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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洲集/卷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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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三 老洲集
卷之二十四
作者:吳熙常
1892年
卷二十五

雜識[编辑]

程子以人之不知其身之五臟百脉。猶爲儱侗。今夫人不知其心所具之性命。尤何如也。只被後世儒學多從口耳。行不掩知。以此見譏於世人。於是貴行賤知之論。瞎人眼目。致知一段。視作不急之務。至於性命二字。推而置諸不可知不必究之地。吁亦殆矣。從古經之不正。邪慝之幷作。皆由於大本之不明也。夫子所以罕言性與天道者。特以學者自有下學上達之階級。不可人人而遽語之。故罕言而已。何嘗與恠力亂神同科而不言之哉。且曾子之聞一貫。不過二十歲內外。則苟於下學處功到。聖人亦未嘗慳告也。

四七之辨。實由於鄭秋巒天命圖。盖秋巒見人心道心之兩下對說。而語類理之發氣之發云云。又與或原或生之訓。若有相似然。故遂主其說而著之於圖中。然人心道心。舜之告禹也。已對待立言。以示危微之幾。精一之功也。四端七情。一出於孟子之言。一見於禮運之書。各自立言。各有攸主。初非比倂兩下說也。卽其體貌。已與人道心之元來作對說於一處者。不啻不侔矣。秋巒之不究於此。只據一時之見。幷置四七於一圈之中。以爲互發之證者。假使說得是當。猶未免尹和靖解經新奇之譏。况又未必是也耶。

農巖四端七情說。精深微密。發明眞蘊。多造退栗所未臻之理。可謂無窮者義理。而前賢之所留蘊。後賢發之也。曾聞印集之時。遂庵以其有參差於栗谷。力主刪去之論。見漏於原集。其後年譜之追刊也。渼湖雖撮其要而附見。終不如全文之完備。殊可恨也。

凡看經傳文字。當各從立言本旨而理會其歸趣。方是潔淨。孟子一生主性善之論。其言四端者。剔發善一邊。敎人擴充而已。禮運歷擧情義利患。其言七情者兼善惡。要人約之而已。讀者反復深認於此。可以得意忘言。受用無窮。何必費力牽比於分合同異之間。反失其自然之趣耶。

上天下地。一氣充塞流行。無一處欠闕。無一刻停斷。萬物幷育於其間。而生息長養。蠢動噓吸。莫非此氣。但氣機之動盪紛紜。自有吹萬不齊。究極其原。亦只是一氣之能。而理實爲體于中而不遺。至妙至微。不可以形迹求也。此處最宜精思。

禽獸偏塞也。故善惡以氣類種子而不相踰。人則通明也。故以化養敎習而相推移。

偏塞之中。有一點子明。卽此一點子。可見其性情之專。反有賢於人者。譬如幽暗之地。日光透露昭徹無礙。較益分明於普照之日光也。

古人以潔淨精微。稱易之道。然大凡天地間道理窮到極處。無一不潔淨精微。

任鹿門初年理氣之說。儘多可喜。但其論心。占理分數太過。幾直與理混而無別。最爲可疑。此無乃畢竟爲晩年改見之張本歟。

農巖嘗謂大學致知之知。非難解也。而章句特訓云猶識也。恐以別於仁智之知也。竊嘗思之。明德旣主心而言。則此知字若不以知識特訓。人將誤以知覺之知看了。夫知識雖出於靈覺。而未始不相貫。然若其下手用工。必也卽事物而窮其理。乃程子所謂纔明彼。卽曉此也。到得豁然貫通。則心之體用。無不明矣。倘使學者外事物。而直就靈覺之知欲致之。窅冥慌惚。不幾近於釋氏之學乎。然則朱子特訓之意。不徒在於別於仁智之知。恐亦所以別於靈覺之知也歟。

性命理氣之說。我朝儒先。惟栗谷,農巖爲最善。皆可以發明道妙。羽翼經傳。然栗谷之說。深造獨得。玲瓏透徹。而天資極明睿。得之不困。發之容易。故講論之際。或有不盡人言處。農巖天分雖不及栗谷。思索切至。故善解人意。凡於論辨。委曲周匝。兩端俱竭。使人不厭也。

栗谷之言明快。農巖之言條暢。

朱子曰。仁仁也而禮則仁之著。義義也而智則義之藏。此言仁義兩立之義也。又曰。仁者仁之本體。禮者仁之節文。義者仁之斷制。智者仁之分別。此言仁包四德之義也。若又錯綜以通之。非特仁義可如此道。四德循環。莫不皆然。毋論某情。就其動處驗之一事。亦必各具四者之德。其恁地發出者仁。宣著者禮。裁制者義。斂藏者智。斂藏故發出。發出故宣著。宣著故裁制。裁制故又斂藏。斂藏發出際。有貞元之意。仁之發也。仁爲經而禮義智爲緯。義之發也。義爲經而仁禮智爲緯。禮之發也。禮爲經而仁義智爲緯。智之發也。智爲經而仁義禮爲緯。經爲體而緯爲用。體用猶言主客。千條萬緖。而交貫互注。缺一不得也。盖以流行言全體。則仁實包四德而爲一。以對待言關鍵。則仁與義對立而成兩。以錯綜言發用。則四德更迭爲體用而萬事出焉。程子所謂居其一而具其四者。於此亦可見其妙矣。然性只是一理而已。其未發而在中也。渾然完全。純粹至善。初無聲臭情狀之可言。又無彼此畦畛之可分。及其發動之際。隨其所感之賓主輕重而分屬於四德。以其條理之見於外。認其體段之具乎內。此正所謂溯其情而逆知之者也。然畢竟是一理動靜之爲。而動之理未始非靜之理。靜之理未始非動之理。是義理極精微處。不可以粗心求之。

今以四德更迭爲體用之義觀之。不可謂仁之發而禮無交涉。義之發而知全不覺。以此推之於物。物性之廑通一路者。可驗其體之未嘗不全具也。其用之不達。豈非由於形氣之攸局耶。程子曰。此個道理。雖牛馬血氣之類亦然。都恁地備具。只是流形不同。各隨形氣。便昏了。

今人太高看五常。謂物不能具有五常。殊不知五常因人立名。而畢竟只是五行之理也。析之爲五是五常。約之爲二是健順。又約之爲一是太極而已。有則俱有。無則俱無。若謂物之於五常。或有或無。是分裂太極也。

