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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庵先生文集/卷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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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葛庵先生文集
卷之十八
作者:李玄逸
1810年
卷十九

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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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谷李氏论四端七情书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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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陶李先生尝与高峯奇氏有四端七情辨。反复论难。久乃归一。其后有栗谷李氏者出。斥退陶之定论。拾高峯之前说。以为高峯之说。明白直截。退溪之论。义理不明。肆加讥诮。不少顾忌。间或不能尽乎人言。而勒加把持其说。纵横颠倒。参错重出。足以眩夫未尝学问之庸人。而由知道者观之。适所以为未尝闻道之验。彼方且攘臂高谈。振而矜之。以为圣人复起。不易吾言。虽千万雄辩之口。不足以回鄙见。侈然有自多之气。非特其说之流祸将酷。只此气像已先不好。有以启后生薄前贤好己胜之弊。吁可畏哉。今其说颇行于两湖间。以为理气无互发之论。发前古所未发。书契以来未尝有。公相传道。蔓延肆行。学绝道衰。世颇惑之。故窃不自揆。掇取其所与牛溪成氏书中所言尤害于理者。辄敢逐条为之辨。欲以晓当世之惑。而但恐人微学浅。言语不足以取信。故凡所驳正。不敢辄据己见。率用先贤议论。为之按断。后之览者。有以考焉。

李氏曰。四端不如七情之全。七情不如四端之粹。七情则统言人心之动有此七者。四端则就七情中择其善一边而言也。固不如人心道心之相对说下矣。

愚谓七情固是性之欲。然却触形气。缘境而生。故有有节与无节。中节与不中节。四端固是乘气而发。然以其直出于仁义礼智之性。故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乃所谓善也。盖其所从来。各有所主。自其根本而已然。初非发则一途。而既发之后。择善一边而为四端也。愚故曰。四端七情。立言命意。自不相蒙。不必牵引配合而强为一说也。李氏谓四端七情。不如人心道心之相对说下矣。而朱子曰。喜怒人心也。恻隐羞恶辞逊是非道心也。则朱子固以四端七情。分属人心道心而相对说下矣。

李氏曰。四端七情。正如本然之性气质之性。本然之性。不兼气质而为言。气质之性则却兼本然之性。故四端不能兼七情。七情则兼四端。孟子举其大槩。故只言恻隐羞恶恭敬是非。而其他善情之为四端则学者反三而知之。人情安有不本于仁义礼智而为善情者乎。

愚谓李氏谓四端七情。如本然之性气质之性。有兼气质不兼气质而为言者固是。既知其然。则当各就本文。以究其指意之所在可也。何必强为牵合。寻觅仁义礼智之端于血气劳攘人欲胶扰之中乎。盖孟子之前。未有言性善者。孟子惧是理之不明。思有以明之。而但性之本体。无声臭形象之可言。惟其端緖之发。最可验。由其有四端。必知其有仁义礼智之性。犹百尺之木。自根本至枝叶。同一条贯也。孟子本意。但以四端为仁义礼智之发。而不曾说到气上。故朱子之注解孟子。未尝及气禀之说。乃曰。孟子分明是于人身上挑出天之所命者说与人。要见得大源皆善也。今必曰七情兼四端。欲明四端七情同为气发之验。其亦异乎朱子之旨矣。

李氏曰。其发而直出于正理。而气不用事则道心也。七情之善一边也。发之之际。气已用事则人心也。七情之合善恶也。此三条。出初答成牛溪书。

愚谓李氏言直出于正理。而气不用事则道心云者则是矣。而其曰七情之善一边云者则不是。盖道心之发。原于性命而不生于形气也。其曰七情之合善恶也者则是矣。而其曰发之之际。气已用事则人心也者不是。盖人心本生于形气。不待其发而气已用事而后为人心也。李氏既谓七情包四端。不如人心道心之相对说下矣。而又以道心为七情之善一边。又曰气已用事而后为人心。则不免其说之自相矛盾矣。

李氏曰。吾心之用。即天地之化也。天地之化无二本。故吾心之发。无二源矣。人心道心虽二名。其原则只是一心。若谓理气互发。则是理气各为根柢于方寸之中。未发之时。已有人心道心之苗脉。理发则为道心。气发则为人心矣。

愚谓李氏以天地之化无二本。明吾心之发无二源。则似矣而实不然也。夫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太极阴阳。不可谓有二理。然以无象与有气而言之。则不能无道器之分。故朱子曰。太极在阴阳中。非能离阴阳也。然至论太极。则太极自是太极。阴阳自是阴阳。惟性与心亦然。所谓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朱子语止此。此言天道人道皆然也。由此推之。则天道之元亨利贞。人性之仁义礼智。皆是形而上而全是理。故由是而出焉者。在天为继成通复之化。在人为恻隐羞恶辞逊是非之情。若天之阴阳气化。人之血气躯壳。皆是形而下而杂以查滓。故造化之施。或有夏寒冬热之变。而所生人物。便有厚薄美恶。人心之发。或有中节不中节之差。而食色攻取。至于化物穷欲。此何为而然哉。于穆不已之命。纯粹至善之性。固无有不善。而以气化腾倒。好恶无节。而有此常变淑慝之分也。夫然则岂可谓阴阳太极。终无形而上下之殊。而人心道心。果无根柢苗脉于未发之前耶。

李氏曰。所谓或原或生者。见其既发而立论矣。其发也为理义。则推究其故。何从而有此理义之心乎。此由于性命在心。故有此道心也。其发也为食色。则推究其故。何从而有此食色之念乎。此由于血气成形。故有此人心也云尔。非若互发之说。或理发或气发而大本不一也。

愚谓李氏以或原或生之说。为见其既发而立论。欲以明理发气发之失。然孟子欲明人性之善而先言四端。以明性之本然。今以此心之发由义理者。谓之原于性命。以此心之发由食色者。谓之生于形气者意亦如此。盖所谓溯其流而知其源者也。李氏今所推说。适所以发明人心道心发于理发于气之义而犹复云云。是犹言十。不言二五而曰五二也。不亦惑乎。盖李氏之于退陶。则显加讥诮。无所忌惮。在朱子则多方迁就。曲求其合。而卒不能出乎本旨之外。其所蔽亦可见矣。

