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川先生文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六

維基文庫,自由的圖書館
卷第五 荊川先生文集 卷第六
明 唐順之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明刊本
卷第七

重刋荆川先生文集卷之六

   荅馮午山提學

自聞文旌再臨在多士深幸於得師在僕輩深幸於

得朋而又深以山林之蹤不能即時就見相與論證

爲恨也讀来示志未堅貞學無透悟令人蹶然有感

然即此數言足以知吾丈堅貞之志矣大率此學惟

真根子最是緊要𠩄謂有基方築室也若是真根子

則𥘉間雖是用工甚鈍乆之必自透悟若不是真根

子則其下者樹門面髙者騖意見雖自謂頓悟竟成

捕影即其意見𠩄究雖自謂已超無欲界然頭出頭

沒此身竟不離欲界中葢雖髙眀之士亦往往而然

矣皆是其初入頭根子有未真處𠩄差只在毫釐間

是以志必論真志功必論實功葢爲自身痛痒不爲

別人一切世間好看可抹摋盡也伏聞吾丈家居數

年濳脩精進令僕輩聞風益羨慕之草茆如僕者年

迫四十齒髮漸衰自念此身竟未有安頓處正坐其

初入頭元不是真根子若不以此時痛自懲創倂歸

一路重立樹根基則後来恐無日矣甚懼甚懼奈何

吾丈又諭及東南士習此吾丈一體之心亦吾丈一

體之責也嗟乎東南士習之壞也乆矣近年以来其

壞者竟不可返而其山鄉僻邑頗號馴朴者亦漸澆

訛如僕輩雖念此痛痒相關不能無憫時病俗之意

嗟乎亦安能以一簣障江河也哉葢其紛華之誘已

𣸧而其獧巧機利之習鼓煽又甚其植根也甚固其

返之也實難韓退之𠩄謂非百年必世不可得而變

也非知命不惑不可得而改也惟吾丈以自家真根

子興𧺫衆人真根子於政令𠩄施章善癉惡明示好

惡不遺餘力不責近効不狥人情不爲文飾庶幾有

一番變動耳如僕輩只求作一自了漢足矣人情進

學一節本非大事但近年以来士夫以此請囑罔利

後生以此奔兢忘恥風俗不美此其一端願吾丈始

終杜塞此門葢因吾丈昔𠩄巳行之美而𥨸敢贊於

始終者也

   與王北涯蘇州

曩中秋玄都對月坐覺此心灑然別来時時興懷顧

清風朙月未始不常在宇宙間特人心不能常似此

灑然耳兄試驗之簿書坌冗之時爲是一箇光景爲

是兩箇光景也適承来教深知志士之懷夫易而易

知簡而易能者道也愚夫愚婦與知與能而聰明才

智之士乃終身役役竭其心思而竟不可冀于有聞

者此有說矣非特聲色貨利之能爲心累而種種聰

明種種才技種種功業皆足以漏洩精神而障入道

之路自非痛與刋落絶利一原則非𠩄以語七年之

病而求三年之艾也程子曰今之學者無可添只有

减减盡便無事試舉似于兄以爲何如

   二

兄之不言而飲人以和毎一見則眷眷不能别去旣

别去則忽忽若有𠩄失而若將繼見之者辱來教知

兄之念我則亦然也四明陳約之自同第時便爲肺

腑之交後在郎署間無歳日不與之同亦有白首同

歸之約不謂此兄便爾長逝心切痛之此兄心事峻

潔惜世人知之少其志𠩄欲樹立于世又以早SKchar

及自見獨生𠥾喜爲詩其用心甚苦亦以早SKchar不及

究意以與古人作者爲徒也故其𠩄可存者僅此若

干首而巳吾兄雅意憐才欲爲入椊嗟乎死者有知

其亦可以無恨于埋沒矣乎更欲得兄一言冠諸其

首則斯文終當賴兄以長價也僕亦謹拜兄之賜矣

約之尚有文字一卷俟更查出𭔃上西原乃兄物故

則其遺稿未及流傳人間者當益零落奈何西原集

序文俟少從容須興到乃作之今未能也世事日新

江湖之憂殊不可言何日更與兄一面談也然湛泉

得此結裹不失爲好男子矣

   三

請教之私積于隔歲㑹使節不在郡中我懷耿耿遂

往候荘渠先生之疾不謂此翁捐󠄂館三日矣感慨

生可勝悲怛至於殄瘁之嘑則海内志士之𠩄同也

去年失一涇野今年失一莊渠海内若而人者有幾

生成之難而凋謝之易若此悲哉悲哉其家以遺言

見示敢奉兄覽𥨸惟吾兄以正直自持人或以爲落

落而宦跡𠩄至則西原莊渠兩公獨爲相知兩公立

心操行卓然共爲一世偉人其SKchar而無後亦復相同

西原之SKchar也吾兄爲之悉力經紀其後事有如骨肉

是以同志中皆推吾兄之髙誼今之𠩄以處莊渠者

豈異西原哉聞之其家此翁且SKchar亦自欲以後事面

託之兄然兄之心豈以其嘗面託與未嘗面託爲異

也遺言𠩄載望吾兄爲之主張其間本朋友之情行

之以官府之法以爲可乆之計此不惟見SKchar生之交

其𠩄以扶持善類者意亦深矣諸淂欲面請者萬萬

能

   與胡青厓同知

向承枉顧草堂極荷見教兄之蒞民事也又三四月

矣不知一體之愛今日真實試驗處自覺何如平時

意見議論試之煩瑣艱難處自覺已是實受用否古

人問學只從實地著工夫不渉言說亦無玄妙不弄

聰明不卑階級苦心志勞筋骨庸言信庸行謹是真

實不誑語也兄之髙明願更有以教我

   二

閶門分手後歸坐草堂計日以待兄之来而未得也

兄言虎丘之遊時時返觀滲漏尤甚又云臨事自覺

常常有之即此數語深見吾兄用工之密至於滲漏

二字則一口道破後學者公共病痛如僕尤宜深省

者也雖然卽此返觀自覺處便是撥轉機關脫凡入

道之路兄更自驗之返觀自覺後常常意思如何能

接續不斷否頻復敦復正在此處辨之耳兄之治孳

孳職事無一㸃謫官之態人知之兄自知之僕不能

