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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洲集/卷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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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 老洲集
卷之二十一
作者:吳熙常
1892年
卷二十二

雜著[编辑]

雜說[编辑]

丙辰六月八日。趙國珍來。與余共看程子遺書。到劉元承錄。或曰。凡物之生。各隨氣勝處化。曰何以見。曰如木之生。根旣長大。根却無處去。根却無處去一句。究說不得而罷。後數日。國珍錄示其所解。云根旣長大。根去無定處。便是氣勝處化。其看得甚精。然終未犂然於愚見。故更自思量。竟未有會。夜夢忽悟。以爲木盛而根之小者大。則便是小者化而無處去耳。覺來甚分明。翌朝國珍適來。遂相與說夢。而猶不自信其有契。次日偶閱粹言。得一段論此。曰木之生。新根旣大。舊根化。與余夢中所解。幾乎沕合。晝之所不得思者。乃發於夢寐。固異矣。然余年來神傷於喪禍。精鑠於憂患。因以放縱頹靡。朝晝之間。殆不自覺其身之所在。所以看書。隨卽滲淡。雖係文義之細。亦看不出。反不如昬夜睡着之時。如是而尙何以收拾桑楡之功耶。深可懼也。遂書其事以自省。且眎國珍。要有以警之耳。

書示兒輩[编辑]

近來法門衰敗。學問種子幾乎殄絶。後生少年。不能知斯道之重。羣居談論。往往有戲侮程朱。似此氣候。其爲可憂。奚翅伊川被髮已也。昔荀卿侮弄孔門子張,子游,子夏爲賤儒。一轉而爲李斯。遂至有焚坑之禍。此乃理之可驗者耳。夫生三事一之義。非特可論於並世之師生。雖在古昔聖賢。其繼往開來。有與於道統之傳者。皆我師也。我旣受罔極之恩。則實有所在致死之義。汝輩須祖孔孟而父程朱。銘鏤死生以之之意於胷肺而勿貳焉已爾。

五常辨[编辑]

理一而已。五常者。卽五行之理。而一理之分稱也。非五常之外。別有所謂五行之理也。盖木之氣溫厚。而其理則仁也。火之氣宣著。而其理則禮也。金之氣嚴肅。而其理則義也。水之氣通明。而其理則智也。土之氣冲實。而其理則信也。人物之生。旣得具是氣。則必有是理。不以人而有餘。不以物而有欠。但人則秀而最靈。故却能知覺此理。推擴得去。物則偏塞。故旣不能知。又不能推。此人物之所以殊也。然五常之名。由人而立。非爲物設。是乃所謂人文。因此推測。亦可以知物耳。然而性之體。本自渾然。無形無眹。從其有愛讓宜別。而還指其理有是之名。故曰溯其情而逆知之者也。今若一一尋求其愛讓宜別於僅通一路之物。則無恠乎人之聽瑩。於物亦具五常之說也。故余常謂五常不必高看。只可做五行之理看。程子曰。天有五氣。故凡生物莫不具有五性。居其一而有其四。朱子曰。金木水火土。雖曰各一其性。然一物又各具五行之理。不可不知。康節細推出來。凡芸芸兩間者。無非具五行以生。而闕一便不得成物。此則人與物無以異矣。惟其氣偏形梏者。發見如彼之偏也。如以發見之偏。疑其本體之不具。則豈惟物哉。人亦有萬不齊。或厚於仁者薄於義。周於智者短於信。至於昏蔽之甚。如齊宣王之興甲兵危士臣。而不忍於一牛。唐玄宗之不孝不慈。而獨友於昆弟。亦可謂只得此一理耶。齊王之愛牛。與文王之視民如傷。均是仁也。唐皇之長枕。與大舜之象喜亦喜。均是友也。且虎狼之父子。蜂蟻之君臣。與曾子之孝。比干之忠。决非異理。理惡有精粗彼此也。然則全與善爲本體。偏與惡非本體也。今若以人物之偏全。謂禀賦之本然。聖凡之善惡。亦自歸於本然。是豈理也哉。故曰天地生物。本乎一原。人與禽獸。莫不具有此理。其一體之中。卽無絲毫欠剩。不其信乎。然齊王唐皇。可以爲舜文王。虎狼蜂蟻。卒不可爲曾子比干者無他。在於知與不知。推與不推而已矣。

