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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庵先生文集/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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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葛庵先生文集
卷之十八
作者:李玄逸
1810年
卷十九

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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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谷李氏論四端七情書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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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陶李先生嘗與高峯奇氏有四端七情辨。反復論難。久乃歸一。其後有栗谷李氏者出。斥退陶之定論。拾高峯之前說。以爲高峯之說。明白直截。退溪之論。義理不明。肆加譏誚。不少顧忌。間或不能盡乎人言。而勒加把持其說。縱橫顚倒。參錯重出。足以眩夫未嘗學問之庸人。而由知道者觀之。適所以爲未嘗聞道之驗。彼方且攘臂高談。振而矜之。以爲聖人復起。不易吾言。雖千萬雄辯之口。不足以回鄙見。侈然有自多之氣。非特其說之流禍將酷。只此氣像已先不好。有以啓後生薄前賢好己勝之弊。吁可畏哉。今其說頗行於兩湖間。以爲理氣無互發之論。發前古所未發。書契以來未嘗有。公相傳道。蔓延肆行。學絶道衰。世頗惑之。故竊不自揆。掇取其所與牛溪成氏書中所言尤害於理者。輒敢逐條爲之辨。欲以曉當世之惑。而但恐人微學淺。言語不足以取信。故凡所駁正。不敢輒據己見。率用先賢議論。爲之按斷。後之覽者。有以考焉。

李氏曰。四端不如七情之全。七情不如四端之粹。七情則統言人心之動有此七者。四端則就七情中擇其善一邊而言也。固不如人心道心之相對說下矣。

愚謂七情固是性之欲。然却觸形氣。緣境而生。故有有節與無節。中節與不中節。四端固是乘氣而發。然以其直出於仁義禮智之性。故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爲善。乃所謂善也。蓋其所從來。各有所主。自其根本而已然。初非發則一途。而旣發之後。擇善一邊而爲四端也。愚故曰。四端七情。立言命意。自不相蒙。不必牽引配合而強爲一說也。李氏謂四端七情。不如人心道心之相對說下矣。而朱子曰。喜怒人心也。惻隱羞惡辭遜是非道心也。則朱子固以四端七情。分屬人心道心而相對說下矣。

李氏曰。四端七情。正如本然之性氣質之性。本然之性。不兼氣質而爲言。氣質之性則却兼本然之性。故四端不能兼七情。七情則兼四端。孟子擧其大槩。故只言惻隱羞惡恭敬是非。而其他善情之爲四端則學者反三而知之。人情安有不本於仁義禮智而爲善情者乎。

愚謂李氏謂四端七情。如本然之性氣質之性。有兼氣質不兼氣質而爲言者固是。旣知其然。則當各就本文。以究其指意之所在可也。何必強爲牽合。尋覓仁義禮智之端於血氣勞攘人欲膠擾之中乎。蓋孟子之前。未有言性善者。孟子懼是理之不明。思有以明之。而但性之本體。無聲臭形象之可言。惟其端緖之發。最可驗。由其有四端。必知其有仁義禮智之性。猶百尺之木。自根本至枝葉。同一條貫也。孟子本意。但以四端爲仁義禮智之發。而不曾說到氣上。故朱子之註解孟子。未嘗及氣稟之說。乃曰。孟子分明是於人身上挑出天之所命者說與人。要見得大源皆善也。今必曰七情兼四端。欲明四端七情同爲氣發之驗。其亦異乎朱子之旨矣。

李氏曰。其發而直出於正理。而氣不用事則道心也。七情之善一邊也。發之之際。氣已用事則人心也。七情之合善惡也。此三條。出初答成牛溪書。

愚謂李氏言直出於正理。而氣不用事則道心云者則是矣。而其曰七情之善一邊云者則不是。蓋道心之發。原於性命而不生於形氣也。其曰七情之合善惡也者則是矣。而其曰發之之際。氣已用事則人心也者不是。蓋人心本生於形氣。不待其發而氣已用事而後爲人心也。李氏旣謂七情包四端。不如人心道心之相對說下矣。而又以道心爲七情之善一邊。又曰氣已用事而後爲人心。則不免其說之自相矛盾矣。

李氏曰。吾心之用。卽天地之化也。天地之化無二本。故吾心之發。無二源矣。人心道心雖二名。其原則只是一心。若謂理氣互發。則是理氣各爲根柢於方寸之中。未發之時。已有人心道心之苗脈。理發則爲道心。氣發則爲人心矣。

愚謂李氏以天地之化無二本。明吾心之發無二源。則似矣而實不然也。夫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太極陰陽。不可謂有二理。然以無象與有氣而言之。則不能無道器之分。故朱子曰。太極在陰陽中。非能離陰陽也。然至論太極。則太極自是太極。陰陽自是陰陽。惟性與心亦然。所謂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朱子語止此。此言天道人道皆然也。由此推之。則天道之元亨利貞。人性之仁義禮智。皆是形而上而全是理。故由是而出焉者。在天爲繼成通復之化。在人爲惻隱羞惡辭遜是非之情。若天之陰陽氣化。人之血氣軀殼。皆是形而下而雜以査滓。故造化之施。或有夏寒冬熱之變。而所生人物。便有厚薄美惡。人心之發。或有中節不中節之差。而食色攻取。至於化物窮欲。此何爲而然哉。於穆不已之命。純粹至善之性。固無有不善。而以氣化騰倒。好惡無節。而有此常變淑慝之分也。夫然則豈可謂陰陽太極。終無形而上下之殊。而人心道心。果無根柢苗脈於未發之前耶。

李氏曰。所謂或原或生者。見其旣發而立論矣。其發也爲理義。則推究其故。何從而有此理義之心乎。此由於性命在心。故有此道心也。其發也爲食色。則推究其故。何從而有此食色之念乎。此由於血氣成形。故有此人心也云爾。非若互發之說。或理發或氣發而大本不一也。

愚謂李氏以或原或生之說。爲見其旣發而立論。欲以明理發氣發之失。然孟子欲明人性之善而先言四端。以明性之本然。今以此心之發由義理者。謂之原於性命。以此心之發由食色者。謂之生於形氣者意亦如此。蓋所謂泝其流而知其源者也。李氏今所推說。適所以發明人心道心發於理發於氣之義而猶復云云。是猶言十。不言二五而曰五二也。不亦惑乎。蓋李氏之於退陶。則顯加譏誚。無所忌憚。在朱子則多方遷就。曲求其合。而卒不能出乎本旨之外。其所蔽亦可見矣。

李氏曰。發之者氣也。所以發者理也。非氣則不能發。非理則無所發。此二十三字。聖人復起。不易斯言。無先後無離合。不可謂互發也。

愚謂李氏所謂發之者氣。非理則無所發此二十三字。掇拾前人言句。揣摸爲說。則初非分外奇特。而便自誇詑以爲聖人復起。不易斯言則已過矣。況其所以爲說。不能無失。蓋其意以爲氣之始雖自理發。及其旣發則動靜云爲機自爾也。而理無與焉。殊不知理之所以爲理者。其體沖漠無眹。而爲生物之本。其用發於事物之間。而無所不周也。李氏又譏老先生理氣互有發用之說。謾罵虛喝。前後重沓。然竊詳老先生當日所論。則以二者相須。互在其中爲說。初無理氣有分合先後之意。而李氏勒加把持。障斷人話頭。亦可見其不能盡乎人言。從容玩索之病也。

