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臺山集/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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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臺山集
卷十五
作者:金邁淳
1879年
卷十六

闕餘散筆[编辑]

子曰。多聞闕疑。愼言其餘則寡尤。多見闕殆。愼行其餘則寡悔。余結髮從事書籍。聞見所及。疑闕太半。其粗有推測。形諸言而擬諸行者。蠅書累紙。在簏笥中。散雜無統。往往爛缺不可考。使兒子與李生碩章檢而彙之。繕寫爲六卷。題曰闕餘散筆。己亥首夏。臺山老學書。

天之第一[编辑]

天之降雨者理也。地之載水者性也。地之有江河井沼。與夫溪澗之斜直方圓淺深者。人物之形氣也。水之濕潤就下者。性之健順五常也。天命之謂性者。猶言天雨之謂水也。人物之生。各得其所賦之理。以爲健順五常之德者。猶言江河井沼溪澗。各得其所降之雨。以爲濕潤就下之德也。爲性道異之說者。譬如指江河井沼溪澗曰雨則一也。江之水淸。河之水濁。井之水湧。沼之水渟。斜之水斜。直之水直。方圓之水方圓。淺深之水淺深。濕潤就下雖曰同。然江河之潤下大而全。井沼之潤下小而偏。故曰雨同而水不同。若曰雨水皆同。是理氣混爲一物也。此以江河井沼溪澗爲主。以雨水爲賓而言者也。爲性道同之說者。譬如指雨水曰是雖在江而淸。在河而濁。在井而湧。在沼而渟。在斜而斜。在直而直。在方圓而方圓。在淺深而淺深。其得雨而爲水一也。濕潤就下。雖有大小偏全之別。旣曰水矣。有不潤而下者乎。故曰水卽雨也。若曰雨同而水不同。是性理判作二物也。此以雨水爲主。以江河井沼溪澗爲賓而言者也。二說不可偏廢。盖性不可以一槩言也。聖賢說性。有主氣處。有主理處。主氣處當從前說。主理處當從後說。中庸天命之性。明是主理而言。則取舍之分。庶乎有在矣。

人物五常之具與不具。乃天地造化之奧。而非有貌象度數之可徵。固難以蒙學淺見。率爾剖判。而但就註說文理而觀之。則政自有不必疑者。猶以爲可疑。則試問陰陽五行與健順五常。相對乎不相對乎。若以爲不相對。則無可說矣。以爲相對。則復問所謂以陰陽五行化生云者。止陰一氣陽一氣。水火金木土各一氣。可以化生耶。必也二五之氣具而不缺然後。方能生物耶。若以爲各一氣可以化生。則亦無可說矣。以爲具而不缺然後。方能生物。則復問二五之氣則具而不缺。二五之理則缺而不具。惡在其相對耶。彼將何以爲答。嘗欲爲之代下而不得其說。

性道雖同而氣禀或異。故不能無過不及之差。此一節頗易疑眩。竊謂氣禀之異。有偏全者。有美惡者。固難混而一之。而一或字。可以無不該矣。過不及者。就氣禀之中。鬆放偏全。緊拈美惡。而歸重又在於人。下文雖有人物所當行之語。而詳畧迥別。絶不可纏繞釘粘。作一例說也。盖中庸一書。本爲敎人而作。則曰性曰道之拖及於鳥獸草木。已似題外旁說。而特以天之賦與。初無間於人物。而賦與之實。舍性道。更無佗件。故章句上面。以天以陰陽五行化生萬物起頭。而以人與物包在萬物之中。則所禀性道。雖欲分而異之。非但事理有不順。語勢亦有不暇及。夫了却性道。將釋敎字。去天事稍遠。而就人事漸近。則又不可一味開張。汗漫無歸。於是節次收殺。舍繁趍簡緊。顧作書之本意。而人不得不詳。物不得不畧矣。湖中諸公。不能於章句首尾。融通活化。以求其本意所在。徒見上面幷說人物。便欲步步齊頭。段段比肩。推至末流。見其終不可齊。則又欲隔別源頭。趁早區處。以爲截趾適履之計。驟見之。雖若自成一說。而其於非經傳本旨何哉。至於洛中一偏之論。又欲以過不及。並該偏全。則恐不免矯枉之過。而無以自解於敎在性道外之譏矣。族叔父三山先生曰。氣禀或異。以人與物之大異。與人人物物之小異而通言之。其曰不能無過不及之差者。就其或異之中。主乎人而爲言。物則統在其間而已。此論最得要領。

本然者。理一而已。偏全者。隨人物之形氣而有不齊也。美惡者。偏全之中。各自有不齊也。美惡可變。偏全不可變。偏全美惡。雖有可變不可變之分。而其爲氣質則一也。其爲氣質則一。而所指則不同。湖中以偏全本然混而言之。理與氣混者也。洛中一偏之論。以偏全美惡混而言之。氣與氣混者也。氣與氣混。小錯也。理與氣混。大錯也。

南塘以孟子所稱犬牛人性。爲天命本然之性。朱子尤庵定論。明明寫在冊子上。而非但不肯從。又硬說曰無。其言曰。以氣說性。正告子迷謬處。孟子不應反襲其謬。復以氣質之性對之也。竊謂論氣有四般。理同而氣異者。以偏全通塞而言也。類之所以異者也。氣雖相近者。以知覺運動而言也。異類而同者也。大學序所謂氣質之禀。或不能齊者。以昏明彊弱而言也。同類而異者也。兼同類與異類而總言其異者。中庸章句所謂氣禀或異是也。告子以異類而同者。直謂之性。故孟子擧類之所以異者以折之。論氣則一也。所從言之。實相燕越。南塘聽瑩乎此。徒知氣之非理。而不知裏面條貫。種種有不可混者。非但見理久詳。見氣亦未可謂精也。

