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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山集/卷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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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四 台山集
卷十五
作者:金迈淳
1879年
卷十六

阙馀散笔[编辑]

子曰。多闻阙疑。慎言其馀则寡尤。多见阙殆。慎行其馀则寡悔。余结发从事书籍。闻见所及。疑阙太半。其粗有推测。形诸言而拟诸行者。蝇书累纸。在簏笥中。散杂无统。往往烂缺不可考。使儿子与李生硕章检而汇之。缮写为六卷。题曰阙馀散笔。己亥首夏。台山老学书。

天之第一[编辑]

天之降雨者理也。地之载水者性也。地之有江河井沼。与夫溪涧之斜直方圆浅深者。人物之形气也。水之湿润就下者。性之健顺五常也。天命之谓性者。犹言天雨之谓水也。人物之生。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健顺五常之德者。犹言江河井沼溪涧。各得其所降之雨。以为湿润就下之德也。为性道异之说者。譬如指江河井沼溪涧曰雨则一也。江之水清。河之水浊。井之水涌。沼之水渟。斜之水斜。直之水直。方圆之水方圆。浅深之水浅深。湿润就下虽曰同。然江河之润下大而全。井沼之润下小而偏。故曰雨同而水不同。若曰雨水皆同。是理气混为一物也。此以江河井沼溪涧为主。以雨水为宾而言者也。为性道同之说者。譬如指雨水曰是虽在江而清。在河而浊。在井而涌。在沼而渟。在斜而斜。在直而直。在方圆而方圆。在浅深而浅深。其得雨而为水一也。湿润就下。虽有大小偏全之别。既曰水矣。有不润而下者乎。故曰水即雨也。若曰雨同而水不同。是性理判作二物也。此以雨水为主。以江河井沼溪涧为宾而言者也。二说不可偏废。盖性不可以一槩言也。圣贤说性。有主气处。有主理处。主气处当从前说。主理处当从后说。中庸天命之性。明是主理而言。则取舍之分。庶乎有在矣。

人物五常之具与不具。乃天地造化之奥。而非有貌象度数之可征。固难以蒙学浅见。率尔剖判。而但就注说文理而观之。则政自有不必疑者。犹以为可疑。则试问阴阳五行与健顺五常。相对乎不相对乎。若以为不相对。则无可说矣。以为相对。则复问所谓以阴阳五行化生云者。止阴一气阳一气。水火金木土各一气。可以化生耶。必也二五之气具而不缺然后。方能生物耶。若以为各一气可以化生。则亦无可说矣。以为具而不缺然后。方能生物。则复问二五之气则具而不缺。二五之理则缺而不具。恶在其相对耶。彼将何以为答。尝欲为之代下而不得其说。

性道虽同而气禀或异。故不能无过不及之差。此一节颇易疑眩。窃谓气禀之异。有偏全者。有美恶者。固难混而一之。而一或字。可以无不该矣。过不及者。就气禀之中。松放偏全。紧拈美恶。而归重又在于人。下文虽有人物所当行之语。而详略迥别。绝不可缠绕钉粘。作一例说也。盖中庸一书。本为教人而作。则曰性曰道之拖及于鸟兽草木。已似题外旁说。而特以天之赋与。初无间于人物。而赋与之实。舍性道。更无佗件。故章句上面。以天以阴阳五行化生万物起头。而以人与物包在万物之中。则所禀性道。虽欲分而异之。非但事理有不顺。语势亦有不暇及。夫了却性道。将释教字。去天事稍远。而就人事渐近。则又不可一味开张。汗漫无归。于是节次收杀。舍繁趍简紧。顾作书之本意。而人不得不详。物不得不略矣。湖中诸公。不能于章句首尾。融通活化。以求其本意所在。徒见上面幷说人物。便欲步步齐头。段段比肩。推至末流。见其终不可齐。则又欲隔别源头。趁早区处。以为截趾适履之计。骤见之。虽若自成一说。而其于非经传本旨何哉。至于洛中一偏之论。又欲以过不及。并该偏全。则恐不免矫枉之过。而无以自解于教在性道外之讥矣。族叔父三山先生曰。气禀或异。以人与物之大异。与人人物物之小异而通言之。其曰不能无过不及之差者。就其或异之中。主乎人而为言。物则统在其间而已。此论最得要领。

本然者。理一而已。偏全者。随人物之形气而有不齐也。美恶者。偏全之中。各自有不齐也。美恶可变。偏全不可变。偏全美恶。虽有可变不可变之分。而其为气质则一也。其为气质则一。而所指则不同。湖中以偏全本然混而言之。理与气混者也。洛中一偏之论。以偏全美恶混而言之。气与气混者也。气与气混。小错也。理与气混。大错也。

南塘以孟子所称犬牛人性。为天命本然之性。朱子尤庵定论。明明写在册子上。而非但不肯从。又硬说曰无。其言曰。以气说性。正告子迷谬处。孟子不应反袭其谬。复以气质之性对之也。窃谓论气有四般。理同而气异者。以偏全通塞而言也。类之所以异者也。气虽相近者。以知觉运动而言也。异类而同者也。大学序所谓气质之禀。或不能齐者。以昏明彊弱而言也。同类而异者也。兼同类与异类而总言其异者。中庸章句所谓气禀或异是也。告子以异类而同者。直谓之性。故孟子举类之所以异者以折之。论气则一也。所从言之。实相燕越。南塘听莹乎此。徒知气之非理。而不知里面条贯。种种有不可混者。非但见理久详。见气亦未可谓精也。