人之無見於物性之同乎人者無他。只是於自己性分上。不克索性體認眞有以驗其本然之妙也。

理固是宰夫氣者。然不可外氣而推求。苟於一氣之動靜處有見。庶可以默識其理之所以爲理也。

讀書求義。不能疏觀大體。先務致詳於枝節。有可以新人耳目。便謂能事。所以隨解生疵。轉失本旨。此後來儒士之通患也。朱子嘗曰。寧畧無詳。寧疎無密。始有餘地。此言當深體味之。

近世爲人物性異之論者無他。不能有見於一原。而只是先看得分殊重。從氣推去。若有摸象可尋。輾轉不厭其詳。遂至於分析性理。支離破碎。便與天地造化。有不相似者。良可歎也。

從上聖賢性命理氣之論。有從理推氣。從氣推理兩途而已。各隨其所言之地頭。必先分別得兩途歷落。然後乃可以得意忘言。不然則鮮有不淪於執言迷旨也。

理爲氣本。兼根本樞紐意思。氣爲理才。兼才質才能意思。非才本不可見。非本才無所準則。

理氣雖不容無別。亦不可判然做二物看。朱子所謂决是二物者。下語太重。所以起明儒之疑也。然朱子嘗曰。從其所來。則須說先有此理。然非別爲一物。卽存乎是氣之中。無是氣則是理亦無掛搭處也。又曰。指器爲道固不得。離器爲道亦不得。須知形而上者指理而言。形而下者指事物而言。觀於此數語。其於理氣一二之間。委曲微密。而自有精義。可知决是二物之訓。不過一時答問。有所爲而發。非其平生不易之定論也。當隨其地頭而活看。不可以辭害意也。决是二物。答劉叔文書中語。盖叔文以精而又精。不可名狀者謂太極。是乃無所分別。認氣爲理之見。故朱子不得已以此語折之。

理之無聲臭。不可名狀。故極其形容。不過曰繼之者善。曰無極之眞而已。理豈可以物稱哉。

大學或問曰。必有是理而後有是氣。人或以此認作理先氣後。若此則竊恐理氣分段。而陰陽亦有始矣。豈其然乎。盖截從陰陽五行而究其本。則其所以恁地自然而有者。卽是理也。非謂有一物先乎氣而立。待是物之生而爲其理也。故朱子又嘗曰。理氣本無先後之可言。但推上去時。却如理在先氣在後相似。詳味相似二字。則其精義庶幾隱約可認。或問之云。亦以此意看可矣。

心之部位屬火。而居一身之中。其光明方正之體。非他臟之可比。足以爲神明之舍。藏不測之用。然以此謂之心則可。謂之心之本體則不可。這裏自有靈昭活化妙理宰物者。卽是神之所爲。而心之本體在斯矣。近世有以氣質當心體者。是只知有五臟血肉之心。而無見於氣之本一也。或又病此而有謂方寸之內。着氣質不得者。是矯枉過直。而殊不察乎心是五臟之一。均有此氣質而特不干本體也。眞西山之言曰。圓外竅中者。是心之體。謂形質也。此乃血肉之心。○自註虛靈知覺者。是心之靈。靈謂精爽也。言其妙則謂神明不測。仁義禮智信。是心之理。理則性也。必也如是立言。可以絶滲漏而不偏倚矣。

氣質不是別爲一氣。卽湛一之査滓。而遍體之內外。特異乎形氣之一定而不易。其起滅無常。如雲霧之捲舒。方其未發而退聽也。一似無有。及其已發而用事。汩亂其方寸。如雲之蔽日。而若氣機一息。斂用還體。則又依舊是太淸也。倘使氣質有一定之種子。則如何變化耶。

羅整庵困知記。少日看得甚淺。大抵明儒知見。率多尙新好奇。偏枯生澁。乃反低視宋諸君子。故竊謂此老亦不能脫此圈套。而退溪之排斥。不爲過也。近日更閱。則儘多好處。雖或困於所長。命辭過當。時有出入於程朱之訓。是誠未安。然亦可謂有見於大本也。栗谷之許之也有以。

整庵鹿門。皆從氣推理。看得合一之妙者。驟見非不高妙。然其究也皆歸於主氣。而整庵則猶有每每提掇此理之意。鹿門直以一氣字。盡冒天下之理。更不求理之所以爲理。盖鹿門之見。實本於整庵。而其主張氣字則殆過之耳。

鹿門曰。宇宙之間。充塞彌漫。做出許多造化。生出許多人物者。只是一箇氣耳。更無些子空隙。可安排理字。特其氣之能如是盛大。如是作用者。孰使之哉。不過曰自然而然耳。卽此自然處。聖人名之曰道曰理。此亦祖述整庵天之道莫非自然之語。而推說之過。太無稱停耳。盖理非別有一箇物事立於氣外。則顧何安排之可言耶。然其自有卽氣。非氣無形有爲之妙焉。故從氣觀理。則理之流行。固莫非氣之所使然。從理觀氣。則氣之循軌。亦莫非理之爲宰也。今夫造化發育。雖是氣之能。其紛綸錯糅。騰倒萬變者。亦不可不謂之能。則直指氣之自然處喚做理。而更不揀別得無妄不易之爲其榦。則便是氣爲理本。而理之一字。特一無用之贅疣矣。然則道之大原。其將由氣而出。由氣而立乎。竊恐其淪於差毫而謬千也。

鹿門謂理字。於經書絶無稱焉。自洛閩始大顯。有若病其支離。以愚見之。非獨理字絶無稱焉。氣字亦豈有多稱哉。鹿門欲主氣說理。理氣之間。顯有低仰扶抑之意。故其言如此。然經傳中言氣者。固莫盛於孟子浩然之氣。而要其終則曰其爲氣也。配義與道。道義獨非理乎。此可見理與氣合有分別。而理爲主而氣爲配也。鹿門之旣以一氣冒天下之理。嫌其爲兩物。又不欲別說理字。若此則只說浩氣。氣自善了。氣雖善。非理無所準。不須更說道義也。其亦異乎孟子哉。

鹿門又論自然當然曰。只是就氣上言之。然字正指氣。而自字當字。不過虛設而形容其意思而已。然則理之一字。無地可見而埋沒乃爾也。吁亦殆矣。愚意則竊謂然字不過如是之意。而精神固在乎自字當字。盖自如是當如是者。卽指理而言也。