或曰。人之性之性。與性善之性不同歟。曰同。性善之性。非本然之性歟。曰本然之性也。曰子以犬牛人之性。爲氣質之性。以性善爲本然之性。而又言其同何也。曰單說人則本然也。與犬牛相形則氣質也。

今人粗離四書句讀。便能道本然之性氣質之性。問二性緣何不同。輒曰本然之性好。氣質之性不好。此皆景響皮膜語也。本然之性固好矣。氣質之性。豈皆不好乎。特不好者。由於氣質耳。大抵性理之難明。氣質之說眩之也。若於氣質之說。層級分數。看得歷落。則本然之性。煥然如雲開日出。不須另費捫揣也。竊謂人物得氣之初。兼得天地元亨利貞之理。所謂本然之性也。飛潛動植。胎卵濕化。靈蠢通塞。其類不一。而約言之曰正偏。淸濁粹駁。昏明彊弱。長短敏鈍。其才不一。而約言之曰美惡。所謂氣質之性也。人得其氣之正。氣與理一。正處卽是本然。故在人而論氣質。則只當以美惡言之也。物得其氣之偏。理隨氣偏。本然爲偏所梏。故在物而論氣質。則當幷偏與美惡言之也。氣質性之說。刱於張子。而張子立言。專爲人之學問變化。則不得不只就美惡說也。又以天地之性對擧。則不得不只向惡邊說也。其實非但惡者氣質也。美者亦氣質也。非但美惡者氣質也。偏塞而沒奈何者。亦氣質也。非但偏塞者氣質也。正通而能與理一者。亦氣質也。至若本然之爲本然。自當別項論。不可冒認抑配。以亂其宗派也。湖中諸公。確守張子本文而不能活看。以爲在物而論。亦當一照人例。遂以偏塞者。命爲本然。一以明氣質之專指惡邊。一以避正通之同歸氣質。許多議論浩瀚。瀾翻而濫觴。要不出此卽本然好氣質不好之見也。豈非所謂靡哲不愚者乎。

或曰。然則直以性善爲氣質之性可也。子曰單說則本然。相形則氣質。何其言之遷就不定也。曰性善之指氣質。前人有眼目者已言之矣。李光地榕村集語錄曰。孟子所謂性善者。單指人性如是。統論萬物一原之性。則不應云異於禽獸者幾希。且云犬牛與人異性。旣是單指人性。便是以其得氣質之正而爲萬物之靈。孟子論性。又何嘗丟了氣質。又曰。孟子所謂人性。正以其得乎正且通者而謂之善。非不言氣禀。而所謂善者。純以天命之初說之也。此論直截爽利。覺得鄙說枝蔓。而異說膠固。聚訟紛挐。驟而語之曰孟子性善。非極本窮源之性。必將大驚小怪。隨勢開導。其說不得不長。

南塘曰。氣質之性。豈可盡者乎。人物之性果同。則聖人不能使物做人底事。豈可謂盡物之性乎。夫物性之可盡者。只當以可變者而言。其不可變者。聖人之所不能。不得不隨其氣質而盡之耳。然其所盡之性。卽偏中之善。偏中之善。比之大全之善。固不啻霄壤。不襍偏全。而單言其善。則莫非健順五常。是又何害其本然之同耶。大抵盡物之性。與天命之性。是一箇性。但首章之性。以一原揭起。此章之性。以萬殊推去。是則煞有彼此。然以一原揭起而未嘗離於萬殊。以萬殊推去。而莫不本於一原。畢竟是一箇性。而未嘗有彼此也。理同性不同。固是朱子之訓。而於其異處則盖嘗曰理絶不同矣。至於此章章句。則曰人物之性。亦我之性。但以所賦形氣不同而有異耳。於此可見天命本然之性無不同。若性理二字。截然不可相通。則當曰人物之理亦我之理。但以所賦形氣不同。而其性有異云爾。豈如彼谷董說耶。

南塘曰。不離不雜四字。發明理氣之情無餘蘊。此言至當。以專言不雜。並句不離。不雜專言不離。分三層說性。此論自以爲至精細。然其最下層專言不離者於區處。過不及之氣禀。雖似巧玅。而上中二層之分屬。專言並包者。終不能無疑。盖其中層所謂人與人同。物與物同之性。卽指天命之性也。未知天命之性上面。更有所謂專言之性。可以別立一層者乎。然則子思何故秘惜。第一層不以示人。而姑以第二層爲造端託始之大題目乎。竊謂此二層。恐當合而爲一。就一層之中。又當兼二意看也。盖天命之性。未嘗外於偏全。苟能活看善說。則雖謂之已帶並包意。亦無不可。而於並包之中。以理爲主。則自不害爲專不雜也。南塘則以並包平等看。而愚意則欲分主客看也。

栗谷先生曰。性者理氣之合也。盖理在氣中然後爲性。若不在形質之中。則當謂之理。不當謂之性也。但就形質中。單指其理而言之。則本然之理也。本然之性。不可雜以氣也。愚所謂已帶並包者。卽栗谷所謂理在氣中者也。愚所謂並包中以理爲主者。卽栗谷所謂就形質單指其理者也。如是爲說。豈不坦易明白乎。若南塘三層之論。原其本意。非不欲十分精詳。而所謂上層專言不雜者。若掉脫人物形質而言之。則此政栗谷所謂當謂之理而不當謂之性者也。於論性何與焉。若就形質而指其不雜。則捨却天命之性。何時節何地位。可以受用此性耶。懸空强設。只成贅疣。從古聖賢說性。不應如是之沒着落也。