或曰。人之性之性。与性善之性不同欤。曰同。性善之性。非本然之性欤。曰本然之性也。曰子以犬牛人之性。为气质之性。以性善为本然之性。而又言其同何也。曰单说人则本然也。与犬牛相形则气质也。

今人粗离四书句读。便能道本然之性气质之性。问二性缘何不同。辄曰本然之性好。气质之性不好。此皆景响皮膜语也。本然之性固好矣。气质之性。岂皆不好乎。特不好者。由于气质耳。大抵性理之难明。气质之说眩之也。若于气质之说。层级分数。看得历落。则本然之性。焕然如云开日出。不须另费扪揣也。窃谓人物得气之初。兼得天地元亨利贞之理。所谓本然之性也。飞潜动植。胎卵湿化。灵蠢通塞。其类不一。而约言之曰正偏。清浊粹驳。昏明彊弱。长短敏钝。其才不一。而约言之曰美恶。所谓气质之性也。人得其气之正。气与理一。正处即是本然。故在人而论气质。则只当以美恶言之也。物得其气之偏。理随气偏。本然为偏所梏。故在物而论气质。则当幷偏与美恶言之也。气质性之说。刱于张子。而张子立言。专为人之学问变化。则不得不只就美恶说也。又以天地之性对举。则不得不只向恶边说也。其实非但恶者气质也。美者亦气质也。非但美恶者气质也。偏塞而没奈何者。亦气质也。非但偏塞者气质也。正通而能与理一者。亦气质也。至若本然之为本然。自当别项论。不可冒认抑配。以乱其宗派也。湖中诸公。确守张子本文而不能活看。以为在物而论。亦当一照人例。遂以偏塞者。命为本然。一以明气质之专指恶边。一以避正通之同归气质。许多议论浩瀚。澜翻而滥觞。要不出此即本然好气质不好之见也。岂非所谓靡哲不愚者乎。

或曰。然则直以性善为气质之性可也。子曰单说则本然。相形则气质。何其言之迁就不定也。曰性善之指气质。前人有眼目者已言之矣。李光地榕村集语录曰。孟子所谓性善者。单指人性如是。统论万物一原之性。则不应云异于禽兽者几希。且云犬牛与人异性。既是单指人性。便是以其得气质之正而为万物之灵。孟子论性。又何尝丢了气质。又曰。孟子所谓人性。正以其得乎正且通者而谓之善。非不言气禀。而所谓善者。纯以天命之初说之也。此论直截爽利。觉得鄙说枝蔓。而异说胶固。聚讼纷挐。骤而语之曰孟子性善。非极本穷源之性。必将大惊小怪。随势开导。其说不得不长。

南塘曰。气质之性。岂可尽者乎。人物之性果同。则圣人不能使物做人底事。岂可谓尽物之性乎。夫物性之可尽者。只当以可变者而言。其不可变者。圣人之所不能。不得不随其气质而尽之耳。然其所尽之性。即偏中之善。偏中之善。比之大全之善。固不啻霄壤。不杂偏全。而单言其善。则莫非健顺五常。是又何害其本然之同耶。大抵尽物之性。与天命之性。是一个性。但首章之性。以一原揭起。此章之性。以万殊推去。是则煞有彼此。然以一原揭起而未尝离于万殊。以万殊推去。而莫不本于一原。毕竟是一个性。而未尝有彼此也。理同性不同。固是朱子之训。而于其异处则盖尝曰理绝不同矣。至于此章章句。则曰人物之性。亦我之性。但以所赋形气不同而有异耳。于此可见天命本然之性无不同。若性理二字。截然不可相通。则当曰人物之理亦我之理。但以所赋形气不同。而其性有异云尔。岂如彼谷董说耶。

南塘曰。不离不杂四字。发明理气之情无馀蕴。此言至当。以专言不杂。并句不离。不杂专言不离。分三层说性。此论自以为至精细。然其最下层专言不离者于区处。过不及之气禀。虽似巧妙。而上中二层之分属。专言并包者。终不能无疑。盖其中层所谓人与人同。物与物同之性。即指天命之性也。未知天命之性上面。更有所谓专言之性。可以别立一层者乎。然则子思何故秘惜。第一层不以示人。而姑以第二层为造端托始之大题目乎。窃谓此二层。恐当合而为一。就一层之中。又当兼二意看也。盖天命之性。未尝外于偏全。苟能活看善说。则虽谓之已带并包意。亦无不可。而于并包之中。以理为主。则自不害为专不杂也。南塘则以并包平等看。而愚意则欲分主客看也。

栗谷先生曰。性者理气之合也。盖理在气中然后为性。若不在形质之中。则当谓之理。不当谓之性也。但就形质中。单指其理而言之。则本然之理也。本然之性。不可杂以气也。愚所谓已带并包者。即栗谷所谓理在气中者也。愚所谓并包中以理为主者。即栗谷所谓就形质单指其理者也。如是为说。岂不坦易明白乎。若南塘三层之论。原其本意。非不欲十分精详。而所谓上层专言不杂者。若掉脱人物形质而言之。则此政栗谷所谓当谓之理而不当谓之性者也。于论性何与焉。若就形质而指其不杂。则舍却天命之性。何时节何地位。可以受用此性耶。悬空强设。只成赘疣。从古圣贤说性。不应如是之没着落也。