贊也兄𠩄謂返觀自覺處亦兄自知之僕不能贊也

僕之意頗以爲兄於世間伎倆世間好事不免有多

掛胸中處且夫滲漏多正坐兜𭣄多耳此昔人𠩄以

貴於絶利一原不如是則不足以收斂精神而凝聚

此道也弟葢亦沉溺扵彼者年来漸自知非欲痛於

埽除而習氣SKchar2繞擺脫未能今復爲是言以請於兄

𠩄謂病人解說病也惟兄教之嘉香拜惠常如奉明

徳之馨不敢不自力洗刷胸中宿穢以承雅意也

   荅林鎭江㢲峯

承示乞休一著奪於當道之不能相體奈何旣不能

自遂則勢不得不且聽之大抵此心有礙則進退維

谷此心無礙則進退皆宜前書所說冷𤍠自知可北

則北可莆則莆可視事則視事可攝則攝亦何𠩄固

必也龍溪之說不知𠩄指但衆口雌黄何𠩄不至且

不幸處嘵嘵之地則易缺固其勢然耳不計較毀譽

墮不自考計較毀譽墮不自信此兩路頭從何調停

謂名節者道之藩籬名節與道是一是二謂之藩籬

則𠩄藩籬者其中要是何物吾丈於此固具隻眼乆

矣容細請教也自吾丈莅潤以来江鱘萵筍楮筆不

知幾畨拜賜矣辭之則疑于自疎不辭則饕餮已甚

今復勉顏登領此後一魚一筍不敢更煩使者尤見

吾丈之知愛也

   荅茅知縣鹿門

兄始至邑而㢲峯公有𠩄齟齬僕深疑于兩賢之不

相厄故嘗懇懇以下交之說勸之㢲峯而復以上交

說爲吾兄言之旣而同心共濟歡然無間則旣免

于暌孤之吝而果獲利元夫之吉矣不謂中路乃復

猜嫌如兄𠩄示令人太息則是旣脫之弧而又張之

弧也若有鬼神焉交鬭其間奈何雖然在㢲峰則不

免爲不能容才在吾兄則不失爲動心忍性之大助

也自古上下相順則爲益猶少惟上下相忤則操心

慮危委曲相濟爲益尤多此昔人以愛惡比之藥石

美炙而益之爲卦益用凶事反勝于益之以十朋之

龜也兄更叅透此關則何往而非受益之地哉乞歸

一節雖𠩄謂冷暖自知非人𠩄能勸阻然願兄更忍

性其間而審處焉勿輕爲去就也不能得一面談耿

耿何極

   與裘剡溪推官書

昨承示欲賜徐醫扁額謹因尊命輳成兩字曰占恒

何如恒者人心之常理古今凡聖不减不增惟其有

占不占是以有能恒不能恒之别而恒道實未嘗去

人也古聖賢教人雖一曲藝未嘗不與心學相通人

能淂此常理設使爲醫則必能究性命之源爲巫則

能鬼神之情狀一徹萬融𠩄謂因源而得委也

古如農轅重黎之徒以聖賢精微之學而爲醫巫師

是也(⿱艹石)使爲巫醫者知無恒之不可則必反而求之

於心念念在有恒上著工夫則庶幾性命之源鬼

之情狀可得而無愧于巫醫葢本欲精其藝而因以

達乎其德𠩄謂自委而泝源也如古巫咸醫和之徒

因巫醫而知道是也聖人提醒人心只在一占字易

曰君子居則𮗚其象而玩其辭動則觀其變而玩其

占𠩄謂占者豈是揲蓍布卦乃爲占㢤此恒心之存

主處則爲居此恒心之應用處則爲動神明在我知

幾而動是無時無處不是占也不占則神明失幾微

昧矣是可謂之恒乎而又何醫巫之可謂乎

   荅吕沃州

居鄉無朋友夾持深懼墮落得来教不覺𢥠然甚幸

甚慰兄云暫時寧靜(⿱艹石)有端倪恍惚轉移復離本體

自非兄之懇心眞實直從心源上着工夫不能爲此

言然兄自謂未淂霸柄入手者正恐其病亦坐乎此

大率此學只論有欲無欲不論寧靜擾動(⿱艹石)本無欲

障則頃刻之間念念遷轉即是本體若欲障未盡則

雖窮年黙坐能使一念不𧺫亦只是自私自利根子

白沙先生嘗言靜中養出端倪此語湏是活看葢世

人病痛多縁隨波逐浪迷失真源故𤼵此耳若識淂

無欲種子則意真源波浪本来無二正不必厭此而

求彼也兄云山中無靜味而欲閉關獨卧以待心志

之定即此便有欣羨畔援在矣請兄且母必求靜味

只於無靜味中尋討毋必閉關只於開門應酬時尋

討至於紛紜轇轕往来不窮之中更試觀此心何如

其應酬轇轕與閉關獨臥時還自有二見否若有二

見還是我自爲障礙否其障礙還是欲根不斷否兄

更於此著力一畨若有得與有疑幸不惜見教也苟

以爲多病羸弱精力不及閉關以養疾則可耳閉關

以養心則不可也程子嘗曰習忘以養心則可習忘

以求道則甚有害其辨之精矣然養生亦只在無欲

上求之故曰飲食男女聖賢自這裏做工夫斯言至

近而精兄有意於元氣之復乎則願兄毋忽斯言也

弟亦多病羸體葢平生得效良方在此耳至於厭事

之病弟亦素有之然舊未嘗自以爲病今幸知病矣

何日得與兄共坐一室日夜相與磨勘洗濯此心臨

書耿耿

   與張本靜

曩奉清論毎服吾兄任道之勇别来又聞兄家居工

夫精進殊以爲慰近承来諭同志中往往夢中作醒

語誠然誠然其下者假公濟私其髙者以意見所到

爲實際葢縁始𥘉發心原不曾下眞種子𠩄以頭出

頭没轉来轉去竟不出人意料臼中方且認賊作子

自謂超悟誑已誑人以迷⿰扌𭥍 -- 指迷道之不明不行𣸧可

太息僕亦夢中人也雖然自數年来益覺掃除私意

之難益信古人備嘗艱苦動心忍性知險知阻是細

細磨鍊細細降伏此心處方欲強勉從事銖寸積累

十數年庶幾少有所進不敢自負也若謂認淂本體

一超直入不假階級竊恐雖中人以上有𠩄不能

成一畨議論一畨意見而已謝上蔡云今之學者何

足道能言真如鸚鵡耳透淂名利關此是小歇脚此

古人自驗過不誑語也兄邇来自考處何如天理愈

窮則愈見其精微之難致人欲愈克則愈見其植根

之甚深彼其易之者或皆未嘗寔下手用力與用力

末嘗懇切者也東南勢利之習薫塞宇宙腥穢人心

葢未世氣習盡然而東南靡利之鄕則爲尤矣昔人

𠩄謂非百年必世不可得而變也非知命不惑不可

淂而改也巳乎奈何今但於後輩中視其一二有志

者稍稍語之以義利賔主之辨然亦不敢深求而過

