艷異編正集/卷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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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幽期部一


   司馬相如傳   司馬相如者,蜀郡成都人也。字長卿。少時,好读書,學击剑。故其亲名之曰犬 子。相如既學,慕簡相如之为人,更名相如。以赀为郎,事孝景帝为武骑常侍。非其好也。會景帝 不好辞赋。是時,梁孝王来朝,从遊说之士,齊人邹陽、淮陰枚乘、梁庄忌夫子之徒。相如见而说 之,因病免,客遊梁。梁孝王令与诸生同舍,相如得与诸生遊士居数岁。乃著子虚之赋。會梁孝王 卒,相如归,而家贫。無以自業。素与临邛令王吉相善。吉曰:「長卿久宦遊不遂,而来过我?” 相如往,舍都亭。临邛令缪为恭敬,日往朝相如。相如初尚见之,后称病,使从者謝吉。吉愈益谨 肃。   临邛中多富人,而卓王孫家童八百人,程鄭亦数百人。二人乃相謂曰:「令有貴客,为具召之, 并召令。”令既至,卓氏客以百数。至日中,谒司馬長卿。長卿謝病不能往。临邛令不敢尝食,自 往迎相如。相如不得已,强往一坐。尽倾酒酣,临邛令前奏琴曰:「窃聞長卿好之,愿以自娱。” 相如辞謝,为鼓一再行。是時,卓王孫有女文君,新寡,好音。故相如缪与令相重,而以琴心挑之。   其詩曰:   鳳兮,鳳兮,归故乡,遨遊四海求其凰。   有艷淑女處蘭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由交颈为鸳鸯?   又曰:   鳳兮,鳳兮,从凰栖,   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體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   相如之临鄧,从車骑,雍容闲雅甚都。乃饮卓氏,弄琴,文君窃从户窥之,心悦而好之,恐不 得当也。既罢,相如乃使人重赐文君侍者通殷勤。文君夜亡奔相如,相如乃与驰归。家居徒四壁立。 卓王孫大怒曰:「女至不材,我不忍杀,不分一錢也。”人或謂玉孫,王孫终不听。文君久之不樂, 曰:「長卿第俱如临邛,从昆弟假贷,犹足为生。何至自苦如此。”相如与俱之临邛,尽卖其車骑, 買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垆。相如身自着犊鼻,与保庸杂作涤器于市中。卓王孫聞而耻之,为杜 门不出。昆弟诸公,更謂王孫曰:「有一男两女,所不足者非财也。今文君已失身于司馬長卿。長 卿故倦遊,虽贫,其人材足依也,且又令客,獨奈何相辱如此。”卓王孫不得已,分予文君童百人, 錢百万,及其嫁時衣被财物。文君乃与相如归成都,買田宅,为富人。   居久之,蜀人楊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獨不得与此人同時哉。”得 意曰:「臣邑人司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問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 未足观也。请为天子遊猎赋,赋成奏之。”上許,令尚書给笔札。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 称;「烏有先生”者,烏有此事也,为齊称;「無是公”者,無是人也,明天子之義。故空籍此三 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節俭,因以諷谏。奏之天子,天子大悦,以为郎。   相如为郎数岁,會唐蒙使畧通夜郎西中,发巴蜀吏卒千人,郡又多为发转漕万余人。用兴法洙 其渠帅,巴蜀民大惊恐。上聞之,乃使相如责唐蒙。因喻告巴蜀民以非上意。相如還报,唐蒙已畧 通夜郎,因通西南夷,道发巴、蜀、广漢卒作者数万人,治道二岁,道不成,士卒多物故,费以巨 万计。