有謂纔說太極。便可說健順五常。是不知太極超形氣而稱之。五常因氣質而名之。未有陰陽五行之前。說太極則可。說健順五常則不可。此數語是南塘一生本領處。然反復思之。終未知其爲確論也。盖太極與健順五常。本非二物。有則俱有。初無前後之別。太極。健順五常之渾然者也。健順五常。太極之燦然者也。若曰未說陰陽五行。燦然者全具於渾然。已說陰陽五行。始散在而著見則可。今直以超形氣因氣質。分兩層說破。稱有而對無。稱前而對後。時位迥別。體段判異。則是眞所謂渾然裏面。都無分別。而仁義禮智。却是後來旋次。生出幾件有形有象之物也。與朱子之論。疑若不相似矣。朱子所論。見與何叔京書。夫太極一也。兩分之爲健順。四破之爲五常。不可不謂之分殊。而所謂纔說太極。便可說健順五常者。正以其燦然之全具者而言。是何害於一原之義耶。至其所謂二之爲二。五之爲五。屈指數之。可知其爲非一。以二與五爲一。是六與七不辨云者。恐不必如是說。今夫性一也。有曰一性者。有曰五性者。一性者渾然也。五性者燦然也。纔說一性。五性者無不該。又可以一性爲超形氣。而五性爲因氣質耶。若曰太極與人性不同。則尤不敢知也。

爲塘論者。每曰性道二字。初無差別。性同則道亦同。道不同則性亦不同。人與物之道。分明不同。若曰道不同而性同。則是道非率性也。驟聞此語。易以惑人。而徐究之則亦有不難辨者。性與道固無差別。而性者體也。道者用也。性者總會之名。道者散殊之稱。又豈容全然無別。然而不害爲同者。以其循善不雜惡。卽用而認其體。就殊而觀其一耳。若止據其發用散殊而言之。則人物不同。姑舍無論。人之道亦何嘗箇箇皆同。君有君之道。臣有臣之道。父有父之道。子有子之道。臣之道非君之道。子之道非父之道。是其隨地異宜。不能相通。與物之不能爲人。人之不能爲物。亦復何別哉。君令臣恭。父慈子孝。固莫非率性。而性中元無所謂令恭慈孝。則此乃分殊而非一原也。本然也者。溯其一原而言耳。性也非道也。非其實不同也。體用先後之序。不得不然耳。若以令恭慈孝之循善不雜惡。而直命之爲本然一原。則是指用而爲體。把殊而爲一。其可乎哉。推類而疏觀之則善矣。

君之令。移之於臣則爲恭。臣之恭。移之於君則爲令。父之慈。移之於子則爲孝。子之孝。移之於父則爲慈。以其一原之同也。以此推之。則牛之耕。移之於馬則爲載。馬之載。移之於牛則爲耕。鷄之司晨。移之於犬則爲守夜。犬之守夜。移之於鷄則爲司晨。無往而非一原也。又通人物而推之。則人之耒耜緣畝。負戴行路。治曆明時。擊柝禦暴。有異於牛馬之耕載。鷄犬之晨夜乎。特此廣而彼狹。此精而彼粗耳。有廣有狹。有精有粗。分殊之異也。合廣狹通精粗。而單言其當然。則一原之同也。

南塘曰。今旣以五常之性。爲治平之本。禽獸能禀全五常。又能率性。則是宜禽獸亦能做治平之事。而猶不能者何也。無乃本不能禀是性而然耶。强辨禦人。一何至此。所謂物性之健順五常。此老信以爲健必剛健不已然後。方可謂之健。順必和順積中然後。方可謂之順。仁必公普無私然後。方可謂之仁。義必權度不差然後。方可謂之義。禮必動中䂓矩然後。方可謂之禮。智必審別善惡然後。方可謂之智耶。若如是說。則虎狼之仁。蜂蟻之義。亦此老之所不得諱者。夫治平豈在多術哉。只公普無私。堯舜之平章協和。亦不外是。只權度不差。亦可以當春秋衮鉞之治。虎狼蜂蟻之禀是性而不能辦此。其故何也。於此反求。則治平之說。可以了案矣。虎狼之仁。蜂蟻之義。猶有發見而可以指名者矣。若豚魚之冥。木石之頑。以至糞壤枯槁糟粕煨燼之物。其所禀之性。此老欲如何區處耶。若以爲五常之中。無一件禀得云爾。則所謂中層各指之圈。往往全闕都欠。而不免爲無用之虛位矣。若以爲依俙仿像之間。各有一常之可以認得者云爾。則凡爲物亦具五常之說者。亦就其依俙仿像者而言之。以明太極之無虧欠而已。一常之仿像。五常之仿像。仿像則一也。一予一奪。何若是遼絶也。於此反求。則本不能禀是性之說。可以出塲矣。