李氏曰。发之者气也。所以发者理也。非气则不能发。非理则无所发。此二十三字。圣人复起。不易斯言。无先后无离合。不可谓互发也。

愚谓李氏所谓发之者气。非理则无所发此二十三字。掇拾前人言句。揣摸为说。则初非分外奇特。而便自夸詑以为圣人复起。不易斯言则已过矣。况其所以为说。不能无失。盖其意以为气之始虽自理发。及其既发则动静云为机自尔也。而理无与焉。殊不知理之所以为理者。其体冲漠无眹。而为生物之本。其用发于事物之间。而无所不周也。李氏又讥老先生理气互有发用之说。谩骂虚喝。前后重沓。然窃详老先生当日所论。则以二者相须。互在其中为说。初无理气有分合先后之意。而李氏勒加把持。障断人话头。亦可见其不能尽乎人言。从容玩索之病也。

李氏曰。朱子发于理发于气之说。意必有在。亦不过曰四端专言理。七情兼言气云尔。非曰四端则理先发。七情则气先发也。

愚谓李氏以朱子理发气发之说。为意必有在而释之曰。是不过曰四端专言理。七情兼言气云尔。则其言阔疏无情理。若朱子之意果出于此。则其命辞措语必不如此。安有欲说四端专言理。七情兼言气之故。而谓四端是理之发。七情是气之发乎。盖或原或生理发气发之说。分外明白。终不可作别意看。故罗氏以为有二岐之见。奇氏以为偶发而偏指。是虽不得其理。而犹不失其言之本指。今李氏乃欲驱率前言。以从己意。幷与其言而失之。可谓惑之甚矣。

李氏曰。退溪立论曰四端理发而气随之。七情气发而理乘之。所谓气发而理乘之者可也。非特七情为然。四端亦是气发而理乘之也。若理发气随之说。则分明有先后矣。此岂非害理乎。

愚谓李氏以理发气随一款。为决正公案。持之不置。然不能尽乎人言。而遽为之锻炼罗织者也。夫所谓理发而气随之者。犹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之谓也。理才动。气便随之。岂有先后之可言乎。如屈伸在臂。反复惟手。屈之伸之。臂便随之。反之复之。手便随之。又如人乘马。马随人。人才动著。马便随出。非谓人已出门。马尚在廏。待驱策牵引而后从之也。朱子曰。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非是动而后有阳。静而后有阴。截然有两段。先有此而后有彼也。朱子说止此。此其为说。较然明甚。其于理发气随。无离合无先后之义。可不为明证乎。且李氏必以四端为气之发。欲与七情配合为说。则孟子说出四端。发明人性之善。大有功于圣门之意。果安在哉。勉斋黄氏之言曰。方其未发。此心湛然。及其感物而动。则或气动而理随之。或理动而气挟之。实与理发气随气发理乘之说。同条而共贯也。勉斋之学。精微缜密。其于义理源头处。不应乱道而误人。今若以退陶之说为非。则又将指摘勉斋追论而幷案耶。

李氏曰。见孺子入井。乃发恻隐之心。见之而恻隐者气也。所谓气发也。恻隐之本则仁也。此所谓理乘之也。非特人心为然。天地之化。无非气化而理乘之也。是故阴阳动静而太极乘之。则非有先后之可言也。

愚谓李氏以理气不相离。非有先后之故。而谓见孺子而恻隐者气也。则失孟子之旨矣。谓阴阳动静而太极乘之。则又失周子之旨矣。夫理气固不相离。然方其乍见孺子入井时。心中本有之理随触而发。心包蓄不住。气著脚手不得。此三转语节略朱子语。则恻隐岂非理之发耶。孟子元初本意固出于此。而今以四端为气之发则其可乎哉。夫太极固无声臭影响之可言。然实为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柢。在无物之前而未尝不立于有物之后。在阴阳之外而未尝不行于阴阳之中。此亦朱子语。则不是空虚冥寂。但为阴阳气化所乘载而已也。故周子曰。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又曰。动而无动。静而无静。神也。朱子释之曰。此说动而生阳。静而生阴。自有个神在其间。不属阴不属阳。自是超然于形气之表。贯动静而言。其体如是而已矣。朱子语止此。此言太极自有动静也。何关于气乎。今曰阴阳动静而太极乘之。则是以太极为个虚无空寂一物事而已。其可乎哉。所谓乃发亦未安。

李氏曰。窃详退溪之意。以四端为由中而发。七情为感外而发。天下安有无感而由中自发之理乎。今若以不待外感。由中自发者为四端。则是无父而孝发。无君而忠发。无兄而敬发。岂人之真情乎。见孺子入井然后此心乃发。所感者孺子也。孺子非外物乎。安有不见孺子之入井。而自发恻隐者乎。就令有之。不过为心病耳。非人之情也。

愚谓李氏谓老先生以四端为不待外感而由中自发。张皇其说。肆为讥揣。然今按老先生所与奇氏书。则有曰四端感物而动。固不异于七情。但四则理发而气随之。七则气发而理乘之。未尝有不待外感。由中自发之语。则李氏何从而得此无稽之言乎。孟子本以见孺子入井而有怵惕恻隐之心。明在中之理随触而发之义。老先生固不应背却孟子本义。而向别处做出葛藤之说也。

李氏曰。七情包四端。不可谓四端非七情。七情非四端也。夫人之情。当喜而喜。临丧而哀。见所亲而慈爱。见理而欲穷之。见贤而欲齐之者。喜爱哀欲四情。仁之端也。当怒而怒。当恶而恶者。怒恶二情。义之端也。见尊贵而畏惧之者。惧情。礼之端也。当喜怒哀惧。知其当喜怒哀惧。此属是。又知其不当喜怒哀惧者。此属非。智之端也。善端之发。不可枚举。大槪如此。七情之外。更无四端矣。

愚谓四端七情。各自为一说。其不可牵合为说也久矣。朱子既曰四端是理之发。七情是气之发云。而于七情分配四端之说。未尝颔可。其答喜怒哀乐爱恶欲却似近仁义之问曰。固有相似处。于喜怒爱恶是仁义。哀惧主礼。欲属水则是智之说曰。且麤恁地说。但也难分。其答喜惧哀欲都自恻隐上发之问曰。七情不可分配四端。七情自于四端横贯过了。盖其所从来。各有根柢。所以为说。各有地头。不可混而同之。比而合之。李氏于此未尝低心下意。参互䌷绎。以究其同异。遽欲以一途槩之。故其所为说。每有巴㰖牵合支离迁就之病。殊可惜也。

李氏曰。四端谓之主理可也。七情谓之主气则不可也。七情包理气而言。非主气也。子思论性情之德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只举七情而不举四端。若以七情为主气。则子思论大本达道而遗却理一边矣。岂不为大欠乎。