蜀民及漢用事者,多言其不便,是時,邛之君長聞南夷与漢通,得赏赐多,多欲愿为内臣、 妾,请吏比南夷。天子問相如,相如曰:「邛冉者近蜀,道亦易通,秦時尝通为郡縣,至漢兴而罢。 今诚復通,为置郡縣,愈于南夷。”天子以为然,乃拜相如为中郎將,建節往使。副使王然于壶充 國,吕越人驰四乘之傳,因巴蜀吏市物以赂西夷。至蜀,蜀大守以下郊迎,縣令负弩矢先驱,蜀人 以为寵。于是,卓王孫、临邛诸公皆因门下獻牛酒以交欢。卓王孫喟然而叹,自以得使女尚司馬長 卿晚,而厚分与其女财与男等同。司馬長卿便畧定西夷,邛冉斯榆之君,皆请为内臣。除边关,关 益斥,西至沫、若水,南至为徼,通零关道,桥孫水以通邛都。還报天子,天子大悦。其后, 有人上書言相如使時受金,失官。居岁余,復为郎。   相如口吃而善著書。常有消渴疾。与卓氏婚,饶于财。其進仕宦,未尝肯与公卿國家之事,称 病闲居,不慕官爵。相如拜为孝文園令。既病免,家居茂陵。天子曰:「司馬相如病甚,可往从悉 取其書。若不然,后失之矣。”使所忠往,而相如已死,家無書。問其妻,对曰:「長卿固未尝有 書也。時時著書,人又取去。即空居。長卿未死時,为一卷書,曰有使者来求書,奏之。元他書。 ”其遺札書,言封禅事,奉所忠。忠奏其書,天子異之。   卓文君   司馬相如初与卓文君還成都,贫居愁懑,以所着裘,就市人陽昌贳酒与文君为欢。既 而,文君抱颈而泣曰:「我平生富足,今乃以衣裘贳酒。”遂相与谋,于成都卖酒。相如亲著犊鼻 涤器,以耻王孫。王孫果以为病,乃厚给文君。文君遂为富人。文君姣好,眉色如望远山,脸际常 若芙蓉,肌肤柔滑如脂。十七而寡,为人放诞風流。故悦長卿之才而越礼焉。長卿素有消渴疾,及 還成都,悦文君之色,遂以发痼疾,乃作美人赋,欲以自刺,而终不能改。卒以此疾至死。文君为 诔傳于世。   又,相如將聘茂陵人女为妾,卓文君作《白頭吟》以自绝。相如乃止。   賈午   賈午,大尉充少女。韓壽,字得真,南陽堵陽人,魏司徒暨曾孫,美姿貌,善容止。賈 充辟为司空掾。充每宴賓僚,其女辄于青琐中窥之,见壽而悦焉。問于左右:「识此人否?”有一 婢说壽姓字,云是故主人。女大感想,发于寤寐。婢往至壽家,具说女意,并言其女,光丽艷逸, 端美绝伦。壽聞而心动,便令为通殷勤。婢以白女,女遂潜修音好,厚相赠结,呼壽夕人。壽劲捷 过人,逾垣而至。家中莫知,惟充觉其女悦畅異于常日。時西域有贡奇香,一着人,则经月不歇。 帝甚貴之,惟以赐充及大司馬陳骞,其女密盗以遺壽。充僚属与壽宴處,聞其芬馥,称之于充。自 是充意知女与壽通。而其门阁严峻,不知所由得入。乃夜中佯惊有盗,因使循墙以观其变。左右白 曰:「無余異,惟東北角如狐狸行處。”充乃拷問女之左右,具以状对。充秘之,遂以女妻壽。壽 官至散骑常侍、河南尹。   鶯鶯傳 (即會真記)   唐貞元中,有張生者,性温茂,美風容,内秉坚孤,非礼不可入。或 朋从遊宴,扰杂其間,他人皆汹汹拳拳,若將不及,張生容順而已,终不能乱。以是年二十三,未 尝近女色。知者诘之,謝而言曰:「登徒子非好色者,是有淫行。余真好色者,而适不我值。何以 言之?大凡物之尤者,未尝不留連于心,是知其非忘情者也。”诘者识之。亡几何,張生遊于蒲。 蒲之東十余里,有僧舍曰「普救寺”,張生寓焉。   适有崔氏孀妇,將归長安,路出于蒲,亦止兹寺。崔氏妇,鄭女也。張出于鄭,绪其亲,乃異 派之从母。是岁,浑薨于蒲。有中人丁文雅,不善于軍,軍人因丧而扰,大掠蒲人。崔氏家财甚厚, 多奴仆,旅寓惶骇,不知所托。先是,張与蒲將之党有善,请吏護之,遂不及于难。十余日,廉使 杜確將天子命,以统戈節令于軍,軍由是戢。鄭厚張之德甚,因饰馔以命張中堂宴之,復謂曰:「 姨之孤嫠未亡,提携幼稚,不幸属師徒大溃,实不保其身。弱子幼女,犹君之生也。岂可比常恩哉 !今俾以仁兄礼奉见,冀所以报恩也。”命其子曰欢郎,可十余岁,容甚温美。次命女:「出拜尔 兄,尔兄活尔。”久之,辞疾。鄭怒曰:「張兄保尔之命。不然尔且虏矣。能復远嫌乎?”久之, 乃至。常服悴容,不加新饰,垂鬟接黛,雙脸斷紅而已。顏色艷異,光辉动人。張惊,为之礼。因 坐鄭旁,以鄭之抑而见也,凝涕怨绝,若不胜其體者。問其年纪,鄭曰:「今天子甲子岁之七月终, 今貞元庚辰生十七年矣。”