責之但令其立定趨向儘力從事於清苦淡薄使日

揩月磨庶有以奪其紛華盛麗之好而巳然亦不知

後竟淂力否也令兄質地近樸愧不能有以開發之

且抱病亟歸又不能乆相與也然家庭兄弟間自有

餘師矣至舉業一節似亦未嘗苦心其間今但令其

讀古𠍶先之書反之扵心稍稍窺見理路然後轉向

舉業上去亦以速歸不及竟矣諸皆負其逺来歉歉

秋間或得同舍弟至南都此時可得一奉教然未敢

必也臨書馳情

   二

得来書知執事爲性命心益覺真切𠩄云好話好事

只在名利關中打翻轉尤切中近来學者病痛近来

學者本不刻苦捜剔洗空欲障以玄悟之語文夾帶

之心直如空花竟成自誤要之與禪家鬭機鋒相似

使豪傑之士又成一畨塗塞此風在處有之而號爲

學者多處則此風尤甚惟嘿然無說坐斷言語意見

路頭使學者有窮而反本處庶幾挽歸真實力行一

路乃是一帖救急易方龍溪諸兄往江西僭以此意

請教不知兄意云何也僕數年来終日在疾疢拂亂

之域平日清虛意見到此更無𨓱躱處然真景相逼

真機亦漸透露乃知外馳之與内主機括只在絲髪

間昔人𠩄謂啞子喫苦瓜真是說不得耳

   與薛畏齋副使

使節歸自保定常得一奉清論然方以是爲請教之

始至于中間委曲情切處𠩄欲就正與鄙人膏盲痛

痒處𠩄欲求鍼砭者皆未之及焉以爲非得更奉周

旋三兩日則不盡也未幾而兄去蜀矣爲之悵然兄

向所面論誠是玄妙使懇切下工夫處或少有疎漏

或自以從心𠩄欲可不事檢防此則墮落髙明人病

痛窠臼去了恐不可以上達也非寔際也中庸曰極

髙明而道中庸是以先儒以爲學莫先于義利之辨

今人說義利處太粗淺與說辨義利處太容易了𠩄

以工夫不着寔吃𦂳自聲色貨利種種病根以至于

有意爲善皆利也自辭受取予之節以至于行一不

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勿爲皆義也然人此心至神

本無染著惟對境處斬截潔靜不使一毫牽扯與一

毫濳伏則本體流行乃是合下了當弟願以此終身

而從事焉兄得無以爲固滯之見乎

   荅洪方洲主事

別乆殊勞我思近朱刑部過草堂頗能道吾兄𧺫居

爲慰曩承手教諸凡𠩄處事體比舊俱覺穩當是以

更不必細爲條荅而鄉居僻逺使者亦遂不至以是

不及復書多罪兄言以前行事俱失于寛則僕前己

略言之矣大率有意于爲寛與有意于爲嚴皆是中

間有病根在昔虞廷之論旣云罔咈百姓以從已之

欲而又云罔違道以干百姓之譽此隱微之間不可

不深察也減免一節僕不能知其中事體如何大率

吾兄清徳則旣自信而人亦信之矣其有未然則一

畨擊撞是一畨工夫(⿱艹石)覺因此稍有揺動則平生爲

善之志猶是從世界上轉移而未可以言真心爲善

者也然雖不因此稍有揺動而反身修徳自懼自省

則又益精以密是物議之興其爲吾進德之助多矣

且夫豪傑之士出頭幹事矯衆特立則易以招尤惟

閉關括囊則可以無咎譽然君子不辭自立于多凶

多懼之地者將以自驗也僕輩幸在閒田地然悠悠

過日徳不加修未必不由乎此吾兄何以敎之

   與蔡白石郞中

往年辱兄知愛謂可與共進於文藝之門今忽忽齒

髪漸衰兀然成一秃翁向来𠆸倆剥落且盡雖誦人

詩句亦如羅刹國人驟聞中華語音駭不省其何說

能自有𠩄著以自見於世也朋友間往往言及兄

之垂意於僕豈特以故人之故耶抑亦謂其可與進

於文藝之門耶豈知僕之衰颯剥落一至此哉雖然

以兄愛我之意其知我之衰颯剥落一至此也豈不

爲僕惜之以僕之愛兄之意亦竊謂兄以聰眀絶世

之資而消磨剥裂於風雲月露蟲魚草木之間以景

差唐勒曹植蕭統爲聖人而冀爲其後此其輕重豈

特隋侯之珠彈雀而巳亦可惜也曩與兄相聚時兄

年最少而僕亦壯年今壯者衰則少者亦壯矣由壯

入衰能幾何時四十無聞則僕旣自蹈之矣自惜之

矣倘兄以爲宇宙内事與吾分内事盡於風雲月露

草木蟲魚之間則足矣不然則亦不可以不深思君

子進德脩業欲及時也兄苟不以僕言爲戇繼此尚

有𠩄請不然且閉口耳辱愛多談亮之

   二

曩承荅教深慰素懷且自笑僕之𠩄知於兄者淺也

僕嘗謂學者非無痛痒之爲貴而以眞知痛痒爲先

知痛則不能不護而藥之知痒則不能不爬而搔之

今之學者病在徧身麻木全然不痛不痒𠩄以更不

得力然知痛痒若不是真知其更不可忍處亦是不

知痛痒縱使爬搔護藥亦悠悠不淂力也来書云詞

章爲聰明之害又云於苫土中覺得𭧽時醉夢流浪

此是吾兄一口說著平生痛痒一些不自瞞一些不

瞞人即此一些不自瞞不瞞人處何等光明何等直

截便是超凡入道真根子也雖然昔人𠩄謂舊習如

落葉旣掃復積兄試觀之旣覺得曩時醉夢流浪之

後四五年来種種世味種種酬應種種思慮能盡不

⿰酉⿱衣十夢不流浪否抑時有醉夢流浪處否醉夢流浪處

當時便能覺得旣覺得便能撥轉淂否抑亦有恍惚

不便覺得牽掣不便撥轉淂否即如把筆作詩時自

覺淡然一無喜心否旣有喜心其於好醜贊毀種種

勝心能不藂然而動否覺有動處便能銷化否抑亦

有牽掣不便銷化否其不把筆爲詩時喜心勝心能

不濳伏否不止作詩一節凡一切外馳習心能銷化

否不濳伏否細細照察細細洗滌一些不得瞞過一

些不得放過乃是真知痛痒旣真知痛痒即境界不

論靜閙工夫不論頓漸靜閙一境界也頓漸一工夫

也兄以避北而就南舍頓而即漸爲說夫閙處不得

力卽靜處未可謂之得力不究竟𠩄謂頓亦安有𠩄

謂漸乎收攝精神倂歸一路漸即是頓即此一路接

續不斷頓即是漸非二致也然吾兄討方便處用力