愚谓李氏谓中庸只言喜怒哀乐而不举四端。以明七情之包四端。似亦有理。然惜其于圣贤之意。得其一而遗其二也。盖子思是浑沦言之。以明未发之前。一理浑然。既发之后。真妄始分。孟子是挑出言之。只论其性。不及气质。要人见得源流皆善。子思说自是子思说。孟子说自是孟子说。语意自不相蒙。若孟子只就子思所说喜怒哀乐中。择取善一边而为四端。则其谁曰孟子专指其发于理者言之。而为发前圣所未发乎。夫以一个物事指而言之。各有地头。朱子曰。孔子说性相近。都浑成。孟子却只说得性善。其所言地头。各自不同。必要去牵合。便成穿凿。又曰。人心有分别说底。有不恁地说底。如单说人心。都是好。对道心说。便是劳攘物事。愚亦以为七情有浑沦说底。如中庸,乐记,程子好学论所说。有分别说底。如朱子理之发气之发。黄勉斋气动理随理动气挟之类。今以七情对四端说。故为有主气主理之分也。

李氏曰。必以人心道心为辞。欲主理气互发之说。则宁如罗整庵以人心道心作体用看。虽失其名义。而却于大本上。不至甚错也。已上十条。出再答牛溪书。

愚谓李氏于罗整庵人心道心为体用之说。显斥其说而阴主其意。以为于大本上未错。夫李氏所谓大本者何。理气浑沦。不可分开之谓也。夫理气自相依附。离了阴阳。固不可以理言。然就此上面。当见其本体元不相离。亦未尝杂耳。今以不相离之故。而不复辨别其所从来者各有根柢。以为人心道心其源则一。既发而流于人欲然后方有人心道心之别云尔。则是未发之际。理气混为一物。及其既发然后方拣别天理与人欲也。如此则其所谓大本者。将不免和泥带水。为一个汩董底物事。岂不大谬乎。

李氏曰。理气之说与人心道心之说。皆是一贯理气之不相离者。若已的见。则人心道心之无二源。可以推此而知之耳。惟于理气有未透。以为或可相离。各在一处。故亦于人心道心。疑其有二源耳。右出答牛溪别纸。

愚谓心之虚灵知觉非有二体。而其知觉从义理上去者。谓之道心。从血气上去者。谓之人心。知觉则一。而所从来者。各有所主。则不害其以一心而有两样也。故程子以人心道心。判为天理人欲。分作两边说。朱子亦以为人心者。血气和合做成。道心是禀受得仁义礼智之心。自其根本而已。劈做两片说。盖天理人欲。不是同体而异用者也。今以理气浑沦不可分开之故。而谓人心道心之发。本是一途云尔。则是以天理人欲浑为一区。有辨别性气两字不出之病。其可以此而讥别人于理气有未透耶。所谓舍己黼顸而谓人黼顸者也。

李氏曰。理气不能相离。人心道心。孰非原于理。源一而流二。朱子岂不知之乎。特立言晓人。各有所主。若真以为理气互有发用。则是朱子亦误也。何以为朱子乎。

愚谓李氏以为人心道心皆原于理。朱子非不知源一流二。但立言晓人。各有所主。则是不得于言而不反求诸心。从而为之辞也。夫或原或生之说。已极分晓。而彼犹且多方迁就。曲生训解。则固无可言者。然朱子答蔡季通书曰。人之有生。性与气合而已。即其已合而析言之。则性主于理而无形。气主于形而有质。主理故公而无不善。主形故私而或不善。公而善。故其发皆天理之所行。私而或不善。故其发皆人欲之所作。此所以有人心道心之别。盖自其根本而已然。非为气之所为有过不及而后流于人欲也。朱子语止此。此其为说。八字打开。少无疑晦难明之处。其与李氏所谓人心道心源一而流二者。果何如耶。此则不待辨说而其同异判然矣。朱子若道我本意如此。莫枉带累我。则将何辞以对耶。

李氏曰。罗整庵识见高明。有见于大本。而即疑朱子有二岐之见。此则虽不识朱子。而却于大本上有见矣。但以人心道心为体用。失其名义。亦可惜也。虽然。整庵之失。在于名目上。退溪之失。在于性理上。退溪之失较重矣。已上二条。出重答牛溪第一书。

愚谓李氏推尊整庵。以为大本上有见。而却讥其不识朱子者。所谓贩私盐者。得数片鲞鱼。鲞音想。干鱼腊。遮盖过得关津者也。罗氏显斥朱子有二岐之见。诚为可罪。然自立己见。别作一义。不复强为牵合。差却本文正义。则犹贤于郢书燕说多方迁就者之为尤无谓也。其以人心道心为体用之说。为名目上失。其以四端七情互有发用之说。为性理上失者。尤所未晓。今不必辨。

李氏曰。气发而理乘者。阴静阳动而机自尔也非有使之者也。阳之动则理乘于动。非理动也。阴之静。则理乘于静。非理静也。阴静阳动。其机自尔。而其所以阴静阳动者理也。夫所谓动而生阳。静而生阴者。原其未然而言也。动静所乘之机者。见其已然而言也。理气之流行。皆已然而已。安有未然之时乎。是故天地之化。吾心之发。无非气发而理乘之也。右出答牛溪长书。

愚谓李氏谓阴阳动静。机自尔也。非有使之者也。阳动则理乘于动。阴静则理乘于静。非理动静也。此实李氏主意所在本原纲领。前后许多云云。皆自此一模中脱出也。夫理虽无为。而实为造化之枢纽。品汇之根柢。若如李氏之说。则此理只是虚无空寂底物。不能为万化之原。而独阴阳气化。纵横颠倒。以行其造化也。不亦谬乎。夫一理浑然。贯动静而为之主。故化生发育。错行代明。万端千緖。不失条序。夏热冬寒。水流山峙。马鬣牛角。李白桃红。亘万古如一日。若不以理为主。而一任阴阳气化之为。则必将夏寒冬热。山夷川涌。马生牛角。桃树生李花。其诡异差忒殆不可名状矣。故朱子之解太极曰。性为之主。而阴阳五行。为之经纬错综。又曰。春夏为阳。秋冬为阴。从古至今。只是这个阴阳。是孰使之然哉。乃道也。其答郑子上书曰。理有动静。故气有动静。若理无动静。气何自而有动静乎。又有问太极是兼动静而言曰。不是兼动静。太极有动静。又勉斋黄氏推说动静者所乘之机之义曰。太极是理。阴阳是气。然理无形而气有迹。气既有动静。则所载之理。安得谓之无动静。凡此数说。发明理有动静之义。如此分晓。其与李氏所论阴阳动静。其机自尔。非有使之者也。理乘于动静。非理自有动静之说。果不相戾耶。李氏又谓夫所谓动而生阳。静而生阴者。原其未然而言也。动静所乘之机者。见其已然而言也。理气之流行。皆已然而已。安有未然之时乎。盖其意似若以理为在阴阳动静未生之前。及其流行发用。则理无所与。而独阴阳气化。自为动静者然。何其说之谬耶。夫静即太极之体也。动即太极之用也。一个太极。流行于已发之际。敛藏于未发之时。动便属阳。静便属阴。即此阳动阴静。便是所乘之机。又岂有未然已然之分乎。此与苏氏所谓物生而阴阳隐。善立而道不见者。语意相类。盖不知理之所以为理而揣摸言之。故其说每如此。虽自谓于理已融会沕合。而亦可见其未尝实有所见也。