張生稍以詞導之,不对。终席而罢。張自是惑之,愿致其情,無由得也。   崔之婢曰紅娘。生私为之札者数四,乘間遂道其衷。婢果惊沮,溃然而奔。張生悔之;翌日, 婢復至。張生乃羞而謝之,不復云所求矣。婢因謂張曰:「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 之族姻,君所详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張曰:「予始自孩提,性不苟合。或時纨绮闲居,曾 莫流盼。不为当年,终有所蔽。昨日一席間,几不自持。数日来,行忘止,食忘饱,恐不能逾旦暮。 若因媒氏而娶,纳采、問名,则三数月間,索我干枯鱼之肆矣。尔其謂我何?”婢曰:「崔之貞順 自保,虽所尊不可以非語犯之,下人之谋,固难人矣。然而善属文,往往沉吟章句,怨慕者久之。 君试为喻情詩以乱之。不然,则無由也。” 張大喜,立缀《春詞》二首以投之。是夕,紅娘復至, 持彩笺以授張,曰:「崔所命也。”题其篇曰《明且三五夜》。其詞曰:   待月西厢下,迎風户半開。   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張亦微喻其旨。是夕岁二月旬有四日矣。   崔之東有杏花一树,扳援可逾。既望之夕,張因梯其树而逾焉。达于西厢,则户半開矣。紅娘 寝于床上,因惊之。紅娘骇曰:「郎何以至?”張因绐之曰:「崔氏之笺召我矣,尔为我告之。” 無几,紅娘復来。連曰:「至矣,至矣!”張生且喜且骇,必謂获濟。及女至,则端服严容,大数 張曰:「兄之恩,活我之家厚矣。是以慈母以弱子幼女见托。奈何因不令之婢,致淫逸之詞。始以 護人之乱为義,而终掠乱以求之,是以乱易乱,其去几何?诚欲寝其詞,则保人之好,不義。明之 于母,则背人之惠,不祥。將寄于婢仆,又惧不得发其真诚。是用托短章,愿自陳启,犹惧兄之见 难,是用鄙靡之詞,以求其必至。非礼之动,能不愧心!特愿以礼自持,無及于乱。”言毕,翻然 而逝。 張自失者久之,復逾而出,于是绝望。   数夕,張君临轩獨寝,忽有人觉之,惊而起,则紅娘敛衾携枕而至,抚張曰:「至矣,至矣! 睡何为哉!”并枕同衾而去。張生拭目危坐,久之,犹疑梦寐,然而修谨以俟。俄而紅娘捧崔氏而 至。至则嬌羞融冶,力不能运支體,曩時端庄,不復同矣,是夕,旬有八日矣。斜月晶荧,幽辉半 床,張生飘飘然,且疑神仙之徒,不謂从人間至矣。有顷,寺钟鸣,天將晓,紅娘促去。崔氏嬌啼 宛转,紅娘又捧之而去,终夕無一言。張生辨色而兴,自疑曰:「岂其梦耶?”及明,睹妆在臂, 香在衣,泪光荧荧然,犹莹于茵席而已。   是后十余日,杳不復至。張生赋《會真詩》三十韵,未毕,而紅娘适至,因授之,以贻崔氏。 自是復容之,朝隱而出,暮隱而入,同會于曩所謂西厢者几一月矣。張生常诘鄭氏之情,则曰:「 知不可奈何矣,因欲就成之。”無何,張生將之長安,先以詩渝之。崔氏宛無难詞,然而愁怨之容 动人矣。將行之夕,再不復可见。而張生遂西。不数月,復遊于蒲,舍于崔氏者又累月。崔氏甚工 刀札,善属文。求索再三,终不可见。往往張生自以文挑之,亦不甚观览。大畧崔之出人者,势必 穷极,而貌若不知;言则敏辩,而寡于酬对;待張之意甚厚,然未尝以詞繼之。時愁艷幽邃,恒若 不识,喜愠之容,亦罕形见。異時獨夜操琴,愁弄凄恻。張窃听之。求之,则终不復鼓矣。以是愈 惑之。張生俄以文调及期,又当西去。当去之夕,不復自言其情,愁叹于崔氏之侧。崔已陰知將诀 矣,恭貌怡声,徐謂張曰:「始乱之,终弃之,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 惠也。则没身之誓,其有终矣,又何必深感于此行?然而君既不怿,無以奉寧。君常謂我善鼓琴, 向時羞顏,所不能及。今且往矣,既君此诚。”因命拂琴,鼓《霓裳羽衣·序》,不数声,哀音怨 乱,不復知其是曲也。左右皆欷。崔亦遽止之,投琴,位下流涟,趋归鄭所,遂不復至。明旦而 張行。   明年,文战不胜,遂止于京。因贻書于崔,以广其意。崔氏缄报之詞,粗載于此,云:「捧览 来問,抚爱过深。兒女之情,悲喜交集。兼惠花胜一合,口脂五寸,致耀首膏唇之饰。虽荷殊恩, 谁復为容。