陳安卿問理有能然必然當然自然。朱子答曰。此意甚備。且要見得所當然。是要切處。若果得不容已處。卽自可默會矣。竊詳斯語四然字中。當然最爲襯切於至善正當不偏不易之體。故朱子拈出而言之。指示此理本色。欲其體貼認出也。然則氣之自然處。雖是理之自然。若是只就此自然處喚做理。則終是歸於過占氣分。而理爲表準之意。不幾晦乎。

嘗讀大學或問。一物之中。莫不有以見其所當然而不容已。與其所以然而不可易。竊謂所當然。就已發有形迹處看。所以然。就未發無形迹處看。所以然爲體。所當然爲用。凡言所以然所當然處。皆欲以此意差排。近日更思之。不必如是拘於一義。局定說了。夫所謂所以然者。卽當然之所以。則推原其極。畢竟是所以然上面。自有當然之理。爲其根柢而無眹無兆。故姑以所以然目之也。故朱子以當然爲切要者。其意盖亦以此歟。後見三淵語錄。亦有似此說。

鹿門曰。人謂南塘過占氣分。愚則謂非過占氣分。是認理氣爲二物。此言似矣。然南塘一生迷誤之本。正在於無見乎氣之本。故論性論心。破碎支離。自歸於認理氣爲二物。

鹿門又嘗斥南塘單指各指兼指。只在一處之說曰。此老只知理氣之非二物。故欲於大本地頭。着氣質善惡字。何其言之不一也。

南塘於心性之說。先立一副定見。驅率多少聖賢言語。粧點己見。已是深痼之病而爲斯道之害。然心性之無形無跡。猶或可以籠罩彌縫。至若典禮之彰著。從違去就。尤未可易其言也。而亦用此手法。放膽駕說於大經大節。硬加剖判於聖賢成訓之外。隱然自居以制作。其流之弊。將有不可勝言。鹿門之辨。烏可已也。夫朱子大賢也。論禮之際。其難其愼。猶必因鄭賈之說爲重。未嘗有一毫自主張底意思。此盖承受孔子欲徵杞宋之意而不敢失也。以南塘之博識。何乃不解此事理。若是汰哉。其亦有所發也夫。

鹿門曰。朱子太極圖解。各一其性。則渾然太極之全體無不各具於一物者。謂卽此各一處天理完全。無所虧欠耳。非謂一物各具萬理也。此丈未瑩於一物之具萬理。必欲主氣說理。宛轉生解。如是立言。然殊不知天理完全。無所虧欠。卽渾然太極之全體。全體之外。無別有所謂完全也。盖理只是一箇理耳。分而爲萬。不害其本一。混而爲一。不害其有萬。萬焉而不爲多。一焉而不爲少。此丈看理字不活。所以滯泥於曰萬曰一之間。未免牽拽圖解。以就理同性異之己見。而不覺其卽乎文理。已不順矣。問。各一其性也這性字。當指氣而言性之無所不在。又可見矣。這性字。當指理而言。朱子曰。陰陽五行之爲性。各是一氣所禀而性則一也。朱子又甞曰。金木水火土。雖曰五行各一其性。然一物又各具五行之理。不可不知。康節却細推出來。

伯氏釋圖解此段曰。各一各全。其一也。與無二無間之義。又不同。盖隨質不同。主各字而言。渾然各具。主一其性而言。隨質不同則偏矣。渾然各具則全矣。二義相反。而一串說者。隨質不同之中。言其本體則未嘗不渾然各具也云。如是看破。方可謂言順而理得矣。

太極圖解。其曰隨其氣質所禀不同。主不離乎氣者而言矣。其曰渾然太極之全體。全體二字當着眼。無不各具於一物之中。主不雜乎氣者而言也。其曰性之無所不在。又可見矣。是乃總結之辭。而又可見三字所以致丁寧之意。要欲必認取其不離之中自有不雜者存焉。盖反復乎上下文勢。則統體各具。畢竟是一性。性與太極。更無差別。可以知矣。

統體各具之義。卽乎吾一身上驗之而不逆。

從古聖賢論性。有主理主氣之異。要之是一性也。盖理氣雖混融無間。道器自有形而上下之分。旣不可離。又不可雜也。故所謂不離不雜者。無論主理與主氣。就不離而看不雜。就不雜而看不離。自有互須相形之義。非各有地頭也。南塘以五常爲因氣質之名。是不離之過。至於雜也。以太極爲超形氣之稱。是不雜之過。至於離也。當下得失姑舍之。其析不離不雜而二之者。已不察乎先賢立言之旨矣。

學者苟將不離不雜。體會於進修之際。自有所省悟也。盖氣與性不相離也。故學必主乎克氣。性與氣不相雜也。故學可至於復性。克氣復性而學問之能事畢矣。

心性理氣之論。分裂也久矣。此是則彼非。彼是則此非。必自有一副不易之公案。非人智力所可推移也。承學之士。苟有誠心求道之志。雖其父師之所傳授。决不可容纖毫私意固必於其間。且敎胷中虛遜坦蕩。彼此長短。還他長短。到頭講究。惟是之尋。毋負皇天降衷之意。乃所以光前啓後之眞實道理也。顧今習俗靡靡。徒尙閒氣。以至公之義理。把作家計。是非得失。初不措意。一以先主之見。立爲定本。硬設畦畛。隔限遮攔。莫之或踰。畢竟成就得一團私意窠窟而已。卽此頭腦。不啻悖違於聖門宗旨。尙何學之爲乎哉。噫。世間許多有志之士。爲此箇習俗壓得重。撥轉不得。枉過了一生者幾人。良可吁也。

凡理會道理。須要大着心肚。此道之眞。决非窄肚隘腸所可得而見也。

學者最要先務虛心。不能虛心。雖聖賢與居。日聞至論。無自而入也。故說命曰。惟學遜志。務時敏。遜志却先於時敏也。

我朝儒先。退陶爲學法門。愨守繩䂓。階級秩然。學之最有依據。其論說文字。雖無發明之趣。深有自得之味。且無一點閒氣。是以儘有感發人處也。農巖謂其論學文字。不但吾東方所未有。雖在中國。亦不多見者。誠篤論也。