此辨。乃癸卯年間所作。當時殊不滿意。不脫藁而棄之。近日偶得於亂紙堆中。雖其命辭甚齟齬卑弱。猶可見少日硏究之苦心。且不無一二可取。不忍毁棄而略加刪潤。夫譚性說理。决非初學之急務。然衆說棼棼。易以瞎眼。故每欲爲一文字。畧論性氣同異。以授兒輩。俾不迷思索路頭。顧厭懶而未果。遂姑以此示之。

書示致愚[编辑]

守令子弟隨父兄任所者。持身當如處子㨾。却怕人見。朝夕定省之外。不可輒至莅民聽訟之側。雖深居幽欝。不可頻頻出門。與官人接也。

知印輩。皆是閭井無識賤流也。出入官府。奸竇早穿。所知所行。不出乎罔上欺人射利售欲之事。若與之狎。實有日與化之慮也。不得已使喚外。須勿昵近。而尋常與處家僮好耳。

聲樂蕩人心志。况如汝志氣未定者。其爲害尤深。雖値張樂之時。切勿恣意出觀可也。曩余在花山子舍。非長者特召。未嘗一出而觀之。此意不可不知也。

官家百物。無非公物。雖楮紙之微。子弟不可生擅用之意也。

汝雖冲騃。顧其年則卽古人志學之年也。以汝年較汝所就。極可寒心。而汝猶不知恥。孟子曰。不恥不若人。何若人有。其所以警人也至深切矣。然恥亦多術。擧業不若人。不足恥也。筆翰不若人。不足恥也。周旋人事不若人。不足恥也。惟志趣不若古人。爲可恥已。舜何人也。予何人也。顔子豈欺我哉。顧汝質本良善。尙可謂善人。但志尙不足耳。夫無志之人。質雖美。畢竟下流而已。吾甚憫之。今以知恥二字。爲汝發藥。汝苟能省悟於此。則其將自有發憤底意思。而便可見進步之效。此余所深望也。

書示致俊[编辑]

從姪致俊。從余受業。其爲人仁厚和順。克肖從氏。且能自勵劬業。吾知從氏食報之在斯也。記昔余與從氏同學于我伯氏寧齋先生。先生痛我仲父雲樵府君志事之未卒。每勉以繼述。諄諄懇懇。有時見其泣下。又嘗爲文以詒之。未幾伯氏下世。每對從氏。相與說此於邑。又未幾從氏繼逝。余倀倀焉獨留人世。形存心死。非復有昔日之志。然收汝而斅之者。匪徒以汝可敎。庶幾粗效後死之責而歸報泉臺也。噫。汝七歲而孤。從氏之容聲。尙不能詳記。况乎仲父志事之蘊而未究。其何以知之耶。余亦未及逮事。而猶有一二承聆於家庭。仲父性度剛方。率履正直。其於爲善去惡。實有過人之勇。甚惡柔善之害義。嘗曰。柔善之害。甚於剛惡。繹思斯語。可以想像其平日所存矣。覸汝美質。固不易得。但仁善有餘。剛勇不足。若使剛不能守。勇不能往。則美質亦不可恃也。願汝讀書明理。立志帥氣。仁不歸於徒善。而自夫發於言行。以至應諸事物者。無往而非剛德之用。庶幾卓然有所就。而兩世局於短造。未克展布之志事。其將於汝乎徵也。勖哉。

書贈甥姪李胤愚[编辑]

吾於汝。義雖舅甥。情則父子。汝呼余以父。余亦子視也。自汝始生。不離吾門庭。今年十有八矣。尙童騃。未有古人之志趣。徒欲銳意於進取之塗。就使遂其志願。只成就一箇俗下名士而已。奚足貴哉。是余不能善誘。俾汝志行早就。誠可愧耳。然汝之作人也。余之期望也。豈可徒然如斯而止耶。記余年十三四。嬉戲不好學。一日偶閱國朝諸先生年譜狀誌。始知感憤自厲。縱今到老。兀兀無成。其時意思之甚好。尙今記在胷中。盖本朝仁賢。異乎異世先哲。其觀感於行事之親切。有若家先文字也。汝亦於暇日。試取如海東名臣錄及他先輩節行記實之文。隨意看去。且須激仰皷發思齊之志也。譬如淹病之人。胃痿阻食。雖羅美饌列珍羞。不之顧也。一朝忽遇一淡味適於口。漸漸扶接口味。遂至胃蘓而病却。今余勸汝以曾所經歷者。庶幾其邂逅省悟。如病者之接口味於淡味而進益於遠大也。

戒諸子姪[编辑]