睹物增怀,但积悲叹。伏承便示于京中就業,進修之道,固在便安。但恨僻陋之人,永 以遐弃。命也如此,知復何言!自去秋以来,常忽忽如有所失。于喧哗之下,或勉为語笑,闲宵自 處,無不泪零。乃至梦寐之間,亦多叙感咽離忧之思,绸缪缱绻,暂若寻常。幽會未终,惊魂已斷。 虽半衾如暖,而思之甚遥。一昨拜辞,倏逾旧岁。長安行樂之地,触绪牵情,何幸不忘幽微,眷念 亡。鄙薄之志,元以奉酬。至于终始之盟,则固不在鄙。昔中表相因,或同宴處,婢仆见诱,遂致 私诚。兒女之心,不能自固。君子有援琴之挑,鄙人無投梭之拒。及荐寝席,義盛意深。愚陋之情, 永謂终托。岂期既见君子,而不能定情,致有自獻之羞,不復明侍中帻,没身永恨,含叹何言!倘 仁人用心,俯遂幽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如或达士畧情,舍小从大,以先配为醜行,謂要盟之 可欺,则当骨化形销,丹诚不没,因風委露,犹托清尘。存没之诚,言尽于此。临纸鸣咽,情不能 申。千万珍重,珍重千万!玉环一枚,是兒婴年所弄,寄充君子下體所佩。玉取其坚润不渝,环取 其终始不绝。兼乱丝一绚,文竹茶碾子一枚。此数物不足见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真,秘志如环不 解。泪痕在竹,愁绪萦丝。因物达诚,永以为好耳。心迩身遐,拜會無期。幽愤所钟,千里神合。 千万珍重!春風多厉。强饭为佳。慎言自保,無以鄙为深念。”   張生发其書于所知,由是時人多聞之。所善楊巨源好属詞,因为赋《崔娘詩》一绝云:   清润潘郎玉不如,中庭蕙草雪销初。   風流才子多春思,肠斷蕭娘一纸書。   河南元稹亦续生《會真詩》三十韵,曰:   微月透簾栊,萤光度碧空。遥天初缥缈,低树渐葱茏。龍吹过庭竹,鸾歌拂井桐。羅绡垂薄露, 环佩响轻風。绛節随金母,云心捧玉童。更深人悄悄,晨會雨蒙蒙。珠莹光文履,花明隱绣笼。瑶 钗行彩鳳,羅彼掩丹虹。言自瑶華浦,將朝碧玉宫。因遊里城北,偶向宋家東,戏调初微拒,柔情 已暗通。低环蝉影动,回步玉尘蒙。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绩丛。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眉黛羞 偏聚,唇朱暖更融。气清蘭蕊馥,肤润玉肌丰,無力慵移履,多嬌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綠葱 葱。方喜千年會,俄聞五夜穷。流連時有限,缱缮意难终。慢脸含愁态,芳詞誓素衷。赠环明运合, 留结表心同。啼粉流晓镜,残燈绕虫。華光犹冉冉,旭日渐瞳瞳。乘骛還归洛,吹蕭亦止嵩。衣香 犹染麝,枕腻尚残紅。幂幂临塘草,飘飘思渚蓬。素琴鸣怨鹤,清漢望归鸿。海阔诚难度,天高不 易冲。行云無處所,蕭史在樓中。   張之友聞之者,莫不耸異之,然而張亦志绝矣。稹特与張厚,因征其詞。張曰:「大凡天之所 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貴,乘寵嬌,不为云为雨,则为蚊为螭,吾不知 其所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百万之國,其势甚厚。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 今为天下笑。余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于時坐者皆为深叹。   后岁余,崔已委身于人,張亦有所娶。后乃因其夫言于崔,求以外兄见。夫語之,而崔终不为 出。張怨念之诚,动于顏色。知之,潜赋一章,詞曰:   自从别后减容光,万转千回懒下床。   不为旁人羞不起,为郎憔淬却羞郎。   竟不之见。后数日,張生將行,又赋一章以謝绝之:   弃置今何道,当時且自亲。   還將旧来意,怜取眼前人。   自是,绝不復知矣。時人多許張为善补过者。   予常于朋會之中,往往及此意者,使夫知者不为,为之者不惑。