退溪閒居授徒。門下儘多賢雋。然苟論傳先生衣鉢者。則殆其無之矣。

延平答問論仁兩條。壬午六月十一日書。○問熹昨妄謂仁之一字。其說人物一源之同極明白。後來朱子論性。實本於此。

氣異於理。固多精粗層位。然黃勉齋之以形氣神蔽之者。可謂最爲精確。盖有形斯有氣。有氣斯有神。有神斯有理。今以人之耳目手足言之。耳目手足形也。視聽屈伸氣也。能視聽能屈伸者神也。視聽而有聰明之則。屈伸而有恭重之德者理也。推之百物。莫不皆然。

夫形有偏正。氣有淸濁。而神則無偏正無淸濁。幾與理爲一。但比理有情意造作。不似他純一無妄。故理資乎神。神配乎理。爲氣之本而爲形之主。

非特性有本然氣質之分。心亦可謂有本然氣質之分。然無論性與心。氣質者當言於發後。

非謂發前都無氣質。未發則不干氣事。所以討氣質不襯。

心者不離於形而不囿於形。不囿於形。故主宰發揮。能盡此性。不離於形。故運用造作。通乎氣質。

理氣之說。雖從文字理會。須有見於書言之外。到得難言幾矣。若只依靠文字。不可。

今人只知於理下得本然字。未知氣亦有本然。本然處便是神。人物非但理同。神亦同。所以不同者。由於形氣。故程子曰。形易則性易。性非易也。氣使之然也。

理與性與道。其實一也。皆屬形而上。故就氣而論性道可也。和氣而論性道不可。

性卽理也。理之在物。無乎不有。人之耳目鼻口手足百骸。亦莫不有性。卽所謂有物有則也。特其賅載發用之妙。由乎方寸。故苟言性之體用。必於心求之。若以此謂心外無性。便不活了。

從古聖賢論性。率多涉發後。以其體微而用顯也。盖性只是一理。而其用則萬殊。仁義禮智。乃萬殊之大目耳。及其理之感而發也。隨其所乘之氣而有愛讓宜別之異焉。從其愛讓宜別而還指其理。故其得名之由雖異。而其渾然本體。一而已也。是以朱子曰。孟子之言性善。亦溯其情而逆知之耳。

氣之靈處卽是神。盈天地間。有氣斯有靈處。萬物之中。人爲秀而最靈。看一最字。物亦不可謂之不靈。但微而已矣。微故不能推耳。

吾儒法門。雖貴理賤氣。氣亦不可低看了。發揮運用做得事者。全藉此氣。須將孟子養氣之旨。反覆深體認之乃可。

整菴答林貞孚書曰。所謂理氣。亦非判然爲二。未免有遷就之意。旣有强有弱。難說不是判然。夫朱子百世之師。豈容立異。顧其言論。間有未歸一處。必須審其是。乃謂善學朱子也。盖朱子氣强理弱之訓。雖若下語太重。然此非指一原處理氣無間者言。只是就分殊處。理氣對待者言。以氣之有形有爲而謂之强。以理之無形無爲而謂之弱。以示其勝負之勢。語意其猶危微之云也。此老嘗曰。性以命同。道以形異。以此言折衷。道是理而形是氣。道之隨形而異者。亦豈非理弱而氣强者乎。

整菴又曰。中庸章句所解天命之謂性。是人物之性一而已矣。孟子集註所解犬牛與人之性。又不免於二之也。竊詳中庸天命之性。就理之一而言。故章句以人物性一釋之。孟子犬牛人性。就分之殊而言。故集註以人與物異釋之。各隨其所言之地頭。因其辭而得其義。順其旨而異其訓。不容毫髮己意者。此乃朱子釋經之體。而非諸儒之所可及也。然理之一而分之殊未嘗外焉。分之殊而理之一無不在焉。今夫太極爲理一。則健順爲分殊。故言太極則健順包其中矣。言健順則太極在其中矣。此老一生。以理一分殊看理氣自多。而獨於此疑之者何也。

整菴以理一分殊。爲說理氣底秤子。經傳奧旨。幾皆以此折衷。其曰性以命同。道以形異者極是。性以命同。卽未發而指理一也。道以形異。卽已發而指分殊也。鹿門之祖述其理一分殊。而獨深斥此語何也。終是拘於人物之偏全。不能疏觀性道雖有體用之異。不害一原之同也。閔元履嘗曰。先儒有言中庸第一句天是體性是用。第二句性是體道是用。第三句道是體敎是用。此言爲可思也。愚亦竊喜其活絡。不局於一隅。深中世儒滯泥名義之病也。

鹿門曰。人性之善。乃其氣質善耳。非氣質之外。別有善底性也。溯論理氣合一之妙。誠亦有然者。但立言竊恐太偏矣。苟如是推去。則性善之旨。氣乃爲主而理反爲客。與西銘塞體帥性之意。大故不侔矣。盖氣之本。雖未始不善。若其游氣之紛擾。則又有不可一切謂善者。其逼塞兩間。流動活潑。開眼都是這箇物事也。故從古異端。各隨其見之有悟處。建立宗旨。作爲門戶。更不求自有亭亭當當。直上直下之正理。貫徹三極。爲不宰之宰。是以終不可與入於聖人之大道也。而若乃釋氏見是氣之善。可謂最爲精妙。畢竟以氣之作用爲性。其近理亂眞。貽禍愈酷矣。是故有宋諸賢之剔出理字。以之發明道妙者。豈無精義於其間哉。氣則易見。而理實難明。故盖欲分別道器。微顯闡幽。示人以典要。俾不迷所向也。其曰决是二物。曰氣强理弱者。非昧理氣之原。多隨人而矯偏捄弊。寧或尋箇是理而分爲二物。不欲其淪爲一物而偏重於氣。盖亦不得已也。若不能體究此意而徑疑其未盡合一之妙。則其可謂疎矣。

從一原而言。則理之一。卽氣之一也。從分殊而言。則氣之分。卽理之分也。然這裏自有形而上下之別。形上者固無二也。形下者不能無精粗彼此。

氣有本末。本則一而已矣。末則萬殊矣。一者其神乎。萬殊者其形氣乎。

對一原而有分殊之名。對本然而有氣質之稱。然其性之爲理則一也。只從人見隨地推度也。

鹿門之以氣質之性屬之發後者。見處卓然。可謂得程朱之旨。而但不能以看氣質者。反隅於分殊。所以有晩年改見也。盖分殊之性。亦由氣而見焉。故多涉發後言之。特以名言之旨有不同耳。氣質以善惡言。分殊以偏全言。偏全善惡一也。苟知發後善惡之無傷於本然之善。則可以知發處偏全之無傷於一原之全也。