李氏曰。朱子發於理發於氣之說。意必有在。亦不過曰四端專言理。七情兼言氣云爾。非曰四端則理先發。七情則氣先發也。

愚謂李氏以朱子理發氣發之說。爲意必有在而釋之曰。是不過曰四端專言理。七情兼言氣云爾。則其言闊疏無情理。若朱子之意果出於此。則其命辭措語必不如此。安有欲說四端專言理。七情兼言氣之故。而謂四端是理之發。七情是氣之發乎。蓋或原或生理發氣發之說。分外明白。終不可作別意看。故羅氏以爲有二岐之見。奇氏以爲偶發而偏指。是雖不得其理。而猶不失其言之本指。今李氏乃欲驅率前言。以從己意。幷與其言而失之。可謂惑之甚矣。

李氏曰。退溪立論曰四端理發而氣隨之。七情氣發而理乘之。所謂氣發而理乘之者可也。非特七情爲然。四端亦是氣發而理乘之也。若理發氣隨之說。則分明有先後矣。此豈非害理乎。

愚謂李氏以理發氣隨一款。爲決正公案。持之不置。然不能盡乎人言。而遽爲之鍛鍊羅織者也。夫所謂理發而氣隨之者。猶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之謂也。理纔動。氣便隨之。豈有先後之可言乎。如屈伸在臂。反復惟手。屈之伸之。臂便隨之。反之復之。手便隨之。又如人乘馬。馬隨人。人纔動著。馬便隨出。非謂人已出門。馬尙在廏。待驅策牽引而后從之也。朱子曰。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非是動而后有陽。靜而后有陰。截然有兩段。先有此而後有彼也。朱子說止此。此其爲說。較然明甚。其於理發氣隨。無離合無先後之義。可不爲明證乎。且李氏必以四端爲氣之發。欲與七情配合爲說。則孟子說出四端。發明人性之善。大有功於聖門之意。果安在哉。勉齋黃氏之言曰。方其未發。此心湛然。及其感物而動。則或氣動而理隨之。或理動而氣挾之。實與理發氣隨氣發理乘之說。同條而共貫也。勉齋之學。精微縝密。其於義理源頭處。不應亂道而誤人。今若以退陶之說爲非。則又將指摘勉齋追論而幷案耶。

李氏曰。見孺子入井。乃發惻隱之心。見之而惻隱者氣也。所謂氣發也。惻隱之本則仁也。此所謂理乘之也。非特人心爲然。天地之化。無非氣化而理乘之也。是故陰陽動靜而太極乘之。則非有先後之可言也。

愚謂李氏以理氣不相離。非有先後之故。而謂見孺子而惻隱者氣也。則失孟子之旨矣。謂陰陽動靜而太極乘之。則又失周子之旨矣。夫理氣固不相離。然方其乍見孺子入井時。心中本有之理隨觸而發。心包蓄不住。氣著脚手不得。此三轉語節略朱子語。則惻隱豈非理之發耶。孟子元初本意固出於此。而今以四端爲氣之發則其可乎哉。夫太極固無聲臭影響之可言。然實爲造化之樞紐。品彙之根柢。在無物之前而未嘗不立於有物之後。在陰陽之外而未嘗不行於陰陽之中。此亦朱子語。則不是空虛冥寂。但爲陰陽氣化所乘載而已也。故周子曰。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又曰。動而無動。靜而無靜。神也。朱子釋之曰。此說動而生陽。靜而生陰。自有箇神在其間。不屬陰不屬陽。自是超然於形氣之表。貫動靜而言。其體如是而已矣。朱子語止此。此言太極自有動靜也。何關於氣乎。今曰陰陽動靜而太極乘之。則是以太極爲箇虛無空寂一物事而已。其可乎哉。所謂乃發亦未安。

李氏曰。竊詳退溪之意。以四端爲由中而發。七情爲感外而發。天下安有無感而由中自發之理乎。今若以不待外感。由中自發者爲四端。則是無父而孝發。無君而忠發。無兄而敬發。豈人之眞情乎。見孺子入井然後此心乃發。所感者孺子也。孺子非外物乎。安有不見孺子之入井。而自發惻隱者乎。就令有之。不過爲心病耳。非人之情也。

愚謂李氏謂老先生以四端爲不待外感而由中自發。張皇其說。肆爲譏揣。然今按老先生所與奇氏書。則有曰四端感物而動。固不異於七情。但四則理發而氣隨之。七則氣發而理乘之。未嘗有不待外感。由中自發之語。則李氏何從而得此無稽之言乎。孟子本以見孺子入井而有怵惕惻隱之心。明在中之理隨觸而發之義。老先生固不應背却孟子本義。而向別處做出葛藤之說也。

李氏曰。七情包四端。不可謂四端非七情。七情非四端也。夫人之情。當喜而喜。臨喪而哀。見所親而慈愛。見理而欲窮之。見賢而欲齊之者。喜愛哀欲四情。仁之端也。當怒而怒。當惡而惡者。怒惡二情。義之端也。見尊貴而畏懼之者。懼情。禮之端也。當喜怒哀懼。知其當喜怒哀懼。此屬是。又知其不當喜怒哀懼者。此屬非。智之端也。善端之發。不可枚擧。大槪如此。七情之外。更無四端矣。

愚謂四端七情。各自爲一說。其不可牽合爲說也久矣。朱子旣曰四端是理之發。七情是氣之發云。而於七情分配四端之說。未嘗頷可。其答喜怒哀樂愛惡欲却似近仁義之問曰。固有相似處。於喜怒愛惡是仁義。哀懼主禮。欲屬水則是智之說曰。且麤恁地說。但也難分。其答喜懼哀欲都自惻隱上發之問曰。七情不可分配四端。七情自於四端橫貫過了。蓋其所從來。各有根柢。所以爲說。各有地頭。不可混而同之。比而合之。李氏於此未嘗低心下意。參互紬繹。以究其同異。遽欲以一途槩之。故其所爲說。每有巴㰖牽合支離遷就之病。殊可惜也。

李氏曰。四端謂之主理可也。七情謂之主氣則不可也。七情包理氣而言。非主氣也。子思論性情之德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只擧七情而不擧四端。若以七情爲主氣。則子思論大本達道而遺却理一邊矣。豈不爲大欠乎。