雲樵叔父嘗曰。士雖生乎平世。熊魚取舍之義。不可不致意而熟講也。昔伯氏誦此以詔之。仍愀然曰。斯盖衰世之感也歟。顧今世道靡靡。罔有止届。吾曹世臣也。旣無可以扶傾持危。則惟有闔門父子兄弟相與勉守節義。毋辱先人。亦一事也。然苟不講明於平居無事之時。何以取辦於臨難倉卒之頃乎。此又伯氏誦以詔之之意也。切願爾曹知吾言之有所受。各自銘鏤而豫立焉已。噫。辛未八月五日。

書揭孫兒書室[编辑]

近看高梁溪遺書。有曰子弟若識名節之隄防。詩書之滋味。稼穡之艱難。便足爲賢子弟矣。此三言。雖似淺近。實有至理。重名節則可以守身。敦詩書則可以進識。知艱難則可以節儉。今日人家子弟。率不知名節詩書之爲何物。惟豪侈是崇。擧世滔滔。傷財而民困。國步將蹶。豈明季風俗。與今一轍。而梁溪之言。有以發耶。噫。爾曹苟能持循乎斯言。縱不能有瘳於世界。尙不墜先人緖業也。勖哉。

籤論沈天老心氣質說[编辑]

心一也。而有統性而言。有主氣而言。統性而言者。大學所謂明德是已。主氣而言者。朱子所謂精英是已。以言乎明德。則心爲一身之最貴。而不可以氣質混稱也。以言乎精英。則心爲百體之同禀。而亦可與氣質槪論也云云。

夫心之爲體。聚五行之精英。五臟百骸皆有神。而揔會於火臟空洞方正之處。故曰聚五行之精英。至神至妙。自爲一身之最貴。故能能字當着眼。以之具理應事。而其所以爲堯舜參天地者。豈但以性善而已哉。實亦由於此心之虛靈洞澈。無分數無優劣。而不隔於此理之善也。盖毋論統性與主氣。心之本來體段。則自如是耳。故朱子所謂精英者。亦就氣中揀別出本體。以示其靈足以妙此理而不可與百體等焉。然則名言雖殊。其實一也。若謂與氣質槪論是天君降同百體。其可乎。苟欲討看氣質。則當論於偏言之心。卽圓外竅中之火臟已矣。巍巖心非氣質之說。雖似太快。亦不可謂非也。大抵心雖不外於氣質。心是精底。氣質是粗底。如鬼神雖不離於陰陽二氣。然陰陽二氣非鬼神。其靈與良能。是鬼神也。渼湖所謂中庸鬼神。是箇天地公共底鬼神。心是箇人身上鬼神者。政好思議也。

心與氣質一氣。而特有本末之殊也。或恐其相混。以方寸內外區別爲言者。殊不知心雖屬形而下者。亦無象無體。不可以方所求也。只要於當體上。分動靜本末。看得不離不雜之妙而已矣。然此箇精義。要須體認得之。言語文字。儘不干事。

書示書室諸生[编辑]

不佞雅不喜以師道自居者。非但自顧倥倥。無成物之知也。竊觀後世曰師曰弟子者。滔滔然尋流逐影。有其名而無其實。由是師生之義漸就輕褻。久爲有識之憂。流俗之笑。尋常惋歎。不欲躬蹈其轍。故前後及門之士。未嘗許其贄見。今賢輩以其有一飯之先。遠來相從。旣不能固拒於始。則盖欲處我以師與友之間。脫畧外面浮文。實心相與。隨分講劘。而向後利鈍。亦不須切切計較也。要以存得此箇道理。不墜於地已矣。顧今聲利懷襄。擧世昏墊。縱不得倡明振作。回狂瀾於旣倒。尙或可爲一線之陽。而兆來復於異日也。賢輩以爲如何。

聖賢千言萬語。要其歸。只欲使人遏人欲存天理也。朱先生嘗答門人天理人欲同行異情之問。有曰同行異情。只如飢食渴飮等事。在聖賢無非天理。在小人無非私欲。所謂同行異情者如此。若不曾尋看本領。只說得他名義而已。說得名義儘分曉。畢竟無與我事。須就自家身上。實見得私欲萌動時如何。天理發見時如何。其間正有好用工夫處。盖天理在人。亘萬古而不泯。恁甚如何蔽錮。天理常自若。無時不自私意中發出。但人自不覺。正如明珠大貝混雜沙礫中。零零星星。逐時出來。但只於這箇道理發見處。當下認取。簇合零星。漸成片段。到得自家好底意思日長月益。則天理自然純固。向之所謂私欲者。自然退散。不復萌動矣。其指示直就理欲幾微之際。密察而致功者。可見喫緊後學之意。而至若所云簇合零星漸成片段。尤爲要切。可與孟子之集義。異訓同揆。學者所宜盡心而服膺也。聊並書以諗之。時癸未維夏下弦之夜。書于聊淹留齋。