盈於兩間。芸芸紛紛者。莫非同乎一氣。以我視人。人猶我也。以人視物。物猶人也。今夫人一毛之拔。渾體爲之竦動者無他。一氣相貫故耳。如見餓莩而食不能甘。聞其聲而不忍食其肉。亦可驗其本同一氣。故接於目入于耳。惻隱之發。便如是昭徹也。然形生質具。物我相懸。不能無多少障礙。有時而隔斷不通。是豈生之理也哉。是故聖門所謂親親而仁民。仁民而愛物。卽所以品節於性分之所固有。非容智力於其間也。

鹿門引孟子天下之言性故而已。及形色天性章集註而曰。今人每以性卽理三字。證性之同。今以此二章觀之。所謂所得以生之理。所謂自然之理之理。與性卽理之理。有何別乎。所謂性卽理。何獨爲同之證。而不可爲異之證也。盖自孟子沒後千有餘年。無人識得性善之理。於是性惡善惡混三品之說競起。皆坐不知性之爲理而認氣爲性也。於是程子以性卽理三字。發揮出來。以折諸子之非。其下又云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喜怒哀樂未發。何嘗不善。竊詳其旨意。則就萬物一原。不雜氣而言。以明性之理而非氣也。朱子之以爲攧撲不破。有功聖門者。政指此耳。若孟子所謂天下之言性故。形色天性。或據其已然之跡。或循其發見之著。證明天命本體之不離於是也。然則程子之言性也。直指未發本然之體。孟子之言性也。兼指已發當然之用也。未發則一原。而人與物不得不同。已發則分殊。而人與物不得不異。故性之所以爲理雖同。而所言之地頭則有動靜體用之別。主理主氣之殊。一原非無氣。靜而氣未用事故主理。分殊非無理。動而氣已用事故主氣。何可牽合爲說。以伸己見耶。

整庵論薛文淸氣有聚散。理無聚散之說曰。一有一無。其爲縫隙也大矣。此嫌其分而二之而斥之也。鹿門亦深許此言。然朱子嘗曰。夫聚散者氣也。若理則只泊在氣上。初不是凝結自爲一物。但人分上所合當然者便是理。不可以聚散言也。然則有形者固可以聚散言。無形者亦可以聚散言耶。今夫天下之父子。往古來今。聚散無常。惟父慈子孝之理。亘古亘今。磨滅不得。由是言之。謂之理無聚散。不亦宜乎。

整庵又曰。氣之聚。便是聚之理。氣之散。便是散之理。惟其有聚散。是乃所謂理也。理固非別有一物在於氣之先。若論其生則與之俱生。實無可離之地。特以眞妄有分。而氣顯而理微耳。故理之發用流行。莫不由氣而見。而苟從其易見者而推之。則無恠整庵之如是爲說也。然但據此爲理而嫌其生縫隙。更不求无妄之妙爲體於氣。則其所謂理者。只是隨氣而漫無所主。有亦可無亦可。洛閩諸賢之先從實理說。豈無以也。

整菴旣直把聚散爲理。又嫌理之太歇後。卽繼之曰。惟其有聚散。是乃所謂理也。據此則却似移上一步。指其有聚散者謂理也。然則理實主宰於聚散之前。一前一後。獨無縫隙乎。

鹿門曰。朱子訓天以理。正如以一陰一陽爲道。正所以發明器亦道道亦器之妙。而昧者不知。反謂蒼蒼非天。而蒼蒼上面。別有所以然之理爲天。虛莫甚焉。原來天只是蒼蒼者。而蒼蒼便是理。鹿門說止此。理固不外乎蒼蒼。而蒼蒼是穹然在上底形體。形體之中。自有性情之爲萬化樞紐者。而只據蒼蒼而謂之理。則疎莫甚焉。今夫人具人之理於軀殼內。只指其軀殼之蠢蠢而謂之理。更不究性情之爲主宰者。其何以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乎。朱子訓天以理者。盖指上天之載而言。曷嘗直把蒼蒼而爲理也。故理氣窮到極處。雖不是二物。這裏又不得不分別示人以典常。此易繫所以形而上下。截得界止。其亦衰世之意也。後來聖賢承用旨訣而不敢失者。豈苟然哉。

理字之義無別說。不過是大學之至善。中庸之中和。此可見從上聖賢發明道妙。平鋪易簡。學者苟能就此熟思精察。積久而自得之。則不消許多說話。理之名義意思方可犂然。而不逆於心也。若爲名理之學而自私用智。好爲異說。以新人之耳目。則鮮不獲罪於聖賢也。

整菴以人道心作體用看。盖此老主張理氣合一之妙。故此亦嫌其兩下對說。欲其作爲一轍而如是立說。殊不察舜之告禹也。只是就其發見之端緖。審其幾而治之。非爲發明此心之體用本末也。盖人心惟危。道心惟微者。說弊也。惟精惟一者。工夫也。允執厥中者。成效也。成效字當活看。卽是築底意思。細玩精一字字義意思則可知已。且從上聖賢論學。必多體貼發處言之。是豈遺體而急用耶。誠以其下手用功。顧不出於動用之地也。朱子所謂或生或原者。亦卽其已發而推究其所自。有是二者之分也。整庵之致疑也。殆其過矣。

執中之中。是就事上說。與中和之中。專就性情說。立言地頭雖別。外內無間。本末一致。惟精惟一而至於執中。則便可認中體之立也。由是言之。亦豈可遺體云乎哉。

人道心。是就發用上。以對待立言。故先人心而後道心。以見危者安而後微者著也。如以體用言。則何不先體而後用。以順其勢。而倒說乃爾耶。整庵於此無說以通之。乃以中庸之論中和。先擧喜怒哀樂。爲先言人心之證。頗費力爲說。恐終牽强而不相襯着矣。