李氏曰。所谓气发而理乘之者。非气先于理也。气有为理无为。则其言不得不尔也。若非气发理乘一途。而理亦别有所为。则不可谓理无为也。孔子何以曰。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乎。上同。

愚谓李氏主张气发理乘之说。而以理发气随。为有先后离合之失。故恐其说之自相矛盾。以为其所云云。非谓气先于理也。气有为理无为。若非气发理乘一途。而理亦别有所为。则不可谓理无为也。其说百端千緖。参错重出。然考其要归。则惟此段及上段。为其关棙。盖李氏尝闻理无为之说。常认理为虚无空寂。不复知其妙万物而枢纽乎造化。岂释氏所称空诸所有之遗意耶。或有问于朱子曰。大学或问中有曰理虽散在万物。而其用不外乎人心。不知是心之用否。曰理必有用。何必又说是心之用。又曰。理在心中。心包蓄不住。随事而发。又曰心无私欲。即是仁。然又须识得此处便有本来融融泄泄气象。乃为得之。夫理自有用。随触而发。蔼然有如许气象。虽其方在气中。气不用事时。乍触便应。气著脚手不得也。然而理才动。气便随之。曷尝有判作两片。各自为动静而别有所为者乎。惟其不相离。而亦不相杂。故虽当天地之气昏明驳杂之时。只是气自如此。理却只恁地。但理弱而气强。管摄他不得。故有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之说也。虽然。仁义礼智根于心。虽化物穷欲。反复梏亡之馀。或因反躬而求。或因夜气之息。恻然而动。蔼然而发。天理初未尝息灭也。其可以理之无为。而只做空荡荡底物事看耶。

李氏曰。退溪互发二字。不能深见理气不相离之妙。性情本无理气互发之理。只是气发而理乘。除是有二性。方有二情耳。若如退溪之说。则本然之性在东。气质之性在西。自东而出者。谓之道心。自西而出者谓之人心。此岂理耶。若曰性一则又将以为自性而出者。谓之道心。无性而出者。谓之人心。亦岂理耶。右出答牛溪第五书。

愚谓李氏谓退溪不能深见理气不相离之妙。而有理气互有发用之说。然今按老先生所与奇氏反复之意。其答辨曰。之五曰古人以人乘马出入。比理乘气而行。盖人非马不出入。马非人失轨途。人马相随不相离。或指言人行。则不须幷言马。而马在其中。四端是也。或指言马行。则不须幷言人。而人在其中。七情是也。其取譬精切。语意完备。曷尝有离气言理之失乎。孟子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朱子曰。志在此。气亦随之。此则志气互有所动。而志动气亦随也。夫志。气之帅也。气。志之卒徒也。其相依附而不相离。岂有以异于理之与气哉。然而各就所主而言之。语势不得不尔。又可指谓互有所发而讥之乎。大抵看文字。各就地头。观其指意之如何耳。今以理气不相离之故。而将理发气发字。作理发时气在一边。气发时理在一边样。至发在东在西有性无性之语。则非惟不察于理。亦失看文字之法矣。

凡此十九条所辨。虽不能切中其膏肓。然已略执其咎矣。自馀背理害义处。亦多有之。如以道心为本然之气者。失程子人心是人欲道心是天理之旨。而反陷刘叔文以气之精者为性之失。以人生气禀理有善恶之理字。说作乘气流行之理。则失朱夫子此理字当作合字看之旨。岂非韩子所谓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者耶。如此类计亦不少。而今不暇尽辨。

读金天休论李大柔理气性情图说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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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柔理气性情图。以性理字合书心字上。

辨曰。性即理也。性理两字合书。固无不可。但性非有个物事。只是仁义礼智四德粹然在中而已。若离此四者而言性。则性是悬空无可捉摸处。今以仁义礼智分置四方。而只以一性字孤寄于心字上。似有莽莽荡荡恍惚难状之弊矣。

窃观李图。将心字居中。合书性理两字于心字上。以明性即理也之义。其错甚矣。天休之辨。不斥其非。恐照管不到也。夫所谓性即理也者。犹言仁者人也。初无彼此之别。今若判而二之。各据一方。其可乎。至于仁义礼智。分属四时五行。乃是先儒旧说。依此分排四方。似无不可。而但既以性字居心字上。又以仁义礼智。列置东西南北。反似性外别有个四德者然。天休非之是矣。第莽莽荡荡恍惚难状等语。非所以按伏他公案也。

李图。又以气字陷置理字里。

辨曰。理气两字合书。本出于莲老。而退溪之所订者也。然愚窃以为理与气非二物。亦非一物。故朱子曰。方其在中。则浑沦不可分开。及其既发。则理自理气自气。不相夹杂。今图中合书。无乃有夹杂之病乎。

理气虽不可谓相离。然以形而上下者言之。理与气决是二物。辨所谓非一亦非二者。恐不分晓。所引朱子说。殊失本书文义。其曰方其在中。浑沦不可分开。及其既发。理自理气自气。不相夹杂者。正与知言同体异用语意一般。盖人心道心之别。自其根本而已。然岂可谓未发之前。天理人欲。混为一区。及其既发而后。理气始分而不相夹杂耶。

李说命有二义。理与气是也。气在虚空。理为枢纽。故有专言理者。有言理与气杂者。此天命气质所以分也。

辨曰。天命一而不二者也。今曰命有二义。理与气是也。是一命有二义。而合理与气。方始为天之命也。岂非悖理之甚乎。朱子曰。天以阴阳五行。理亦赋焉。惟如此而言。方可谓之攧扑不破矣。