亦未嘗不是也旣真用力則靜閙頓漸不患其不一

矣来書𠩄病世之君子以聖學之名襲江左之寔是

非頓之爲患也正坐自瞞過自放過麻木不識痛痒

耳弟之不肖年来痛痒頗漸自知追尋病根大率苦

血氣之爲累血氣薰成習氣不能自脫詩文之障亦

時尚往来胸中弟爭分數重輕而已此不能以欺兄

者自顧齒髪漸衰痛痒心切旣稍有知不敢不極力

爬搔䕶藥使此生甘爲麻痺人也来書提出小心兩

字誠是學者對病靈藥但如前𠩄說細細照察細細

洗滌使一些私見習氣不留下種子在心裏便是小

心矣小心非矜持把捉之謂也若以爲矜持把捉則

便與鳶飛魚躍意思相妨矣江左諸人任情恣肆不

顧名檢謂之脫灑聖賢胸中一物不礙亦是脫灑在

辨之而巳兄以爲脫灑與小心相妨耶惟小心而後

能洞見天理流行之寔惟洞見天理流行之寔而後

能脫灑非二致也弟之不肖正程子𠩄謂墮在沉滯

執泥坑裏者自愧脫灑之未能也惟兄教之僕之所

請教於兄大要只是一言願兄時時無忘苫土中𠩄

見如何如何

   答皇甫百泉郎中

前得方山書知與兄日相切磨必多有妙論恨不能

往叅其間而與聞之也僕之不獲奉教於兄而索居

也其亦乆矣僕之懶病而廢學也其亦乆矣藝苑之

門乆已掃迹雖或意到處作一兩詩及世縁不得已

作一兩篇應酬文字率鄙陋無一足觀者其爲詩也

率意信口不調不格大率似以寒山擊壤爲宗而欲

摹効之而又不能摹効之然者其於文也大率𠩄謂

宋頭巾氣習求一秦字漢語了不可得凡此皆不爲

好古之士𠩄喜而亦自笑其迂拙而無成也追思向

日請教於兄詩必唐文必秦與漢云云者則已茫然

如隔世事亦自不省其爲何語矣𠩄以乆而不敢請

教於兄者正以村俗匠人不敢呈技於輪扁之前也

今旣與兄開口說破容繕寫一兩篇奉以爲笑耳蔡

白石今之名家也僕向来頗不謂然近得其詩讀之

則巳洗盡鉛革獨存本質幽玄雅淡一變而得古作

者之精僕雖非知音亦三嘆不能自已竊謂此兄當

與吾兄竝驅辭塲矣雖然以兄之髙明磊落若以一

生之精力盡之於此即盡淂古人之精微猶或不免

乎以珠彈雀之諭向曾寓一書於蔡兄不知蔡兄曾

與兄泛論及之否又不知方山之𠩄謂與兄日相切

磨者抑亦止於藝文之間而巳也抑亦不止於藝文

之間而已也更願聞之来教道未就損學不加益之

說雖兄之謙亦足以知兄之苦心也學之不加益也

正坐不能損耳更願聞𠩄以損之之說也南沙兄𬒳

劾令人益有感於行路之難此兄在内在外皆不見

容若此其自爲計獨欠拂衣一往耳俟此兄反常時

欲以此相勸不知能自決乎否也

   與與槐謝翰林

數辱書問且教誨拳拳如吾兄真能愛我以德者也

感激感激𠩄諭東城誌文中間附載師友一節弟方

屬稿時亦知此叚議論多爲世𠩄不喜而兄書示亦

以爲𠩄不喜也果然果然僕何敢以一人之獨論而

干什百人之公喙哉但東城兄平生𠩄尊(⿱艹石)人也而

爲之師𠩄親若人也而爲之友意思懇懇真是如此

寧使自已蹈世人𠩄不喜而不忍不爲旣死之友一

寫心事此鄙人之意也閉門厭事此是鄙人前身宿

病近来力自懲創以庶幾乎吾非斯人之徒而誰與

之意但性旣褊狹又素羸瘠毎入空山則不免仍有

喜心毎遇人事迎送繁擾跛踦從事則不免仍有厭

心耳雖然兄真愛我以徳者也敢不圖𠩄以承教林

君與吉吾兄屢屢示及僕亦慕其爲人嘗至松江一

訪之與之有山中同事之約然此兄尤似厭事過我

者又愧僕之謭劣不能致此兄也僕多病之軀年入

四十已更衰落不覺塵心灰盡枯坐素食兀然一老

瞿曇矣非學力使然葢不得不然也宿負書債亦已

乞休兄向所示諸書不煩㽞意矣兄母笑母笑兄𠩄

示景仁書將多買僮爲猗頓之業其戲耶其誠然耶

古来磊落奇崛之士多是歇手不下如范蠡本非俠

徒亦非貨殖葢自以計然之策不盡用于越而發之

居積盈縮隂陽予奪之間以𭔃其馳騁不羈之氣與

其弛張不窮之能而已是𠩄謂技癢者耶趙子其亦

然耶其戲耶雖然趙子其必能戲也雖然兄謂趙子

之疑於俠而僕謂趙子之非俠也其爲技癢者也是

吾兩人者亦戲也嘻如此解者宇宙間事孰爲戲耶

孰爲非戲耶

   荅喻呉臯御史

執事之爲令也子惠孚于百姓爲御史也風采動于

朝端至其發爲詞章則又與古之騷人墨士爭馳騁

上下然竊窺執事之意皆不以是爲足而卓然有意

于古人儒者性命之學葢不造于精微不已也紫陽

子曰豪傑而不聖賢者有之未有聖賢而不豪傑者

也僕竊爲執事望之承諭失職圯剥之說深見閔時

病俗之至意執事正色立朝側目者幾何直道君子

神明扶持即使往復消長之幾未能盡如人意然周

旋其間整頓得一分亦是宇宙間一分禆補大易𠩄

以小利貞也若夫事之有拯隨而身之有屈伸在君

子自能與道委蛇而動靜不失其時耳讀𠩄𭔃諸詩

歌其調雅以古其氣雄以鬯而慷慨許國攬轡請纓

之氣復見于言語之外葢不敢以詞人之詩目之也

謝教謝教賦篇偉麗但摹擬選賦太似而真意或稍

不融暢耳僕過承知愛自顧迂踈褊陋素非適用之

器惟競競自守庶幾少有所進以無負于夲来面目

顧年垂四十塵機與老態漸長道心與壯氣銷落葢

巳蹈無聞見惡之戒矣奈何奈何緬想海内同心何

日得奉教語展心曲而相與切磋印證也向使節寓

呉時殊欠一㑹至于抱悵無巳臨書重爲繾綣有便

更賜教多幸

   與李中溪知府

居間毎一思兄忽如隔世適奉手教又如聞隔世人

語而神遊于崆峒藐姑之間也慰幸何可言不求復

性終坐流浪来教甚警切足徴吾兄近来𠩄淂僕自

四十外非特世事灰心向来一切詩文伎倆亦從掃

抹于閒靜中稍有窺見本来面目處惜道逺不淂一

致之也楞嚴維摩圓覺諸經十年前亦曾看此若謂

