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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洲集/卷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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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二 老洲集
卷之二十三
作者:吳熙常
1892年
卷二十四

雜識[编辑]

學者之病。率多在乎助與忘。然二者相因。實非二病。一有自私之意。則正而助。助之久則必至於忘。忘之多則廢焉已矣。若程子所謂勿忘勿助長之間。正當處者。是指其無私意也。

雖生乎平世。節義一段事。須反復講明。要使熊魚之分。較然於心胷之間。庶幾前定而不疚矣。有不可以無事而忽之也。

古人有云名節是道學之藩籬。此言甚好。

百般愆尤。皆從自信中生。

因循不振。最是切身病痛。

辛丑四月十三日。見權興之書。書中以不剛毅無以成大器等語。多致勉勵。誠可佩服也。此友向道忒早。志操惇確。余則資甚昏弱。立志不固。實有弦韋之殊。每見其書。不無皷發意思。聊記之。以驗異日相資之淺深焉耳。

夫婦之敬。須從謹言語始。

讀書之法。不可用心太緊。須要平淡去看。但不放過。乃見其眞趣。

讀書劬業之暇。時將聖賢氣象。存想而理會。自有淵趣。但不可專靠此爲悅而遺其實事也。

讀書有感發契悟處。須着得精神歆動激仰。方有進步處。不可滲淡乃爾。

學者最先立志。其次立規模。凡於日用應接事爲。不立䂓模。則不免姑息苟然也。

無一切痛下工夫。據以爲田地。則雖有零碎知行之善者。都無湊泊。要之有田地。然後雖得尺得寸。始爲吾有而方有所進益矣。

余乙未夏。經紅疹。至秋而猶未蘇完。長者不督以課書。遂漫取國朝諸先正年譜誌狀文字。隨意看過。以其世與地之近且密。異乎異代先哲也。故雖以余資性之庸下。披閱之際。感愧之心。邂逅觸發。實有深者。頗有委身從事於斯學之志也。其後雖不能持守是心。依舊放縱。然惟此感愧之心。尙有一分不泯者。每一念至。輒踖踧不自安。若有所負焉。夫至于今。猶知慕古人而恥爲鄕人者。無乃幼時所感發。或爲先入而然也耶。益知程子所謂小學之法。以豫爲先者。爲不誣也。

庚子辛丑年間。志頗眞切。輪流讀四書。又泛看洛閩諸書。妄欲究見蘊奧。過用心官。幾乎失寐而疾作。時以所會疑者。奉質于伯氏。伯氏稱其思索路開。且敎以涵養之說。間討家中僻處小樓。峙書左右。入處其中。隨意誦讀。以度朝曛。又嘗愛延平默坐澄心之語。時時闔眼靜坐。其時雖無進益之可言。意思則稍別矣。

樂敎廢而人不如三代之盛。師道墜而士不知名敎之重。

後世變化氣質之難。由於禮壞樂崩。盖禮樂之敎。實與造化參。而若其斟酌飽滿。消融蕩滌之功。樂之爲敎尤大耳。故虞廷敎胄之術。專在於樂。而今也古樂遺意。泯無存者。則雖勇於矯變。如何渾化得盡耶。

存養主乎敬。省察主乎察。然察非敬無所施。故存養本乎靜而該乎動。斯意也其於中庸見之。

語類云敬心之貞。盖敬實貫乎動靜。而必從靜中立。

學不可偏枯。以繩墨律身。有時游心乎活潑之地。以讀書致知。有時玩樂於無言之境。

學者遽有自主張之念。便是爲人。爲人一念。是萬惡根蔕。

爲人一念。只是無實見於此理。

君師父。雖各自爲一倫。其義則實互相兼之。若曰作之君作之師。則是君有師之義也。曰爲民父母。則是君有父之義也。若曰北面執弟子之禮。則是師有君之義也。曰視猶父。則是師有父之義也。若曰嚴君。則是父有君之義也。曰父師。則是父有師之義也。此非假借。理誠然矣。

師道之重若彼。而五倫無此一倫。甚可疑。豈以三代盛時。人君兼君師之任而然歟。古人云師者友之尊者。然則當於朋友倫求之。而分則宜倫於君父。

尹拯事後。師生之道衰。寖寖至于今。師生二字。爲世大忌而斁絶。夫百工技藝皆有師。獨於人道。可無師乎。生養敎。敎最爲重。師道誠不可一日而廢也。苟爲無敎。雖生養。其何以做人。宜乎世道之日趍於下而莫之挽也。於是乎尹拯實爲罪首。

近日人物眇然。非才之罪也。內無父兄之敎。外無師友之輔。如何成就得人才耶。

後世仕學分歧。而學問之道絶。學問之道絶而五品不明。世敎壞敗也。噫。

善善長。惡惡短。卽天地生物之意。當以此存心。曾見丈巖集。謂惡惡不可短於善善。引大學仁人放流之以證之。殊不知舜雖誅四凶。亦嘗隱惡而揚善。此老剛於嫉惡。不能辨存心處事之有異也。故古人雖嫉惡如探湯也。然如探湯之中。未嘗不有藹然惻怛之心。此乃所謂惻隱貫乎四端也。後世君子之嫉小人。識得此箇意思者絶少。故世道之難平。禍亂之相尋。摠由於此也。