大柔以先儒之说有所谓气数之命性命之命。故生出命有二义之论。殊甚无谓。夫所谓气数之命者。如孟子所谓仁之于父子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之命也。岂可以此而拟之于子思所谓天命之命字。乃谓命有二义。有天命气质之分乎。天休之辨得之矣。

李说命能禀赋。则朱子所谓诰敕也。心包万理。则朱子所谓人也。

辨曰。天命者。命物而不命于物者也。自天而言。则谓之赋与。在物而言。则谓之禀受。今曰命能禀赋。未知禀于何处而赋于何处耶。心者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今曰包万理。是有体而无用。得其半而失其半矣。

所论禀赋二字甚好。但心包万理之辨。有未尽。盖大柔之论。非得半失半之为欠。惟其所引人也之说。与朱子本意。不相对值。天休之辨。似未中大柔之失也。朱子曰。命犹诰敕。性犹职事。情犹施设。心则其人也。盖天所赋为命。犹君之有诰敕。性具四德。犹人之有职事。情主发动。犹人之有施设。心统性情而为之主宰。犹禀受诰命。句当职事。运用施设者之人也。今只以包万理为言。则失本旨矣。

李说性之感物者端也。心之发于思虑者情也。

辨曰。四端七情。俱是感物而动者也。但四则粹然一出于正。七则有中节不中节之异矣。今以感物者为四端。而发于思虑者为七情。则是七情不由于性而只发于心。四端独发于性而不槩于心矣。不由于性。则子思何以谓之喜怒哀乐之情。不槩于心。则孟子何以谓之恻隐之心耶。心之发于思虑者。恐可谓之意。不可谓之情也。

此段所论甚好。其发明四七心意之辨。语极条畅但论四七感物发见处。似不完备。若云四端发于理。故粹然无不善。七情发于气。故有中节不中节云尔。则无复馀蕴矣。

李说情之中节。从本性发来。故无不善。不中节则感物欲而动。不从本性发来。故未免有不善。此皆发于性而有四七之分也。

辨曰。四七之分。只在主理主气之间耳。今详此一节。则似以情之中节者为四。不中节者为七。不亦远乎。

辨说。辞约而意尽矣。

李说特以主理主气。各有本体言也。

辨曰。本体二字。似未衬贴。

李说非但语不衬贴。意亦不分晓。

李说四端七情。脉络相维。纯是天理所发。大抵俱谓之情也。然四端发于理。而所以行之者气也。七情发于气。而所以发者理也。退陶先生本此语。而奇氏亦非朱子说。吾之作此图者。为先生左袒焉。

辨曰。就理气相成之中。而指其不杂于气者而言之。则曰本然之性也。就理气赋与之中。而指其浑于气质者而言之。则曰气质之性也。性既有本然气质之异。至于情。独无四端七情之别乎。七者易炽而荡。气为之主也。四者粹然而正。理为之主也。气为之主而理乘而行。理为之主而气随而发。然则理与气。果是一物。而四与七。果无分别乎。朱子曰。虚灵知觉。一而已矣。而以为有人心道心之别者。则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或原于性命之正。既曰生于形气。则是发于气也。既曰原于性命。则是发于理也。故愚以为情之有四端七清之分。犹心之有人心道心之异也。人心非无理也。而气为之主。则谓之生于形气。道心非无气也。而理为之主。则谓之原于性命。此岂理气二者。相对于心中。既发此。又发彼耶。且夫天下之义理无穷。一人之所见不一。不必得为在己而失为在人。亦不必徒信古书而不求吾心也。高峯四七之辨。虽或未免有差。其心欲发明斯道而已。非欲立帜朱子也。又非欲凌驾退溪也。特自家偶见到此。故发为辨论。质之于师门。何尝有凭虚务胜之意哉。先生之缕缕往复。罄竭蕴奥者。亦出于乐闻其说。欲引而进之。俱入于圣贤之道耳。今吾辈所见。未窥其藩篱。而乃敢出口气。论说义理。已犯汰哉之戒。况可轻视前辈。追疵论议。以启后日之弊乎。老先生格言至论。壁立万仞。何待吾辈之左袒而后取信于人哉。吾辈之琐说。亦何轻重于先先。而自称为先生左袒哉。此等说话。似非后学逊志求益之道也。如何如何。

此段所论。见得的确。说得痛快。其于四端七情理发气发之辨。发明深切。若指诸掌。甚善其善。至于末段议论。有温厚和平谦卑自牧之意。无轻视前辈强辨取胜之气。诚可叹服。且大柔之所以为说。或反出人于高峯论议之下。而欲以是反复较量。以订其是非。诚有不满人意处。天休之论。可谓切中其病。然但所谓出口气谈义理。犯汰哉之戒者。恐有矫枉过直之弊。所谓老先生格言至论。壁立万仞。何待吾辈之左袒云者。亦似下语欠稳。且于奖进后学之义恐未尽。

李说天命之性。固无善恶。

辨曰。此段甚可骇。夫天命之性。孟子既谓之善。吾兄何以谓之无善恶耶。若不可谓之善。则性是何物耶。不幸而近于无善无不善之说矣。

天休此辨甚精。默契朱夫子知言疑义中说话矣。

李说人有一心虚灵者。知觉是也。

辨曰。虚灵者知觉之说。不见于先儒之说。

大柔此说。诚为可疑。当析其义以晓之可也。若但告之以不见于先儒之说。则似甚泛然。盖虚灵知觉。不可浑沦作一义看。若云总而言之。则虚灵体而知觉用也。析而言之。则虚所以具众理。灵所以应万事。知觉所以能宰制者云尔。则庶乎其得之矣。

李说气聚成形。则合理与气。便为心之理气之灵。

辨曰。心固理气之合也。然心之理气之灵等语。文势似不顺。

大柔之意以为人之生也。得天地之理。又得天地之气。合理与气而为心。故有心之理气之灵之说。然其造语殊未莹。辨说得之。

李说性之大目。仁义礼智。仁义礼智。人性之纲。

辨曰。仁义礼智。朱子既谓人性之纲。则大柔何以更谓之目耶。古人虽有谓之目者。然既引朱子说于下。则不必更著目字也。

辨说亦当。

辨说后语曰。朋友讲论。正好资益。而见理不明。论议未畅。如得反复之益。是所望幸也。抑愚于此尤有所大惧焉。古之人论说义理。政为实践履发也。今吾辈却将实践履事。只作闲言语说了上蔡鹦鹉之讥。朱子害道之戒。岂非吾辈之所当惕念警省者乎。古人笃于自修。则固不畏人之指讥。然无实而先名。亦君子所戒也。愚与大柔盍相与勉之哉。