德峰鄕約告諭文[编辑]

周官司徒之職。廢已久矣。呂氏鄕約。實折衷斟酌於三物之遺意。而增損於朱子。申明於栗谷先生。亦粤我先大王渙發絲綸。頒行條例。誠百世不易之美制也。凡有志於惇俗勵世之方者。疇不以鄕約爲先務哉。吾鄕卽古所稱善鄕也。士夫而飭行讀書。氓庶而勤儉務農。畿左衣冠之聚。必一二數焉。逮至近日。先輩之風徽日替。末俗之渝薄轉甚。此煕常所以夙夜愾然興歎者也。自數年來。猥被諸賢之推輓。主講本院。月以爲常。始自小學。漸進四書。稍就頭緖。思見吾黨斐然之盛。而一二士友。又欲取鄕約。廣之一鄕。斯可謂先獲我心也。夫聖人設敎。知行並進。譬如輪翼之不可偏廢。苟使鼔篋遜學之士。入而講于庠塾。出而行諸州里。觀感而興起。勸懲而開導。則十室忠信。吾將及見。而齊魯一變。豈不庶幾乎哉。是以不佞樂聞而亟許之。若夫節目之詳。已有呂氏書。可按而知也。其不可不損益者。則當別爲條列。而先玆布告。同聲之地。計應犂然也。昔程夫子有言曰灑掃應對。便可上達天德。今此鄕約。雖若卑近。理無異致。倘行之悠久。自一鄕而推之一邑。自一邑而推之一國。三代之治。亦將權輿於是矣。凡我同鄕諸君子。盍相與勉諸。歲昭陽協洽南至日。

書贈洪憲文[编辑]

學者須養敎氣宇開濶弘毅。

學之不進。只是不勇。

今語學者。正如煑物相似。須爇猛火先煎。方用微火慢煎。若一向只用微火。何由得熟。

常使截斷嚴整之時多。膠膠擾擾之時少。方好。

刊落枝葉。栽培根本。

心包萬理。萬理具于一心。不能存得心。不能窮得理。不能窮得理。不能盡得心。

以聖賢之意。觀聖賢之書。以天下之理。觀天下之事。人多以私見自去窮理。只是你自家所見。去聖賢之心。尙遠在。

看道理。須是見得實。方是有功效。若於上面添些玄妙奇特。便是見他實理未透。右朱先生語

洪君憲文。年纔踰冠。有志古人之學。性又和順安詳。讀書有湛思。將來眞可望也。曩以其大人命。負笈從余於湖上。顧余衰病廢業。一身自理不得。奈何有及人之仁哉。况憲文合下門庭。自有好爐韛。又奚須乎他求。而試看世界。風漓俗薄。師友道喪。人不識有此個道理。苟或因此而存得一脉。亦一事。故竟未之拒也。然此事若一毫涉於浮慕。則不但反爲流俗之所嗤點。抑將自欺欺人。天且厭之。用是瞿瞿。每思有以矯偏捄失。以求眞切磨。而未得其言。近看朱子語類。有會心處。遂取數段語可以廣憲文之志者以貽之。倘能誦味乎斯。反覆體認。庶幾知所當勉而裒多益寡也。歲旃蒙作噩涂月之下弦。老洲病夫書。

論鹿廬雜識一則示趙中植[编辑]

任鹿門鹿廬雜識。有曰虛圓盛大底物事。又曰全體昭融。都是生意。外此更端衮衮。闢闔馳騁。莫測其涯涘。徐究其指歸。則欲合理氣爲一物。而此數句乃其宗旨也。從古聖賢。於此理極其贊歎。不過曰無聲無臭。則將指何者爲虛圓盛大。何者爲昭融生意耶。盖理之無形。由氣而形焉。此只是認取氣之流行發用者爲理耳。夫氣之流行盛大。與其發生萬物。乃天地造化之功用。人皆易知。而顧其所以當然之故。卽天理之實體。人所難見。因其易知者而推其難見者。眞認得卽氣非氣而爲其宰之妙。方可語體用一源。顯微無問也。若鹿門混體用顯徽而偏占用與顯。以氣掩理。硬立己見。欲一掃前言。雖以羅整庵之索性主氣。亦未嘗至此耳。盖鹿門懲世儒之分析理氣太甚。遂成二物之病。欲高着眼目而過之。有契於整庵之見。而生疑於洛閩之說。浸漬膠痼。縱不敢顯然歧貳。每於主理說氣處。雖不易之定論。輒有姑舍底意。而依違前却。畢竟立說。過於整庵。則是整庵一轉而爲鹿門。若又自鹿門而再轉。則其流弊之滔滔。將有不可勝言者。誠可憂也。偶與趙時仲共閱是集。遂占此以示之。