貞元岁九月,执事李公垂宿于 予靖安里第,語及于是,公垂卓然称異,遂为《鶯鶯歌》以傳之。崔氏小名鶯鶯,公垂以名篇。   李紳鶯鶯本傳歌      伯劳飛迟燕飛疾,垂楊绽金花笑日。   綠窗嬌女字鶯鶯,金雀姬鬟年十七。   黄姑天上阿母在,寂寞霜姿素蓮质。   门掩重关蕭寺中,芳草花時不曾出。   杜舍人牧之次會真詩三十韵   鹦鹉出深笼,麒麟步远空。拂墙花,透户月胧胧。暗度飛龍竹,潜挨宿鳳桐。松篁摇夜影,锦 绣动春風。远信傳青鸟,私期避玉童。柳烟轻漠漠,花气淡蒙蒙。小小钗簪鳳,盘盘髻绾龍,無言 欹寶枕,面背银。姑射临仁阙,嫦娥降月宫。精神绝趙北,顏色冠浦東。密约千金直,靈犀一点通。 修眉娥綠扫,媚脸粉相蒙。燕隱凝香垒,蜂藏芍药丛。留燈垂绣幕,和月簌簾栊。弱體花枝颤,嬌 顏汗颗融。笋抽纤玉软,蓮衬采颐丰。笑吐丁香舌,轻摇楊柳躬。未酬前恨足,肯放此情松。幽會 愁难再,通宵意未穷。锦裳温未暖,玉漏滴將终。密語重言约,深盟各诉衷。树交連理并,蒂结合 欢同。烟篆销金兽,燈花落玉虫。残星光闪闪,曙色影瞳瞳,别泪倾江海,行云蔽華嵩。花钿留寶 靥,羅帕記(一作寄)新紅。有梦思春草,無因系斷篷。伤心别怨鹤,仁目送归鸿。厚德难酬报, 高天可径冲。寸诚言不已,封在锦笺中。   王性之傳奇辨證 (汝陰王)   尝读蘇内翰赠子野詩云:「詩人老去鶯鶯在。”注言,所謂張生乃張籍也。仆按:微之所作傳 奇,鶯鶯事在貞元十六年春。又言「明年、生文战不利”,乃在十七年。而唐登科記張籍,以貞元 十五年商郢下登科。既先二年,决非張籍明矣。每观斯文,抚卷叹息,未知張生男为何人。意其非 微之一等人不可当也。會清源庄季裕为仆言,友人楊阜公尝读微之所作姨母鄭氏墓志云:「其既丧 夫,遭軍乱。”微之为保護其家备至。则所謂傳奇者,盖微之自叙,特假他姓以避就耳。仆退而考 微之《長庆集》,不见所謂鄭氏志文,岂仆家所收未完,或别有他本。然细味微之所叙,及考于他 書,则与李裕之所说皆合。盖昔人事有悖于義者,多托之鬼神梦寐,或假自他人,或云见别書,后 世犹可考也。微之心不自抑,既出之翰墨,姑易其姓氏耳。不然,为人叙事,安能委曲详尽如此。 按樂天作微之墓志,以太和五年薨,年五十三,则当以大历十四年己未生,至貞元十六年庚辰,正 二十二岁(傳奇言生年二十二未知女色)。又韓退之作微之妻韋丛志文:「作婿韋氏時,微之始以 选为校書郎”,正傳奇所謂「后岁余生亦有所娶也”(貞元十八年,微之始中書判拔萃,授校書郎, 年二十四)。又微之作陆氏姊志云:「予外祖父授睦州刺史鄭濟。”白樂天作微之母鄭夫人志,亦 言鄭濟女。而唐崔氏谱,永寧(一作定)尉鹏,亦娶鄭濟女。则鶯驾者乃崔鹏之女,于微之为中表。 正傳奇所謂鄭氏为異派之从母者也。非特此而已。仆家有微之作元氏《古艷詩》百余篇,中有春詞 二首,其間皆隱驾字(傳奇言,生立缀春詞二首以授之,不書讳字者即此意)。及自有《鶯鶯詩》、 《離思詩》、《杂忆詩》,与傳奇所載,犹一家说也。又有《古决绝詞》、《梦遊春詞》,前叙所 遇,后言舍之以義,及叙娶韋氏之年,与此無少異者(《梦遊春詞》云:   当年二纪初,佳節三星度,   韋门正全盛,出入多欢裕。   二纪初,謂二十四岁也)。其詩多言雙文,意为二鶯字为雙文也。并書于后,使览者可考焉。 又意,《古艷詩》多微之专因鶯鶯而作無疑。又微之《百韵詩》寄樂天云: 山岫当阶翠,墙花拂面枝, 鶯声爱嬌小,燕翼玩透迤。   注:昔于赋詩云。「为见墙頭拂面花”,時惟樂天知此事。又云,幼年与蒲中詩人楊巨源友善, 日课詩(傳奇云:生发其書于所知,予亦聞其说,生所善楊巨源为赋崔娘一绝)。凡是数端,有一 于此可验,决为微之無疑。况于如是之众耶。然必更以張生者,岂元与張受姓命氏本同所自出耶( 張姓,出元氏之后,元姓亦然。为跋氏,至后魏有國,改姓元氏),仆喜讨論,考合同異。每聞一 事,隱而未见,及可见而不同,如瓦砾之在怀,必欲讨阅,归于一说而后己。尝謂:「读千載之書, 探千載之迹必須尽见当時事理,如身履其間,丝分缕解,终始备尽,乃可以置议論;若畧执一言一 事,未见其余,则事之相戾者多矣。”又謂:「前世之事,無不可考者,特學者观書少而未见尔。 微之所遇合,虽涉于流宕自放,不中礼義,然名輩流鳳(流風一作風流)余韵,照映后世,亦人間 可喜事。