從此悟入則于對面孔竅尚隔一層百過誦持正落

理障世間文字與出世間文字一有著處其病同也

(⿱艹石)併耳目口鼻作用頓然放下便見眞我如何如

何好名爲病只是眞性命心不切無足道者自悞自

耳兄與五岳乆㽞意方外之學倘曾遇一二異人否

乎便中幸以示我

   與胡栢泉叅政

天下事魚爛極矣非特邊陲戎狄之患然也愚夫知

其必有隱憂而恃祿固寵之士無人敢出一口氣間

有一人慷慨言之而出身任事則衆共惡之必擠去

之而後巳嗟乎此禍機之𠩄以成于壅蔽而志士之

𠩄爲扼腕也山中偶淂大疏時取讀之大覺太息雖

然進退時也于兄何有哉若兄之自爲計則願以康

濟斯世者康濟此身以除戎攘寇手叚用之懲忿窒

欲克巳復禮之間此古之𠩄謂真正英雄也兄之有

志于此亦乆矣敢進一言以贊山中内修之策

   與李少卿中麓

自吕竹嶼去後與兄遂如隔世毎思京都舊歡可勝

耿耿今金攝山之在章丘也是竹嶼之在常彼此消

息之便甚慰甚慰昨得兄書知䘮内之戚吾與兄與

南江同之悵然悵然又聞兄巳淂子及後娶復有孕

極爲兄喜一身輕萬事足兄兼得之矣復何𠩄求於

世也哉弟數年来閉門鄉居謝遣業縁交游旣簡鉛

槧亦踈暖暖虚里桑梓滿眼自是天壤間樂事時復

據小樓隱几兀坐一種枯木寒灰𧼈味更别乃知造

物者置我於此意良不薄且端居多暇更有丹丘羽

人之想聞牢山海島仙靈窟宅甚欲一往焉且將道

齊魯之間得與兄一劇談而老父髙年勢難逺出㑹

稽禹穴之間龍門太史蹤迹𠩄在兄倘亦有意乎兄

書中言章丘凋敝思得良牧攝山敝鄕最有志向之

士也律已清苦蒞民豈弟兹調亦以直道致其爲章

丘必有可觀且賴兄爲邑人當如古澹羽任常之徒

上禆有司之見聞下以善道化誘鄕里非兄之責而

誰責也弟何能爲助哉

   荅姪孫一麟

數日間始能下鄕自驗病後此心覺淂凝定一畨從

此可更有進歩處是造物者往往以病幸我也得来

書言吾姪孫之病此心惻惻不能專精致神溺書冊

羨技能以爲養身養心之累此說誠是(⿱艹石)使盡捐書

冊盡棄技能兀然槁形灰心此亦非大難事而精神

無凝聚處亦自不免暗路漏洩(⿱艹石)就從觀書學技中

將此心苦煉一畨使觀書而燥火不生學技而妄念

不𧺫此亦對病下針之法未可便廢也燥火不因觀

書而有特因觀書而𤼵耳妄念不因學技而有特因

學技而發耳旣不因觀書學技而有則雖不觀書不

學技亦安得謂之無乎吾子雖乆事于學至于學問

頭腦如先立其大等語其實未有自信自作主宰處

今在病中且只可收攝精神并歸一路俟面㑹更商

量也宋奏亦可従容看之白沙先生以我觀書以書

博我之說甚可理㑹以我觀書則意常閒閒自不欲

速以生燥火可試之

   荅洪方洲

僕囊癰卧病百餘日潰出濃水過多足髓流耗至今

能𧺫立一歩恐因此遂成癰軟作一支離活死人

卧牀遂與世相隔絶亦未爲非幸也大率幻軀一切

付之造化不復有𠩄計較於其間矣病中幽閴毎念

吾兄且訝兄音信乆疎而不知兄之病甚亦如我也

適讀来書旣駭且慰兄習讀過勞思索太苦願兄常

教此心虚閒以完精神此病未可專委之血氣也神

氣精一而爲三故有神病氣病精病病有三而神病

爲重兄言夢裏飛揚正屬神不收攝多記苦思正是

神的對頭𡨚家若終日用神而神不耗此非有道術

者不能吾輩則在時時收攝而已僕之病亦坐此葢

乆而稍有覺悟耳使者逺来深感兄之念我枕上草

草不盡欲言

   荅王龍溪郎中

伏枕中讀来教甚慰甚慰告子不可謂非力量此吾

兄有見之言也大率種種疑懼由自心生由自心斷

張弧脫弧盡從心造遇雨之吉群疑乃亡人須信得

一生吉凶利鈍莫不有定命在則種種可疑可懼盡

如空華無若我何此乃無意於却疾而實却疾之要

藥也老莊家亦言大患有身金注成惑若於此處稍

叅不破則昔人𠩄謂壁間蛇影足以生疑而致病葢

自以爲可疑可懼者未必能病吾身而終日自擾於

虚疑虚懼之中乃真足以病吾身是非人能病我而

我自病之也兄達人也於此可以一笑而解矣

   與羅念菴脩𢰅

自與兄别後數年間齒髮日衰念來日之苦短而問

學之無成邇來省身自克性命一念儘切於往時居

閒靜坐即常如見兄面目常見兄面目即常如𭔃書

於兄也至如夢寐間亦徃往見兄僕方訝蹤跡與兄

太密而兄乃以我爲踈乎一笑𠩄示夏游記中間辨

析精切深有憂於近世鹵莾之學力與破除可謂有

益世教不小然以此驗兄近来𠩄淂則尚有論在葢

猶未免落於文義意見之間而自巳真精神不盡見

有灑然透露處豈兄對世人說法故然耶兄自謂此

物未得到手此是真實不誑語弟近来用力益見此

物到手之難不且死心塌地抛棄萬縁下十餘年死

功則不可妄想古人不言思道三年終日終夜不食

不寢此真公案也後世儒者只是說話度日而巳况

在近世乎近偶㑹一二方外人見其用心甚專用工

最苦慨然有嘆於吾道之衰葢禪家必欲作佛不坐

化超脫則無功道人必欲成仙不留形住世則無功

此兩者皆假不得惟聖賢與人同而與人異故爲其

道者皆可假託混帳自誤誤人竊意當時聖賢用心

專而用功苦者豈獨百倍方外人之修鍊而已必有

啞子吃苦瓜與你說不得者而世人乃欲安坐而得

之以其世間功名富貴之習心而髙談性命之學不

亦逺乎寥寥宇宙𠩄望于兄者不淺弟亦不敢自棄

於吾兄教誨之外但與吾兄不得合并最是苦事以

僕愚見非特僕之鹵莽朝夕不可離兄雖以兄之髙

明純粹亦不能離我若得天假之縁同處數年不假

說日夕以真精神相感發如此乆之彼此皆可望

於有成不然則徒抱此生耿耿而巳奈何兄近有秋

来九華之約兄之能来與不能来不可知而僕今秋