秉心白直。戒在幽回。制行涵蓄。戒在太露。

凡人爲善則心安。爲惡則心不安。此可驗本心之善也。故於日用事爲。必求所安而行。安則固是純善。纔有崎嶇不安底意思。則雖高人一等之行。反省于中。便有所雜而非本心之正也。然亦有不可徒恃其所安。苟知有未至。則所安者又未必盡是天理之極也。是故君子貴窮理也。

矯氣質之工。亦必內外交致。內而七情。外而聲色動止是也。然須要先從七情上做將去。

植志不篤。先工於物情者。難乎有進。

進學莫如先見樂意。欲見樂意。須先體認得不誠無物之意。爲最要。

須要看得斯學非別事然後。始可以實心做去。

浮念比之慾念。便沒把捉。似尤難除却。然靜究其本。未嘗不在於慾念薰灼之餘。故苟能澄治慾念。浮念亦可以漸消也。

每日點檢言行。言過多於行過。豈以言比之行。易發而難察。易僞而難誠故歟。溫公謂誠自不妄語始。旨哉斯言也。

人不可以無恥。恥乃人獸之機也。故人而無恥。難乎與言。

知恥。其集義之本乎。

伯氏之捐背。于今已四閱星霜矣。記昔自幼至長。耳提面命。積勞爐韛於無似之身。必欲其有所自立。無負受中之責。恩固至矣。顧此至魯下之質。不能承當其萬一。而到今獨留人世。神摧於喪威。志散於病憂。讀書檢身。俱皆廢弛。比之曩者授几之時。則又不啻汙下矣。循是以往。幾何不與小人比。而伯氏辛勤敎誨之意。其將泯泯焉無地可徵。靜念及此。不覺悲惋交中。中夜屢興也。然與其徒自熬惱其方寸而虛拋光陰。無寧迨此奉持緖訓。惟思來者之勉勵。庶其爲小分不負之圖焉耳。丙午七月十九日夜。枕上書。

福善禍惡。天地之正理也。而惡或受福。善或受禍。此則氣數推盪。有時乎掩正理。然苟觀其終。則善而受禍於己者。必伸於後。惡而受福於己者。必敗於後。此理甚昭昭。斯可見氣數之終不能掩正理也。人或不究於此。謂禍福理舛者過矣。

命之源一也。而由理而謂之本然。理爲主而氣爲之配。由氣而謂之氣數。氣爲主而理爲之隨。相貞勝者也。

學焉而自私自足者。不足以語進。要當以取人爲善爲本領。大舜之取善。亦豈盡須勝己者爲也。然則凡吾每日應接。雖衆庶之凡。奴隷之賤。必有一善之可取。苟能以實心公觀而善取。莫非資吾爲善也。且接人之際。克存是心。則自己胷中。却覺恢廓。有無物不容。而天下之善。盡吾善底意思。

人之心體。本自開豁。所以感通無方。周流無滯。只被當人自設許多墻壁。遮攔隔限。容不得一勺之水。哀哉。

張子曰。學至於不責人。其學進矣。此言實有深味。余又繼之曰。學至於不好勝人。其德崇矣。

延平答問。有云默坐澄心。體認天理。又云終日危坐。以驗夫喜怒哀樂未發前氣象。俱是靜中用工。然氣象。湛一之氣象也。天理。五常之天理也。微有虛實之不同。而且未發氣象話頭高。自非靜得極了。無以自見得。初學徑從事於此。便易錯認而還有助長之病矣。澄心體認。却稍平實。澄乃澄汰之意。澄汰己私物欲之念。則天理發見。就此發見而密體切認。久久習熟。自可見心與理一之妙。庶幾充養有端緖矣。此則初學之士亦可以理會而識其趣也。

人之慾念非一。而各有偏勝處。苟不防於未熾。非特其偏勝者益熾。以類相因而起者。又不勝其坌然。遏人慾者。不可不察此機也。

氣質之拘。物慾之誘。其爲害也雖殊。然其相因之機。有如病之有標本而緩急隨時異勢。亦當審察而致其力也。

道德是理底物事。理無虧欠。文章是氣底物事。氣有贏乏。無虧欠。故通古今達四海。皆可以爲堯爲舜。有贏乏。故以時殊爲地局。遷固不能爲典謨。歐蘓不能爲史漢。夷狄不能爲中華之文章。

文章氣也。便是形而下之器也。無道之可載。則空器而已。空器何貴之有哉。

余於童年。妄欲效古人文章。頗沉淫於作者諸家。畧窺其軌範。二十以後。漸知其無益於身心。而且覺古人閫域終難到。遂倦於鉛槧。逮近年愈廢。不復留心。然每當不得已述作。輒有要好底意。始知宿尙之難脫也。