愚謂李氏謂中庸只言喜怒哀樂而不擧四端。以明七情之包四端。似亦有理。然惜其於聖賢之意。得其一而遺其二也。蓋子思是渾淪言之。以明未發之前。一理渾然。旣發之後。眞妄始分。孟子是挑出言之。只論其性。不及氣質。要人見得源流皆善。子思說自是子思說。孟子說自是孟子說。語意自不相蒙。若孟子只就子思所說喜怒哀樂中。擇取善一邊而爲四端。則其誰曰孟子專指其發於理者言之。而爲發前聖所未發乎。夫以一个物事指而言之。各有地頭。朱子曰。孔子說性相近。都渾成。孟子却只說得性善。其所言地頭。各自不同。必要去牽合。便成穿鑿。又曰。人心有分別說底。有不恁地說底。如單說人心。都是好。對道心說。便是勞攘物事。愚亦以爲七情有渾淪說底。如中庸,樂記,程子好學論所說。有分別說底。如朱子理之發氣之發。黃勉齋氣動理隨理動氣挾之類。今以七情對四端說。故爲有主氣主理之分也。

李氏曰。必以人心道心爲辭。欲主理氣互發之說。則寧如羅整庵以人心道心作體用看。雖失其名義。而却於大本上。不至甚錯也。已上十條。出再答牛溪書。

愚謂李氏於羅整庵人心道心爲體用之說。顯斥其說而陰主其意。以爲於大本上未錯。夫李氏所謂大本者何。理氣渾淪。不可分開之謂也。夫理氣自相依附。離了陰陽。固不可以理言。然就此上面。當見其本體元不相離。亦未嘗雜耳。今以不相離之故。而不復辨別其所從來者各有根柢。以爲人心道心其源則一。旣發而流於人欲然後方有人心道心之別云爾。則是未發之際。理氣混爲一物。及其旣發然後方揀別天理與人欲也。如此則其所謂大本者。將不免和泥帶水。爲一箇汩董底物事。豈不大謬乎。

李氏曰。理氣之說與人心道心之說。皆是一貫理氣之不相離者。若已的見。則人心道心之無二源。可以推此而知之耳。惟於理氣有未透。以爲或可相離。各在一處。故亦於人心道心。疑其有二源耳。右出答牛溪別紙。

愚謂心之虛靈知覺非有二體。而其知覺從義理上去者。謂之道心。從血氣上去者。謂之人心。知覺則一。而所從來者。各有所主。則不害其以一心而有兩樣也。故程子以人心道心。判爲天理人欲。分作兩邊說。朱子亦以爲人心者。血氣和合做成。道心是稟受得仁義禮智之心。自其根本而已。劈做兩片說。蓋天理人欲。不是同體而異用者也。今以理氣渾淪不可分開之故。而謂人心道心之發。本是一途云爾。則是以天理人欲渾爲一區。有辨別性氣兩字不出之病。其可以此而譏別人於理氣有未透耶。所謂舍己黼頇而謂人黼頇者也。

李氏曰。理氣不能相離。人心道心。孰非原於理。源一而流二。朱子豈不知之乎。特立言曉人。各有所主。若眞以爲理氣互有發用。則是朱子亦誤也。何以爲朱子乎。

愚謂李氏以爲人心道心皆原於理。朱子非不知源一流二。但立言曉人。各有所主。則是不得於言而不反求諸心。從而爲之辭也。夫或原或生之說。已極分曉。而彼猶且多方遷就。曲生訓解。則固無可言者。然朱子答蔡季通書曰。人之有生。性與氣合而已。卽其已合而析言之。則性主於理而無形。氣主於形而有質。主理故公而無不善。主形故私而或不善。公而善。故其發皆天理之所行。私而或不善。故其發皆人欲之所作。此所以有人心道心之別。蓋自其根本而已然。非爲氣之所爲有過不及而後流於人欲也。朱子語止此。此其爲說。八字打開。少無疑晦難明之處。其與李氏所謂人心道心源一而流二者。果何如耶。此則不待辨說而其同異判然矣。朱子若道我本意如此。莫枉帶累我。則將何辭以對耶。

李氏曰。羅整庵識見高明。有見於大本。而卽疑朱子有二岐之見。此則雖不識朱子。而却於大本上有見矣。但以人心道心爲體用。失其名義。亦可惜也。雖然。整庵之失。在於名目上。退溪之失。在於性理上。退溪之失較重矣。已上二條。出重答牛溪第一書。

愚謂李氏推尊整庵。以爲大本上有見。而却譏其不識朱子者。所謂販私鹽者。得數片鯗魚。鯗音想。乾魚腊。遮蓋過得關津者也。羅氏顯斥朱子有二岐之見。誠爲可罪。然自立己見。別作一義。不復強爲牽合。差却本文正義。則猶賢於郢書燕說多方遷就者之爲尤無謂也。其以人心道心爲體用之說。爲名目上失。其以四端七情互有發用之說。爲性理上失者。尤所未曉。今不必辨。

李氏曰。氣發而理乘者。陰靜陽動而機自爾也非有使之者也。陽之動則理乘於動。非理動也。陰之靜。則理乘於靜。非理靜也。陰靜陽動。其機自爾。而其所以陰靜陽動者理也。夫所謂動而生陽。靜而生陰者。原其未然而言也。動靜所乘之機者。見其已然而言也。理氣之流行。皆已然而已。安有未然之時乎。是故天地之化。吾心之發。無非氣發而理乘之也。右出答牛溪長書。

愚謂李氏謂陰陽動靜。機自爾也。非有使之者也。陽動則理乘於動。陰靜則理乘於靜。非理動靜也。此實李氏主意所在本原綱領。前後許多云云。皆自此一模中脫出也。夫理雖無爲。而實爲造化之樞紐。品彙之根柢。若如李氏之說。則此理只是虛無空寂底物。不能爲萬化之原。而獨陰陽氣化。縱橫顚倒。以行其造化也。不亦謬乎。夫一理渾然。貫動靜而爲之主。故化生發育。錯行代明。萬端千緖。不失條序。夏熱冬寒。水流山峙。馬鬣牛角。李白桃紅。亘萬古如一日。若不以理爲主。而一任陰陽氣化之爲。則必將夏寒冬熱。山夷川涌。馬生牛角。桃樹生李花。其詭異差忒殆不可名狀矣。故朱子之解太極曰。性爲之主。而陰陽五行。爲之經緯錯綜。又曰。春夏爲陽。秋冬爲陰。從古至今。只是這箇陰陽。是孰使之然哉。乃道也。其答鄭子上書曰。理有動靜。故氣有動靜。若理無動靜。氣何自而有動靜乎。又有問太極是兼動靜而言曰。不是兼動靜。太極有動靜。又勉齋黃氏推說動靜者所乘之機之義曰。太極是理。陰陽是氣。然理無形而氣有迹。氣旣有動靜。則所載之理。安得謂之無動靜。凡此數說。發明理有動靜之義。如此分曉。其與李氏所論陰陽動靜。其機自爾。非有使之者也。理乘於動靜。非理自有動靜之說。果不相戾耶。李氏又謂夫所謂動而生陽。靜而生陰者。原其未然而言也。動靜所乘之機者。見其已然而言也。理氣之流行。皆已然而已。安有未然之時乎。蓋其意似若以理爲在陰陽動靜未生之前。及其流行發用。則理無所與。而獨陰陽氣化。自爲動靜者然。何其說之謬耶。夫靜卽太極之體也。動卽太極之用也。一箇太極。流行於已發之際。斂藏於未發之時。動便屬陽。靜便屬陰。卽此陽動陰靜。便是所乘之機。又豈有未然已然之分乎。此與蘇氏所謂物生而陰陽隱。善立而道不見者。語意相類。蓋不知理之所以爲理而揣摸言之。故其說每如此。雖自謂於理已融會沕合。而亦可見其未嘗實有所見也。