朱子名堂室記曰。及讀中庸。見其所論修道之敎。而必以戒愼恐懼爲始然後。得夫所以持敬之本。又答呂伯恭別紙論修道之敎。曰以失其性。故修而求復。下文遂言戒愼恐懼及致中和。乃修道之始終也。其意如記文所云。而自注曰此說非是。盖中庸首章所謂性道。通人物而言。若以修道之敎。專屬戒懼等事。則於物上說不去。故以爲非是。而章句斷以禮樂刑政爲敎。以見其無所不包。自戒愼恐懼以下。乃是君子體道立敎之本。盖至此而始專說人事。此晩年不易之定論也。谿谷嘗疑禮樂雖所以治身。比之戒愼差緩。刑政是爲治之具。元無關於學者身心。不宜捨本章所言戒愼中和等切近之訓。而遠擧禮樂刑政以爲敎。殊不知朱子初年所見政自如是。而後來改見。儘有思量。豈或考之未詳歟。

致中和章句至靜之中無所偏倚。諸儒先之論。有當作一句讀者。有當作兩句讀者。一句讀之說。則曰至靜之中。卽未發也。纔說未發。自無偏倚。非未發之前。別着工夫。令其無所偏倚也。若以至靜之中。絶作一句。則無所偏倚。疑於工夫。而大害未發之本旨也。兩句讀之說。則曰下文應物之處。無少差謬。不得不作兩句讀。致中致和。正是對說。而此作一句。彼作兩句。則語勢文理。參差不齊。朱子訓釋之精。不應如是。故曰至靜未便是未發。卽未接物未應事之時。於此戒懼。以至於無所偏倚。方是未發境界也。二說各有所據。而不能相通。竊嘗論之。發未發地頭也。中和實體也。按經文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未發謂之中者。未發便是中。卽地頭卽實體。此一串語也。發而皆中節謂之和者。發未必和。必發而皆中節然後謂之和。先地頭次實體。此兩層語也。一串語自當以一句聯說。兩層語自當以兩句分說。理勢然也。且此靜字。若只是未接物未應事之時。則不應曰至靜。至者。到此築底。更無去處之謂也。未接物未應事。果可謂至靜。則上面未發之靜。更以何語形容耶。以此觀之。前說當從。按或問曰。致焉而極其至。至於靜而無一息之不中。此靜字。卽章句至靜之靜。而味其語意。正與發而皆中節相類。是靜未必盡中。而有時乎偏倚也。欲尊護未發。不令以偏倚受玷。則不得不以此靜字屬之未接物未應事之時。以此觀之。後說當從。此等處。惟待踐履精篤。親到其境落。然後可以默會。未可以推測摸索之見。徑斷其可否也。後有未發說。姑存此條。以見當初會疑之端。

問。中庸一篇中間。揷入鬼神一章。何義也。曰。中庸爲書。所以明天人合一之理也。一篇分爲四大節。而除第四節單一章則爲三大節。第一節。第一章天命之性。以本性之賦與而言也。第三節。三十章以下配天如天其天。以盛德之造詣而言也。此節此章。以實理之感應而言也。皆天人合一之義也。賦與據其始。故言之於首。造詣據其終。故言之於尾。至若實理感應。則徹始徹終。萬事萬物。無所不在。故言之於中間。盖處一篇之臍腹。貫三節之血脉也。其排置次序。可謂有條而不紊矣。

曰。然則其變天而言鬼神。何也。天與鬼神。若是其無差殊歟。曰。天之爲德。兼該理氣陰陽五行。無一事之非天。而專言天則理也。賦性配德。純以理言。故只說一天字。至於感應。則其昭昭靈靈之妙。若有知覺情意宰乎其間。若又只說一天字而已。則蒼然渾然。無以著其功用發見之端。故變天而言鬼神。盖就其氣之本然。與理無間。比理有迹者而言耳。以人事言之。則性無造作。心有主宰。性也者天也。心也者鬼神也。聖賢說性到發揮妙用處。必捨性而說心。孟子所謂良心本心是已。其實心卽是性。性卽是心。非二物也。通乎此則知此章之說矣。是以朱子章句曰。鬼神者。二氣之良能也。又曰。鬼者陰之靈。神者陽之靈。盖泛言鬼神則氣也。隨文訓釋之體。不得不然。而及其終則曰陰陽合散。無非實者。所謂實者非理乎。又曰。不見不聞隱也。體物如在則亦費矣。所謂隱與費者非理乎。旣謂之理則非天而何。天與鬼神。果有一毫差殊歟。

曰。鬼神章之說。旣聞命矣。下章承之以大舜之事者。亦有意義歟。曰。天之大德。在於生物。而形化以後。繼天而生物者。父道是已。故孝子之事親。乃所以事天。萬善百行。皆本於此。積累之久。上格天心。則申錫福祿。乃是常理。而大舜之受命得位。卽其極致明驗。盖天人感應之妙。至此而無以復加。故承上章而言之。其旨微矣。本章曰。天之生物。栽培傾覆。卽感應之說也。而章句釋之曰。氣至而滋息。氣反而遊散。則捨却天字。就鬼神上說。所以緊貼上章。而以天與鬼神混合言之也。故鬼神章之義。通下章而考之。則尤躍然可見矣。