孟子曰。夫志至焉。氣次焉。文章亦然。意至焉。氣次焉。法又次之。以此觀古今人文章。其眞贗高下。庶可得以辨矣。

法須氣以活。氣須意以昌。若拘於法囿於氣。而意不足以自運。法是死法。氣是腐氣。非文之至者也。

文章是氣之精者。故及其至也。自有神化之妙。又與氣質通。故其小大厚薄淸濁精粗。各肖其人而莫之相似。如人面之不同也。

悔雖遷善之機。若一向滯而不釋。卽延平所謂積下一團私意。曾覺有此病。書以自戒。

日間應接。大率不厭倦則必流徇。此處正好致功。須平心易氣。且貞固自守。

每有衡拂於滚急之際。氣便動志。未暇點檢而激惱發言。是內而不能持志。外又有以暴氣。此等處。須節節下氣。以理勝之。

余每喜靜夜看月。盖月至靜也。若能心與境會。可驗靜中氣象也。嘗見三淵集閔老峰墓文。有云中秋月夕。浴蘭着新衣。焚香誦詩。氣象自別。先輩亦有此箇意思矣。

古人云氣象好時。百事是當。斯言正好體會。此雖以辭令容止而言。然要之好氣象。生於不愧屋漏。

萬事安排必乖。百爲浮動必敗。

凡事到快意處。易生悔吝。却自斂損。意思自好。邵子之怕處其盛。亦只是此意也。

每於應接之後。默自點檢。則一言一動。必有種子之所從來。善惡分焉。而惡之所從來。畢竟根因皆由於私與僞也。

自修篤者。不道人之過慝。大抵己之能人之短。不形諸言語。最好。

有一毫驕吝底意。則無以受朋友之益。盖眼目不大。心量便小。纔有人我相形之私。却生長短相較之念。我長人短。則驕而低視。我短人長。則吝而護短。是乃相因之勢然也。

古語云求忠臣於孝子之門。余繼之曰求諫臣於告過之友。苟於切偲之地。見過而不能告。何以有逆鱗之節也。故上交下交。其道一也。

看史。必先看得勢然後。可以參互心跡。論是非而不失矣。然若其是非之大者。亦有不可泥勢論也。

天下之事。不出於運勢俗。天之所命曰運。主之所權曰勢。民之所趍曰俗。

夫運可以移勢。勢可以易俗。然亦有時乎勢輸乎俗。運輸於勢也。

史事而經理也。故凡讀史者。於善惡是非治亂得失。要須將經傳義理。作權衡看。乃有相發而見理事之一致。不爾則只覺胷次熱閙而無得於己也。

觀史如折獄。須是分數明。始可看得。如事之關紐。人之心跡。最好辨別。而陰陽界分。尤宜着眼。君子當原心恕迹。小人不可以跡而貰心也。

諸葛武侯出師表宮中府中俱爲一體一句語。泛看雖似尋常。却是他最着精神處。可謂眞識治體之要也。叔季以來。不能做至治。而以至亂亡相尋者。都是宮府不能一體也。至若宦官之竊柄。外戚之顓國。莫不由於此。後世之有意於治道者。當先着眼於斯一語也。

張良托從赤松子遊者。只是善處功名。伊川謂不願爲漢高之臣。恐非張良本心也。旣受留侯之封。又不願爲臣。則與懷二心者何辨。良之作爲運用。都是權謀。而雍容沉晦。人莫能測。故程子雖有是疑。然觀其所以處韓王始終。則俱明白合義。可謂賢矣。當初從漢。縱出於藉手報韓讎之心。及韓亡之後。便已委身漢室。豈有不願爲臣之理哉。良之意必不出此也。

趙普自言以論語半部定天下。半部致太平。每看來。幾令人裂眦也。千古小人何限。而普當爲倀鬼矣。其始也費心顧照運機。遷就於陰陽善惡之間。末乃爲其所欲爲。若使遭値漢末。優爲曹操之所爲。而尙在宋名臣之列。異哉。

春秋之辭命。引經據義。諫諍論辨。一變而爲戰國遊說。則只騁其辯口而背經離義。東京之氣節。互相標榜。慷慨憂國。一變而爲江左風流。則專尙標致而捐棄節義。每於轉變處當着眼。

江左諸人。懲艾於東京斬伐。故淪於淸虛。而浸浸汔于蕭梁。佛敎始猖獗。

唐制。史官不得入內。盖唐太宗得國本領已不正。閨門之行。又雜以夷道。其制自然致得如此。明高皇帝之不禁野史。正由得國本領正大。自無可以諱忌者。故終明之世。野史最多而不禁。

歷觀秦漢以下禮制。各有因革。各有得失。而至唐遂大變矣。其後宋因之明因之。至於我朝朝儀士禮。亦皆依倣宋明之制。而古禮本色。盖至唐而盡也。

明朝人物。元氣不及於唐。文明不及於宋。然平時擧饒潔烈。當亂便多死節。則又非唐宋之可及也。雖屢經斬伐而不衰。無培養作成之化。乃能如斯。豈非立國之正。感乎民心者深。自有以興起其忠烈之氣於不知之中而然歟。至於東林諸人。氣味髣髴東京黨錮人物。萬曆以後。君綱解紐。國勢凜凜。若不保朝夕。猶維持得幾十年者。未必非一種淸議之力。而以其與國偕終。後之譚者。輒以爲明統之墜。由於東林。何其謬也。古語云時平則公論在上。世亂則淸議在下。淸議殄而國隨亡。理勢之所必然也。

曾見彼人所輯勝國忠義錄。毅皇殉社時。范景文等下從者二十七人。永曆前後。在職立慬者三千五百三十七人。士民効節者一千七百二十八人。節死之多。殆𨓏牒之所未有也。

近見明儒學案。殆數百餘家。而如薛文淸,胡敬齋,羅整菴若而人外。殊無傑然可稱者。而又門戶分裂。多疵少醇。太半染禪去。雖有自許以任斯道闢異說者。顧於朱陸之分。全欠眼力。亦反不免於依違。此無他。其力量䂓模。不惟不及宋儒。反元儒之不如。而欲突過之。雖程朱成訓。初不俛首體究。師心自用。不能直尋正脉。而好高欲速。徑趍簡約。率坐是淪胥而不自知。遂使聖路榛蕪。宜乎神州陸沉。冠屨倒置。可勝嘆哉。