李氏曰。所謂氣發而理乘之者。非氣先於理也。氣有爲理無爲。則其言不得不爾也。若非氣發理乘一途。而理亦別有所爲。則不可謂理無爲也。孔子何以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乎。上同。

愚謂李氏主張氣發理乘之說。而以理發氣隨。爲有先後離合之失。故恐其說之自相矛盾。以爲其所云云。非謂氣先於理也。氣有爲理無爲。若非氣發理乘一途。而理亦別有所爲。則不可謂理無爲也。其說百端千緖。參錯重出。然考其要歸。則惟此段及上段。爲其關棙。蓋李氏嘗聞理無爲之說。常認理爲虛無空寂。不復知其妙萬物而樞紐乎造化。豈釋氏所稱空諸所有之遺意耶。或有問於朱子曰。大學或問中有曰理雖散在萬物。而其用不外乎人心。不知是心之用否。曰理必有用。何必又說是心之用。又曰。理在心中。心包蓄不住。隨事而發。又曰心無私欲。卽是仁。然又須識得此處便有本來融融洩洩氣象。乃爲得之。夫理自有用。隨觸而發。藹然有如許氣象。雖其方在氣中。氣不用事時。乍觸便應。氣著脚手不得也。然而理才動。氣便隨之。曷嘗有判作兩片。各自爲動靜而別有所爲者乎。惟其不相離。而亦不相雜。故雖當天地之氣昏明駁雜之時。只是氣自如此。理却只恁地。但理弱而氣強。管攝他不得。故有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之說也。雖然。仁義禮智根於心。雖化物窮欲。反復梏亡之餘。或因反躬而求。或因夜氣之息。惻然而動。藹然而發。天理初未嘗息滅也。其可以理之無爲。而只做空蕩蕩底物事看耶。

李氏曰。退溪互發二字。不能深見理氣不相離之妙。性情本無理氣互發之理。只是氣發而理乘。除是有二性。方有二情耳。若如退溪之說。則本然之性在東。氣質之性在西。自東而出者。謂之道心。自西而出者謂之人心。此豈理耶。若曰性一則又將以爲自性而出者。謂之道心。無性而出者。謂之人心。亦豈理耶。右出答牛溪第五書。

愚謂李氏謂退溪不能深見理氣不相離之妙。而有理氣互有發用之說。然今按老先生所與奇氏反復之意。其答辨曰。之五曰古人以人乘馬出入。比理乘氣而行。蓋人非馬不出入。馬非人失軌途。人馬相隨不相離。或指言人行。則不須幷言馬。而馬在其中。四端是也。或指言馬行。則不須幷言人。而人在其中。七情是也。其取譬精切。語意完備。曷嘗有離氣言理之失乎。孟子曰。志壹則動氣。氣壹則動志。朱子曰。志在此。氣亦隨之。此則志氣互有所動。而志動氣亦隨也。夫志。氣之帥也。氣。志之卒徒也。其相依附而不相離。豈有以異於理之與氣哉。然而各就所主而言之。語勢不得不爾。又可指謂互有所發而譏之乎。大抵看文字。各就地頭。觀其指意之如何耳。今以理氣不相離之故。而將理發氣發字。作理發時氣在一邊。氣發時理在一邊樣。至發在東在西有性無性之語。則非惟不察於理。亦失看文字之法矣。

凡此十九條所辨。雖不能切中其膏肓。然已略執其咎矣。自餘背理害義處。亦多有之。如以道心爲本然之氣者。失程子人心是人欲道心是天理之旨。而反陷劉叔文以氣之精者爲性之失。以人生氣稟理有善惡之理字。說作乘氣流行之理。則失朱夫子此理字當作合字看之旨。豈非韓子所謂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者耶。如此類計亦不少。而今不暇盡辨。

讀金天休論李大柔理氣性情圖說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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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柔理氣性情圖。以性理字合書心字上。

辨曰。性卽理也。性理兩字合書。固無不可。但性非有箇物事。只是仁義禮智四德粹然在中而已。若離此四者而言性。則性是懸空無可捉摸處。今以仁義禮智分置四方。而只以一性字孤寄於心字上。似有莽莽蕩蕩怳惚難狀之弊矣。

竊觀李圖。將心字居中。合書性理兩字於心字上。以明性卽理也之義。其錯甚矣。天休之辨。不斥其非。恐照管不到也。夫所謂性卽理也者。猶言仁者人也。初無彼此之別。今若判而二之。各據一方。其可乎。至於仁義禮智。分屬四時五行。乃是先儒舊說。依此分排四方。似無不可。而但旣以性字居心字上。又以仁義禮智。列置東西南北。反似性外別有箇四德者然。天休非之是矣。第莽莽蕩蕩怳惚難狀等語。非所以按伏他公案也。

李圖。又以氣字陷置理字裏。

辨曰。理氣兩字合書。本出於蓮老。而退溪之所訂者也。然愚竊以爲理與氣非二物。亦非一物。故朱子曰。方其在中。則渾淪不可分開。及其旣發。則理自理氣自氣。不相夾雜。今圖中合書。無乃有夾雜之病乎。

理氣雖不可謂相離。然以形而上下者言之。理與氣決是二物。辨所謂非一亦非二者。恐不分曉。所引朱子說。殊失本書文義。其曰方其在中。渾淪不可分開。及其旣發。理自理氣自氣。不相夾雜者。正與知言同體異用語意一般。蓋人心道心之別。自其根本而已。然豈可謂未發之前。天理人欲。混爲一區。及其旣發而後。理氣始分而不相夾雜耶。

李說命有二義。理與氣是也。氣在虛空。理爲樞紐。故有專言理者。有言理與氣雜者。此天命氣質所以分也。

辨曰。天命一而不二者也。今曰命有二義。理與氣是也。是一命有二義。而合理與氣。方始爲天之命也。豈非悖理之甚乎。朱子曰。天以陰陽五行。理亦賦焉。惟如此而言。方可謂之攧撲不破矣。

大柔以先儒之說有所謂氣數之命性命之命。故生出命有二義之論。殊甚無謂。夫所謂氣數之命者。如孟子所謂仁之於父子也。聖人之於天道也命也之命也。豈可以此而擬之於子思所謂天命之命字。乃謂命有二義。有天命氣質之分乎。天休之辨得之矣。

李說命能稟賦。則朱子所謂誥勑也。心包萬理。則朱子所謂人也。

辨曰。天命者。命物而不命於物者也。自天而言。則謂之賦與。在物而言。則謂之稟受。今曰命能稟賦。未知稟於何處而賦於何處耶。心者具衆理而應萬事者也。今曰包萬理。是有體而無用。得其半而失其半矣。