而士之臻此者特鲜矣。虽巧为避就,然意微而显见于微之其他文辞者,彰著又如此。故反 復抑扬,張而明之,以信其说。他時见所謂姨母鄭氏志文,当详載于后云。”   元微之古艷詩詞《春詞》二首:   春来频到宋家東,垂袖開怀待好風。   鶯藏柳暗無人語,惟有墙花满树紅。   其二:   深院元人草树光,嬌鶯不語趁陰藏。   等闲弄水浮花片,流出门前赚阮郎。   《鶯鶯詩》一首:   殷紅浅碧旧衣裳,取次梳頭雅淡妆。   夜合带烟笼晓日,牡丹经雨泣残陽。   依稀似笑還非笑,仿佛聞香不是香。   频动横波嬌(一作嗔)不語,等闲教见小兒郎。   《杂思》五首:   自爱残妆晓镜中,钗镘簪綠丝丛。(馒一作漫)   須臾日射燕脂颊,一朵紅酥旋欲融。   其二:   山泉散漫绕阶流,万树桃花映小樓。   闲读道書慵未起,水晶簾下看梳頭。   其三:   紅羅著压逐時新,杏子花纱嫩曲尘。   第一莫嫌才地薄,些些纰缦最宜人。   其四: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口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其五:   寻常百种花齊发,偏摘梨花与白人。   今日江頭两三树,可怜枝叶度残春。   《春晓詞》一首:   半欲天明半未明,醉聞花气睡聞鶯。   蛙(一作娃)兒撼(一作感)起钟声动,二十年前晓寺情。   《古决绝詞》三首:   乍可为天上牵牛织女星,不愿为庭前紅槿枝。   七月七日一相见,故心终不移。   哪能朝開暮飛去,一任東西南北吹。   分不两相守,恨不两相思。   对面且如此,背面当何知。春風撩乱怕劳語,此時抛去時,握予苦相問,竟不言后期。君情即 决绝,妾意亦參差。借如死生别,安得長苦悲。   其二:   噫春冰之將泮,何余怀之獨结?有美一人,于焉旷绝。一日不见,比一日于三年,况三年之旷 永别。水得風兮小而已波,徇在苞兮高不见節。矧桃李之当春,竟众人之攀折。我自顾悠悠而若云, 又安能保君皓皓之如雪,感破镜之分明,睹泪痕之余血。幸他人之既不我先,又安能使他人之终不 我夺。已焉哉!织女嫁 黄姑,一年一度暂相见,彼此隔河何事無。   其三:   「夜夜相抱眠,幽恨尚沉结。哪堪一年事,長遣一宵说。但感久相思,何暇暂相悦。虹桥薄夜 成,龍驾寝晨列。生憎野鹊性迟回,死恨天鸡识時節。曙色渐瞳,華星次明灭。一去又一年,一( 一作年)年何時(一作可)彻。有此迢递期,不如死生别。天公隔(一作既)是妒相怜,何不便教 相决绝。   《杂忆》五首:   今年寒食元月光,月色才侵已上床。   忆得雙文通内里,玉龍深處暗聞香(聞当做焚)。   其二:   花笼微月竹笼烟,百尺丝绳拂地縣。   忆得雙文人静后,潜教桃叶送秋千。   其三:   寒轻夜浅绕回廊,不辨花丛暗辨香。   忆得雙文笼月下,小樓前后捉迷藏。   其四:   山榴似火叶相兼,亞枝低墙半拂檐。   忆得雙文獨披掩,满頭花草倚新簾。   其五:   春冰消尽碧波湖,漾影残霞似有無。   忆得雙文衫子薄,钿頭云映褪紅酥。   《赠雙文》一首:   艷极翻含态,怜多转自嬌。   有時還自笑,闲坐更無聊。   晓月行看堕,春酥旋欲消。   何因肯垂手(一作首),不敢望回腰。   《梦遊春詞》一首:   昔岁梦遊春,梦遊何所遇?梦人深洞中,果遂平生趣。清冷浅漫溪,畫肪蘭篙渡。过尽万株桃, 盘旋竹林路。長廊抱小樓,门牖相回互。樓下杂花丛,池丛绕鸳鹭。池光漾彩霞,晓日初明煦。未 敢上阶行,频移曲池步。烏龍不作声,碧玉曾相慕。渐到簾幕問,徘徊意犹惧。闲窥東西阁,奇玩 參差布,格子碧油糊,驼驹紫金镀。逡巡日渐高,影响人將寝。鹦鹉饥乱鸣,嬌娃睡犹怒(娃一作 蛙)。簾開侍兒起,见我遥相谕。铺设绣紅茵,施張钿妆具。潜寨翡翠帷,瞥见珊瑚树。不见花貌 人,空惊香若雾。回身夜合偏,敛态晨霞聚。睡脸桃破風,汗妆蓮委露。丛梳百叶髻(時世髻也), 金蹙重台履(踏殿样也)。纰软殿頭裙(瑟瑟也),玲珑合欢裤(夹缬也)。鲜妍脂粉薄,暗淡衣 裳故。敢似紅牡丹,雨来春欲暮。梦魂良易惊,靈境难久寓。夜夜望天河,無由重沿沂。