有谓才说太极。便可说健顺五常。是不知太极超形气而称之。五常因气质而名之。未有阴阳五行之前。说太极则可。说健顺五常则不可。此数语是南塘一生本领处。然反复思之。终未知其为确论也。盖太极与健顺五常。本非二物。有则俱有。初无前后之别。太极。健顺五常之浑然者也。健顺五常。太极之灿然者也。若曰未说阴阳五行。灿然者全具于浑然。已说阴阳五行。始散在而著见则可。今直以超形气因气质。分两层说破。称有而对无。称前而对后。时位迥别。体段判异。则是真所谓浑然里面。都无分别。而仁义礼智。却是后来旋次。生出几件有形有象之物也。与朱子之论。疑若不相似矣。朱子所论。见与何叔京书。夫太极一也。两分之为健顺。四破之为五常。不可不谓之分殊。而所谓才说太极。便可说健顺五常者。正以其灿然之全具者而言。是何害于一原之义耶。至其所谓二之为二。五之为五。屈指数之。可知其为非一。以二与五为一。是六与七不辨云者。恐不必如是说。今夫性一也。有曰一性者。有曰五性者。一性者浑然也。五性者灿然也。才说一性。五性者无不该。又可以一性为超形气。而五性为因气质耶。若曰太极与人性不同。则尤不敢知也。

为塘论者。每曰性道二字。初无差别。性同则道亦同。道不同则性亦不同。人与物之道。分明不同。若曰道不同而性同。则是道非率性也。骤闻此语。易以惑人。而徐究之则亦有不难辨者。性与道固无差别。而性者体也。道者用也。性者总会之名。道者散殊之称。又岂容全然无别。然而不害为同者。以其循善不杂恶。即用而认其体。就殊而观其一耳。若止据其发用散殊而言之。则人物不同。姑舍无论。人之道亦何尝个个皆同。君有君之道。臣有臣之道。父有父之道。子有子之道。臣之道非君之道。子之道非父之道。是其随地异宜。不能相通。与物之不能为人。人之不能为物。亦复何别哉。君令臣恭。父慈子孝。固莫非率性。而性中元无所谓令恭慈孝。则此乃分殊而非一原也。本然也者。溯其一原而言耳。性也非道也。非其实不同也。体用先后之序。不得不然耳。若以令恭慈孝之循善不杂恶。而直命之为本然一原。则是指用而为体。把殊而为一。其可乎哉。推类而疏观之则善矣。

君之令。移之于臣则为恭。臣之恭。移之于君则为令。父之慈。移之于子则为孝。子之孝。移之于父则为慈。以其一原之同也。以此推之。则牛之耕。移之于马则为载。马之载。移之于牛则为耕。鸡之司晨。移之于犬则为守夜。犬之守夜。移之于鸡则为司晨。无往而非一原也。又通人物而推之。则人之耒耜缘亩。负戴行路。治历明时。击柝御暴。有异于牛马之耕载。鸡犬之晨夜乎。特此广而彼狭。此精而彼粗耳。有广有狭。有精有粗。分殊之异也。合广狭通精粗。而单言其当然。则一原之同也。

南塘曰。今既以五常之性。为治平之本。禽兽能禀全五常。又能率性。则是宜禽兽亦能做治平之事。而犹不能者何也。无乃本不能禀是性而然耶。强辨御人。一何至此。所谓物性之健顺五常。此老信以为健必刚健不已然后。方可谓之健。顺必和顺积中然后。方可谓之顺。仁必公普无私然后。方可谓之仁。义必权度不差然后。方可谓之义。礼必动中䂓矩然后。方可谓之礼。智必审别善恶然后。方可谓之智耶。若如是说。则虎狼之仁。蜂蚁之义。亦此老之所不得讳者。夫治平岂在多术哉。只公普无私。尧舜之平章协和。亦不外是。只权度不差。亦可以当春秋衮钺之治。虎狼蜂蚁之禀是性而不能办此。其故何也。于此反求。则治平之说。可以了案矣。虎狼之仁。蜂蚁之义。犹有发见而可以指名者矣。若豚鱼之冥。木石之顽。以至粪壤枯槁糟粕煨烬之物。其所禀之性。此老欲如何区处耶。若以为五常之中。无一件禀得云尔。则所谓中层各指之圈。往往全阙都欠。而不免为无用之虚位矣。若以为依俙仿像之间。各有一常之可以认得者云尔。则凡为物亦具五常之说者。亦就其依俙仿像者而言之。以明太极之无亏欠而已。一常之仿像。五常之仿像。仿像则一也。一予一夺。何若是辽绝也。于此反求。则本不能禀是性之说。可以出场矣。