諭示德峰院儒[编辑]

來禀敬悉。竊念吾鄕古多賢德。彬彬可述。挽近以來。敎弛俗渝。家無絃誦之習。士乏修謹之行。貿貿焉莫之知恥。僕常慨然於斯。思有以矯之。非惟德薄不足以指引。亦未得其可爲之便。不意僉賢不謂僕無似。猥以講事見屬。其所樂聞。不啻如癢之得搔。若渴之赴泉。玆忘僭猥。纂修學規講儀若干則。繕寫以呈。苟能循循於此。離經辨志。有興起作成之效。則此實吾鄕丕變之一大機會。區區不能不深有望於諸君子也。然古語云罔不在厥初。僕願有一言之復於作事之始。程子曰。學者須是務實。不要近名。有意近名。是僞也。僉賢今日之擧。倘或出於先名而後實。則是徒有講學之名而無講學之實也。苟無其實。大本已失矣。反不如不爲之爲省事而寡過也。惟僉君子念哉念哉。

警世[编辑]

尊中國攘夷狄。乃天地之常經。貫古今而有不容一日泯滅者。不幸値戎虜猾夏之時。則當以天下之至變處之。不可論以常理也。試以我國言之。雖國小力弱。不能明大義於天下。以皮幣玉帛事之。外若存君臣之分。其實則不過是小役大弱役强一種道理。如太王文王之於昆夷獯鬻。太王文王。未甞臣事昆夷獯鬻。則與今日事比擬。雖似不倫。然其事之以迹不以心。爲一時之權。則亦未始不同也。故國中縱行彼虜正朔。公私文獻。亦多尙記崇禎年號者。似涉無實。實有精義於其間。豈徒爲不忘皇朝再造之恩而然乎哉。要其歸則神州陸沉。無地可講尊攘矣。竊取聖人十月號陽月之義。欲寓一線於空言。用俟河淸已矣。斯義也在勝國。鄭圃隱先生。見得徹底。故麗朝於胡元。朝覲婚媾。無異內服。而及明太祖定鼎。先生首倡絶元歸明之論而不疑。用夏變夷。秉彝攸同。故人心翕然趍之。其可謂質麟經而無悖。歷來世而有辭矣。然則後之當如斯之會者。以圃隱爲歸焉可也。而近有一種議論。謂彼雖夷狄。我旣服事則君臣之分素定。其亡也盡節而不可背之。噫噫此何言也。苟如是。圃隱之義。不足爲法歟。忍辱圖存。視以眞正君臣。始焉臣僕。亡又效節。則是率一國而化爲夷狄乃已。寧有是理哉。世衰道微。風習又一變。竊恐此說之行。終爲螮蝀於大義也。於是乎言。

宗約通諭文[编辑]

竊惟我忠貞公先祖。以純忠姱節。旣蒙聖朝不祧之典。則當爲百世不毁之廟矣。顧其敬宗收族之誼。亦當百世以講。故𨓏在丁卯春。以此建議。凡爲忠貞公後裔者。相與設禊立約。倣宗子法。合敬同愛。勖以敦睦。兼寓范氏義庄之意。以爲萬子孫無替之圖焉。其時鳩聚禊財。漸可就緖。巧値甲乙大無之歲。人亡財散。竟致罷休。豈勝惋歎。厥後謀所以更擧者屢。而力詘未果。近日先祖後孫之相繼爲州縣者。至於五人之多。倘失斯會。更待那時耶。今去丁卯。已贏二十星霜。老成凋謝。擔夯無人。尤不可虛徐也。玆以通諭于諸宗。凡子孫之冠者以上。名下各出錢幾兩。作宰者隨邑力加出。而此事實係繩先裕後之道。其各盡心而致力焉。若其設禊之䂓模節目。當於宗會之日。相議修述。立爲一部禊憲。而仍竊念我家世以詩禮相傳。孝友於家。忠信於國。毋論在朝在野。擧皆謙約恬愼。思未嘗踰分。達不爲泰。窮不至濫。故平陂往復。變故萬端。而無一點疵瑕。則歷選國朝胄閥。殆鮮其倫。此非一家之私言。實輿人之所共誦也。凡我後承。念釋在玆。交勉胥訓。兢兢焉無墜典刑。則其將永有光于先祖。曷不休哉。且吾聞之。昔人有言曰國亡恒由於巨室亡。巨室亡由於典刑亡。然則是禊之設。豈徒爲宜家保族。庶幾有助於國家之祈永。雖謂之一擧而忠與孝具焉可也。敬以是諗于始事之初。丁亥臘日。