结念心所 期,返如掸顿悟。觉来八九年,不向花回顾。杂洽两京春,喧聞众禽護。我到看花時,但作怀仙句。 浮生转经历,道性尤坚固。近作梦仙詩,亦知劳肺腑。一梦何足云,良時自昏娶。当年二世初,佳 節三星度。朝玉佩迎,高松女萝附。韋门正全盛,出入多欢裕。   《樂天和微之梦遊春詩序》云:「斯言不可使不知吾者知;知吾者亦不可使不知,知樂天知吾 者,吾不敢不使吾子知。即辱斯言,三復其旨。大抵悔既往而悟將来也。”正謂此事,非張籍益明 也。   鸳鸳傳跋   予向在武林日,于一友人處,见陳居中所畫唐崔丽人图。其上有题云:   并燕鶯为字,聯徽氏姓崔。   非姻宜采畫,秀玉胜江梅。   薄命千年恨,芳心一寸灰。   西厢旧紅树,曾与月徘徊。   予丁卯春三月,衔命陕右,道出于蒲東。普救之僧舍所謂西厢者,有唐丽人崔氏女遺照在焉, 因命畫師陳居中绘摹真像。意非登徒子之用心,迨將勉情钟终始之戒,仍拾四十言,使好事者和伯 劳之歌以記云。泰和丁卯林钟吉日,十洲种玉大志宜之题。   延庚申春二月,余傳命至東平,顾市鬻雙鹰图。观久之,弗见主人而归。夜宿府治西轩,梦 一丽人,绡裳玉质,逡巡而前曰:「君玩雙鹰图,虽佳,非君几席間物。妾流落久矣,有雙鹰名冠 古今,愿托君为重。”觉而怪之,未卜其何祥。迟明欲行,忽主人携鹰图来,且四轴。余意丽人雙 鹰,符此数耳。繼出一小轴,乃梦所见,有詩四十字,跋語九十八。识曰:泰和丁卯出蒲東普救僧 舍,绘唐崔氏鶯鶯真,十洲种玉大志宜之题。”畫、詩、書皆绝,神品也。余惊诧良久。時有司群 官吏环视,因缩不自,托以跋語佳胜赎之。   吁!物理相感,果何如也。岂法書名畫自有靈耶?抑名不朽者随神耶,遇合有定数耶?余尝謂, 关睢硕人,姿德兼备,君子之配也。琴心雪句,才艷聯芳,文士之偶也。自詩書道廢,丈夫弗學, 况女流乎。故近世非無秀色,往往脂粉腥秽,鸦鳳莫辨。求其仿佛待月章之万一,绝代無聞焉。此 亦慨世降之一端也。因归于我,義弗辞已。宜之者,盖前金趙愚轩之字,曾为巩西簿。遺山謂泰和 有詩名,五言平淡,他人未易造,信然。泰和丁卯,迨今百十四年。云其月二日,壁水见士思容题。 右共五百九字。虽不知壁水、见士为何人,然二君之風韵可见。俟因俾嘉禾绘工盛懋临写一轴,适 舅氏趙公待制雍,见而爱之,就为录文于上。   按,唐元微之傳奇鶯鶯事,以为張生寓蒲之普救寺,适有崔氏孀妇亦止兹寺。崔氏妇,鄭氏也。 生出于鄭,视鄭则異派之从母。因丁文雅軍扰掠蒲人,鄭惶骇不知所措。生与將之靈善,请吏護之, 不及于难。鄭厚生德,謂曰:「姨之弱子幼女,当以仁兄之礼奉承。”命鶯鶯出拜,顏色艷異,光 辉动人。生問其年纪,鄭曰「十七岁矣。”生自是私礼鶯鶯之侍婢紅娘,間道其意,既而詩章往復, 遂酬所愿。中間離合多故,然不能终谐伉俪。说者以为生即張子野。宋王性之著《傳奇辨證》,按 微之作姨母鄭氏墓志云:其既丧夫遭軍乱,微之为保護其家。又作陆氏志云:余外祖睦州刺史鄭濟。 白樂天作微之母鄭氏志,亦言鄭濟女。而唐崔氏谱,永寧尉鹏娶鄭濟女。则鶯鶯乃崔鹏之女,于微 之为中表也。傳奇言生年二十二,樂天作微之墓志,以大和五年死,年五十三,即当以大历十四年 己未生,至貞元庚辰,正二十二岁。凡此数端,决为微之無疑,特托他姓以避耳。事具《候靖录》 中。   非烟傳   临淮武公業,咸通中任河南府功曹參軍。爱妾日非烟,姓步氏。容止纤丽,若不胜绔 羅。善秦声,好文笔,尤工击瓯,其韵与丝竹合。公業甚嬖之。其比邻,天水趙氏第也,亦衣缨之 族,不能斥言。其子曰象,端秀有文才,弱冠矣。時方居丧礼。忽一日,于南垣隙中窥见非烟,神 气俱丧,廢食息焉。乃厚赂公業之阍,以情告之,阍有难色,復为厚利所动,乃令其妻伺非烟闲處, 具以象意言焉。非烟聞之,但含笑凝睇而不答。门温尽以語象,象发狂心荡,不知所如。乃取薛濤 笺题绝句曰:      一睹倾城貌,尘心只自猜。   不随蕭史去,拟學阿蘭来。   以所题密缄之,祈门媪达非烟。烟读毕,吁嗟良久,謂媪曰:「我亦曾窥见趙郎,大好才貌。 此生福薄,不得当之。”盖鄙武 生粗悍,非良配耳。乃復酬篇,写于金鳳笺,曰:   綠惨雙蛾不自持,只缘幽恨在新詩。   郎心應似琴心怨,脉脉春情更泥谁。   封付门媪,令遺象。