朱子名堂室记曰。及读中庸。见其所论修道之教。而必以戒慎恐惧为始然后。得夫所以持敬之本。又答吕伯恭别纸论修道之教。曰以失其性。故修而求复。下文遂言戒慎恐惧及致中和。乃修道之始终也。其意如记文所云。而自注曰此说非是。盖中庸首章所谓性道。通人物而言。若以修道之教。专属戒惧等事。则于物上说不去。故以为非是。而章句断以礼乐刑政为教。以见其无所不包。自戒慎恐惧以下。乃是君子体道立教之本。盖至此而始专说人事。此晩年不易之定论也。谿谷尝疑礼乐虽所以治身。比之戒慎差缓。刑政是为治之具。元无关于学者身心。不宜舍本章所言戒慎中和等切近之训。而远举礼乐刑政以为教。殊不知朱子初年所见政自如是。而后来改见。尽有思量。岂或考之未详欤。

致中和章句至静之中无所偏倚。诸儒先之论。有当作一句读者。有当作两句读者。一句读之说。则曰至静之中。即未发也。才说未发。自无偏倚。非未发之前。别着工夫。令其无所偏倚也。若以至静之中。绝作一句。则无所偏倚。疑于工夫。而大害未发之本旨也。两句读之说。则曰下文应物之处。无少差谬。不得不作两句读。致中致和。正是对说。而此作一句。彼作两句。则语势文理。参差不齐。朱子训释之精。不应如是。故曰至静未便是未发。即未接物未应事之时。于此戒惧。以至于无所偏倚。方是未发境界也。二说各有所据。而不能相通。窃尝论之。发未发地头也。中和实体也。按经文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未发谓之中者。未发便是中。即地头即实体。此一串语也。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者。发未必和。必发而皆中节然后谓之和。先地头次实体。此两层语也。一串语自当以一句联说。两层语自当以两句分说。理势然也。且此静字。若只是未接物未应事之时。则不应曰至静。至者。到此筑底。更无去处之谓也。未接物未应事。果可谓至静。则上面未发之静。更以何语形容耶。以此观之。前说当从。按或问曰。致焉而极其至。至于静而无一息之不中。此静字。即章句至静之静。而味其语意。正与发而皆中节相类。是静未必尽中。而有时乎偏倚也。欲尊护未发。不令以偏倚受玷。则不得不以此静字属之未接物未应事之时。以此观之。后说当从。此等处。惟待践履精笃。亲到其境落。然后可以默会。未可以推测摸索之见。径断其可否也。后有未发说。姑存此条。以见当初会疑之端。

问。中庸一篇中间。插入鬼神一章。何义也。曰。中庸为书。所以明天人合一之理也。一篇分为四大节。而除第四节单一章则为三大节。第一节。第一章天命之性。以本性之赋与而言也。第三节。三十章以下配天如天其天。以盛德之造诣而言也。此节此章。以实理之感应而言也。皆天人合一之义也。赋与据其始。故言之于首。造诣据其终。故言之于尾。至若实理感应。则彻始彻终。万事万物。无所不在。故言之于中间。盖处一篇之脐腹。贯三节之血脉也。其排置次序。可谓有条而不紊矣。

曰。然则其变天而言鬼神。何也。天与鬼神。若是其无差殊欤。曰。天之为德。兼该理气阴阳五行。无一事之非天。而专言天则理也。赋性配德。纯以理言。故只说一天字。至于感应。则其昭昭灵灵之妙。若有知觉情意宰乎其间。若又只说一天字而已。则苍然浑然。无以著其功用发见之端。故变天而言鬼神。盖就其气之本然。与理无间。比理有迹者而言耳。以人事言之。则性无造作。心有主宰。性也者天也。心也者鬼神也。圣贤说性到发挥妙用处。必舍性而说心。孟子所谓良心本心是已。其实心即是性。性即是心。非二物也。通乎此则知此章之说矣。是以朱子章句曰。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又曰。鬼者阴之灵。神者阳之灵。盖泛言鬼神则气也。随文训释之体。不得不然。而及其终则曰阴阳合散。无非实者。所谓实者非理乎。又曰。不见不闻隐也。体物如在则亦费矣。所谓隐与费者非理乎。既谓之理则非天而何。天与鬼神。果有一毫差殊欤。

曰。鬼神章之说。既闻命矣。下章承之以大舜之事者。亦有意义欤。曰。天之大德。在于生物。而形化以后。继天而生物者。父道是已。故孝子之事亲。乃所以事天。万善百行。皆本于此。积累之久。上格天心。则申锡福禄。乃是常理。而大舜之受命得位。即其极致明验。盖天人感应之妙。至此而无以复加。故承上章而言之。其旨微矣。本章曰。天之生物。栽培倾覆。即感应之说也。而章句释之曰。气至而滋息。气反而游散。则舍却天字。就鬼神上说。所以紧贴上章。而以天与鬼神混合言之也。故鬼神章之义。通下章而考之。则尤跃然可见矣。