此段所论甚善。深得朋友切磋交相策励之义。读之使人有惕然警动处。

岁戊申。余尝至京师。于稠人广坐中。遇李生絿字大柔者。年才二十六。虽不得从容接晤语之款。目其貌耳其言。自奇士。及来南。未尝不往来于心。不数年。闻其奄忽作古。为之衋然伤叹。恨未能叩其有而识其所学之如何。居无何。金同人天休为余言大柔志尚之美。且道其所与论理气心性之辨。余亟欲一见。而适天休往莅南邑。愿莫之遂。及后得所谓山天录者而读之。即其前日所往复论辨者也。余既爱大柔之趣向不凡。且喜天休之辨的确稳当。寤玩钦叹之馀。就心有所疑处。辄以己意略加评骘。欲为求教之地。则天休已下世矣。徒抱九原难起之叹。卷而藏之箧笥馀二十年。属兹罪废沦落无事。阅箧中藏。得此录于散帙中。恍然若前日事。因重叹天休,大柔之不可复见。而念余衰退穷厄又如许。无以副吾友责望期待之意。呜呼悕矣。因窃惟念自我退陶李先生为四七理气之辨。栗谷李氏倡言排之。其徒附而和之。蔓衍肆行。将至于认人欲而为天理。其祸烈矣。今二子往复之论。虽不能一一皆当于理。亦足为距诐扶正之助。真所谓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余于是为之掩卷大息。因以其所感于心者。书其后以识之。

权学士士范疑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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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范者。吾友永嘉权皆玉之所作也。先是皆玉责昌城时述此文。以授邑中子弟之来学者。始言天人性命之理。次及学问修行之要。迩之事亲正家之道。远之事君尽职之义。终之以处患难崇节义之说。凡三十有四篇。其取义远。其引喩。切使人读之。有恍然开悟处。有惕然感发处。又能坚定人志意。竦动人气节。其开牖后学。可谓至矣。岁己巳。玄逸在汉阳寓舍。皆玉以是书见寄。且曰。愿吾子之略加雌黄。俾免有疏缪处可乎。玄逸敬受而读之。三复叹仰之馀。乃以见属之勤。略效其愚。而卒卒无暇。恨未能细也。及此罪废沦落。皆玉亦从流窜中。又以是书远投穷发之北。更申前日未尽之请。余惟此书之作。括尽宇宙间大小大事。殆非近世笔墨蹊迳所可几及者。以玄逸衰退昏缪之见。安敢有所评骘于其间哉。既又思之。是书也不但为后学之模范。正吾侪今日之所受用者。且又文雅而义精。宛然有古作者典则。其必传于后无疑也。古之君子凡有著述。必与同志之人。反复商订。要其无一字可疑。然后行而可远。皆玉之志。其在斯乎。玄也虽非其人。感高明谦虚下问之诚。辄忘其僭猥。乃敢尽暴其愚。非敢自以为是也。实欲因此以求教也。

第一论理气篇曰。天之生万物也。理与气而已。何谓理。无极而太极是也。何谓气。阴阳五行是也。其冲漠无眹者理也。动静循环者气也。

自五峯胡氏有性无善恶之说。后之言性者。率多以为性之未发也。只是空虚冥漠。都无一物。及其既发而后。始有善恶之可名。便自主张。雄唱雌和。其在程朱。则迁就求合。其在近世儒贤。则公肆诋斥。渐成炽蔓。不可救正。今直曰冲漠无眹者理也云尔。则恐有推波助澜之势。无眹字下。添入万象森然四字。循环字下。添入纷纶交错四字。以足其文义如何。万象字上及纷纶字上。各加而字亦如何。

第二论心篇曰。人之所以为人。以其有是心也。盖统性情于方寸之间。而有虚灵之体知觉之用。寂然不动。感而遂通。主宰乎一身。酬酢乎万变者心也。夫心一而已矣。而以其生于形气而谓之人心。如饥食渴饮之类是也。以其原于性命而谓之道心。恻隐羞恶之类是也。

此段所论甚善。但统性情于方寸之间以下。至羞恶之类是也。文义之间。似有失契勘处。若略转数语云统性情而该动静。为虚灵之体知觉之用。主宰乎一身。酬酢乎万变。寂然不动而其体立。感而遂通而其用行。盖虚灵知觉。初无二致。谓其有人心道心之别者。以其或生于形气之私。饥食渴饮之类是也。以其或原于性命之正。恻隐羞恶之类是也。依此改正。未知如何。人心危殆以下。无可疑者。

第三论性篇曰。天之所赋而人之所受谓之性。性则一也。而有本然之性。有气质之性。本然之性。即向所谓天之所赋之理也。孟子之道性善者是也。气质之性。乃夹气质而言者也。孔子之谓性相近者是也。盖昏明强弱。气禀不齐。而性寓于其中。从而有性善相近之别。如水之在沙石者清。而在污泥者浊。非水之有清浊也。所盛之地不同尔。虽然。纯善而无恶者。人所同也。昏明强弱之不齐者。人无恐所字之误异也。

此段所论发明本然之性气质之性者。语极条畅。但自昏明强弱以下。至人所异也。语意似未尽。若稍变其说云。盖天命之性。固无不善。然既堕在形气中。则为气质之性。随其形气之昏明强弱。而有善不善之异。如水之在沙石者清。而在泥土者浊。非水之有清浊也。所盛之地不同尔。虽然。性之纯善而无恶者。人所同也。气之有昏明强弱者。人所异也云云。则未知如何。存其心以下。其于反之之道。极有功。

第四论情篇曰。夫外物触其形而动于中矣。于是乎七情出焉。曰喜怒哀惧爱恶欲也。其情荡者其欲肆。其欲肆者其心亡。其心亡者其理亦亡。

既曰情荡欲肆。则不须更说其心亡。而语意无不足。其欲肆下。直承之以其理亡如何。

第五论诚敬篇曰。圣门工夫。无出诚敬二字。主一无适之谓敬。真实无妄之谓诚。敬者一心之主。诚者万事之枢。制欲犹御马。敬则其衔辔也。进道如筑室。诚则其土木也。存心养性。非敬不能。笃志力行。非诚不能。主敬所以存诚。而诚则敬亦在其中矣。然戒惧慎独。学者之事。而至于中和位育。则圣人之极功也。自诚明。诚明字当乙。学者之事。而至于高明博厚。则圣人之极功也。故敬能彻头彻尾。诚能成始成终。