所論稟賦二字甚好。但心包萬理之辨。有未盡。蓋大柔之論。非得半失半之爲欠。惟其所引人也之說。與朱子本意。不相對値。天休之辨。似未中大柔之失也。朱子曰。命猶誥勑。性猶職事。情猶施設。心則其人也。蓋天所賦爲命。猶君之有誥勑。性具四德。猶人之有職事。情主發動。猶人之有施設。心統性情而爲之主宰。猶稟受誥命。句當職事。運用施設者之人也。今只以包萬理爲言。則失本旨矣。

李說性之感物者端也。心之發於思慮者情也。

辨曰。四端七情。俱是感物而動者也。但四則粹然一出於正。七則有中節不中節之異矣。今以感物者爲四端。而發於思慮者爲七情。則是七情不由於性而只發於心。四端獨發於性而不槩於心矣。不由於性。則子思何以謂之喜怒哀樂之情。不槩於心。則孟子何以謂之惻隱之心耶。心之發於思慮者。恐可謂之意。不可謂之情也。

此段所論甚好。其發明四七心意之辨。語極條暢但論四七感物發見處。似不完備。若云四端發於理。故粹然無不善。七情發於氣。故有中節不中節云爾。則無復餘蘊矣。

李說情之中節。從本性發來。故無不善。不中節則感物欲而動。不從本性發來。故未免有不善。此皆發於性而有四七之分也。

辨曰。四七之分。只在主理主氣之間耳。今詳此一節。則似以情之中節者爲四。不中節者爲七。不亦遠乎。

辨說。辭約而意盡矣。

李說特以主理主氣。各有本體言也。

辨曰。本體二字。似未襯貼。

李說非但語不襯貼。意亦不分曉。

李說四端七情。脈絡相維。純是天理所發。大抵俱謂之情也。然四端發於理。而所以行之者氣也。七情發於氣。而所以發者理也。退陶先生本此語。而奇氏亦非朱子說。吾之作此圖者。爲先生左袒焉。

辨曰。就理氣相成之中。而指其不雜於氣者而言之。則曰本然之性也。就理氣賦與之中。而指其渾於氣質者而言之。則曰氣質之性也。性旣有本然氣質之異。至於情。獨無四端七情之別乎。七者易熾而蕩。氣爲之主也。四者粹然而正。理爲之主也。氣爲之主而理乘而行。理爲之主而氣隨而發。然則理與氣。果是一物。而四與七。果無分別乎。朱子曰。虛靈知覺。一而已矣。而以爲有人心道心之別者。則以其或生於形氣之私。或原於性命之正。旣曰生於形氣。則是發於氣也。旣曰原於性命。則是發於理也。故愚以爲情之有四端七淸之分。猶心之有人心道心之異也。人心非無理也。而氣爲之主。則謂之生於形氣。道心非無氣也。而理爲之主。則謂之原於性命。此豈理氣二者。相對於心中。旣發此。又發彼耶。且夫天下之義理無窮。一人之所見不一。不必得爲在己而失爲在人。亦不必徒信古書而不求吾心也。高峯四七之辨。雖或未免有差。其心欲發明斯道而已。非欲立幟朱子也。又非欲凌駕退溪也。特自家偶見到此。故發爲辨論。質之於師門。何嘗有憑虛務勝之意哉。先生之縷縷往復。罄竭蘊奧者。亦出於樂聞其說。欲引而進之。俱入於聖賢之道耳。今吾輩所見。未窺其藩籬。而乃敢出口氣。論說義理。已犯汰哉之戒。況可輕視前輩。追疵論議。以啓後日之弊乎。老先生格言至論。壁立萬仞。何待吾輩之左袒而後取信於人哉。吾輩之瑣說。亦何輕重於先先。而自稱爲先生左袒哉。此等說話。似非後學遜志求益之道也。如何如何。

此段所論。見得的確。說得痛快。其於四端七情理發氣發之辨。發明深切。若指諸掌。甚善其善。至於末段議論。有溫厚和平謙卑自牧之意。無輕視前輩強辨取勝之氣。誠可歎服。且大柔之所以爲說。或反出人於高峯論議之下。而欲以是反復較量。以訂其是非。誠有不滿人意處。天休之論。可謂切中其病。然但所謂出口氣談義理。犯汰哉之戒者。恐有矯枉過直之弊。所謂老先生格言至論。壁立萬仞。何待吾輩之左袒云者。亦似下語欠穩。且於奬進後學之義恐未盡。

李說天命之性。固無善惡。

辨曰。此段甚可駭。夫天命之性。孟子旣謂之善。吾兄何以謂之無善惡耶。若不可謂之善。則性是何物耶。不幸而近於無善無不善之說矣。

天休此辨甚精。默契朱夫子知言疑義中說話矣。

李說人有一心虛靈者。知覺是也。

辨曰。虛靈者知覺之說。不見於先儒之說。

大柔此說。誠爲可疑。當析其義以曉之可也。若但告之以不見於先儒之說。則似甚泛然。蓋虛靈知覺。不可渾淪作一義看。若云總而言之。則虛靈體而知覺用也。析而言之。則虛所以具衆理。靈所以應萬事。知覺所以能宰制者云爾。則庶乎其得之矣。

李說氣聚成形。則合理與氣。便爲心之理氣之靈。

辨曰。心固理氣之合也。然心之理氣之靈等語。文勢似不順。

大柔之意以爲人之生也。得天地之理。又得天地之氣。合理與氣而爲心。故有心之理氣之靈之說。然其造語殊未瑩。辨說得之。

李說性之大目。仁義禮智。仁義禮智。人性之綱。

辨曰。仁義禮智。朱子旣謂人性之綱。則大柔何以更謂之目耶。古人雖有謂之目者。然旣引朱子說於下。則不必更著目字也。

辨說亦當。

辨說後語曰。朋友講論。正好資益。而見理不明。論議未暢。如得反復之益。是所望幸也。抑愚於此尤有所大懼焉。古之人論說義理。政爲實踐履發也。今吾輩却將實踐履事。只作閒言語說了上蔡鸚鵡之譏。朱子害道之戒。豈非吾輩之所當惕念警省者乎。古人篤於自修。則固不畏人之指譏。然無實而先名。亦君子所戒也。愚與大柔盍相與勉之哉。

此段所論甚善。深得朋友切磋交相策勵之義。讀之使人有惕然警動處。

歲戊申。余嘗至京師。於稠人廣坐中。遇李生絿字大柔者。年才二十六。雖不得從容接晤語之款。目其貌耳其言。自奇士。及來南。未嘗不往來於心。不數年。聞其奄忽作古。爲之衋然傷歎。恨未能叩其有而識其所學之如何。居無何。金同人天休爲余言大柔志尙之美。且道其所與論理氣心性之辨。余亟欲一見。而適天休往莅南邑。願莫之遂。及後得所謂山天錄者而讀之。卽其前日所往復論辨者也。余旣愛大柔之趣向不凡。且喜天休之辨的確穩當。寤玩欽歎之餘。就心有所疑處。輒以己意略加評騭。欲爲求敎之地。則天休已下世矣。徒抱九原難起之歎。卷而藏之篋笥餘二十年。屬茲罪廢淪落無事。閱篋中藏。得此錄於散帙中。怳然若前日事。因重歎天休,大柔之不可復見。而念余衰退窮厄又如許。無以副吾友責望期待之意。嗚呼悕矣。因竊惟念自我退陶李先生爲四七理氣之辨。栗谷李氏倡言排之。其徒附而和之。蔓衍肆行。將至於認人欲而爲天理。其禍烈矣。今二子往復之論。雖不能一一皆當於理。亦足爲距詖扶正之助。眞所謂能言距楊墨者聖人之徒也。余於是爲之掩卷大息。因以其所感於心者。書其後以識之。