明儒中胡敬齋學問。以敬爲主。門路端的。踐履眞篤。脫却當時儒者新奇之習尙。所著居業錄論學。類皆親切。可謂明儒之粹然者。然其䂓模不弘。力量亦無以任重任。鹿門盛加稱述以爲直接孔孟之統者。大欠稱停。止可與薛文淸比論而言。其見理則又似少遜矣。但文淸之稱許衡去就。依容有仕止久速之氣象者。見處大故未瑩。宜乎自家出處不能免後世之疵議也。

元儒類多依㨾支離之病。然去洛閩不遠。猶有謹守塗轍之意。則還有勝於明儒之恣睢也。

朱子非惟有大功於經傳。其編成小學,近思錄兩書者。實爲去聖繼絶學。爲萬世開太平也。明儒之挾其小智。抉摘於章句訓詁之得失。欲其訿毁朱子者。多見其不知量也。

心經一部。於心學。雖可謂要切好資。學者隨力佔畢。然竊詳其爲書。殊無體裁。不過是類聚體段也。盖眞西山於從仕在朝之時。隨意輯錄。以備自省之資而已。且意思偏於尊德性。爲可欠耳。其後程篁墩雖爲之註解。猶未大顯。至退陶。始極力表章。以爲不在四子近思錄之下。遂大行於世。然近思錄迺大賢所作爲。要非後儒之可及。其䂓模節目。廣大詳密。可謂道學之指南。當與四書同條共貫。允爲天壤間有數文字。若以心經倫比於此。則殆其過矣。

自古聖賢之言。皆不得已也。世級愈下。其言愈多。至於程朱諸先生。其言盈溢簡編。豈求多乎前哲哉。是亦不得已也。及夫後來學者。一向落於言筌。多從口耳去。故朱子晩年。以敦本務實之意。誡告後學。勤勤懇懇。丁寧惻怛。以捄其偏過一邊。學者不可不深體此意而知其所先後也。

變化氣質最難。故古人云性偏難克處克將去。竊觀後來學者。不惟不能克。或反有以助之長者。終身迷不知悟。可以鑑矣。

學如不及。戒在欲速。猶恐失之。戒在偏守。

心學無他術。只在於幾與覺。體察於幾。推明於覺。

學者須要忍辛耐苦。銖累寸積。久久漸覺心與理相熟。習與事相安。則此始有得力處也。然且敎胷次時自激仰。

人言讀書。輒覺思慮坌起。尙何益哉。此殊不知掩卷時此心昏昧放失。而不能自知開卷時猶有一分收斂。故能覺其如此。須認此覺處卽一操存之幾。因此而常加提掇。久久習熟。坌起者自可漸至循軌。然則患坌起者。愈不可以不讀書也。

初學凡讀經傳諸書。直就經文。以意究觀。耐得艱辛。審定音句訓義。然後去讀註釋。以訂其得失。久久習此。則非特思索路徑易透。亦庶免於糊塗印板之死法也。

凡人應接。視聽爲先。其用最大。而化人最敏。故九思四勿。視聽居先。然洪範五事。視屬木。聽屬金。視散乎外而其用有限。聽收乎內而其用無窮。故耳可以兼目之用。目不可以兼耳之用也。

凡治道當以用人理財爲先務。卽大學平天下䂓模也。我朝終無此箇規模。所以上下數百載。一是苟焉而牽補架漏於目前。如之何其可也。理財則均田戶布。用人則科擧之制。如猝難革。爲先畧倣鄕貢之法。與科擧錯行。重貢而輕科。漸磨新人之耳目而正其趍舍。則縱不得從頭理會。以定一代之制。惟此猶可以庶幾。而徒法亦不能行。未知何人任是責也。

或有言戶布不如口錢。盖凡賦役。貴均而患不均。戶布則戶有大小。易有不均之患。口錢則計口出錢。豈患不均。然則或者之言。亦有理。可思議也。

科擧取人之法。本領已失。固不足論其得失。而國家尤重此法。用人只有此一路。故從古賢豪有志君民者。亦未免俯首就之。近日以來。敎弛俗渝。法壞弊滋。擧世奔蹶。若河決而海移。眼前只見得此重。而不知性命之爲何物。名行之爲何事。如此輩人。將焉用哉。古之用人也。培養而用之。今之用人也。戕賊而用之。噫嘻。

先儒有云程朱之應科擧。當屬未成德前。成德後則自不應擧。此論當矣。余於本朝退,栗。亦云耳。

財者人所同欲。而專之則亂也。故從古亡國敗家。其道不一。而要其終則未嘗不由於瀆貨無厭。往古來今。滔滔一轍。大學平天下章拳拳於財用。其旨深矣。

孟子曰。禮之實。節文斯二者。樂之實。樂斯二者。此只從事親從兄良心眞切處言。推之五倫而擧本末精粗。莫不須禮樂而後行。禮者敬也。樂者樂也。父子君臣夫婦兄弟朋友。皆以敬爲主而有節文者。禮之事也。樂其所自然而非强焉者。樂之事也。二者相須。闕一於斯。便不行也。

五倫分屬於五常五行。而究玩其理。無一不沕合。父子之親。仁也。君臣之義。義也。夫婦之別。智有分別故屬智也。長幼之序。禮秩然有序故屬禮也。朋友之信。信也。有夫婦而後有父子。則有仁智終始水木相生之理也。朋友居五倫之末。輔相上四倫。則有五常之信。無所不在。五行之土。無所不包之義也。兄弟與父子。均是天倫而屬仁。仁與禮。陽也。夫婦朋友與君臣。均是義合而屬義。義與智。陰也。而信便是冲氣也。忠與孝對立爲倫常之大綱。序別信以類而從。天地間許多道理。皆由此出。故曰立人之道。曰仁與義。