中庸之喜怒哀樂。子思以中之無方無體。莫可指言。故其言喜怒哀樂。不過借以明其未發則中也。此其發明道妙。逈出常情者也。禹謨之人心與道心。原來作對說。以示危微之幾。則其立言之旨。虛實已不同矣。豈可援比而相證耶。朱子曰。凡讀書且虛心看。此一處文義。切不可妄引他處言語來相雜。非惟不相似。且是亂了此中正意血脉也。整庵其亦不免於斯病哉。

程子曰。下學人事。便是上達天理盖下學人事。欲以上達天理。而天理人事。實相通貫。下學上達。又非各項事。便是二字當着眼看。若於人事上。眞知而實踐。自然上達天理矣。

人若止欲依本分作好人則已矣。不然。須於大本有見。方可以明誠兩盡而成其德矣。

百姓之日用而不知。與禽獸之廑通一路而推不去無異。故學問之工。只在於知與推而已。今夫人有好箇資地者。所行雖善。苟不用學問之功則是亦百姓之日用也。其何以盡爲人之道而充降衷之重乎。王祥以感物之至孝。進璽於司馬炎則不忠矣。孝而不能推之於忠。不學之故也。

心以宰物。不可以物役心。雖讀書講論。本分當爲之事。苟爲其所役。則便是外馳。政程子所謂雖向好事。猶爲化物也。且如當大事處大變。要令此心作主。不可使事變爲主。孟子之不動心。亦只是心主定耳。

心主不定。其何以酬酢萬變乎。縱使有一二酬酢之得宜者。如無主人。公事不干己事。

明道先生曰。若不能存養。只是說話。每讀至此。不覺竦然警省也。

程子曰。心本善。發於思慮則有善有惡。朱子曰。心本善。亦能流而入於惡者也。下得本字。所以別於性之純善也。苟能精思默認於本與純之間。則理與氣之分。庶可推究。心之不可恃。性之爲準則。且可得以知矣。而或謂心善之說。釋氏之旨。其亦不考乎此也。

心雖本善。及其發用。變動無常。故必須明理而守之。此乃聖門正法眼藏也。若陸子靜,王伯安輩。瞥見此心之善。遽據以爲典要。更不求此理之眞。所以淪於異端之見而莫之拔也。

徒知性之純善而不知心之本善。則是道器有離而心性二致也。南塘所謂濁氣聚而虛靈者。其可曰源頭有見乎。

自一源而言分殊。則天地萬物。俱屬分殊。自分殊而言一原。則天地萬物。各有一原。一原爲分殊之體。分殊爲一原之用也。

分殊對一原。雖屬已發。其氣之循理者。自不害爲本然。非獨人爾。物亦然矣。如牛之順馬之健。自有當然之則者。雖以着於形氣。有是健順之異見。顧其理則自無間於本然也。故中庸率性之道。亦不離乎氣而爲言。必也氣掩理而率由之道不循當然之則。然後始可言氣質。此敎之所由立也。

夫此理之妙。渾渾在中。冲漠無眹者。體之本然也。此理之妙。見於流行。不失其則者。用之本然也。動靜雖異。實則一理耳。若云本然只可言於靜體。則所謂本然者。其將單踦而不圓融矣。

南塘無見於氣之本。而其所以言性者。未免於帶說游氣。可謂不及也。鹿門特見於氣之本。其所以言能者。幾乎與理無別。可謂過也。過猶不及。然論其見處則鹿門煞高矣。

南塘之以游氣帶說性者。無恠乎其謂人物性異。鹿門之有見於理氣一原。而通之於人。局之於物者。誠不知其何說也。

今人每將分殊。貼人物異處看。故輒有多少疑眩。莫如就人一身上看破之爲約也。夫人之耳目手足百骸之身。卽一氣之爲。而隨其形。莫不各有其則。則豈非天賦本然之性乎。聰是耳之性。明是目之性。恭是手之性。重是足之性。推之百骸。有理皆是性也。耳之聽而不能視。目之視而不能聽。手之持而不能蹈。足之蹈而不能持。故聰明恭重之不得不隨其形氣而發見各異。卽所謂分殊也。其未發也。何嘗有聰明恭重之可驗。而只是一理渾全。聰未始非明之理。明未始非聰之理。恭未始非重之理。重未始非恭之理。聰明恭重之理。又豈非本乎一原耶。故從未發而語一原。則理之通也。從已發而語分殊。則氣之局也。氣局則理亦局。然所以局者氣而非理也。栗谷所謂理通氣局。政指此爲言。而鹿門之以二之爲疑者。誠未可曉也。然則犬之守牛之順。自有當然之則。而無精粗彼此。則理之通也。守而不能順。順而不能守。則氣之局也。其通局之理。亦何曾與人異也哉。然未發而氣不用事。則理雖在氣中。泯然而已。無跡可見。是故從古論性。多兼已發而指其體也。然則犬牛人性。其分雖殊。其天命本體之全。則實未嘗或離於是矣。

或疑耳目手足之聰明恭重。是所謂道而非性也。性之不必謂只具於心。愚前已言之矣。且夫性與道對。則性是體道是用。性是未發。道是已發。然體隱而用費矣。故若泛言性而指其本體之善。則從古聖賢多涉發處言之。却似遞下一步。與率性之道無別。然不如是則無以證明此性之體。隱之所以然。豈外於費之所當然耶。惟子思天命之性。直就未發渾然中體而言。此乃所謂極本窮源之論。與孔孟言性。各有地頭也。苟於大本有見。隨其地頭。指用爲性。指體爲性。俱無所礙矣。

陶靖節,邵康節。俱是千古高士。然苟論其才識。靖節固不及康節。語其格韻則靖節較高。誦其詩讀其書。可知已。且康節無名公傳。卽倣靖節五柳先生傳。而有玩世自私之意。氣象却覺淺露。不似五柳先生傳之冲渾深遠。無跡之可見也。

康節之學。明道許之以內聖外王。然其入頭終是由數推理。數明而理透。故氣象之淺小。却坐是耳。

余於辛亥冬。與趙國珍,閔元履。共讀論語。以課程從事。每日赫蹄相報。旬日一會。討論强半。而國珍,元履俱有故先廢。余則草草了讀。乙卯丙辰年間。與趙國珍共看朱書節要及二程全書。丁巳年間。與沈子純共看儀禮。未及卒業。以事故中輟。俄又國珍約與共治三禮。余諾而未果。其後雖時取通解遮眼。竟無湊合。不成工夫。故於禮終覺鹵莽。每被人疑問。或有不得已强對。不徒有汰哉之懼。亦非誠實底道理。故每欲一番用功於禮經。粗識其大義。而顧今疾病喪憂之餘。精力耗脫。無以及此。殊可浩喟也。