則不能出門矣僕自春徂秋外腎癰瘍出膿今癰愈

矣因出膿水四五碗傷却筋髓足力尚軟未能𧺫牀

也若病體能復舊當爲来春相晤之約耳一晤尚難

况乆處乎可悵可悵死生一事巳一切任之無足深

掛意者毎聞兄亦時有小恙不知何恙也便中示之

年来世事擾擾憂國一念未能弭忘而浚谷以一僉

事當古北口之衝尤爲此友憂之知兄亦同此懷也

蔡可泉兄使人之便草草𭔃此言何能

   與楊蕉山

執事豪傑士也忘身許國不囬不撓使滿世間脂韋

淟涊全軀保祿之士聞風縮頸羞媿不暇執事之志

則然而才足濟之自丹陽奉晤令人嘆羨不已然𥨸

有少致愛助於執事者頗覺慷慨激發之氣太勝而

含蓄沉幾之力或不及焉施爲欲似千鈞弩磨礪當

如百鍊金願益㽞意則不朽之業終當在執事且夫

直前太銳近於用壯取必太過近於浚恒在易固有

戒矣惟幾也能通天下之志惟深也能成天下之務

自古欲以成務而或僨焉者未必盡是庸人或豪傑

與有責焉耳僕少頗負意氣屏廢以来槁形灰心之

餘化爲繞指柔焉乆矣以此自量乃欲以此量豪傑

固知必且爲笑然以敬慕執事之至也故不敢不盡

其愚

   荅楊小竹

僕嘗聞於方州而淂執事之爲人以爲惇樸勵行篤

信古道恬淡有守不樂仕進時則已心慕之毎以無

由淂一奉教爲恨適枉千里書札益感同聲氣之義

也甚幸甚幸但辱推奬過厚深非鄙陋𠩄敢當又甚

自媿耳𠩄示後言巳十閱其五六尤見髙志逺識雖

然中夜有得隨即劄記尚不免揣量探索其與黙而

識之者意思自别此二程𠩄以不滿于横渠也若使

急于立言以明道則是𠩄謂有迫切發露之象而妨

於沉潜涵蓄之實此又昔賢之𠩄以致疵于文中也

聖學終日𤼵憤只是一事(⿱艹石)使精神稍有間便有洩

漏此後世儒者之學𠩄以與入聖路頭猶隔一關也

敬軒讀書録康齊日記此兩公行已大節誠是後學

師法若求真血脉路恐絲毫不容異同處更當别論

竊願執事且將向来言語意見一切埽去轉益收拾

精神向裏直從無聲無臭處自家討箇消息念念不

舍如此數年更看意味何如與今日𠩄劄記更看有

同異否宇宙寥寥其真志實行可望以𭔃斯文者絶

爲難得此僕𠩄以自忘其不肖而深欲致愛助於執

事也亮之

   與洪方洲郎中

逺渉一遍轉覺求友之難毎切思平日與兄臭味真

不偶然邇来懷兄較切兄之念我亦然否耶胸中讀

書作文擬少覺輕省否若精神尚只在此科臼中盤

桓沿洄則是於本来面目未可謂真有見也近来講

學多是游談至於爲巳工夫入細處則其說頗長瞻

望金陵奮飛未能歲云暮矣何日得與兄一研究之

江湖衷曲亦無可披寫處又恨不得對兄一披寫也

近来江山之間偶見一二方外勇人漆園枯木寒灰

之語不圖眼前得之又見莆田小卓子字書及聞其

言議風旨意其必爲磊落奇偉超脫不羈之士而俗

人往往以能言禍福奇之淺淺乎知之矣學士大夫

間𠩄謂人才者兄大略聞之矣而所謂磊落超脫者

往往多出於黄冠草服之間豈𠩄謂禮失而求之野

者耶一笑

   二

古者朋友散在四海九州則汲汲於欲相㑹之殷者

非專爲情好也有疑焉則欲相與決之有得焉則欲

相與推而同之而已與兄相别三年知兄之學旣已

無疑而有得焉乆矣毫髪無𠩄待朋友而決者獨不

能與朋友推而同之乎往返兩遍皆可以来而不一

来非𠩄望於兄也南都縉紳𠩄聚非山人可来来亦

不敢見客僕有積疑待朋友而決者謹俟異日使節

便道過此當一請教耳非敢自棄也𠩄示濟南生文

字黄口學語未成其見固然本無足論但使吾兄爲

人𠩄目攝此亦豐干饒舌之過也且崆峒強魂尚爾

依草附木爲祟世間可發一笑耳文章之說其明不

明無足關繫於世向固不喜吾兄之多言也孟子之

𠩄好辨是天地間何等語言此外豈足多辨㢤

   荅殷生原學

来書推奬鄙人甚非倫比頭陀僣謂佛子法王此大

罪過也雖然亦足見吾友向往之殷矣僕不自量竊

痛世人汨于利欲迷失真種絶去天理自墮鬼蜮是

以在群衆中往往不惜齒頰一與破迷雖至速侮招

尤亦不爲悔至于同游諸子尤更不敢惜齒頰然察

其中如聞古樂而思睡者固亦多矣亦不爲悔葢冀

有一二人能深信吾說而共行之以究乎其精則宇

宙間氣脉尚有𠩄𭔃不至盡冺爛此吾人大功徳也

敢自愛乎今吾友乃不見謂迂濶直欲相從于湖海

𡨜寞之域信之甚眞而志之甚篤則交戰勝負之機

固已決矣是余之𠩄汲汲而求者也但湖上之行本

欲絶去言語文字於萬縁不染時黙悟此心今與吾

友同行不免更廢一番酬酢耳然来意不欲固違也

到無錫時當相約𠩄云議論抵牾其勿尤人豪達寇

盜亦且勿尤人葢自家不知有幾多病痛在也今者

只悉心洗刮自家病痛盡時更看感應處何如旣已

深知吾友之意此後當益盡鄙言耳

   與程松溪司成

蘇州之變兄之至痛亦通家之𠩄痛也至今未能

書奉弔旣而聞令孫生於遺腹此兄之至慶亦通家

之𠩄慶也又未能以書奉賀以弟之素屬知愛而慶

弔兩爲缺然若此多罪多歉奈何奈何兄近過敝邑

又以僻處空谷不能奉一言之敎尤爲耿耿伏惟司

成之擢知兄一不以爲喜而海内同志之士則莫不

訢訢然以爲不失𠩄望夫習俗之𠩄以日薄生于正

學之不明也正學之𠩄以不明者生於師儒之非其

人也古之𠩄謂師云儒云者固𠩄謂以賢得民與以

道得民者也今之人心士習大略可覩矣靡靡然沉

酣于富貴聲利之樂則旣以道德仁義爲芻狗而有

能爲道德仁義之說者又往往口耳而不中於實用

是以淪胥愈下至於廉恥敦朴之道喪而獧利機械

之俗成海内之賢人君子未嘗不思力挽而亟反之

而況兄之居其位者乎數章敎條旣落言筌升堂䂓