朋友一倫。其分若疎而親。所關若輕而重。居五倫之末。而輔相責成上四倫。宇宙間萬善百行。莫不到此築底。故朋友者道之所存。而天命之所寓。天下之至公也。世人却以私意看了而友道亡矣。宜乎彝倫之不明而世敎之日下也。

學者自非到得動亦靜地位。不可不謹所處之地。須擇閒曠淸淨之地居之最善。收斂向裏。却又省力。

耳目慣於機事。機心易生。

機心客氣除却盡然後。始可言學。

鄭玄之於馬融。不足與於聞道之師。其註儀禮也。與師說不合處。則不敢顯加指斥。故賈疏發明鄭意曰。此微破先師馬融之說。古者師生之義。可見矣。近看李巍巖集。說及遂庵處。有時或傷快。雖使說得皆是。其處師生之道。則無或有愧於康成耶。

韓南塘心性之論。逐旋細勘。未免有自相牴牾。非特見理粗疎。於氣有多少未瑩。所以致得如此也。

古人讀書。先着眼於大義。故皆得其受用。如關羽之忠義。得之於春秋。後儒則只役心於章句訓詁之間。故終未見其讀書之效也。

漢昭烈之有儒者意思。以其曾出入鄭康成之門。有不可誣矣。若其所謂勿以惡小而爲之。勿以善小而不爲者。非儒者無以道得如此。

以諸葛武侯之聰明才智。不知有餘在己。不足在人。猶須人勤攻闕失。可見其心之公誠坦蕩。優於天下也。噫。後世君相。孰能有此箇本領者乎。所以百世無善治也。

昭烈武侯。三代以後。無如此君臣矣。栗谷於東湖問答。以武侯與管仲比對爲言。竊恐其不倫也。武侯出處與秉執。純是王道。丁漢室運訖。雖得昭烈之賢。不能大有所爲則天也。然豈可與管仲論其功烈哉。朱子曰。孔明都是禮樂中人也。只是粗底禮樂。後之尙論者。當以此爲金秤也。

諸葛瞻。以武侯之子。値漢室之亡。率其子以殉。烈哉奇哉。無愧其爲賢父之子。而亦可見武侯刑家之正也。張南軒之追咎不退黃皓。幷不予其死節者。可謂太苛矣。

治道當先以立䂓模爲務。一身有一身䂓模。一家有一家䂓模。一國有一國規模。天下有天下䂓模。大小雖殊。其實一也。只在乎推廣矣。

孔子曰。勿欺也而犯之。夫誠在直前。有勿欺之誠。然後可以有犯之之直。後世諫諍之臣。能識此義者盖希矣。惟陸宣公。庶幾近之。

胡致堂管見。以陸宣公比諸魏徵。可謂太不倫矣。宣公學術經濟。諸葛武侯後一人而已。魏徵雖非其失節一事。苟論其人品本領。直是依違於陰陽之間者。惟其以繩愆糾謬。結唐宗之知。然此不過臣主俱是明於分數。下覘其上。上億其下。做得一時際遇。見其死後踣碑。則其非實心相與。可知已。顧其所諫諍者。直則直矣。而未可謂之忠矣。遠不及漢之汲長孺。於宣公則不翅霄壤也。

語類云凡逆臣之死。皆曰死。至狄仁傑則甚疑之。李氏之復。雖出於仁傑。然畢竟死於周之大臣。不奈何也。敎相隨入死例。書云某年月日狄仁傑死也。此是仁傑斷案。而朱子之意可知已。若綱目書卒具爵具謚。一是純褒而無少示貶。甚可疑。莫或因舊史之筆而未及釐正耶。未可知也。然武氏夷唐之社。革唐之祚。卽唐室之賊。而不害中宗。不過以其舐犢之情也。唐之臣子。一日立乎其朝。已是事賊而失其節也。雖畢竟成其扶唐之功。直是倖而已矣。此等處豈可原心而恕跡。以區區一時之功。蔽萬世之大防乎。當以語類說爲正矣。

郭子儀當天下極難之時。出將入相。身佩安危。歷事屢朝而無一顯疵。器量渾厚宏大。不見涯涘。雖無學識。有時暗合聖人作用。非但唐朝偉人。求之三代以下。亦未易多得也。

覘國先看規模。觀人先看器量。

少日看史。謂宋代人物。不及於漢而猶勝於唐也。近日更見。則其言議風彩。非不彬彬可觀。顧其實用則遠不及於唐人矣。唐人自有一段神明。任之以事。隨其大小。便皆可以了得。卽禪語所謂寸鐵殺人也。宋人却似載一車刀鎗。逐件弄過。而畢竟無殺人手段也。

司馬溫公才疎識短。却少活國捄世手段。而負重望於當世。以其出處占國家之興替。及其起廢入相也。百姓加額者無他。只是一箇篤實。孚得他人心也深。

李忠定,岳武穆。當爲南宋人物之最。而苟論其實用。雖置諸前宋。亦尠此兩人之比也。

宋神宗當面蹉過。失明道而得介甫。以如許願治之志。竟基亡國之禍。此足爲千古志士之恨也。因此試觀三代以下得國者。無論正偏僭竊。取之雖以智力。守之不可以智力。故必也得臣下之有儒術者。假仁借義以輔治。然後方得傳世歷年。不然則旋得旋失。亂亡相繼。夷狄亦然。如元之許衡。淸之李光地輩。假其學術。制治立基。維持於腥羶之中。此固不足道。亦可以驗物理也。