第二十四章。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章句曰。禎祥者福之兆。妖孽者禍之萌。蓍所以筮。龜所以卜。四體謂動作威儀之間。如執玉高卑。其容頫仰之類。凡此皆理之先見者也。然惟誠之至極而無一毫私僞留於心目之間者。乃能有以察其幾焉。神謂鬼神。盖以興亡禍福二段。作一串說。而以察蓍龜四體之見動。而知其禍福爲至誠之道也。其爲訓義大體。非不明白。而以章旨推之。微似牴牾。竊謂禎祥妖孽。卽神之所爲也。將興亡而先著見動者。卽神之前知也。是其靈明不測。非人所能。而惟誠之至極者。其道亦然。見善而知其將福。見不善而知其將禍。察微洞幽。與鬼神絶相似。故曰至誠如神。如是爲說。似較襯貼。若如章句所訓。則可疑有三。不以禎妖見動謂之神。則下文至誠如神四字。突兀而無歸着。此一疑也。不以興亡禍福二段分屬神人。則三將字四必字。重疊而欠分析。此二疑也。且見卜筮而知禍福。覩威儀而知善否。春秋諸子能之者非一。豈可盡擬於至誠。而所謂至誠前知者。將如是而止耶。此三疑也。章句訓釋之精。豈蒙學所敢容喙。而讀書會疑。亦昔賢之所不禁也。姑記所見。以備講質。

書曰。格人元龜。罔敢知吉。格人卽所謂至誠也。格人元龜。皆能先知吉凶者。故對擧而並稱之。若待龜之先見然後。方始察而知之。則所謂格人者。未免下元龜一等矣。以此證之。此章之旨。似益較然矣。

盡性立本。非誠不能。而人之不誠。一則以私。一則以僞。私則必僞。僞則必私。故去私去僞者。誠之之事。無私無僞者。至誠之德。然就私僞二字而細觀之。又有意味差別而不容相混者。是以第二十二章章句曰。盡其性者。德無不實。故無人欲之私。言私而不言僞。第三十二章章句曰。其於所性之全體。無一毫人欲之僞以雜之。言僞而不言私。盖私者公之反也。僞者眞之反也。以有我之形氣。對無偏之性命。而公私之名生焉。以天道之自然。對人巧之作爲。而眞僞之稱起焉。論誠一也。卽乎人而言。則無形氣之私然後。合乎性命之公。故無私字較緊。本乎天而言。則無人巧之僞然後。體夫天道之眞。故無僞字較緊。盡其性。卽乎人而言者也。所性之全體。本乎天而言者也。章句之分言私僞。信乎各有攸當矣。曰。第二十四章至誠之道章句。兼言私僞何也。曰。此以天人平等相對而言之也。私僞二字。去一不得。

經綸天下之大經章句。曰經者。理其緖而分之。綸者。比其類而合之。天下之大經。如之何其分合之也。下文云各盡其當然之實。而皆可以爲天下後世法。各者。分之謂也。皆者。合之謂也。辭不費而意自足。小註陳饒諸說。以君君臣臣等爲分理。以父子相親等爲比合。推得太細。恐非章句正意。

大學章句大全序文小註。引朱子語。古者小學。已自是聖賢坯樸了。退溪集答李仲久書。論此義曰。陶器未燒。謂之坯。木器麤造。謂之樸。言已有聖賢形質了。按唐本。樸作模。又語類論孟子五穀種之美者也章。曰如今學者。要緊也成得一箇坯模。定了出冶。工夫却在人。坯者陶瓦未燒之稱。而模則形模之謂也。以出冶二字觀之。則坯模之專屬陶瓦。而不干木器也審矣。鄕板以字近而訛。退溪之訓。雖於大義不錯。而恐未免傳訛失眞。

元明間。諸儒多以爲格致傳未嘗亡。董氏槐以經文知止物有二節及聽訟章爲格致。傳結之以此謂知之至也。盖謂知本。卽是格物。卽是知之至。乃堯舜不徧物之意。蔡虛齋諸公。畧有參差。而大體無異。王陽明盡舍諸說。一從古本。謂大學初無經傳。亦無衍闕。隆萬以來。其說大行。明末顧涇陽。近世李榕村。名爲尊朱斥王。而至於知本之爲格物。則墨守膏肓。牢不可破。獨陸三魚隴其力辨其失曰。聖賢之學。本末兼該。雖有先後之序。而非可偏廢也。如謂知本。卽是知之至。則是一本之外。更別無學。以綱領言之。但當知有明德。而不必復講新民之方也。以條目言之。但當知有誠正修。而不必復講齊治平之道也。可乎。故謂本之當先務則可。謂知本而不必更求末則不可。堯舜之不徧物。是言治天下。當以親賢爲急。乃是論緩急。非論本末。豈大學知本之謂乎。董蔡二儒。將此二句。强作不徧物之解。未免稍偏。然其所認爲本者猶未差。若陽明之復古本。則不過欲借知本二字。自伸其良知之說。其所認爲本者。又非董蔡之所謂本矣。此論最强人意。

物有之物。與事相對。格物之物。與知相對。字㨾雖同。語意較別。知所先後之知。知本之知。與致知之知。亦有偏言專言之分。董蔡諸公。不察乎此。必欲以物有之物。作格物之物。又見聽訟章結語。有此謂知本四字。而此四字。與此謂知之至也一句。重出於經文之下。遂以知本之知。知所先後之知。同作致知之知。牽合而彌縫之也。其說驟看似新奇。余亦初頗以爲然。後覺其誤。有格致童子問。

作新民。康誥本文則作新斯民之義。而章句以振起其自新之民釋之者。所以明明德。民所同得。民之能新。皆自明其德。非由他人。特使之然者。其機在上也。第九章興仁興讓。第十章興孝興弟。皆作之義也。興則新。興者上之所興也。新者民之自新也。

旣曰爲人君止於仁。又曰與國人交止於信。國人似指羣臣而言。書曰官人。春秋。大夫稱人。周禮。多以人名官。中庸。忠信重祿。所以勸士。撫民以仁。接下以信。治民使臣之別也。