矩亦是常格惟兄等具教字轉移之實于躬行心得

之間要必有在而弟之竊願聞其一二者也

   與沈石山僉事

江臯一别奄忽過今歲月如馳不知各尊𠩄聞各行

𠩄知處竟何如深欲一合併請教未得也此學之無

成病在脚根不實未有水寒火𤍠處耳惟兄溫雅近

道之資實心爲善又弟𠩄素信者雖然沉潜善矣何

以又云剛克也狷者有𠩄不爲善矣何以次之於狂

也學問不極力振奮則不能大有𠩄擺脫不能擺脫

則雖爲寡過而病根習氣或有潜藏而未融化者耳

故曰大人虎變愈變則愈得力如兄髙志豈肯以今

日見在爲至哉故敢進其狂言耳弟駁雜甚多别兄

四五年猶舊人也奈何

   與劉寒泉通府

荒莊重辱枉駕縁病體就醫不及擁篲耿耿承委送

太府先生文字以郡人頌郡公非特分𠩄宜然抑亦

情不能已雖然鄙意有不敢不達之左右者僕少不

知學而溺志於文詞之習加以非其才之𠩄長徒以

耽於𠩄好而苦心矻力窮日夜而強爲之是以精神

耗散而不能收筋骨枯槁而不能補積病成衰年及

四十尩羸卧牀已成廢人此皆諸公所共親見𠩄共

垂憫者僕平日傷生之事頗能自節獨坐文字之爲

累耳反之於心旣非畜德之資求之於身又非𠩄以

爲養生之地是以深自媿悔葢絶筆不敢爲文者四

年於兹將以少緩餘生爲天地間一枯木朽株而巳

方欲盡取前槁燒毀以銷𪧐愆不意爲人抄録而無

錫卜君殊不相信謬行刋刻再三以書止之而不能

不知其何說也然亦賴有此刻可查平生無一篇文

字不在其中執事試考其年月皆四年以前胡說

若今日復勉強承命則後来更不可復辭於人人矣

二三年間亦有一二府縣諸公索文者僕不敢爲枝

辭相誑但據本心以告曰自今以後更有爲府縣及

朋友間作一篇應酬文字則今日誠得罪於執事矣

今於諸公亦不敢爲枝辭亦但據本心以告曰自今

以後更有爲郡縣及朋友間作一篇應酬文字則今

日誠得罪於諸公亦誠得罪於太府矣伏惟諸公矜

而恕之

   荅王遵巖

兩得兄書拳拳以病體爲念真意懇惻令人讀之堪

爲涕下非兄死生之交不能至此感激感激人傳言

吾病過重者葢有兩說一則以木腎爲患痰火時作

不得不閉戸調理人以我經年病不見人則以我病

不可支矣不知我貌則槁矣而精神尚可不死葢近

於養生家稍稍得一歸根法也其一說則自以早年

有志今四十外矣而猶然醉夢人也葢非特文章氣

節平生所劼力而從事者旣於眞性不切及𠩄聞於

經書師友與意見之𠩄窺測而自以爲道者亦竟如

隔壁聽話全無交涉近年来痛苦心切死中求活將

四十年前伎倆頭頭放捨四十年前意見種種抹摋

於清明中稍見得些影子原是徹天徹地靈明混成

的東西生時一物帶不来此物却原自帶来死時一

物帶不去此物却要完全還他去然以爲有物則何

睹何聞以爲無物則參前𠋣衡瞻前忽後非胸中不

卦世間一物則不能見得此物非心心念念晝夜不

捨如養珠抱卵下數十年無滲漏的工夫則不能

攝此物完養此物自古宇宙間豪傑經多少人而聞

道者絶嘆其難也好仁者無以尚之此真消息也終

日如愚終日忘食此真工夫也無以尚之則有一物

可尚便不是此物矣忘食則於閒事有不睱者矣如

愚則於才技有不使者矣孔顔一生工夫𠩄以完養

收攝此寳藏也僕近稍悟得此意而深恨年已過時

雖知其無成然本是自家寳藏不得不有冀於萬一

也是以痛爲掃抹閒事收斂精神之計則不得不簡

於應接欲簡于應接不得不託於病不可支以謝客

是以人知吾之病甚而不知吾之别有意也此意更

不敢露於人以兄念我太厚憂我太深故特披露之

兄萬無洩我秘密重增嘵嘵之口也安友爲求序淂

託雄文以不朽甚幸過望僕舊從兄學爲文章有一

二僅得處盡是兄之指教但才旣不長又不能竭精

力以從事是以遂成廢罷韓子𠩄謂徙業者不嚌其

胾者也獨覺兄之奔逸絶塵而已矣近来自觀舊稿

支離叛道之言篇篇有之理旣不當文亦未工赧然

盡欲焚燒而後爲快縁頗爲人抄録無可奈何葢以

吾今日文字伎倆須并却三四年精力專專幹此一

事自謂可望於古人閫域今自度必無此閒精神可

以了此也旣自知不了則豈欲以不了者而信今傳

後乎亦愚矣貴鄕洪子因信兄而過信我遂亦以我

爲可與斯文也與安友謀刻之而請序於兄僕旣而

聞之愧汗駭愕葢吾文未成吾自知之且不欲此生

爲言語文字人也居常以刻文字爲無廉恥之一節

若使吾身後有閒人作此業障則非吾敢知至於自

家子弟則須有遺囑說破此意不欲其作此業障也

僕居閒偶想𧺫宇宙間有一二事人人見慣而絶是

可笑者其屠沽細人有一碗飯喫其死後則必有一

篇墓誌其達官貴人與中科第人稍有名目在世間

者其死後則必有一部詩文刻集如生而飯食死而

棺槨之不可缺此事非特三代以上𠩄無雖唐漢以

前亦絶無此事幸而所謂墓誌與詩文集者皆不乆

泯滅然其往者滅矣而在者尚滿屋也(⿱艹石)皆存在世

間即使以大地爲架子亦安頓不下矣此等文字倘

家藏人畜者盡舉祖龍手叚作用一畨則南山煤炭

竹木當盡减價矣可笑可笑僕又何用更置一莖草

于鄧林棼棼之間哉至於求序於兄僕與兄何等朋

友也其有𠩄求吾自求之而何待於人爲之媒㢤以

爲吾文苟有成則當求兄不成則不敢以累兄知人

之明也及得兄序讀之令人益増慙汗呉下自古来

文人正不少以爲僕葢過二千年呉下詞人而接札

游之文統旣使兄爲私於𠩄好又(⿱艹石)使僕與人爭名

爭先然者非兄之𠩄以愛僕也使兄今日爲僕作序

則亦宜道兄與僕昔以文相切磋以才弱志隳幾成

而罷之意句句道却實事庶使兄爲不誣而吾亦可

以不愧耳至於兄之雄文則千百年自有定價倘吾

文稍進乃敢爲兄作序今且不欲羔袖於狐裘也刻