近日看李光地文集。多才多藝。博洽羣籍。且自謂不背程朱門庭。論理諸說。或不無明爽可取。但其格致之說祖陸氏者。可覷學術之含糊依違。無實得也。至若蒙羞忍辱。屈身事虜。年踰八十。貪戀不止。已足唾罵。而見其文字。媚佞其主之辭。無所不至。以釣寵媒榮。令人大慚。不忍正視。此則許衡之所不爲也。考其本領。無有是處矣。

程子以爲漢大綱正。唐萬目擧。此只以有天下䂓模而言耳。苟論其本領。則漢雖雜覇。而三代以後爲最善。其世濟以孝友敦睦。豈唐之可比倫。宜乎蹶而復興。歷年贏四百。唐則雜夷。觀其君道。無一可取。其不亡亦異矣。但其臣下人物錯出。代不乏絶。所以屢阽危亡。而猶得延祚長久也。故有君無臣。不足以存國。無君有臣。猶可以牽架矣。

漢唐以來。有爲之君。莫有如周世宗者。世宗承五季極亂之後。一邊剗平羣亂。一邊制作禮樂。三數年之間。整頓得治平規模。盖其天資近道。兼有英才達識。足以有爲。苟享年。其功烈。非特盖漢唐。庶幾做得三五分王道。惜乎其中道而殂也。然亂極思治。天命在宋。而宋祖雖優於德。終欠了濟世之才。所以先假手於世宗。亦天意歟。

宋三百年文明之治。殆周世宗有以啓之也。

宋太宗之燭下斧影。實爲千古疑案。然以行與事驗之。則其殘害弟與姪者。難乎免矣。漢之元帝成帝庸辟也。而猶能保淮陽定陶於嫌逼之地。親愛終始無替。若使太宗苟有元成之行。豈蒙是疑於千古乎。

宋南渡之後。近習相繼用事。朱子之時。已見其履霜之漸。故最以爲憂。每於囊封幄對。極言其弊。靡遺餘力。畢竟以此亡國。則朱子盖先見矣。惜乎時君不能用也。

三代以後。立國之正。漢明當爲伯仲。而天子殉社稷。則上下千載。惟明崇禎皇帝一人而已。豈不烈乎哉。

嘗閱麗史。雜以夷道。殊無足觀。惟其不殺諫官。可與宋之不殺大臣。匹美而較尤難。足以爲後世法。故雖甚壞亂。猶得延祚五百。殆其驗也。且其人物不草草。有本末者盖尠矣。惟其質多而實用則有之。豈可少之哉。

本朝立國。無一切䂓模。而寶籙靈長者。無他焉耳。羣儒之力也。羣儒雖不得柄用而有爲。相繼輩出。講明禮義。扶植名檢。束一世而卒走這箇㨾子不得。眞所謂君子國也。故國勢陵替而朝無跋扈之臣。民生倒懸而外無潢池之盜。有如周之八百。盖賴其名分也。今則儒化已斬。而禮義名檢。隨而掃地。將安恃乎。吁其殆矣。

自言語文字之逆出。而士大夫名節隳矣。

朝廷畏公議。戚里畏士類。小民畏國法。如是而不治。吾未之信也。

朝廷之朋黨進退。耗傷國脉。譬如久病之寒熱往來。蟊賊榮衛也。苟欲治寒熱。莫如扶元氣。欲去朋黨。莫如布公道。公道其國家之元氣也乎。

我國黨禍。殆甚於前代者。以其黨論爲家計而世守之也。盖坐是偏邦。風氣淺薄。人少器量而私意偏重。始焉毁譽亂眞。邪正無辨。及其久也。眼慣耳熟。陷溺其心。反復膠固。牢不可破。馴致小則護黨循私。謀國不誠。大則背義負君。喪身亡家。畢竟傷國脉而後已。遂成數百年之禍而靡有止届矣。

大凡義理無窮。故人之見識。亦無限量。雖盡一生之力而致之。固無以極其至。故朱子大賢。尙有於上面隔一膜之歎。若只據零碎知見以爲安者。只坐是志小量狹而見不徹耳。至如曾點之見大意。非不灑落。而行不掩焉者無他。緣他天資高明。見得超絶。却欠累高必自下也。故眞知貴積累也。

學者須是器量深厚。可大受。若初無實得。而先自標置者。固無足道也。若粗見箇道理。便自滿足。作爲家計。乃以避遠標榜自好者。是所謂占便宜學問。聲聞過情。君子雖深恥之。有意避名。亦是私意。如此者。亦終不可與入聖人之道也。

此心全體。却與天地同其大。但凡人眼中。只見有自己重。所以偏小惉懘。隔斷不通。須把一團軀殼脫去。若無物㨾看方好。程子曰。將吾身放在萬物。一例看大小。大快活。此言當深味。

使一箇心身。安頓在義理上。開眼都不見別事。只是此道理體面。參前而倚衡。方可庶幾耳。

佛語云蚊子上鐵牛。下喙不得處。棄命一鑽。和身透入。此語說得甚妙。學者於透不徹打不過處。用棄命一鑽之力。方可以進步。若一向前瞻後顧。遲回等待。無緣濟得事。

柳磻溪馨遠。其庶幾王佐之才也。其所著隨錄之書。綱領正大。條貫精密。斟酌損益於古今之宜。儼然一王之制。殆曠世有數文字也。且其資禀之高。學問之正。亦可得之於是書。要非世儒之可及。而惜乎竟卒以布衣。不少表見於當時也。