正心之心。兼體用而言。鄭景守嘗有問。余有答修身之身對人而言。嘗與洪相國有問對。齊家之齊。均齊爲主。而整齊在其中。有傳八章說。

仁則好惡必同於人。讓則財利不專於己。貪者讓之反也。戾者仁之反也。爲善非一。而必稱仁讓。爲惡非一。而必稱貪戾者。皆承接傳八章子惡苗碩之脉絡。而爲傳十章秦誓孟獻子之張本。莫非絜矩之義也。

絜矩云者。絜而矩。非以矩絜也。若是以矩絜。則當曰矩絜。不當曰絜矩。朱子答江德功可考。論語不踰矩註曰。矩法度之器。所以爲方者。重在器字。此曰所以爲方。重在方字。

長國家而務財用。長字無釋。按長者長益之意。諸葛武侯曰。不別治生。以長尺寸。

朱子四書註。童習白紛。吾無間然。而論其極秤停絶滲漏。恐當以論語註爲首。試以古註及精義。逐章對勘。則孔包馬王諸說。苟有一長可取。靡不採錄。幾無遺漏。其刊落不用者。非疎畧無稽。則穿鑿有病。使諸儒復起。無以相難。而雖二程之訓。非十分精要。不苟登載。或於全段中。剔出數句。或於成句中。改換一字。神彩頓添。旨義愈煥。如此心眼。如此筆舌。洵可謂天地間異人。

朱子嘗曰。論語一書。只爲漢儒一向尋求訓詁。更不看聖人意思。所以二程先生。不得不發明道理。開示學者。使求聖人用心處。故放得稍高。今日學者。乃捨近求遠。處下窺高。一向懸空說。其爲害反甚於向者之未知尋求道理。依舊只在大路上。行要知與他古本相似者。方是本分道理。若不與古本相似。盡是亂道。觀於此說。則朱子於漢儒訓詁。初未嘗忽棄。但就訓詁上。看出聖人意思。所以精明切實。獨絶古今。

巧言亂德。古註孔曰。巧言利口則亂德義。精義侯曰。巧言似是而非。所以亂德。集註曰。巧言。變亂是非。聽之使人喪其所守。竊意此一句。孔氏說似得之。盖經傳中凡言亂者。皆指疑似混眞而言。如惡紫恐其亂朱是已。巧言亂德云者。如內懷殘忍之心。外飾仁厚之話。使聽之者不知其殘忍。而認作仁厚。此所謂亂德也。以此意看。則巧與亂。皆屬言者卽巧而卽亂也。若以集註意看。則巧屬言者。亂屬聽者。彼巧而此亂也。恐或可商。

竊詳集註。不以亂朱之亂釋亂德者。似以下文亂大謀之亂。義近於敗亂。與疑似之亂。微有不同。上下兩句之內。字義不容有異。遂釋上亂爲喪。與下亂爲敗。比類相從歟。然婦人之仁。似仁而非仁。所以敗大仁也。匹夫之勇。似勇而非勇。所以敗大勇也。依舊是疑似之亂。未知如何。

師冕見一章。細玩極有味。及階而告。及席而告。皆坐而告者。聖人眞誠所發。自然中節。非有所因襲依據而爲之也。子張爲人。少誠實而習威儀。故其於觀聖人也。心術惻怛之源。見得未到。節文委曲之末。察得欲詳。意謂與無目者說話之法。本來如此。夫子亦依而爲之也。故擧以爲間。夫子欲自言其發於眞誠。無所因襲。則非謙光之義。而其實古者瞽之有相。意盖如此。故然其問。而曰固相師之道也。泛看則此六字混全無縫罅。而細看則固之一字。斡旋有跡。而眞誠無因襲之意。隱然躍如於上面不言中矣。聖人德性之備。言語之精。卽此一事。可見數端。而觀而記之者。亦可謂工妙入神矣。

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繫而不食。古註曰。匏瓠也。言瓠瓜得繫一處者。不食故也。吾自食物。當東西南北。不得如不食之物繫滯一處。集註曰。匏瓠也。匏瓜繫於一處而不能飮食。人則不如是也。盖全用古註而畧有點刪也。此註不能無疑。按陸佃埤雅。瓠性甘。匏性苦。後人合瓠匏爲一許愼說文。陸璣詩疏。並非。詩曰匏有苦葉。左傳叔向曰。苦匏不材於人。供濟而已。韋昭註曰。不材於人。言不可食。供濟而已。佩匏可以渡水也。竊以以上諸說參考。此章旨義。似爲夫子自言。我懷抱材德。將以有益於人。非如苦匏之止充佩繫而不堪供食也。若如古註所訓。則未論志在求食。於理未安。繫字之不釋爲佩。旣汎然少味。而瓠之爲物。又何論飮食之能不能耶。