權學士士範疑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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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範者。吾友永嘉權皆玉之所作也。先是皆玉責昌城時述此文。以授邑中子弟之來學者。始言天人性命之理。次及學問修行之要。邇之事親正家之道。遠之事君盡職之義。終之以處患難崇節義之說。凡三十有四篇。其取義遠。其引喩。切使人讀之。有怳然開悟處。有惕然感發處。又能堅定人志意。竦動人氣節。其開牖後學。可謂至矣。歲己巳。玄逸在漢陽寓舍。皆玉以是書見寄。且曰。願吾子之略加雌黃。俾免有疏繆處可乎。玄逸敬受而讀之。三復歎仰之餘。乃以見屬之勤。略效其愚。而卒卒無暇。恨未能細也。及此罪廢淪落。皆玉亦從流竄中。又以是書遠投窮髮之北。更申前日未盡之請。余惟此書之作。括盡宇宙間大小大事。殆非近世筆墨蹊逕所可幾及者。以玄逸衰退昏繆之見。安敢有所評騭於其間哉。旣又思之。是書也不但爲後學之模範。正吾儕今日之所受用者。且又文雅而義精。宛然有古作者典則。其必傳於後無疑也。古之君子凡有著述。必與同志之人。反復商訂。要其無一字可疑。然後行而可遠。皆玉之志。其在斯乎。玄也雖非其人。感高明謙虛下問之誠。輒忘其僭猥。乃敢盡暴其愚。非敢自以爲是也。實欲因此以求敎也。

第一論理氣篇曰。天之生萬物也。理與氣而已。何謂理。無極而太極是也。何謂氣。陰陽五行是也。其沖漠無眹者理也。動靜循環者氣也。

自五峯胡氏有性無善惡之說。後之言性者。率多以爲性之未發也。只是空虛冥漠。都無一物。及其旣發而後。始有善惡之可名。便自主張。雄唱雌和。其在程朱。則遷就求合。其在近世儒賢。則公肆詆斥。漸成熾蔓。不可救正。今直曰沖漠無眹者理也云爾。則恐有推波助瀾之勢。無眹字下。添入萬象森然四字。循環字下。添入紛綸交錯四字。以足其文義如何。萬象字上及紛綸字上。各加而字亦如何。

第二論心篇曰。人之所以爲人。以其有是心也。蓋統性情於方寸之間。而有虛靈之體知覺之用。寂然不動。感而遂通。主宰乎一身。酬酢乎萬變者心也。夫心一而已矣。而以其生於形氣而謂之人心。如饑食渴飮之類是也。以其原於性命而謂之道心。惻隱羞惡之類是也。

此段所論甚善。但統性情於方寸之間以下。至羞惡之類是也。文義之間。似有失契勘處。若略轉數語云統性情而該動靜。爲虛靈之體知覺之用。主宰乎一身。酬酢乎萬變。寂然不動而其體立。感而遂通而其用行。蓋虛靈知覺。初無二致。謂其有人心道心之別者。以其或生於形氣之私。飢食渴飮之類是也。以其或原於性命之正。惻隱羞惡之類是也。依此改正。未知如何。人心危殆以下。無可疑者。

第三論性篇曰。天之所賦而人之所受謂之性。性則一也。而有本然之性。有氣質之性。本然之性。卽向所謂天之所賦之理也。孟子之道性善者是也。氣質之性。乃夾氣質而言者也。孔子之謂性相近者是也。蓋昏明強弱。氣稟不齊。而性寓於其中。從而有性善相近之別。如水之在沙石者淸。而在汚泥者濁。非水之有淸濁也。所盛之地不同爾。雖然。純善而無惡者。人所同也。昏明強弱之不齊者。人無恐所字之誤異也。

此段所論發明本然之性氣質之性者。語極條暢。但自昏明強弱以下。至人所異也。語意似未盡。若稍變其說云。蓋天命之性。固無不善。然旣墮在形氣中。則爲氣質之性。隨其形氣之昏明強弱。而有善不善之異。如水之在沙石者淸。而在泥土者濁。非水之有淸濁也。所盛之地不同爾。雖然。性之純善而無惡者。人所同也。氣之有昏明強弱者。人所異也云云。則未知如何。存其心以下。其於反之之道。極有功。

第四論情篇曰。夫外物觸其形而動於中矣。於是乎七情出焉。曰喜怒哀懼愛惡欲也。其情蕩者其欲肆。其欲肆者其心亡。其心亡者其理亦亡。

旣曰情蕩欲肆。則不須更說其心亡。而語意無不足。其欲肆下。直承之以其理亡如何。

第五論誠敬篇曰。聖門工夫。無出誠敬二字。主一無適之謂敬。眞實無妄之謂誠。敬者一心之主。誠者萬事之樞。制欲猶御馬。敬則其銜轡也。進道如築室。誠則其土木也。存心養性。非敬不能。篤志力行。非誠不能。主敬所以存誠。而誠則敬亦在其中矣。然戒懼愼獨。學者之事。而至於中和位育。則聖人之極功也。自誠明。誠明字當乙。學者之事。而至於高明博厚。則聖人之極功也。故敬能徹頭徹尾。誠能成始成終。

誠字固可以眞實無妄爲訓。然無妄是自然之誠。聖人之事。若就工夫上說。則必須添著力去做自強不息之意。然後其義始備。未知如何。敬者一心之主以下。至高明博厚聖人之極功。下語亦似欠穩。若稍變其說云。敬者一心之主宰。誠者萬事之終始。制欲猶御馬。敬則其銜轡之具也。進道如築室。誠則其不息之功也。是故存心養性。非敬不能。篤志力行。非誠不能。而主敬乃所以存誠。此皆由學以致之也。雖然。戒愼恐懼。學者之事。而至於中和位育。則聖人之極功也。思誠致曲。學者之事。而純亦不已。則聖人之極功也云爾。則未知如何。敬能徹頭以下儘好。

第六論仁篇曰。在天爲元。在人爲仁。仁也者。包四性而長萬善者也。故曰心之德。義禮智信。孰非心德。而仁實德之全也。曰愛之理。親親仁民。莫非愛也。而仁是愛之根也。然惻隱其端之發見者也。孝弟其用之第一項也。端用之始也。用端之推也。