磻溪生於黨論之後。尊信栗谷而無間然。此亦可見其心公眼明之一端也。

磻溪隨錄。學校之制。看來尤好。可驗其學術之所存。决非綴緝古紙者之所可爲也。如趙拙修諸公之以經濟自許者。却無此好意見矣。拙修經濟。終未免雜覇也。

竊觀近世。靡文滋甚。儒先狀德文字。其贊美之辭。率多全無斟酌。一以過尊爲主。聖人分上字。無難下語。直接統緖。有若不如是。不足以尊其人。轉相因襲而不以爲恠。遂成一副虛套。此盖由於人無實見。而遂致聖人堂陛不嚴。聖人堂陛不嚴。故斯道不尊。斯道不尊。故學術滅裂而眞僞莫辨。遂使流俗輕視。異說肆行。此事實關斯文興替。念之良可寒心也。

近來文勝而至於滅質。質亡矣。世界幻爲虛泡。詐僞幷興。賢邪不別。苟有志於斯世者。當先着眼於此。必祛文尙質。以爲田地。然後始可有施錯也。且質之弊。或有果於爲惡。猶可以遷改。文勝之人。其有能遷改者乎。

辛丑年間。余作淸峽之行。取路驪江。歷拜李中洲丈。仍留二日侍寢。李丈披心諄諄。期勉殷切。及辭退。語之曰。看君眉宇淸明有餘。而所欠凝定。須將此二字。常常提掇而加勉。其大有益於進修。而亦可以凝命也。其言未嘗不在心。終不能痛下矯括之功。今至白紛。心地不定。尙有童年走作意思。每一循省。不覺憮然也。

兒時受詩於伯氏。每敎之曰風勝於雅。其時騃甚。未能深會其意而信及矣。邇來閒居。溫繹而諷詠之。始覺伯氏之言有味也。盖詩主於感。其天機淺者。感人也不深。若雅則詞有典則。理致深厚。實非風之可比。然皆是當時大夫士之有意制作。反不如街巷歌謠之出諸媍孺之口。託興取比。一任其眞率。神韻流動。天機自露。言之淺近者。趣實深遠。意之深切者。詞却微婉。諷誦詠歎。自有感懲於邂逅之際而住不得者。此則又非雅之所能及也。

儀禮喪服傳賈疏四種說。實多可疑。紛然聚訟。久爲不决之案。今不須盡說。只先討斯禮也精義。亶在乎重適抑庶。別嫌疑而嚴宗統也。是故雖子之長者。必須正也體也傳重也三者俱備。然後方許三年。如爲父后者之弟。則雖有正體之長子。無重之可傳。亦不得三年。其嚴也有如是矣。然則傳文正體二字。當就長子身。看其正不正體不體。以爲斬衰之斷例已矣。鄭註所謂當先祖之正體者。猶言爲先祖之正體也。此已說得分曉。而賈疏之忽推上正體於祖禰。添枝增節。反有以晦之何歟。苟究其所以差處。則乃在於錯看不繼祖三字耳。盖此章自首至尾。實爲長子說。故中間正體傳重不繼祖。皆主子之身而立文。傳文庶子不得爲長子三年下。不曰不繼禰。而云不繼祖者。亦主乎子而言之。以見其父之不繼禰子不得繼祖。則其父之不繼禰。不待言而知也。也。鄭註所謂容祖禰共廟者。盖謂言祖而包禰。而賈疏之緣文生義。以不繼祖屬之父身。以正體又屬祖禰。節節破裂。創爲適承三世之說於本文之外。牽强拘曲。不成義理。大抵疏家之失。每在於先致力於枝節。旁引曲据。夸多矜博。而却於制作正義。不能愨實理會耳。

喪服序列五服。各有間架。不相侵亂。而正體二字。本爲父子立文。則孫之於祖。間世而非一體。賈疏之攙入庶孫適孫於長子章。混傡爲說。以充四種之數者。亦甚不倫矣。

爲所后子服。南塘力主三年。深斥疏說之非。此政合思議也。竊詳賈疏四世適承之說。果推說於傳文之外。固未知其當理也。至於正體傳重三者咸備。然後始許三年。卽傳文正義。非疏家之所創說也。今夫所后子。父子之倫一定。則其正與傳重。固無間於所生。若謂之親子。則非其實矣。安得爲體乎。然則陶庵所謂所后子。終屬正而不體者。似爲得之。而且曾看農巖集與人論此禮。有許閔以升繼后子不得與正體長子同。而同於支子承重之說。農巖之意。亦可知矣。

人非成德。自有長短。所謂長短。非但謂見成底長於此而短於彼。有時乎長處還爲其短。短處還爲其長。檢身觀人。不可不知此也。

古之小人。其過也質故易辨。後世之小人。其過也文故難辨。難辨故其過也滋甚。而爲禍也滋大。

務實雖是好箇題目。小人有時乎藉口以濟其私意。如馮道之迎潞王也。曰事當務實。是以守節抗義。爲虛假而徇名。卽此片言。自露其肺肝矣。近來賢澤漸湮。名義掃地。一種邪論。指斥尊周大義爲無實。此皆馮道之見。而人鮮有惡之者。世道至此。殊爲之仰屋竊歎。