孟子七篇。明仁義距邪詖。立言垂訓。不下六經。而以其混於諸子。不甚見尙。故遭秦免燔。以全部得傳。而西漢之世。猶未大顯。至後漢。趙岐始爲之註。可謂有開山破荒之功。至宋。又有孫奭疏。勞亦不細。孫奭採張鎰丁公著二家言。補其闕遺。成音義二卷。未嘗作正義。後人全鈔音義。略加數語。署曰孫奭疏。朱子甞日。邵武一土人爲之。而二氏之學。不出訓詁窠臼。看文字。又甚淺短。非但義理肯綮。少所發明。往往於答問之爲彼爲此。段落之屬上屬下。矇未照檢。硬立說話。如養氣章。以宰我子貢善爲說辭。至辭命則不能也爲孟子之言。而以然則夫子旣聖矣乎爲丑問。以昔者竊聞之。至具體而微爲孟子之言。而以敢問所安爲丑問。全不成文理。致爲臣章。季孫曰異哉子叔。疑以季孫子叔爲孟子弟子。謂二子異且疑於孟子之言。使已爲政以下。孟子解二子之異意疑心也。苟粗解句讀者。必不如此看。而以若宿儒。露拙乃如許。亦可異也。至朱子集註出。從頭梳洗。逐節整頓。一言一句。各得其所。孟子本旨。始明於千載之下。其功大矣。然而訓義之確然有據者。一從趙註。無所移易。其紕繆儱侗者。舍而不取而已。未嘗斥言其短。此大舜隱惡揚善。執端用中之䂓模也。無論見解精詣無人可及。卽其心事之公平忠厚。足令人悅服。而今之薄有才華。喜佻蕩而惡繩檢者。類多浮慕燕風。侈擡漢學。以不看集註爲高致。未知此輩果嘗用一日沉潛之功。以古今註說。章査句證。眞知其是非得失之所在歟。

孟子爲巨室章。能勝其任。謂大木能勝棟樑之任也。不勝其任。謂木旣斲小。不勝棟樑之任也。易大過。程傳曰不勝其任。如棟之橈。能勝其任。如棟隆起。卽此意也。盖此章之指。以巨室喩國。以木喩人。人之幼學壯行。大木之任巨室也。舍學而從我。則木之斲大而爲小也。則何如者。問其能行與否也。行與不行。旣是人之事。則勝與不勝之爲木之事。較然明甚。集註未曾說破。故人多泛看。而小註饒氏說以爲任賢不如任匠。則以任之勝不勝。屬之工師匠人。未免錯解。古註孫氏疏說如此。若如其說。則以工師喩學者。以匠人喩王。而以學者之舍其所學。爲王之不勝任也。語意豈不齟齬乎。

此章內兩段譬喩。泛看則似。而細看則別。上段以木之大小。喩學之汝我。而責王之謀國。不如謀室也。下段以治玉之工拙。喩治國之善否。而責王之任賢不如任工也。孫饒諸說。皆以下段之意。混釋上段。如此則兩段只是一說。而絮煩沓疊。殊欠精彩矣。

養氣章吾不惴焉。趙註以爲不輕驚懼之也。集註仍用其意曰。惴恐懼之也。此似未穩。作豈不恐懼意看。恐好。盖此節大勇。承上文二子之勇而言不惴。與無嚴之嚴無懼之懼。語意政同。皆屬己而不屬人。二子不問曲直。專以不畏人爲能事。此血氣之勇也。曾子之勇。在於義理。而不在於血氣。以直爲貴。而不以無懼爲貴。故其言曰。苟自反而不直。則雖褐寬博。吾豈不惴乎。惟其自反而直也。故千萬人吾往。盖不期無懼而自無懼。與二子之勇。名雖相近。而實絶不同。所以爲大勇也。若如今解。則無嚴之嚴無懼之懼皆屬己。不惴之惴獨屬人。語意恐久照應。且以七篇內語助使字之例推之。凡屬己之辭。多使焉字。凡屬人之辭。多使之字。如齊楚雖大何畏焉。於禽獸又何難焉。皆屬己之辭也。如勞之來之。每人而悅之。皆屬人之辭也。若如今解。則不惴之惴。乃屬人之辭。而不使之字。却使焉字。文法恐欠妥適。皆合商量。

顧亭林日知錄曰。褐寬博吾不惴焉。不上省一豈字。政同鄙見。

周制分田。一夫百畝。天下同然。而畿內鄕遂。用貢法。畿外邦國。用助法。貢法者。十十計之而無公田。令農夫各就所耕百畝而自稅其十一。遂人職所云夫間有遂。十夫有溝。百夫有洫。千夫有澮。萬夫有川是也。助法者。九九計之而有公田。八家同養公田。而不復稅其私田。小司徒職所云九夫爲井。四井爲邑。四邑爲丘。四丘爲甸。四甸爲縣。四縣爲都是也。畿內無公田者。鄕遂公邑之內。皆鄰里比閭等治民之官。朝夕從民事。若別置公田。則必促民先治公田。使不得恤其私。故用貢法而不置公田。所以防其侵擾也。畿外有公田者。諸侯專一國之政。若不置公田。則貪暴者取民無藝。故用助法而別置公田。所以禁其橫斂也。諸侯之國亦倣此。而異外內之法。孟子所謂野九一而助。國中什一。使自賦是也。朱子集註止云郊外行助法。郊內用貢法。而不說破其所以然之故。讀者多未曉然。故採周禮註疏說。著錄于此。以備遺忘。

夏后氏五十而貢。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畝而徹。若如集註所訓授田之數。代各異制。則每當革除之際。非破壞畎畝。塡塞溝洫。高深闊狹。一切改易。不可爲也。得無近於蘇老泉所謂驅天下之人。竭天下之糧。窮數百年。專力於此。不治他事而後成者乎。推以事理。恐不必然。按周制。六鄕之民。上地不易。家百畝。中地一易。家二百畝。下地再易。家三百畝。六遂之民。上地家百畝。萊五十畝。鄭註。萊謂休不耕者。六遂上地猶有萊。所以饒遠也。中地家百畝。萊百畝。下地家百畝。萊二百畝。夏言五十而貢者。據六鄕中地而言。通所受二百畝。而每年耕墾。止是百畝。則所稅之田。乃其折半。而單百畝內。耕且稅者。不過五十畝。故曰五十而貢。殷言七十而助者。據六遂上地而言。通所受百五十畝。而每年耕墾。止是百畝。則所稅之田。乃其三分之二。而單百畝內。耕且稅者。不過六十六畝有奇。賈疏云七十五畝。似是錯誤。故今正之。故曰七十而助。其曰七十者。擧成數也。周人百畝。據不易上地而言。盖一夫百畝。而稅其什一者。三代通䂓。而田分三等。夏殷亦有此法。故孟子互言之。以見其槪。而要不出百畝通䂓也。此亦疏說之可採者。而本文稍繁蕪。故畧爲刪潤而存之。