家乘逸事[编辑]

六世祖典簿公。天性至孝。五十居憂不勝喪。載在家乘。而吾宗諸族之散處京鄕者。皆出於公。子孫之衆多。殆罕倫焉。古諺所謂孝子多子孫。信不虛矣。且公旣以孝遺後。故子孫擧皆以孝友持家。問多有絶人之孝。被綽楔之典。落落相望。醴芝有自。亦可驗也。凡我後承。不可以不知此也。

天坡公兄弟四人。同居湛樂於赤城天德山下。以行義文學。朝夕相勖勵。有羣居要法條列三綱九目。載在文集。要之先文行而後進就。皆可以爲子孫法程也。

天坡公於仁廟反正後。首入臺省。擧劾奸黨數十人。繼論外戚參勳者之恃恩縱恣。又啓爭慈殿親接臣僚。風裁凜然。朝廷聳聽。及仁城君獄起。公力主全恩之論。忤時論而見枳。以是仁城子孫於吾家。至今感之。丙午文靖公坐事削職。仁城子孫適有在臺職者。希時貴旨。欲發啓加律。人多非之。其人慚謝。

著庵兪丈漢雋嘗謂余曰。天坡以文章名一代。大爲谿,澤諸名公所推重。但短年未克大有成就。其詩之見於集中者無多。然高處甚高。要非後來作者所易及。諸公之稱詡有以也。世之具眼者當辨之。苟欲選國朝詩。當爲名家。而南壺谷之箕雅。只錄短律一首。可異也。

忠貞公少時於盤石坊第。夏日上樓讀書。竟晷不下。褌襠每汗沾腐敗。旣老。與金息庵錫胄對直禁廬。夜誦經書。無差錯。息庵歎曰。如我年少臨文。猶不能不錯句讀。公乃暮境。貫熟如此。自覺愧赧也。

忠貞公以掌憲。過慶煕宮。時宮非時御所。而有巫女賽神于宮中。盖因內旨也。公令隷捕來。巫女設衛肆惡拒不從。公遂詣府中令曰。今日若不能捉此巫來者。當置若等于重罪。府隷於是出計縛致。公數其罪而嚴刑。黜之遠地。

伯曾祖進士公天資超異。早有志爲己之學。藝業夙就。十九成進士應榜時。國俗率倡優以爲娛樂。少年生進。鮮有免者。公獨以爲不正之物。不可以狎玩也。竟斥之。遂爲我家家法。厥後後承大小科慶。一未嘗隨俗率倡。

張氏入宮之初。已有蠱媚僭汰之習。宮中憂之盖久矣。一日文孝公將赴候班。路見其母乘金轎入闕。乃於班中歎曰。貴人之母乘金轎。其可曰國有法乎。李判書益壽時以臺官在班。聞之奮然詣臺。命府隷取其金轎來。盡撞碎之。張氏由是益怨西人。而己巳禍變之慘。人或謂祟於此。文孝公以此尤隱痛於中焉。

文孝公愛好儒術。篤於彝倫。淨掃一室。於堂後手書洛閩羣賢格言。遍揭壁上。端居其中。不廢佔畢。壁上筆蹟。不肖亦猶及見之。然以儀賓王室。深自挹損。未嘗與人交識。故世無知者。惟農巖深知之。亟稱於士友。

文孝公藏書。無一種稗官雜記。嚴禁子弟使不得接於目曰。壞人心術。甚於淫聲亂色。遂爲家法。至今謹守而無替。

農巖於三洲。營寢處之室。欲扁以淸退。請額於文孝公。公貽書曰。退之一字。自是執事盛節。以此自揭。無或未安。農巖竟不揭是號。此語載於魚贊善有鳳所記農巖語錄。可見先輩交際。隨事不忘䂓切之義也。