第二十四章。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祸福将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诚如神。章句曰。祯祥者福之兆。妖孽者祸之萌。蓍所以筮。龟所以卜。四体谓动作威仪之间。如执玉高卑。其容𫖯仰之类。凡此皆理之先见者也。然惟诚之至极而无一毫私伪留于心目之间者。乃能有以察其几焉。神谓鬼神。盖以兴亡祸福二段。作一串说。而以察蓍龟四体之见动。而知其祸福为至诚之道也。其为训义大体。非不明白。而以章旨推之。微似抵牾。窃谓祯祥妖孽。即神之所为也。将兴亡而先著见动者。即神之前知也。是其灵明不测。非人所能。而惟诚之至极者。其道亦然。见善而知其将福。见不善而知其将祸。察微洞幽。与鬼神绝相似。故曰至诚如神。如是为说。似较衬贴。若如章句所训。则可疑有三。不以祯妖见动谓之神。则下文至诚如神四字。突兀而无归着。此一疑也。不以兴亡祸福二段分属神人。则三将字四必字。重叠而欠分析。此二疑也。且见卜筮而知祸福。睹威仪而知善否。春秋诸子能之者非一。岂可尽拟于至诚。而所谓至诚前知者。将如是而止耶。此三疑也。章句训释之精。岂蒙学所敢容喙。而读书会疑。亦昔贤之所不禁也。姑记所见。以备讲质。

书曰。格人元龟。罔敢知吉。格人即所谓至诚也。格人元龟。皆能先知吉凶者。故对举而并称之。若待龟之先见然后。方始察而知之。则所谓格人者。未免下元龟一等矣。以此证之。此章之旨。似益较然矣。

尽性立本。非诚不能。而人之不诚。一则以私。一则以伪。私则必伪。伪则必私。故去私去伪者。诚之之事。无私无伪者。至诚之德。然就私伪二字而细观之。又有意味差别而不容相混者。是以第二十二章章句曰。尽其性者。德无不实。故无人欲之私。言私而不言伪。第三十二章章句曰。其于所性之全体。无一毫人欲之伪以杂之。言伪而不言私。盖私者公之反也。伪者真之反也。以有我之形气。对无偏之性命。而公私之名生焉。以天道之自然。对人巧之作为。而真伪之称起焉。论诚一也。即乎人而言。则无形气之私然后。合乎性命之公。故无私字较紧。本乎天而言。则无人巧之伪然后。体夫天道之真。故无伪字较紧。尽其性。即乎人而言者也。所性之全体。本乎天而言者也。章句之分言私伪。信乎各有攸当矣。曰。第二十四章至诚之道章句。兼言私伪何也。曰。此以天人平等相对而言之也。私伪二字。去一不得。

经纶天下之大经章句。曰经者。理其緖而分之。纶者。比其类而合之。天下之大经。如之何其分合之也。下文云各尽其当然之实。而皆可以为天下后世法。各者。分之谓也。皆者。合之谓也。辞不费而意自足。小注陈饶诸说。以君君臣臣等为分理。以父子相亲等为比合。推得太细。恐非章句正意。

大学章句大全序文小注。引朱子语。古者小学。已自是圣贤坯朴了。退溪集答李仲久书。论此义曰。陶器未烧。谓之坯。木器麤造。谓之朴。言已有圣贤形质了。按唐本。朴作模。又语类论孟子五谷种之美者也章。曰如今学者。要紧也成得一个坯模。定了出冶。工夫却在人。坯者陶瓦未烧之称。而模则形模之谓也。以出冶二字观之。则坯模之专属陶瓦。而不干木器也审矣。乡板以字近而讹。退溪之训。虽于大义不错。而恐未免传讹失真。

元明间。诸儒多以为格致传未尝亡。董氏槐以经文知止物有二节及听讼章为格致。传结之以此谓知之至也。盖谓知本。即是格物。即是知之至。乃尧舜不遍物之意。蔡虚斋诸公。略有参差。而大体无异。王阳明尽舍诸说。一从古本。谓大学初无经传。亦无衍阙。隆万以来。其说大行。明末顾泾阳。近世李榕村。名为尊朱斥王。而至于知本之为格物。则墨守膏肓。牢不可破。独陆三鱼陇其力辨其失曰。圣贤之学。本末兼该。虽有先后之序。而非可偏废也。如谓知本。即是知之至。则是一本之外。更别无学。以纲领言之。但当知有明德。而不必复讲新民之方也。以条目言之。但当知有诚正修。而不必复讲齐治平之道也。可乎。故谓本之当先务则可。谓知本而不必更求末则不可。尧舜之不遍物。是言治天下。当以亲贤为急。乃是论缓急。非论本末。岂大学知本之谓乎。董蔡二儒。将此二句。强作不遍物之解。未免稍偏。然其所认为本者犹未差。若阳明之复古本。则不过欲借知本二字。自伸其良知之说。其所认为本者。又非董蔡之所谓本矣。此论最强人意。

物有之物。与事相对。格物之物。与知相对。字㨾虽同。语意较别。知所先后之知。知本之知。与致知之知。亦有偏言专言之分。董蔡诸公。不察乎此。必欲以物有之物。作格物之物。又见听讼章结语。有此谓知本四字。而此四字。与此谓知之至也一句。重出于经文之下。遂以知本之知。知所先后之知。同作致知之知。牵合而弥缝之也。其说骤看似新奇。余亦初颇以为然。后觉其误。有格致童子问。

作新民。康诰本文则作新斯民之义。而章句以振起其自新之民释之者。所以明明德。民所同得。民之能新。皆自明其德。非由他人。特使之然者。其机在上也。第九章兴仁兴让。第十章兴孝兴弟。皆作之义也。兴则新。兴者上之所兴也。新者民之自新也。