朱子曰。繼之者氣之方出而未有所成之謂。善則理之方行而未有所立之名也。陽之屬也。成者物之已成。性則理之已立者。陰之屬也。此以化育物受大分而言。然自人物禀受而觀其動靜。則亦各自有繼善成性之分焉。方其未發也。萬理含具。知覺不昧。則便是理之方行。未有所立。卽繼善地頭。靜中之動而屬陽也。無體故屬陽。及其已發也。隨感而應。四端之發。各有面貌之不同。則便是理之已立。不可變易。卽成性地頭。動中之靜而屬陰也。有體故屬陰。然則陰陽互根。動靜相涵之妙。初何間於天人矣乎。

繼善對成性。則繼善爲一原。成性爲分殊。然其實一也。故就成性而言之。則未發爲一原。已發爲分殊。此非可以硬殺裝定說。是以從古聖賢論性。固多兼已發意思。細推之可知也。

人之魂魄陰陽也。五臟五行也。百骸萬物也。莫不有神。卽所謂體物而不可遺也。惟其統紀管攝。專在於心竅方寸之地。故卽此而可見其全體之妙也。先儒有言曰一心之神。散殊爲百體之神。百體之神。統體一心之神。此言可思也。

成己成物。自有本末之殊。雖不可緩本而急末。亦不可謂成己盡後。始可以成物也。必須隨其分量而各致其力。方可謂合內外之道也。

理與氣謂之一。則易倚於主氣。謂之二。則易淪於二本。差毫謬千。起於此矣。須於一而二二而一之間。潛思默認。謹而不放。

橫渠最善言氣。直窮造其極。幾乎與理爲一。然道無形而器有象。非器無以言道。故如論太和太虛諸說。雖若主氣。細究其指歸。則實以氣附理。而理爲氣本之意。未嘗不存於其間。觀乎塞吾體帥吾性。氣質之性天地之性等語。則其他議論之不偏主於氣。亦可推知。此所以異乎異端之言而有功於聖門也。後來如花潭鹿門主氣譚理之見。每藉口於此。反晦先賢立言之旨。可歎。

農巖之四七說。三淵之未發說。後來儒者鮮有臻斯理者。庶可謂發前人未發也乎。

王安石之爲小人。初非眞索性也。又非專由於新法也。只緣初間褊拗之性。私意偏重。排擠異己太甚。遽與衆君子作敵。於是羣小人靡然向之。以謂助己而翕受之。遂甘爲窩主。而及其勢成惡稔。爲其所賣而不悔。已基亡國之禍於當日。浸浸汔于宋季。小人之相繼若統緖者。無不紹述於煕豐套圈。則又爲後來小人之嚆矢。此無他。一念之失。不能審其黨類而致然也。後世之當世路而任私意者。可以鑑矣。

從古小人之竊柄者。以刑賞進退。誘怵一世。文飾盖覆。互相誑嚇。僞定一時之是非。當時之人。雖欲自好者。苟不高着眼寬着肚。坐在裏許而不能覺也。然自有秉彝之天。貫徹今古。磨滅不得。故竟莫逃於後世之公議。可不畏哉。

比干諫紂而死。世人只知其辦死之直。而殊不知其心至誠惻怛。眼中只知有君。紂雖至無道。尙冀其一分感悟。而初未嘗有辦死之心。以至見殺而不悔而已。若使比干先有辦死之心。忠則忠矣。何得與於三仁之列乎。

觀於箕子我不顧行遯之語。亦可見初無必自求生之意。而特紂不殺之耳。若謂箕子先自處以義在不死。則非所以知箕子也。

人生所禀。不出於陰陽二端。旣有陰陽。則不能無善惡。而性非陰陽。陰陽之理。乃其性之所具耳。故曰惡亦不可不謂之性。然程子以水之源淸流濁。喩性之善惡。則善卽性之本原。惡是性之末流。而善惡雖對待言。自有本末先後之分。由惡而溯之。則惡亦出於善之理。而特變而爲惡矣。故氣質不齊之性。固當觀於發後。不可攙論於未發地頭。於此亦可以見矣。

陰陽初非有善惡之物也。卽對立爲兩端。則自不能無偏。不能無偏。則自不能無惡也。

陰陽之不能無偏者。亦是造化之自然。若使一向無偏。便不成造化。然聖人去其中。將一箇理爲之準。而成裁輔位育之功。此又聖人之造化。

陽善陰惡。是其大分也。而又有陽中之陰陰中之陽。是其細分也。

善本於陽。而陽奇故君子常少。惡本於陰。而陰偶故小人常多。

陰陽之化以漸。故人之善惡之成亦有漸。自微而至著。須於其漸處。明着眼勇着力。

五行之理。生與克而已。故萬物之情。不出乎生克兩端。以此求之吾心。自有多少省悟處耳。

人事之乘除損益。亦只是生克之理也。

乘除損益。可見造化之平章處也。

大凡造化常有餘地。靜觀物理。可驗也。

至哉誠也。造化之源也。苟能行之以至誠。造化幾在我矣。

大哉一也。理之原數之祖。

數生於象。象又因數而著。俱屬形氣。必由理而立焉。

天地雖大。亦理中之一物也。天地有時消盡。此理則未嘗泯絶。却又綱紀于後天地者。有如根蔕脫落種而復生。邵子所謂道生天地者此也。然則無後天地則已矣。苟有之。其太極陰陽大倫大法。當不變於此天地也。

程子曰。以功用謂之鬼神。以妙用謂之神。朱子論此曰功用言其氣也。妙用言其理也。妙用言其理一句。不能無疑。此盖欲就其無迹處。兼主宰意思看。故爲說雖如此。若不活看。則易以做病。大抵程子此言。歷敍形體主宰功用妙用性情。詳玩於分言之意。則各有間架條理。至爲精密。且妙用云云。自是有作爲運用底意。則竊恐不襯於此理本色也。朱子又嘗曰。功用兼精粗而言。妙用言其精者。恐此爲定論。然則此妙用。若與張子所謂良能同看地頭。則或不失程子之意耶。