诚字固可以真实无妄为训。然无妄是自然之诚。圣人之事。若就工夫上说。则必须添著力去做自强不息之意。然后其义始备。未知如何。敬者一心之主以下。至高明博厚圣人之极功。下语亦似欠稳。若稍变其说云。敬者一心之主宰。诚者万事之终始。制欲犹御马。敬则其衔辔之具也。进道如筑室。诚则其不息之功也。是故存心养性。非敬不能。笃志力行。非诚不能。而主敬乃所以存诚。此皆由学以致之也。虽然。戒慎恐惧。学者之事。而至于中和位育。则圣人之极功也。思诚致曲。学者之事。而纯亦不已。则圣人之极功也云尔。则未知如何。敬能彻头以下尽好。

第六论仁篇曰。在天为元。在人为仁。仁也者。包四性而长万善者也。故曰心之德。义礼智信。孰非心德。而仁实德之全也。曰爱之理。亲亲仁民。莫非爱也。而仁是爱之根也。然恻隐其端之发见者也。孝弟其用之第一项也。端用之始也。用端之推也。

此段极言仁道之大。且及为仁之方。可谓该且悉矣。但自故曰心之德至爱之根也。语意似不分晓。若别造语云。专言则包含浑全。无所不统。故曰心之德。偏言则界限自别。各有攸属。故曰爱之理则如何。然字改作若夫字亦如何。自恻隐其端已下。以至终篇。引喩明白。文理条畅。无可疑者。

第七论义篇曰。义者天理之所宜。而人心之所制也。天赋是理。自有当然之理。心以制事。使合天理之宜。理之当然者体也。事之合理者用也。心之裁制。便是已发之后。义之为用。常在接物之际。以求仁言之。则非礼勿视听言动。如见宾承祭。凡所以去私欲全心德者莫非义之裁制也。以日用言之。则父慈子孝。君仁臣敬。兄友弟恭。凡大小事物之合于宜者。亦莫非义之裁制也。故为君臣朋友之合。出处取予之衡。或喩以正路。或譬之熊掌。或对敬而方外。或先礼而为质。

此段议论。大槩得之。但心以制事以下。至譬之熊掌。文义似未稳帖。若稍加点化。以承自有当然之理下曰以在吾之义。处在物之理。则理之当然者体也。事之合宜者用也。以学言之。如非礼勿视听言动。出门如宾承事如祭。凡所以致刚决之功。严持守之防者。皆义之事也。以事言之。如处父子君臣兄弟朋友之间。得施措之当。适轻重之宜者。亦义之为也。故为君臣朋友相接之道。为出处取予裁度之权。喩以正路。为其平直也。譬之利刀。取其截断也。如是下语。未知如何。对敬以下似无病。

第八论礼篇曰。礼者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也。限制等级之谓节。仪章条理之谓文。有兼天理人事而言者。如礼之用和为贵。事君尽礼。为国以礼之类是也。有就天理而言之者。如生事之以礼。约我以礼。克己复礼。以礼存心之类是也。有就人事而言之者。如恭近于礼。礼与其奢也宁俭。麻冕礼也。礼人不答之类是也。是以天叙天秩为古今之常经。三千三百为日用之当行。夷狄也禽兽也。

此段发明天理之节文人事之仪则处甚善。但自兼天理人事而言之者。至礼人不答之类数十百字。虽有意义。却似繁冗不切。删去如何。条理字。改作度数字。古今字。改作天地字。日用字。改作人事字。当行之行字。改作然字。亦如何。

第九论知篇曰。知也者知也。如知仁之为爱之理。义之为事之宜。礼之为理之节文者。是知也。故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知之实。知斯二者不去是也。夫不明奚知。不知奚知。疑觉字之误。明觉之理。知之体也。明觉之发。知之用也。明彻疏通。能达天下之理。常永贞固。能干天下之事达天下之理。故能不惑。干天下之事。故能成物。周流而无滞也。是以乐水。举直而错枉也。是为知人。学之不厌。乃明理之事也。择不处仁。失是非之心也。然仁言居义言由。而于知独无加焉者。盖仁既熟义既精。则天理自明。心识自通。而无所事于知矣。

此段起头甚好。但不明奚知以下。似未尽善。若于知斯二者不去是也之下。系之曰斯言尽之矣。夫知居四端之末。有藏之义焉。有终始之义焉。贯彻明通。达天下之理。凝敛贞固。干天下之事。达天下之理。故能不括不惑。干天下之事。故能成始成终。其曰知者乐水。以其周流无滞也。其曰若禹行水。以行其所无事也。若夫于仁言居。于义言由。而于知独不言其所为者。盖恻隐羞恶。皆有所为之事。而至于知。但分别其为是为非而已。若大冬之于四时。独无所为之事。但退藏而已。知之于四德无可指而名言者。其以是夫。如是改正。未知如何。

第十论信篇曰。信之言实也。未发也其理实也。既发也其事实也。信之在五性。犹土之配四季也。仁非实。理不得为仁也。义非实理不得为义也。礼非实理不得为礼也。知非实。理不得为知也。盖五行非土不行。四时非土不成也。见于物而不妄。验诸理而不违。与诚为体用。诚为体而信为用也。与忠为表里。忠其里而信其表也。曾子言省身之工。而先于传习夫子论治国之要。而序于敬事。莫大于朋友之间而为人伦之用。无失于君臣之际而为兵食之本。过高而少实则未仁。子张是也。好信而不学则贼身。尾生是也。故人必以忠信为主。而亦不以小信为贵。

此篇大意亦好。但遣辞之际。不免有隐晦处。若就其中稍加删正曰。信之为言实也。其在五性。犹土之于五行也。故仁非实。不得为仁。义非实。不得为义。礼非实。不得为礼。知非实。不得为知。盖五行之生。非土不成。四时之运。非土无主朱子曰。土为四时之主。其理固然也。夫信与诚为体。体信达顺是也。与忠同德。忠信进德是也。为国者去信不得。故孔圣之论治道。以信序敬事之次。自修者非信不可。故曾子之言省身。以信居传习之先。至于朋友之交。兵食之论。亦皆以信为主本。信之为道大矣哉。虽然。信不好学。或致贼身之祸。信不近义。必有后失之悔。是以君子学而明之。义而裁之之为贵云尔。则未知如何。