此段極言仁道之大。且及爲仁之方。可謂該且悉矣。但自故曰心之德至愛之根也。語意似不分曉。若別造語云。專言則包含渾全。無所不統。故曰心之德。偏言則界限自別。各有攸屬。故曰愛之理則如何。然字改作若夫字亦如何。自惻隱其端已下。以至終篇。引喩明白。文理條暢。無可疑者。

第七論義篇曰。義者天理之所宜。而人心之所制也。天賦是理。自有當然之理。心以制事。使合天理之宜。理之當然者體也。事之合理者用也。心之裁制。便是已發之後。義之爲用。常在接物之際。以求仁言之。則非禮勿視聽言動。如見賓承祭。凡所以去私欲全心德者莫非義之裁制也。以日用言之。則父慈子孝。君仁臣敬。兄友弟恭。凡大小事物之合於宜者。亦莫非義之裁制也。故爲君臣朋友之合。出處取予之衡。或喩以正路。或譬之熊掌。或對敬而方外。或先禮而爲質。

此段議論。大槩得之。但心以制事以下。至譬之熊掌。文義似未穩帖。若稍加點化。以承自有當然之理下曰以在吾之義。處在物之理。則理之當然者體也。事之合宜者用也。以學言之。如非禮勿視聽言動。出門如賓承事如祭。凡所以致剛決之功。嚴持守之防者。皆義之事也。以事言之。如處父子君臣兄弟朋友之間。得施措之當。適輕重之宜者。亦義之爲也。故爲君臣朋友相接之道。爲出處取予裁度之權。喩以正路。爲其平直也。譬之利刀。取其截斷也。如是下語。未知如何。對敬以下似無病。

第八論禮篇曰。禮者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儀則也。限制等級之謂節。儀章條理之謂文。有兼天理人事而言者。如禮之用和爲貴。事君盡禮。爲國以禮之類是也。有就天理而言之者。如生事之以禮。約我以禮。克己復禮。以禮存心之類是也。有就人事而言之者。如恭近於禮。禮與其奢也寧儉。麻冕禮也。禮人不答之類是也。是以天敍天秩爲古今之常經。三千三百爲日用之當行。夷狄也禽獸也。

此段發明天理之節文人事之儀則處甚善。但自兼天理人事而言之者。至禮人不答之類數十百字。雖有意義。却似繁宂不切。删去如何。條理字。改作度數字。古今字。改作天地字。日用字。改作人事字。當行之行字。改作然字。亦如何。

第九論知篇曰。知也者知也。如知仁之爲愛之理。義之爲事之宜。禮之爲理之節文者。是知也。故孟子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知之實。知斯二者不去是也。夫不明奚知。不知奚知。疑覺字之誤。明覺之理。知之體也。明覺之發。知之用也。明徹疏通。能達天下之理。常永貞固。能幹天下之事達天下之理。故能不惑。幹天下之事。故能成物。周流而無滯也。是以樂水。擧直而錯枉也。是爲知人。學之不厭。乃明理之事也。擇不處仁。失是非之心也。然仁言居義言由。而於知獨無加焉者。蓋仁旣熟義旣精。則天理自明。心識自通。而無所事於知矣。

此段起頭甚好。但不明奚知以下。似未盡善。若於知斯二者不去是也之下。係之曰斯言盡之矣。夫知居四端之末。有藏之義焉。有終始之義焉。貫徹明通。達天下之理。凝斂貞固。幹天下之事。達天下之理。故能不括不惑。幹天下之事。故能成始成終。其曰知者樂水。以其周流無滯也。其曰若禹行水。以行其所無事也。若夫於仁言居。於義言由。而於知獨不言其所爲者。蓋惻隱羞惡。皆有所爲之事。而至於知。但分別其爲是爲非而已。若大冬之於四時。獨無所爲之事。但退藏而已。知之於四德無可指而名言者。其以是夫。如是改正。未知如何。

第十論信篇曰。信之言實也。未發也其理實也。旣發也其事實也。信之在五性。猶土之配四季也。仁非實。理不得爲仁也。義非實理不得爲義也。禮非實理不得爲禮也。知非實。理不得爲知也。蓋五行非土不行。四時非土不成也。見於物而不妄。驗諸理而不違。與誠爲體用。誠爲體而信爲用也。與忠爲表裏。忠其裏而信其表也。曾子言省身之工。而先於傳習夫子論治國之要。而序於敬事。莫大於朋友之間而爲人倫之用。無失於君臣之際而爲兵食之本。過高而少實則未仁。子張是也。好信而不學則賊身。尾生是也。故人必以忠信爲主。而亦不以小信爲貴。

此篇大意亦好。但遣辭之際。不免有隱晦處。若就其中稍加删正曰。信之爲言實也。其在五性。猶土之於五行也。故仁非實。不得爲仁。義非實。不得爲義。禮非實。不得爲禮。知非實。不得爲知。蓋五行之生。非土不成。四時之運。非土無主朱子曰。土爲四時之主。其理固然也。夫信與誠爲體。體信達順是也。與忠同德。忠信進德是也。爲國者去信不得。故孔聖之論治道。以信序敬事之次。自修者非信不可。故曾子之言省身。以信居傳習之先。至於朋友之交。兵食之論。亦皆以信爲主本。信之爲道大矣哉。雖然。信不好學。或致賊身之禍。信不近義。必有後失之悔。是以君子學而明之。義而裁之之爲貴云爾。則未知如何。

自十一篇至終篇。論議正當。文章滂沛。更無可議者。但第三十篇論辨賢邪處。宜察其心跡而辨別之。審其消長而去就之一段。微似有病。三十四篇論節義處。願爲良臣。不願爲忠臣一段。雖以魏玄成當日所言。已非至論。而況此書所引之意。尤似不著。並删去如何。

諭館學諸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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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之設。肇自虞夏商周之世。皆所以敎人倫而明道學。今之學。猶古之學也。未嘗不以勅典明道爲敎。而其間亦有大儒先生明道淑人之功。吾東文獻之盛。實與宋朝比並。近年以來。學絶敎弛。上之國家取土之法。專以詞章學究爲科。不復更有德行道藝之選。下之陶山五世之澤已斬。道學之說。不復行於當世。於是爲士者。競以葩藻相尙。帖誦爲能。以取決科之利。其於窮理修身經世有用之學。漠然無所用其心。其恒言曰。道學雖美。豈今世所可能。生斯世也。爲斯世也。只當從事程文。專意誦習。於以取科第榮身已。以快目前。是己分所當爲者。何必嘐嘐然懸想跂望。爲此遼闊不可幾及之事乎。父詔其子。兄勉其弟者。率不過如是。此風俗所以日益浮靡。事業所以日益庳下也。不亦可悲也哉。夫道在人倫日用之間。初非窅冥昏默高遠難行之事也。是故學者之求道。須從事物上磨鍊出來。大則君臣父子之倫。小則手足動靜。耳目視聽。坐立起居之節。以類而推。莫不皆然。且如君臣有義。君臣是物。義是君臣當然之道。父子有親。父子是物。親是父子當然之道。手容恭。手是物。恭是手當然之道。足容重。足是物。重是足當然之道。視思明聽思聰。視聽是物。明與聰。是視聽當然之道。坐如尸立如齊。坐立是物。如尸如齊。是坐立當然之道。夫人孰不有君臣父子之倫。手足動靜耳目視聽坐立起居之節乎。卽其物窮其理。敬守而篤行之。是不遠人以爲道之事。此豈非本分所當爲者。而此之不爲。顧彼之久行。不亦惑乎。方今聖上有意治心經世之學。勤求經行之士。以爲端本出治之助。況又元良誕降。睿性夙成。非久必將招延孝悌博聞有道術者。以充輔導之職。此誠吾東章甫振作興起之秋也。諸君子若能惕然興感。慨然發憤。毋牽於俗尙。毋狃於舊習。知所以正心誠意修身經世之學。體之身心。驗之云爲。則異時必有佐理興化。輔翼匡救之責。豈不休哉。當職猥以空虛叨承國子敎胄之命。德薄任重。惴惴憂慄。茲效款款之愚。有所反復於諸君。諸君儻亦不以爲迂遠。而有欲講明大學,論語,孟,程,朱氏之書。以爲窮理修身之學。措諸事業之意。則當職雖無似。請與諸君共之。惟諸君留意也。

