行化去語未竟忽大風作塔去如飛遂不見未幾乃聞塔廢於火舒州僧廣勤與商船同行親見之
段成式酉陽雜爼言揚州東市塔影忽倒老人言海影翻則如此沈存中以為大抵塔有影必倒予在福州見萬壽塔成都見正法塔蜀州見天目塔皆有影亦皆倒也然塔之髙如是而影止三二尺纖悉皆具或自天窓中下或在廊廡間亦未易以理推也
唐彦猷硯録言青州紅絲石硯覆之以匣數日墨色不乾經夜即其氣上下蒸濡著於匣中有如雨露又云紅絲硯必用銀作匣凡石硯若置銀匣中即未乾之墨氣蒸上騰其墨乃著蓋上久之蓋上之墨復滴硯中亦不必經夜也銅錫皆然而銀尤甚雖漆匣亦時有之但少耳彦猷貴重紅絲硯以銀為匣見其蒸潤而未嘗試他硯也
賀方囘狀貎奇醜色青黑而有英氣俗謂之賀鬼頭喜挍書朱黄未嘗去手詩文皆高不獨工長短句也潘邠老贈方囘詩云詩束牛腰藏舊稾書訛馬尾辨新讐有二子曰房曰廩於文房從方廩從囘蓋寓父字於二子名也
翟耆年字伯壽父公巽參政之子也能清言工篆及八分巾服一如唐人自名唐裝一日往見許顗彦周彦周髽髻著犢鼻褌躡高屐出迎伯壽愕然彦周徐曰吾晉裝也公何怪
元祐七年哲廟納后用五月十六日法駕出宣德門行親迎之禮初道家以五月十六日為天地合日夫婦當異寢違犯者必夭死故世以為忌當時太史選定乃謂人主與后猶天地也故特用此日將降詔矣皇太妃持以為不可上亦疑之宣仁獨以為此語俗忌耳非典禮所載遂用之其後詔獄既興宦者復謂若廢后可弭此禍上意益不可囘矣
政和以後斜封墨勅盛行乃有以寺監長官視待制者大抵皆以非道得之晁叔用以謂視待制可對如夫人蓋為清議貶黜如此又往往以特恩賜金帶朝路混淆然猶以舊制不敢坐狨故當時謂横金無狨韀與閤門舍人等耳
聶山胡直孺同為都司一日過堂從容為蔡京言道流之横京慨然曰君等不知耳淫侈之風日熾姑以齋醮少間之不暇計此曹也京之善文過如此
蔡京賜第宏敞過甚老疾畏寒幕帟不能禦遂至無設牀處惟撲水少低間架亦狹乃即撲水下作臥室
秦熺作狀元時蔡京親吏高棟猶在謂人曰看他秦太師吾主人乃天下至繆漢也棟當蔡氏盛時官至拱衛大夫領青州觀察使靖康臺評所謂厮養官為横行是也有王俞者與之同列官亦相等靖康間俞停廢棟猶以武功大夫為浙東副總管遂終其身不復褫削議者亦置之或自有由也
沈存中辯雞舌香為丁香亹亹數百言竟是以意度之惟元魏賈思勰作齊民要術第五卷有合香澤法用雞舌香此最的確可引之證而存中反不及之以此知博洽之難也
顔延年作靖節徵士誄云徽音逺矣誰箴予闕王荆公用此意作别孫少述詩子今去此來何時後有不可誰予規青出於藍者也
先君讀山谷乞猫詩歎其妙晁以道侍讀在坐指聞道猫奴將數子一句問曰此句何謂也先君曰老杜云暫止啼烏將數子恐是其類以道笑曰君果誤矣乞猫詩數字當音色主反數子謂猫狗之屬多非一子故人家生畜必數之曰生幾子將數子猶言將生子也與杜詩語同而意異以道必有所據先君言當時偶不之叩以為恨
翟公巽參政靖康初召為翰林學士過泗州謁僧伽像見鬚忽涌出長寸許問他人皆不見怪之一僧在旁曰公雖召還恐不久復出公扣之曰鬚出者須出也果驗
唐人詩中有曰無題者率杯酒狎邪之語以其不可指言故謂之無題非真無題也近歳呂居仁陳去非亦有曰無題者乃與唐人不類或眞無其題或有所避其實失於不深考耳
翟公巽參政守㑹稽日命工塑眞武像既成熟視曰不似不似即日毁之别塑今告成觀西廡小殿立像是也道士賀仲清在旁親見之而不敢問
古所謂揖但舉手而已今所謂喏乃始於江左諸王方其時惟王氏子弟為之故支道林入東見王子猷兄弟還人問諸王何如答曰見一羣白項烏但聞啞啞聲即今喏也
荆公詩云閉户欲推愁愁終不肯去劉賓客詩云與老無期約到來如等閒舍人子蒼取作一聨云推愁不去還相覓與老無期稍見侵比古句蓋益工矣
四月十九日成都謂之浣花遨頭宴於杜子美草堂滄浪亭傾城皆出錦繡夾道自開歳宴遊至是而止故最盛於他時予客蜀數年屢赴此席未嘗不晴蜀人云雖戴白之老未嘗見浣花日雨也
明州䕶聖長老法藏其祖鄭舍人向所得仁廟東宮日囘賀歳旦書稱皇太子某狀用太子左春坊之印舍人是時猶為館職也
湯岐公初秉政偶刑寺奏牘有云生人婦者高廟問此有法否秦益公云法中有夫婦人與無夫者不同上素喜岐公顧問曰古亦有之否岐公曰古法有無臣所不能記然生人婦之語蓋出三國志杜畿傳上大驚乃笑曰卿可謂博記矣益公隂忌獨謂岐公純篤不忌也
北方民家吉凶輒有相禮者謂之白席多鄙俚可笑韓魏公自樞密歸鄴赴一姻家禮席偶取盤中一荔枝欲啗之白席者遽唱言曰資政喫荔枝請衆客同喫荔枝魏公憎其喋喋因置不復取白席者又曰資政惡發也請衆客放下荔枝魏公為一笑惡發猶云怒也
唐自相輔以下皆謂之京官言官於京師也其常參者曰常參官未常參者曰未常參官國初以常參官預朝謁故謂之升朝官而未預者曰京官元豐官制行以通直郎以上朝預宴坐仍謂之升朝官而按唐制去京官之名凡條制及吏牘止謂之承務郎以上然俗猶謂之京官
唐所謂丞郎謂左右丞六曹侍郎也尚書雖序左右丞上然亦通謂之丞郎猶今言侍從官也俗又謂之兩制指内制而言然非翰苑西掖亦曰兩制正如丞郎之稱契丹僭號有高坐官亦侍從之比坐字本犯御嫌名或謂丞郎為左右丞中書門下侍郎亦非也
唐高祖實録武德二年正月甲子下詔曰釋典微妙淨業始於慈悲道教冲虛至德去其殘暴况乎四時之禁毋伐麛卵三驅之禮不取順從蓋欲敦崇仁惠蕃衍庶物立政經邦咸率斯道朕祗膺靈命撫遂羣生言念亭育無忘鑒昧殷帝去網庶踵前修齊王捨牛實符本志自今每年正月五月九月十直日並不得行刑所在公私宜斷屠殺此三長月斷屠殺之始也唐士大夫如白居易輩蓋有遇此三齋月杜門謝客專延緇流作佛事者今法至此月亦減去食羊錢蓋其遺制
老學庵筆記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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