既曰为人君止于仁。又曰与国人交止于信。国人似指群臣而言。书曰官人。春秋。大夫称人。周礼。多以人名官。中庸。忠信重禄。所以劝士。抚民以仁。接下以信。治民使臣之别也。

正心之心。兼体用而言。郑景守尝有问。余有答修身之身对人而言。尝与洪相国有问对。齐家之齐。均齐为主。而整齐在其中。有传八章说。

仁则好恶必同于人。让则财利不专于己。贪者让之反也。戾者仁之反也。为善非一。而必称仁让。为恶非一。而必称贪戾者。皆承接传八章子恶苗硕之脉络。而为传十章秦誓孟献子之张本。莫非絜矩之义也。

絜矩云者。絜而矩。非以矩絜也。若是以矩絜。则当曰矩絜。不当曰絜矩。朱子答江德功可考。论语不逾矩注曰。矩法度之器。所以为方者。重在器字。此曰所以为方。重在方字。

长国家而务财用。长字无释。按长者长益之意。诸葛武侯曰。不别治生。以长尺寸。

朱子四书注。童习白纷。吾无间然。而论其极秤停绝渗漏。恐当以论语注为首。试以古注及精义。逐章对勘。则孔包马王诸说。苟有一长可取。靡不采录。几无遗漏。其刊落不用者。非疏略无稽。则穿凿有病。使诸儒复起。无以相难。而虽二程之训。非十分精要。不苟登载。或于全段中。剔出数句。或于成句中。改换一字。神彩顿添。旨义愈焕。如此心眼。如此笔舌。洵可谓天地间异人。

朱子尝曰。论语一书。只为汉儒一向寻求训诂。更不看圣人意思。所以二程先生。不得不发明道理。开示学者。使求圣人用心处。故放得稍高。今日学者。乃舍近求远。处下窥高。一向悬空说。其为害反甚于向者之未知寻求道理。依旧只在大路上。行要知与他古本相似者。方是本分道理。若不与古本相似。尽是乱道。观于此说。则朱子于汉儒训诂。初未尝忽弃。但就训诂上。看出圣人意思。所以精明切实。独绝古今。

巧言乱德。古注孔曰。巧言利口则乱德义。精义侯曰。巧言似是而非。所以乱德。集注曰。巧言。变乱是非。听之使人丧其所守。窃意此一句。孔氏说似得之。盖经传中凡言乱者。皆指疑似混真而言。如恶紫恐其乱朱是已。巧言乱德云者。如内怀残忍之心。外饰仁厚之话。使听之者不知其残忍。而认作仁厚。此所谓乱德也。以此意看。则巧与乱。皆属言者即巧而即乱也。若以集注意看。则巧属言者。乱属听者。彼巧而此乱也。恐或可商。

窃详集注。不以乱朱之乱释乱德者。似以下文乱大谋之乱。义近于败乱。与疑似之乱。微有不同。上下两句之内。字义不容有异。遂释上乱为丧。与下乱为败。比类相从欤。然妇人之仁。似仁而非仁。所以败大仁也。匹夫之勇。似勇而非勇。所以败大勇也。依旧是疑似之乱。未知如何。

师冕见一章。细玩极有味。及阶而告。及席而告。皆坐而告者。圣人真诚所发。自然中节。非有所因袭依据而为之也。子张为人。少诚实而习威仪。故其于观圣人也。心术恻怛之源。见得未到。节文委曲之末。察得欲详。意谓与无目者说话之法。本来如此。夫子亦依而为之也。故举以为间。夫子欲自言其发于真诚。无所因袭。则非谦光之义。而其实古者瞽之有相。意盖如此。故然其问。而曰固相师之道也。泛看则此六字混全无缝罅。而细看则固之一字。斡旋有迹。而真诚无因袭之意。隐然跃如于上面不言中矣。圣人德性之备。言语之精。即此一事。可见数端。而观而记之者。亦可谓工妙入神矣。

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古注曰。匏瓠也。言瓠瓜得系一处者。不食故也。吾自食物。当东西南北。不得如不食之物系滞一处。集注曰。匏瓠也。匏瓜系于一处而不能飮食。人则不如是也。盖全用古注而略有点删也。此注不能无疑。按陆佃埤雅。瓠性甘。匏性苦。后人合瓠匏为一许慎说文。陆玑诗疏。并非。诗曰匏有苦叶。左传叔向曰。苦匏不材于人。供济而已。韦昭注曰。不材于人。言不可食。供济而已。佩匏可以渡水也。窃以以上诸说参考。此章旨义。似为夫子自言。我怀抱材德。将以有益于人。非如苦匏之止充佩系而不堪供食也。若如古注所训。则未论志在求食。于理未安。系字之不释为佩。既汎然少味。而瓠之为物。又何论飮食之能不能耶。