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集註猶言流風餘韻也。伯夷柳下惠之風。猶使人奮起於百世之下。孔子之澤。何至五世遽斬。池君運浩曰。風與澤。恐有分別。風以言行之垂於後者而言。如風鼓物。聞其聲而不見其形也。澤猶口澤手澤之澤。如水澤物。卽其跡而可睹其實也。盖過五世。則無人及見之者。故云斬。論語近者說遠者來註。被其澤則說。聞其風則來。此風與澤之分也。此論甚好。

池君又曰。舜往于田章。我竭力耕田。共爲子職而已矣。父母之不我愛。於我何哉。集註解作舜怨慕之意。而觀而已矣三字。則至矣無以加之辭也。觀於我何哉四字。則已矣無可奈何之辭也。合兩句而觀之。則乃是恝底意思。未見慕底意思。且舜之心。常負罪引慝。恐不應曰我竭力共子職。又不應以是爲至而曰而已矣。此節之義。似當解曰舜不若是無愁。而曰我只竭力耕田。以盡在我之職而已。父母之不我愛。我當奈何哉。如是則我自我。父母自父母。不以父母之不見愛爲我憂。所以爲恝也。舜之心。豈如是哉。是以至於號泣耳。如是看然後。若是字恝字及下文而已矣三字。於我何哉四字。皆有歸着。特以先言若是恝三字也。故其義爲難曉耳。此節文法。與我豈若是小丈夫然哉一節。政相類。先言豈若是小丈夫。然後乃言小丈夫之事也。蓋公明高之言。引而不發。故孟子代之說出其意如此。而下文極言怨慕之甚。至於如窮人無所歸。以明舜之不能不號泣耳。此與集註所訓有異。而集註之說。承用古註。則商量講質。亦或無妨。

淳于髠曰。先名實者爲人也。後名實者自爲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實未加於上下而去之。集註曰。名聲譽也。實事功也。言以名實爲先而爲之者。是有志於救民者也。以名實爲後而不爲者。是欲獨善其身者也。名之爲聲譽。實之爲事功。誠如集註之訓。而有志於救民者。實固當先。聲譽豈在所急。獨善其身。乃是不在其位者。事功先後。自不須論。髠之譏諷孟子。又非謂其聲譽之不著。則以名爲後。亦未必其發問之本意也。大抵名實二字正相反。而集註串合爲說。故依而讀之。終不能無疑。竊謂此二字當分開。蓋髠之爲人。卽尹士彭更之類。見孟子歷聘而無所施爲。疑其有名而無實。故以名實拈起話頭。先名實者。謂實先於名。有志於利人者也。後名實者。謂實後於名。有志於自利者也。在三卿之中。名當句言。孟子在齊國諸卿中。最有聲譽也。實未加於上下。言事功不及於正君濟民也。此或可備一說否。

凡言先者。對後之稱。凡言後者。對先之稱。今合言名實。則以名實爲先者。所後何物。以名實爲後者。所先何物。此是合商量處。

王子有其母死章。趙岐註王之庶夫人死。迫於嫡夫人。不得行其喪親之數。朱子集註曰。厭於適母而不敢終喪。盖用趙說。按徐氏讀禮通攷曰。儀禮有父厭子之文。無適厭妾之文。故諸侯庶子爲其母。父在則練冠麻麻衣縓緣。旣葬除之。父沒則大功。大夫庶子爲其母。父在則大功。父沒則三年。士之庶子爲其母。父在則杖朞。父沒則三年。此皆禮文及傳註之可信者也。則適母之不厭庶母明矣。此王子之母。本以父在不得服。非因適母之故也。趙註旣失之於前。朱子復襲之於後。實與儀禮不合。故爲辨之。此說得之。又本註引儀禮處。練冠下脫一麻字。麻者絰也。

鄕原章。孔子曰過我門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鄕原乎。鄕原德之賊也。曰何如。斯可謂之鄕原矣。集註以爲萬章又引孔子之言而問也。盖以孔子以下。皆作萬章問辭也。細考之。則有合商量者。章首萬章所問。不過狂士一種。而孟子添說獧者。以明孔子所取不獨狂士也。旣說了狂獧。又添說鄕原。以明孔子之所不取。有此一種人。益見狂獧之爲可取也。於是萬章有何如斯可謂鄕原之問。而起下文難疑闢破之端也。盖狂獧鄕原。一則非中而可與入道。一則似中而不可與入道。散言之則各項而不相襯貼。合言之則對頭而正相反背。惟孔子然後。知其相反而取舍之。惟孟子然後。知孔子取舍之意。而對擧合言之也。萬章之見。未必及此。問狂聞獧。已是料外。又安能徑擧遙遙不襯貼之鄕原。緊緊發問於答狂獧之下乎。且以鄕原與德之賊。分兩層問答。與公孫丑知言養氣問答。文勢畧相似。則以鄕原德之賊以上。屬之孟子之言。更似穩愜。未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