觀復菴墓表。農巖求文孝公筆書之。其後農巖墓表。亦用公筆。

文孝公雖不以詞章自命。而深見知於農巖。每有碑誌述作。時或相示。其見於往復尺牘者有矣。

淸風府院君家隧道事後。淸議喧然攻之。金氏與一隊士類。轉成乖激。久而不已。兩宋先正。亦未免焉。文孝公陰主調護之論於金氏諸人而有力焉。未嘗以此見於人。故世莫之知也。盖公身處禁臠。不欲以言議自居也。宋黃州時淵丈。金氏外孫。故聞諸外家而知之。嘗爲余道之。

文孝公以善居喪聞。黃夫人下世後。就墓側林木間樹廬。朝夕侍墓。村人至今傳謂駙馬侍墓基。曩年省墓時。老奴指其處。其時欲以文字紀其蹟。遺示稺昧而未果矣。

正郞公居農巖甥舘。雖未嘗以學問自命。好善惇禮。爲同門諸賢所推重。吾家愼終追遠之儀文。多公所講定也。

文穆公好讀書。旣貴爲承宣銓官之時。輪流讀六經。逐日記籍於曆書。皆有課程。未嘗一日遽廢。盖用農巖日課之法也。

文穆公樂善愛士。出於眞誠。旣貴而不懈。以是士友多傾嚮。英廟癸未。櫟泉宋公明欽。赴召入都。先人往拜之。宋公曰。吾猥膺恩命。而環顧朝紳。無一人可與輸心告語。如先丈在者。吾豈踽踽若是耶。愴然久之。

文穆公喜與士友參尋。而不挾其年位。每意到。不問遠邇少長。眞率往訪。一日大雪漫空。逬騶徒乘駑馬。徑造纛島一士友家。狹路逢靺韋呵辟。馬不能進。讓路而不問。時公帶三銓也。以是一代知名士莫不聞風慕悅。及公下世。雷淵貽書所親士友曰。月谷名位已顯。而樂善下士。其歿也。宜以此受報於士。願諸公往臨其穴。勿以風雪爲辭。以彰其平日愛士之風也。

南雷淵祭文穆公文。有曰公嘗告余以三言。終不知三言之爲何語。近得見其家藏雷淵漫筆。曰余登第初。伯玉以三事爲交勉之語。一。克私心以存公義。雖吾二人之間。如有不協於名論者。露章而攻之可也。二。去進取心以全素操。朝著之不靖。風俗之日敗。率由於士大夫之躁競。如欲正之。必也先正吾身。三。未老致仕。當時設杯酒發此言。有若盟約之爲。仍復悽然曰。上二言。君與吾或庶幾焉。其三君輩可辦。而吾則義存休戚。恐未易言也。未幾伯玉卒。吾獨倀倀世路。旅進旅退。立朝本末。無一可稱。每念良友之言。未嘗不有媿於九原矣。始知三言卽指此。而可想當日交際矣。

雷淵漫筆。又曰余少無宦情。性且疎懦。自信甚篤。於交際。尤惡其拍肩附耳之態。吳伯玉晩契而氣味相得。始終如一。文酒浹洽之中。常帶古朋友切磋之意也。

雷淵漫筆。又曰月谷,晉菴。俱無能書名。然月谷疎澹。如月下梧桐影。晉菴蕭散。如風前竹葉。人皆笑其太無體制。而余獨喜其脫去塵冗也。

雷淵漫筆。又曰余於朋友之子。冠而字之者八人。吳伯玉子載純文卿。伯玉則非但戒賓而已。常以易子以敎之意。交勉於我。載純其時年雖穉弱。已能知文字之趣。伯玉旣卒。在宜叔甥館學詩。語多淸警。年旣長。爲古文頗有名。門路之醇正。典刑之雅潔。在少年文士中。殆難其偶也。

伯氏嘗拜雷淵南公。南公曰。謚法有中心見貌曰穆。尊王考易名以是字。則可謂稱情也。其後果以文穆議公之謚。

文穆公下世後。祖妣崔夫人持門戶。甚有法度。尤謹於男女之別。子孫男女之稚幼者。年纔六七歲。便使坐必各席。食必異床。見其與共遊居。則必戒禁之。晩年嘗敎不肖曰。小學七年。男女不同席。不共食。八年。出入飮食。必後長者。盖古人敎別。先於敎讓。其意實深。此義兒輩不可不早知也。