孟子七篇。明仁义距邪诐。立言垂训。不下六经。而以其混于诸子。不甚见尚。故遭秦免燔。以全部得传。而西汉之世。犹未大显。至后汉。赵岐始为之注。可谓有开山破荒之功。至宋。又有孙奭疏。劳亦不细。孙奭采张镒丁公著二家言。补其阙遗。成音义二卷。未尝作正义。后人全钞音义。略加数语。署曰孙奭疏。朱子尝日。邵武一土人为之。而二氏之学。不出训诂窠臼。看文字。又甚浅短。非但义理肯綮。少所发明。往往于答问之为彼为此。段落之属上属下。蒙未照检。硬立说话。如养气章。以宰我子贡善为说辞。至辞命则不能也为孟子之言。而以然则夫子既圣矣乎为丑问。以昔者窃闻之。至具体而微为孟子之言。而以敢问所安为丑问。全不成文理。致为臣章。季孙曰异哉子叔。疑以季孙子叔为孟子弟子。谓二子异且疑于孟子之言。使已为政以下。孟子解二子之异意疑心也。苟粗解句读者。必不如此看。而以若宿儒。露拙乃如许。亦可异也。至朱子集注出。从头梳洗。逐节整顿。一言一句。各得其所。孟子本旨。始明于千载之下。其功大矣。然而训义之确然有据者。一从赵注。无所移易。其纰缪儱侗者。舍而不取而已。未尝斥言其短。此大舜隐恶扬善。执端用中之䂓模也。无论见解精诣无人可及。即其心事之公平忠厚。足令人悦服。而今之薄有才华。喜佻荡而恶绳检者。类多浮慕燕风。侈抬汉学。以不看集注为高致。未知此辈果尝用一日沉潜之功。以古今注说。章查句证。真知其是非得失之所在欤。

孟子为巨室章。能胜其任。谓大木能胜栋梁之任也。不胜其任。谓木既斲小。不胜栋梁之任也。易大过。程传曰不胜其任。如栋之桡。能胜其任。如栋隆起。即此意也。盖此章之指。以巨室喩国。以木喩人。人之幼学壮行。大木之任巨室也。舍学而从我。则木之斲大而为小也。则何如者。问其能行与否也。行与不行。既是人之事。则胜与不胜之为木之事。较然明甚。集注未曾说破。故人多泛看。而小注饶氏说以为任贤不如任匠。则以任之胜不胜。属之工师匠人。未免错解。古注孙氏疏说如此。若如其说。则以工师喩学者。以匠人喩王。而以学者之舍其所学。为王之不胜任也。语意岂不龃龉乎。

此章内两段譬喩。泛看则似。而细看则别。上段以木之大小。喩学之汝我。而责王之谋国。不如谋室也。下段以治玉之工拙。喩治国之善否。而责王之任贤不如任工也。孙饶诸说。皆以下段之意。混释上段。如此则两段只是一说。而絮烦沓叠。殊欠精彩矣。

养气章吾不惴焉。赵注以为不轻惊惧之也。集注仍用其意曰。惴恐惧之也。此似未稳。作岂不恐惧意看。恐好。盖此节大勇。承上文二子之勇而言不惴。与无严之严无惧之惧。语意政同。皆属己而不属人。二子不问曲直。专以不畏人为能事。此血气之勇也。曾子之勇。在于义理。而不在于血气。以直为贵。而不以无惧为贵。故其言曰。苟自反而不直。则虽褐宽博。吾岂不惴乎。惟其自反而直也。故千万人吾往。盖不期无惧而自无惧。与二子之勇。名虽相近。而实绝不同。所以为大勇也。若如今解。则无严之严无惧之惧皆属己。不惴之惴独属人。语意恐久照应。且以七篇内语助使字之例推之。凡属己之辞。多使焉字。凡属人之辞。多使之字。如齐楚虽大何畏焉。于禽兽又何难焉。皆属己之辞也。如劳之来之。每人而悦之。皆属人之辞也。若如今解。则不惴之惴。乃属人之辞。而不使之字。却使焉字。文法恐欠妥适。皆合商量。

顾亭林日知录曰。褐宽博吾不惴焉。不上省一岂字。政同鄙见。

周制分田。一夫百亩。天下同然。而畿内乡遂。用贡法。畿外邦国。用助法。贡法者。十十计之而无公田。令农夫各就所耕百亩而自税其十一。遂人职所云夫间有遂。十夫有沟。百夫有洫。千夫有浍。万夫有川是也。助法者。九九计之而有公田。八家同养公田。而不复税其私田。小司徒职所云九夫为井。四井为邑。四邑为丘。四丘为甸。四甸为县。四县为都是也。畿内无公田者。乡遂公邑之内。皆邻里比闾等治民之官。朝夕从民事。若别置公田。则必促民先治公田。使不得恤其私。故用贡法而不置公田。所以防其侵扰也。畿外有公田者。诸侯专一国之政。若不置公田。则贪暴者取民无艺。故用助法而别置公田。所以禁其横敛也。诸侯之国亦仿此。而异外内之法。孟子所谓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是也。朱子集注止云郊外行助法。郊内用贡法。而不说破其所以然之故。读者多未晓然。故采周礼注疏说。著录于此。以备遗忘。