整庵曰。理一分殊。本程子論西銘之言。其言至簡。而推之天下之理。無所不盡。又曰。持此論性。自不須立天命氣質之兩名。而粲然其如示諸掌矣。伊川旣有此言。又以爲才禀於氣。豈其所謂分之殊者。專指氣而言之乎。竊詳整庵喜主氣說理。以理爲其氣之理。要見合一之妙。故惡其分別。凡於先賢理氣對說處。輒加疵論。一例歸之於未定于一也。然理之所以一。分之所以殊。必有其故。今不明言其故。而欲如示掌。其可得乎。夫受氣之初。其理惟一。天命之所以立也。成形之後。其分萬殊。氣質之所由名也。而理之一。雖未嘗離於分之殊。然其所以殊者氣也。若不指出氣。則何以明其故也。受氣成形。非截然有先後也。所就而言者。特有主理主氣之異。要見分合之妙耳。此張程所以兩立其名。錯綜而盡妙也。盖理與氣究極其原。雖不容爲二。而自有道器之別。道一而器殊。故天下之殊。皆出於氣。而一理貫乎其中。混闢隨地異指。豈可偏主而硬說。有混而無闢耶。

程子以理一分殊論西銘。只是敎人推理而知其一。存義而立其分。初非爲論理氣發也。然苟欲以此推說。發明理氣本末。則分殊自屬於氣耳。

宇宙間物事。莫不本於理而形於氣也。故理之分殊。非氣不可得以見矣。

西銘理一分殊。當於首節求之。其曰乾坤父母。分殊也。稱父稱母。理一也。盖乾不得爲坤。坤不得爲乾。父不得爲母。母不得爲父。父母不得爲乾坤。乾坤不得爲父母。豈非分殊乎。事父母之道。可以事天地。豈非理一乎。故不能相踰者器也。可以相推者道也。以此究之。一篇理一分殊之旨。莫不相說而解矣。

整菴,鹿門理氣一物之見。奚但於論性有礙。推之學問工夫。亦易差失路頭耳。試看虞書之精一。孔門之克復。乃千聖論學之宗。相傳之訣。要皆必先辨別於理與氣之分。而立言垂訓。前後一揆。如合符節。宋之諸賢。有見於此。故旣發揮是理而兼論氣。以盡其妙耳。使學者知欲復性。則自有矯揉變化之工。此氣質之說所由起也。若張子所謂形而後有氣質之性。善反之則天地之性存焉者。確乎其不可易也。

鹿門斥整庵人物之生莫不有此性。亦莫不有此覺之語曰。如此則明德當爲人物所同得。大學或問人之所以異於禽獸正在於此一段語。亦不得爲定論耶。竊詳整庵此語。就萬物同一箇原頭而言也。盖性只是生之理。覺只是心之神。此神此理。卽天地造化生成之具。寧有間於人物乎。但物則偏塞。不能自通於全體。不如人之虛靈洞澈。萬理咸備也。人物之別。實惟在此。故或問之云。卽指此爲言而已。恐非謂性與覺人物原來不同也。鹿門之援此排整庵。何其疎也。且鹿門嘗深疑栗谷湛一淸虛之氣多有不在之語。栗谷此語。似有礙於一本。其疑之也固是矣。然以其所自爲說者推之。則湛一淸虛之氣。畢竟人與物不可謂均賦也。然則栗谷之語。又何爲疑之耶。

鹿門以各正性命。斷犬牛人性之不同。殊不察雖於各正之際。所賦之神理則一而非二。人亦賦此神理。物亦賦此神理。神理無方無體。又不可以大小多寡求也。將以何者爲不同耶。盖犬牛人性。其分雖殊。其理則一。未嘗不各具也。若如鹿門之見。則賦形之後。只有分殊而無理一。豈其然乎。

所謂理者非眞有一物在於氣外可標指。故整庵,鹿門欲只於氣之轉折處自然處喚做理。可謂要妙。然是皆終歸於以氣之作用處爲理也。若濂溪諸賢。非不知理氣之非二物。而猶分別言之者。豈無所受乎。易繫先說太極。次言兩儀四象。反復精思於其立言先後。則聖人之深意可見矣。

太極聖人於陰陽變易中。指出一箇極至底道理。此所謂卽氣非氣者。與太虛太和之主氣言者。意稍別。

惟此一箇極至底道理。亘古亘今。泯絶不得。故此氣亦亘古亘今。流行不息也。

凡人之禀賦。自非聖人均賦五行之秀氣。不能無偏勝處也。水氣勝者。外似糊塗而內實通明。火氣勝者。外似辨晣而內實暗塞。木氣勝者。溫柔而少文理。金氣勝者。剛决而有分別。土氣勝者。重厚而寡變通。

人之氣質。旣生於五行之游氣。則亦有生克之理於其間而互相贏輸。須精察而斡旋。方可短長相輔。而成其變化之功也。

氣有本末。而不可將本末爲二物。故道有體用。而不可以體用爲二致。

古人云地處天中。天包地外。盖天氣也地形也。形有盡而氣無窮。故氣却包。形在其中。而又非特包而已。俵散透貫於有形之內而運行不已也。

上天下地。氣質交運。而氣陽而質陰。故氣之升降往來於地中者。畢竟是天之氣也。

學問自有許多關嶺。故初間下手。戛戛乎其難。中間心開路熟。則漸知其易到得。末終更覺其眞難也。

世間學問。有一生以讀書窮理自喜。而無進步處。坐是終無眞見於此道之大也。

後世學問之士。看得道理不如古人者無他。直坐是心麤也。

人於一日之內。動靜循環無間然。當分三時節看。未發至靜也。動靜之交也。應接之動也。惟此三時節。皆有工夫。而其肯綮緊要。專在於動靜之交。而在易爲復。故精一愼獨。實皆於此焉致力也。

心欲虛而知要實。氣欲活而形要止。

心虛而知不實。則易流於異端。氣活而形不止。則易歸於流蕩。

神感於微。氣隨而動。其感動之機。惟存心者識之。

神是氣之帥。而有時反爲氣之所役。

大哉大一統之義。天下有天下之大一統。一國有一國之大一統。一家有一家之大一統。一身有一身之大一統。其理一也。一身之大一統。其惟百體之從令於天君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