板事旣巳力止兄序遂亦寳藏之未敢示人也

   與聶𩀱江司馬

吾丈講學之書僕於明友間窺見一二而念菴兄多

舉吾丈之說以相教僕獲聞之竊以爲幸乃今辱吾

丈盡以相示是悉𠩄以教諸同志者而教僕也爲愛

何如爲幸何如承敎愛之殷鄙懷有不敢不盡於左

右者僕素迂愚人耳然不敢不謂有志於學也自年

近四十則心益苦葢嘗叅之閉門靜坐之中叅之應

接紛擾之中叅来叅去如是者且十年而茫乎未之

有得也雖其茫乎未之有得而隱約之間若或有一

罅之見焉則亦不敢自昧也蓋嘗驗得此心天機活

物其𡨜與感自𡨜自感不容人力吾與之𡨜與之感

只自順此天機而已不障此天機而已障天機者莫

如欲若使欲根洗盡則機不握而自運𠩄以爲感也

𠩄以爲𡨜也天機即天命也天命者天之𠩄使也故

曰天命之謂性立命在人人只是立此天之𠩄命者

而巳白沙先生色色信他本来一語最是形容天機

好處若欲求𡨜便不寂矣若有意于感非真感矣聖

人固以寂感對言亦有以寂感分言者矣易曰復其

見天地之心乎關閉不行是寂也是天地萬物之心

也則不消幫𥙷一感字而感在其中矣又曰觀其𠩄

感而天地萬物之情可見矣是感也是天地萬物之

心也則不消幫𥙷一𡨜字而𡨜在其中矣易明言閉

關不行而先儒以爲動而見天地之心是以爲𡨜異

於感而幫𥙷一感字也易明言感即天地萬物之心

而先儒以爲咸卦六爻皆以有感而多凶是以爲感

異於𡨜而幫補一𡨜字也是未知聖人對言𡨜感未

始爲完語而各言𡨜感未始爲剰語也一陽成震何

以謂之非動也曰陽氣潜萌于黄鍾之宫其潜萌焉

𠩄以爲𡨜也咸之六爻何以多凶也曰非感之爲害

乃害於感焉而凶也故曰未感害也吾丈與念菴又

謂心有定體而辨心無定體之說僕亦𥨸謂孔子嘗

言心矣出入無時莫知其向此真心也非妄心之謂

也出入本無時欲有其時則強把捉矣其向本無知

欲知其向則強猜度矣無時即此心之時無向即此

心之向無定體者即此心之定體也有定體故曰寂

不動則有定體也故謂之𡨜無定體故曰𡨜無時無

向則無定體也故謂之寂動則有時有向有時有向

則動也雖然僕於吾丈未嘗得面領秘密之㫖也至

於念菴𠩄以懇切用工與其懇切爲人憫時病俗之

深意則知之矣知念菴之心則知吾丈之心矣今之

學者種種欲障絶未擺脫世間薰天塞地無非欲海

學者舉心動念悉是欲根而往往託無𡨜無感無善

無惡之說以覆其放逸無𠩄忌憚之私𠩄謂終身役

役行盡如馳而莫之能止亦可哀矣夫此心原無放

逸則不必論主𡨜有放逸則不可不論主𡨜學者此

心原不放逸者能有人哉譬如人元氣原無病則不

必論服藥有病則不可不論服藥嘗有人問伊川無

病何須服藥伊川云只爲開眼卽是病此語道盡學

者膏盲處吾丈𠩄舉程門靜坐與未發之前求中之

說皆𠩄謂頂門之針而膏盲之藥也雖至上古聖人

成湯周公坐以待旦髙宗恭黙思道三年孔子嘗終

日不食終夜不寢至於三月而不知味𠩄以求之枯

𡨜之中如是其堅苦然者葢雖聖人亦自覺此心未

能純是天機流行故不容不如此着力也然學者用

却有𡨜有感的工夫却是於此中欲識得無𡨜無感

的本心欲復得無𡨜無感的夲心而非以此妨彼之

謂也譬如有人患積𤍠藴結必假芩連諸冷藥以解

其毒而復其元氣非以爲冷氣即元氣亦非以爲冷

氣異元氣而不服藥之謂也僕自覺欲障纏縛之深

而放逸之乆矣方欲入空山枯坐蒲團兀然作一活

死人如是者十餘年庶幾識得本来面目然則僕方

且竊執事之教以自㳤而其言乃(⿱艹石)與執事相牾然

者葢以爲不如是則不可以得間於長者而聞其教

   與姜編脩廷善

世人始入仕途便思肥家吾友厲志清脩非義不取

禦人之盜乃不求彼而求此可見義盜之少也一笑

一笑雖然囊巳罄矣盜之𠩄得止於如是而吾友之

清脩益彰吾友之盜不乃爲王參元之火矣乎更有

說清脩者志也損益者數也以吾友之清脩而尚

能𨓱乎招損之數使更似他人作肥家之計其招

損當何如矣此君子𠩄以安于義命而益厲乎其志

也適自閩中歸聞吾友將行因疲於道路遂就荆溪

山中棲息不及一别耿耿崇安建陽之間誠是仙靈

窟宅昔人蛻骨在在有之不特武夷一奇也吾僦居

此中已有次弟即且移家遂往與世長辭陶潜𠩄謂

縱浪大化中㑹盡便須盡者此外更無𠩄望矣京師

相知故人偶尚有問我者只以此荅之而已

   與華郞中補菴

僕不能爲義而竊好人之爲義古者有無相通以成

一體二記文中頗盡之嘗見世間富人惜財如惜血

苟出其槖中朽腐棄餘尚足以活宗戚閭里無限垂

絶之命乃暌暌相視不少動乎其心以爲生財之道

宜如此葢財生而心死焉乆矣以此僕於執事義田

及史君荒渰二事心竊慕之凡求余文者多莫之與

而此二文者雖兩君不以余諉而余固樂爲之役也

況其見求之殷乎但筆力凡駑不能發揚盛事以風

厲世人是可愧耳雖然聞方洲謂吾文勝錢公輔此

或不敢虚讓執事眼中自當得之但裴晉公奉酬皇

甫持正文價故事不知執事如何爲處耳生平未嘗

敢受潤筆之資聊書此發吾文一笑

   與陸五臺儀部

草堂枉駕山寺把袂兩畨劇論辨難往復殊豁心曲

即使朋友相聚毎若此何患乎道術之不明也五臺

亦以爲然乎雖然千言萬語與嘿然處是同是别若

謂之别語從何𧺫嘿從何止若謂之同何不相與嘿

然而千言萬語當其諠然時若一句不可少者畢竟

是同是别五臺試更叅之别後㑹大洲公更有談諭

否又恨不得時時相與證法也



重刋荆川先生文集卷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