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若如集注所训授田之数。代各异制。则每当革除之际。非破坏畎亩。塡塞沟洫。高深阔狭。一切改易。不可为也。得无近于苏老泉所谓驱天下之人。竭天下之粮。穷数百年。专力于此。不治他事而后成者乎。推以事理。恐不必然。按周制。六乡之民。上地不易。家百亩。中地一易。家二百亩。下地再易。家三百亩。六遂之民。上地家百亩。莱五十亩。郑注。莱谓休不耕者。六遂上地犹有莱。所以饶远也。中地家百亩。莱百亩。下地家百亩。莱二百亩。夏言五十而贡者。据六乡中地而言。通所受二百亩。而每年耕垦。止是百亩。则所税之田。乃其折半。而单百亩内。耕且税者。不过五十亩。故曰五十而贡。殷言七十而助者。据六遂上地而言。通所受百五十亩。而每年耕垦。止是百亩。则所税之田。乃其三分之二。而单百亩内。耕且税者。不过六十六亩有奇。贾疏云七十五亩。似是错误。故今正之。故曰七十而助。其曰七十者。举成数也。周人百亩。据不易上地而言。盖一夫百亩。而税其什一者。三代通䂓。而田分三等。夏殷亦有此法。故孟子互言之。以见其槪。而要不出百亩通䂓也。此亦疏说之可采者。而本文稍繁芜。故略为删润而存之。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集注犹言流风馀韵也。伯夷柳下惠之风。犹使人奋起于百世之下。孔子之泽。何至五世遽斩。池君运浩曰。风与泽。恐有分别。风以言行之垂于后者而言。如风鼓物。闻其声而不见其形也。泽犹口泽手泽之泽。如水泽物。即其迹而可睹其实也。盖过五世。则无人及见之者。故云斩。论语近者说远者来注。被其泽则说。闻其风则来。此风与泽之分也。此论甚好。

池君又曰。舜往于田章。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集注解作舜怨慕之意。而观而已矣三字。则至矣无以加之辞也。观于我何哉四字。则已矣无可奈何之辞也。合两句而观之。则乃是恝底意思。未见慕底意思。且舜之心。常负罪引慝。恐不应曰我竭力共子职。又不应以是为至而曰而已矣。此节之义。似当解曰舜不若是无愁。而曰我只竭力耕田。以尽在我之职而已。父母之不我爱。我当奈何哉。如是则我自我。父母自父母。不以父母之不见爱为我忧。所以为恝也。舜之心。岂如是哉。是以至于号泣耳。如是看然后。若是字恝字及下文而已矣三字。于我何哉四字。皆有归着。特以先言若是恝三字也。故其义为难晓耳。此节文法。与我岂若是小丈夫然哉一节。政相类。先言岂若是小丈夫。然后乃言小丈夫之事也。盖公明高之言。引而不发。故孟子代之说出其意如此。而下文极言怨慕之甚。至于如穷人无所归。以明舜之不能不号泣耳。此与集注所训有异。而集注之说。承用古注。则商量讲质。亦或无妨。

淳于髠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集注曰。名声誉也。实事功也。言以名实为先而为之者。是有志于救民者也。以名实为后而不为者。是欲独善其身者也。名之为声誉。实之为事功。诚如集注之训。而有志于救民者。实固当先。声誉岂在所急。独善其身。乃是不在其位者。事功先后。自不须论。髠之讥讽孟子。又非谓其声誉之不著。则以名为后。亦未必其发问之本意也。大抵名实二字正相反。而集注串合为说。故依而读之。终不能无疑。窃谓此二字当分开。盖髠之为人。即尹士彭更之类。见孟子历聘而无所施为。疑其有名而无实。故以名实拈起话头。先名实者。谓实先于名。有志于利人者也。后名实者。谓实后于名。有志于自利者也。在三卿之中。名当句言。孟子在齐国诸卿中。最有声誉也。实未加于上下。言事功不及于正君济民也。此或可备一说否。

凡言先者。对后之称。凡言后者。对先之称。今合言名实。则以名实为先者。所后何物。以名实为后者。所先何物。此是合商量处。

王子有其母死章。赵岐注王之庶夫人死。迫于嫡夫人。不得行其丧亲之数。朱子集注曰。厌于适母而不敢终丧。盖用赵说。按徐氏读礼通考曰。仪礼有父厌子之文。无适厌妾之文。故诸侯庶子为其母。父在则练冠麻麻衣縓缘。既葬除之。父没则大功。大夫庶子为其母。父在则大功。父没则三年。士之庶子为其母。父在则杖期。父没则三年。此皆礼文及传注之可信者也。则适母之不厌庶母明矣。此王子之母。本以父在不得服。非因适母之故也。赵注既失之于前。朱子复袭之于后。实与仪礼不合。故为辨之。此说得之。又本注引仪礼处。练冠下脱一麻字。麻者绖也。

乡原章。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集注以为万章又引孔子之言而问也。盖以孔子以下。皆作万章问辞也。细考之。则有合商量者。章首万章所问。不过狂士一种。而孟子添说狷者。以明孔子所取不独狂士也。既说了狂狷。又添说乡原。以明孔子之所不取。有此一种人。益见狂狷之为可取也。于是万章有何如斯可谓乡原之问。而起下文难疑辟破之端也。盖狂狷乡原。一则非中而可与入道。一则似中而不可与入道。散言之则各项而不相衬贴。合言之则对头而正相反背。惟孔子然后。知其相反而取舍之。惟孟子然后。知孔子取舍之意。而对举合言之也。万章之见。未必及此。问狂闻狷。已是料外。又安能径举遥遥不衬贴之乡原。紧紧发问于答狂狷之下乎。且以乡原与德之贼。分两层问答。与公孙丑知言养气问答。文势略相似。则以乡原德之贼以上。属之孟子之言。更似稳惬。未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