文穆公釋褐之初。英廟以近戚。欲私覿於便殿。公力辭不膺命。文靖公入內閣。正廟每以家人禮。無承史而召接閣臣。公輒逡巡。正廟亦察其有執而不之强焉。

文靖公自少已見重於士林長老。曾見近齋朴公胤源所記渼湖金文敬公語錄。云吳某其資質文識與志趣皆不凡。其學問之年來造詣未可知。而其人固可愛也。吳君之子允常年方少。而經學亦非常矣。

文靖公府君風範絶異。每儼立朝端。人莫不屬目焉。正廟嘗於診筵。見公以藥院提擧入侍。動容謂曰。盛際人物。自有盛際氣像。顧近日人物。不及先朝遠甚矣。若於廷中。得如卿狀貌者數輩。予何憂哉。

正廟嘗命內閣寫進公眞像。一日又召畫工。命畫閣臣家居圖。書下畫題云吳提學趺坐習靜。金提學對客揮麈。金直學憑几醉睡。使之就其家寫小像。以至堂牖几硯之位置。亦皆模寫以進。金提學。金相鍾秀。金直學。金相憙也。

正廟每稱文靖公有古人之風。癸丑夏。先人以驪州牧使辭朝。引見敎曰。故提學在世之日。猶有未及深知。而今追思。益覺其難得。侑祭文今世古人云者。予以爲寫得善也。其年冬。特命不待狀議謚曰。令舘臣奉攷侑祭之文。謄來揭楣之扁。就爲考證。及宣謚日。先人以驪牧奉命致祭。庚申。淵常唱第。待敎李存秀奉命致祭。前後恩酹凡三擧。而文皆親綴也。

甲寅五月十八日。閣臣入侍時。上下敎曰。近日齋居中。披閱故閣臣吳醇庵私藁。大體諸作調格。深沉重厚。少時詩文。往往有絶等處。如少年閣臣輩。自以爲依倣作家者。雖日撻而效其氣味意匠。必當望洋而却走矣。我國典文衡。益知其無於中而不可躐得矣。大抵吳醇庵善鞱晦。文章淺深。知之者鮮。不可不速付剞劂。以行於世矣。是日入侍閣臣。以筵本錄示不肖。己未九月。季弟淵常。釋褐入侍。上敎曰。先卿文集。予久欲刪定印給矣。尙此未果。今汝通籍。可以成就此事。可幸也。

余於癸丑秋。自稷山墓廬。爲省覲往驪州衙中。時文靖公府君遺事纔脫草。中洲李丈僑居邑中。遂以奉質。及其還也。以手書貽之曰。先大監夔夔然秖栗之意。溢於容色言動之間。望之亦可知其有持敬之工。二十年前。一再承拜。竊覸其如此。至今欽服。不敢忘也。第二條。形容氣貌。而此意若少發揮。或可以此措辭添入耶。

余之娶婦也。一家少年。欲爲俗所謂東床之戲而討酒食。伯氏以爲鄙褻而禁之。其後家內子女之婚娶。余遵伯氏之訓。一切禁之。仍爲吾家家法。

伯氏蚤負重望於士友。以至聲聞上徹。正廟每詢問于筵臣。及卒。文靖公以知申入侍。召至前。深致悼惜之意焉。

伯氏於戊戌春。有淸風之行。徑由驪江。拜止菴金文簡公。公深加敬重。後謂中洲李公曰。人雖有美質。明睿之人極難得。向見吳某。眞可當睿字矣。伯氏捐世後。李公爲余道之。仍曰。吾於祭文。稱以和睿篤愼。自謂寫得眞。而睿字則實有受於師門而書之矣。

癸卯。伯氏下世。余方收拾遺文。霽軒沈公。送所嘗往復書牘四紙。仍貽書於余曰。風氣旣衰之後。表裏洞透底氣像。不可復見矣。此所以彷徨於邑而不能已者也。然亦何益哉。顧此欲爲不善。每念前日德儀而有不敢焉者。此可與知者道耳。沈公又嘗謂余曰。伯氏學有實得。故每對之。令人感發其善心也。

伯氏嘗取祖先碑誌狀譜挽誄祭文。其他文字之可以考德者。會粹彙分。爲家乘十有二編。又收拾家庭記聞與散出於諸家文集及野乘者爲一編。名曰家乘逸事。盖吾家文獻。於是秩然可徵矣。今去伯氏編是書之時。已四十有餘年。而其文字之後出。未及紀載者尙多矣。余乃續編。而又錄逸事若干條。以附于其後云爾。辛巳九月下旬。謹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