記朴將軍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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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州有朴宗文將軍。少勇鷙多奇節。射藝出等夷數立功北邊。爲胡人所服。惠莊時。調咸吉道都事。會李施愛反。諸鎭帥皆逡巡前却。莫肯先兵。公獨率所部迎擊。登北靑敵樓上戰終日。所射殺賊甚衆。賊亦盡銳相搏。矢集樓柱如蝟。至今州人不去矢鏃以爲識。會日暮賊將遁。軍中小卒有與賊相問者。語賊以射矢且盡。賊遂合圍急攻之。公力屈就擒。賊露刃脅降公。公大罵不屈。賊縛而磔之。比死氣益壯。於是諸軍繼集。賊亦尋滅。嗚呼。時窮乃見士節。當施愛叛亂。移檄遠近。儻無一丈夫倡義先登。遏飆銳之氣。弭猖獗之勢。則關嶺之險不恃。而煽動之禍可懼也。當是時。佩郡符擁帥節。坐而觀望者。不可一二數。公以一个眇然之身。獨奮食焉不避之義。誓死不顧。爲列郡倡。績雖未就。志亦壯矣。顧其家世業弓馬。無牒書可徵信。以故其平生行義未盡著。是可慨已。獨此事表表爲世所稱道。老校退卒。猶傳其事。徵之故家黎獻。莫不信然。獨恨其逸墜。未集於文字間。懼夫世代愈下。終堙滅不稱。略述所聞。以俟來者。己亥八月。

記昏朝癸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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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里李相國,姜二相紳日錄及金延興悌男家藏日記。俱載政院日記。書當日事頗詳。三家所錄。大略相同。可謂敦史矣。其錄曰。萬曆癸丑五月二十五日。掌令鄭造,尹訒避嫌啓辭。辭意絶悖。獻納柳活,正言朴弘道依違其議。大司憲崔有源,執義金止男,持平丁好寬等立異。有源等啓辭略云。金悌男凶謀逆狀。孰不痛心。而至於慈殿。豈人臣所敢言。惟殿下考古聖人處置之得宜者。行之無愧於心。然後可免後世之譏矣。人臣事君。納君於無過之地。是第一義。臣等於今日合司席上。言及母后之議。不敢苟同。請遞臣職。大司諫李志完避辭。與崔有源等略同。於是諸臺以論議不同。各自引避。玉堂處置。典翰丁好善,應敎吳靖,副校理吳翊等。請大司憲崔有源,大司諫李志完,執義金止男,司諫崔東式,持平丁好寬等出仕。掌令鄭造,尹訒遞差。其處置箚子略曰。人臣愛君之誠。無所不用其極。而處人倫之變。尤爲莫重之擧。參攷古先哲王。廣議大臣百僚。納君於無過。可法於後世云者。乃是不易之論云云。及後龍洲趙公撰漢陰李相公碑文。有云鄭造,尹訒,丁好寬首發廢母后議。先是鄭桐溪甲寅疏中。有鄭造,尹訒,丁好寬等首發廢母殺弟之論之語。蓋丁公嘗參永昌出置之議。故鄭疏以廢母目造,訒。以殺弟目丁公。而連書混稱。其意蓋各有所指。龍洲不察桐溪語意。於碑文中截去殺弟一款。獨以廢母事與造,訒並案之。丁公之枉得參廢母后議之名者以此。夫以龍洲公之公心直道。宜不苟毀譽於人。而特於此偶失契勘耳。白沙李相公,愚伏鄭尙書作漢陰公之誌若狀。但云鄭造,尹訒首發廢母論。蒼石李公作公弟監司公好善墓碣云。當造,訒發廢母論時。公之兄好寬持不可。白沙,愚伏,蒼石諸公皆在所親見之世。必詳知當日事。其文又皆可爲信筆。而三家文字皆如此。仁祖朝。壬午丁公子彥璜上疏訟其冤。事下吏曹。吏曹回啓曰。癸亥反正初。大論立異之人。謂廢母后議。無論存沒。皆蒙褒典。獨丁好寬以有前日負犯。謂參永昌出置之論也。尙在罪籍。而功罪足相當。其子訴冤。亦出至情。當有變通。而事係恩典。上裁何如。啓依允竊觀此錄。仁祖大王明知公無罪。故特命還其職秩。向使若有纖芥可疑之端。則亦豈復有是也哉。

癸酉秋。玄逸繫官在京師。丁聘士君翊。使其孫思愼持其先祖辨誣錄一冊來。屬余跋其後。余以人微言淺。不足取信於人爲辭。其請愈懇。往復不置。玄逸卽受而藏諸巾衍。卒卒無須臾之間。得親筆硯。屬謁告歸鄕里。山居寂寥之餘。乃取諸家文字。據實直書者。屬草藁未定。旋遭責逐。愁居懾處。不敢以文書筆札往還知舊間。丙子冬。聘士君又以手札遠貽窮髮之北。且致證左文字若干條。需索甚勤曰。吾今老且死矣。恐此事遂已。以重不孝之罪。願吾子之惠一言。使老夫獲免異日視而不瞑之恨也。玄逸於是更取諸公所輯錄及論譔敍述之文。反復參攷。則當日事蹟。尤有所考据可徵信。其間雖有一二爽實之言。而亦何病焉。從昔以來。是非之實。終不泯滅。必待後世而定。若公所樹立。其見於政院日曆及諸名公所稱述如此。又不必如朱夫子就吳執中家傳國史同異處詳加證訂。然後是非乃明也。余旣悲丁君之志。且悶公見誣之冤。迺於幽愁困苦中。略有所敍次。以名在罪籍。不敢出以示人也。今年春。幸以天澤餘潤。獲返鄕井。杜門窮巷。繙閱舊編。爲之掩卷太息。旣而丁君又以書來。更申前請。乃以其所嘗編次者。書于辨誣錄之下以歸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