象启缄吟諷数四,拊掌喜曰:「吾事谐矣。”又以剡溪玉叶笺赋詩以謝曰:   珍重佳人赠好音,彩笺芳翰两情深。   薄于蝉翼难供恨,密似蝇頭未写心。   疑是落花迷碧洞,只思轻雨洒幽襟。   百回消息千回梦,裁作長谣寄綠琴。   詩去旬日,门媪不復来。象忧懑,恐事泄或非烟追悔。春夕于前庭獨坐赋詩曰:   綠暗紅藏起瞑烟,獨將幽恨小庭前。   重重良夜与谁語,星隔银河月半天。   明日晨起吟际,而门媪来傳非烟語曰:「勿讶旬日無信,盖以微有不安。”因授象以連蝉锦香 囊,并岩苔笺,詩曰:   元力严妆倚绣栊,暗题蝉锦思难穷。   近来赢得伤春病,柳弱花欹怯晓風。   象结锦囊于怀,细读小簡,又恐烟幽思增疾,乃剪烏丝簡为回缄曰:「春日迟迟,人心悄悄。 自因窥觏,長役梦魂。虽羽驾尘襟,难于會合,而丹诚皎日,誓以周旋。况又伺乘春多感,芳履违 和,耗冰雪之妍姿,鬱蕙蘭之佳气。忧抑之极,恨不翻飛。企望宽情,元至憔悴。莫孤短韵,寧爽 后期。惝寸心,書岂能尽。兼持菲什,仰繼華篇。”詩曰:   见说伤情为见春,想封蝉锦綠蛾颦。   叩頭与报烟卿道,第一風流最损人。   门媪既得回报,径赍诣烟阁中。   武生为府椽属,公务繁伙,或数夜一直,或竟日不归。是時适值生入府曹,烟拆書得以款曲寻 绎。既而長太息曰:「丈夫之志,女子之心,情契魂交,视远如近也。”于是阖户垂幌为書曰:「 下妾不幸,垂髫而孤。中間为媒的所欺,遂匹合于琐类。每至清風朗月,移玉桂以增杯;秋帐冬, 泛金微而寄恨。岂期公子忽贻好音,发華缄而思飛,諷丽句而目斷。所恨洛川波隔,賈午墙高。聯 云不及于秦台,荐梦尚遥于楚岫。犹望天从素恳,神假微机,一拜清光,九殒無恨。兼题短什,用 寄幽怀。”詩曰:   畫檐春燕須同宿,蘭浦雙鸳肯獨飛。   長恨桃源诸女伴,等闲花里送郎归。   封讫,召门媪令达于象。象览書及詩,以烟意稍切,喜不自持。但静室焚香,虔祷以俟。   忽一日將夕,门媪促步而笑至,且拜曰:「趙郎愿见神仙否?”象惊,連問之。傳烟語曰:「 今夜功曹府直,可謂良時。妾家后庭,郎君之前垣也。不渝惠好,专望来儀,方寸万重,悉俟晤語 。”既曛黑,象乃跻梯而登。烟已令重榻于下。既下,见烟靓妆盛服,立于花下。拜讫,俱以喜极 不能言。乃相携自后门人堂中。背解幌,尽谴绻之意焉。及晓钟初动,復送象于垣下。烟执象泣曰: 「今日相遇,乃前生姻缘耳。勿謂妾無玉洁松貞之志,放荡如斯。直以郎之風调,不能自顾,愿深 鉴之。”象曰:「揖希世之貌,见出人之心,已誓幽庸,永奉欢狎。”言讫,象逾垣而归。明日, 托门媪赠烟詩曰:   十洞三清虽路阻,有心還得傍瑶台。   瑞香風引思深夜,知是蕊宫一驭来。   烟览詩微笑,復赠象詩曰:   相思只怕不相识,相见還愁却别君。   愿得化为松上鹤,一雙飛去入行云。   封付门媪,仍令語象曰:「赖妾有小小篇咏,不然,君作几許大才面目?”兹不盈旬,常得一 期于后庭矣。展微密之思,罄宿昔之心。以为鱼鸟不知,人神相助,或景物寓目,歌詩寄情,来往 便繁,不能悉載。如足者周岁。   無何,烟数以细过挞其女奴。奴陰衔之,乘間尽以告公業。公業曰:「汝慎言,我当伺察之。 ”后至直日,乃伪陳状请假。迨如常人直,遂潜于里门。街鼓既作,匍伏而归。循墙至后庭,见烟 方倚户微吟,象则据垣斜睬。公業不胜其愤,挺前欲擒。象觉跳去,業搏之,得其半糯。乃人室, 呼烟诘之。烟色动声战,而不以实告。公業愈怒,缚之大柱,鞭楚血流。但云:「生得相亲,死亦 何恨。”深夜,公業怠而假寐。烟呼其所爱女仆曰:「与我一杯水。”水至,饮尽而绝。公業起, 將復笞之,已死矣。乃解缚,舉致阁中,連呼之,声言烟暴疾致殒。后数日,葬于北邙。而里巷間 皆知其强死矣。象因变服易名,远窜江浙間。   洛陽才士有崔、李二生,常与武掾遊處。崔赋詩未句云:「恰似傳花人饮散,空床抛下最繁枝 。”其夕,梦烟謝曰:「妾貌虽不迨桃李,而零落过之。捧君佳什,愧仰無已。”李生詩未句云: 「艷魄香魂如有在,還應羞见坠樓人。”其夕,梦烟戟手而言曰:「士有百行,君得全乎?何至矜 片言,苦相诋斥!当屈君于地下面證之。”数日,李生卒。時人異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