奢未必文。而文之弊必歸於奢。儉未必質。而質之勝自入於儉。

儉以爲天下惜財爲心。則自不至於嗇。

漢高帝臨崩。呂后問相。歷擧王陵,陳平,周勃。而戇則少謀。智則寡信。故以平之智。助陵之戇。以勃之重。持平之智。盖欲其短長相輔而有濟也。此雖若出於料敵之餘謀。其鑑識之明達。思慮之深遠。豈世主之可倫哉。及夫呂后猖獗。欲王諸呂。平,勃阿意順之。陵則倡言沮之。雖不見用。猶待數月之久。更諷大臣而始得遂計。則其陰折凶焰。潛養正氣。以基安劉之功。有不可誣矣。然則高帝食其少戇之效。有若前知焉。豈不奇哉。楊龜山以爲陵以戇見疎而無益於國。歎高帝之不知人。是只觀其成敗之迹而非探本之論也。

王陵之面折呂氏。其功雖若不及陳平,周勃之終安劉氏。然陵之面折。實有以陰激平,勃之心也。平之計功謀利。勃之椎魯少識。類非達大義者。觀左右袒一語。則可知其胷中之黑窣窣也。况漢興雲擾之餘。立國未久。根蔕不固。專以智力把持。苟非陵之此一着。亦有未可知者。然則謂安劉之功。陵實啓之。未爲過也。

張南軒曰。李固方擧於朝。卽就梁商之辟。商雖未有顯過。然如固之志業。其進也將以正邦。殆不可以苟也。一爲之屬。卽梁氏賓客。事必有牽制者矣。此其失之於前也。此乃責備之言。以固之忠義卓然。何可以此爲病哉。然因是而合有思議者。夫所惡於外戚者。以其處肺腑而通幽逕。潛張威福。入主出奴。使公議不行。名節消鑠也。誠其人之賢哲。無上數者之弊。恭儉卑牧。禮賢下士。則士君子可以推心共事。若必欲存形跡於其間。是亦計較之私意耳。然凡天下之物。莫不以方類而分焉。苟區而別之。士類陽也。戚里陰也。士類賢則陽善也。戚里賢則陰善也。雖均是善也。陰可以從陽。陽不可以從陰。故戚里來合於士類吉。士類去合於戚里。其究也鮮不致悔。李固之應梁商之辟。其亦不講於斯義歟。

楊龜山以漢文帝之嫌用外戚。不相竇廣國。譏其反爲私意而非至公之道也。此言似矣。然古之賢君哲辟之右賢左戚。實亦有聖人扶陽抑陰之精義於其間。廣國苟非伊傅管葛之倫。則文帝事。盖有不可專以避嫌短之也。

文帝天質仁厚惻怛。而殺薄昭却少恩。乃其學黃老處也。

偶閱綱目五代紀。馬希萼陷潭州。殺楚王希廣而自立。希萼雖兄。旣臣事希廣。則當從弑例而書殺。又周太師中書令瀛王馮道卒。道旣更事四姓。又事契丹。跡其本末。曾禽獸之不若。當從死例。而具爵書卒。此類俱甚可疑。始知李方子所謂先生盖欲晩年稍加更定而力未暇焉者。信然矣。讀是書者。不可不知此也。

我東人文晩闢。檀箕之際。如邃古之世。降自羅麗。始有文獻。而亦甚蔑裂。猶可以徵焉。余嘗歷觀東史而儀圖。羅有忠意。麗有質意。本朝則可以當周之文。且以人物言之。羅有漢人氣味。麗有唐人氣味。本朝則恰似宋人。故比羅麗雖彬彬。而實用却不及矣。

羅人惇本實崇信義。故雖甚貿貿。一以身許國。則便不愛軀。當亂就死。如赴樂地。其有忠意。於斯亦可驗也。其視百濟之喜智詐。高句麗之尙武力。可謂賢矣。宜乎立基深厚。享國久長。而若其王子値宗國覆墜之時。守義不屈。卓卓與漢北地王諶齊美。尤奇矣。而惜乎其名不傳於後也。

世稱嶺南人物風俗之美。必曰晦退遺澤。亦非徒此也。觀乎其民風習尙。實多新羅遺俗。且如兩湖之於百濟。關西之於句麗。亦各有舊國氣味。今去三國。幾皆千有餘年。而猶尙如此。可驗難變者山川風氣之所囿也。

吾東方小中華之稱。非東人自好之言。亦多出於傳記。盖箕聖東來。以其禮樂文物自隨。理勢之必然。而年代夐遠。文獻雖不足徵。觀乎箕城井田遺址。是其一驗。然則傳記之稱。可知其非徒然也。降自三韓。汔于勝國。貿貿汶汶。其免乎魋結之俗者幾希。本朝嗣興。服事皇明。無異內服。典章冠裳。盡述中國。一洗前代之陋。又丕闡儒化。彬彬有鄒魯之風。於是始可無愧於小中華之稱。而顧今神州陸沉。先王遺黎。盡淪爲左袵。則是稱也亦可爲上九之碩果矣。

竊觀本朝數百載人物。明宣前後。有先後進之意焉。而世道亦隨而有質文之殊趣。

我太祖刱業而猶未盡革前朝之陋。英陵繼之。成務定業。以基四百年寶籙。聲明之治。盛于明宣。而至昏朝。又一亂矣。仁祖撥亂而猶未及治成制定。孝廟繼之。絀勳戚崇儒學。以成一代之治。式至今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