自十一篇至终篇。论议正当。文章滂沛。更无可议者。但第三十篇论辨贤邪处。宜察其心迹而辨别之。审其消长而去就之一段。微似有病。三十四篇论节义处。愿为良臣。不愿为忠臣一段。虽以魏玄成当日所言。已非至论。而况此书所引之意。尤似不著。并删去如何。

谕馆学诸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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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之设。肇自虞夏商周之世。皆所以教人伦而明道学。今之学。犹古之学也。未尝不以敕典明道为教。而其间亦有大儒先生明道淑人之功。吾东文献之盛。实与宋朝比并。近年以来。学绝教弛。上之国家取土之法。专以词章学究为科。不复更有德行道艺之选。下之陶山五世之泽已斩。道学之说。不复行于当世。于是为士者。竞以葩藻相尚。帖诵为能。以取决科之利。其于穷理修身经世有用之学。漠然无所用其心。其恒言曰。道学虽美。岂今世所可能。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只当从事程文。专意诵习。于以取科第荣身已。以快目前。是己分所当为者。何必嘐嘐然悬想跂望。为此辽阔不可几及之事乎。父诏其子。兄勉其弟者。率不过如是。此风俗所以日益浮靡。事业所以日益庳下也。不亦可悲也哉。夫道在人伦日用之间。初非窅冥昏默高远难行之事也。是故学者之求道。须从事物上磨炼出来。大则君臣父子之伦。小则手足动静。耳目视听。坐立起居之节。以类而推。莫不皆然。且如君臣有义。君臣是物。义是君臣当然之道。父子有亲。父子是物。亲是父子当然之道。手容恭。手是物。恭是手当然之道。足容重。足是物。重是足当然之道。视思明听思聪。视听是物。明与聪。是视听当然之道。坐如尸立如齐。坐立是物。如尸如齐。是坐立当然之道。夫人孰不有君臣父子之伦。手足动静耳目视听坐立起居之节乎。即其物穷其理。敬守而笃行之。是不远人以为道之事。此岂非本分所当为者。而此之不为。顾彼之久行。不亦惑乎。方今圣上有意治心经世之学。勤求经行之士。以为端本出治之助。况又元良诞降。睿性夙成。非久必将招延孝悌博闻有道术者。以充辅导之职。此诚吾东章甫振作兴起之秋也。诸君子若能惕然兴感。慨然发愤。毋牵于俗尚。毋狃于旧习。知所以正心诚意修身经世之学。体之身心。验之云为。则异时必有佐理兴化。辅翼匡救之责。岂不休哉。当职猥以空虚叨承国子教胄之命。德薄任重。惴惴忧栗。兹效款款之愚。有所反复于诸君。诸君傥亦不以为迂远。而有欲讲明大学,论语,孟,程,朱氏之书。以为穷理修身之学。措诸事业之意。则当职虽无似。请与诸君共之。惟诸君留意也。

记朴将军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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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州有朴宗文将军。少勇鸷多奇节。射艺出等夷数立功北边。为胡人所服。惠庄时。调咸吉道都事。会李施爱反。诸镇帅皆逡巡前却。莫肯先兵。公独率所部迎击。登北青敌楼上战终日。所射杀贼甚众。贼亦尽锐相搏。矢集楼柱如猬。至今州人不去矢镞以为识。会日暮贼将遁。军中小卒有与贼相问者。语贼以射矢且尽。贼遂合围急攻之。公力屈就擒。贼露刃胁降公。公大骂不屈。贼缚而磔之。比死气益壮。于是诸军继集。贼亦寻灭。呜呼。时穷乃见士节。当施爱叛乱。移檄远近。傥无一丈夫倡义先登。遏飙锐之气。弭猖獗之势。则关岭之险不恃。而煽动之祸可惧也。当是时。佩郡符拥帅节。坐而观望者。不可一二数。公以一个眇然之身。独奋食焉不避之义。誓死不顾。为列郡倡。绩虽未就。志亦壮矣。顾其家世业弓马。无牒书可征信。以故其平生行义未尽著。是可慨已。独此事表表为世所称道。老校退卒。犹传其事。征之故家黎献。莫不信然。独恨其逸坠。未集于文字间。惧夫世代愈下。终堙灭不称。略述所闻。以俟来者。己亥八月。

记昏朝癸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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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里李相国,姜二相绅日录及金延兴悌男家藏日记。俱载政院日记。书当日事颇详。三家所录。大略相同。可谓敦史矣。其录曰。万历癸丑五月二十五日。掌令郑造,尹讱避嫌启辞。辞意绝悖。献纳柳活,正言朴弘道依违其议。大司宪崔有源,执义金止男,持平丁好宽等立异。有源等启辞略云。金悌男凶谋逆状。孰不痛心。而至于慈殿。岂人臣所敢言。惟殿下考古圣人处置之得宜者。行之无愧于心。然后可免后世之讥矣。人臣事君。纳君于无过之地。是第一义。臣等于今日合司席上。言及母后之议。不敢苟同。请递臣职。大司谏李志完避辞。与崔有源等略同。于是诸台以论议不同。各自引避。玉堂处置。典翰丁好善,应教吴靖,副校理吴翊等。请大司宪崔有源,大司谏李志完,执义金止男,司谏崔东式,持平丁好宽等出仕。掌令郑造,尹讱递差。其处置箚子略曰。人臣爱君之诚。无所不用其极。而处人伦之变。尤为莫重之举。参考古先哲王。广议大臣百僚。纳君于无过。可法于后世云者。乃是不易之论云云。及后龙洲赵公撰汉阴李相公碑文。有云郑造,尹讱,丁好宽首发废母后议。先是郑桐溪甲寅疏中。有郑造,尹讱,丁好宽等首发废母杀弟之论之语。盖丁公尝参永昌出置之议。故郑疏以废母目造,讱。以杀弟目丁公。而连书混称。其意盖各有所指。龙洲不察桐溪语意。于碑文中截去杀弟一款。独以废母事与造,讱并案之。丁公之枉得参废母后议之名者以此。夫以龙洲公之公心直道。宜不苟毁誉于人。而特于此偶失契勘耳。白沙李相公,愚伏郑尚书作汉阴公之志若状。但云郑造,尹讱首发废母论。苍石李公作公弟监司公好善墓碣云。当造,讱发废母论时。公之兄好宽持不可。白沙,愚伏,苍石诸公皆在所亲见之世。必详知当日事。其文又皆可为信笔。而三家文字皆如此。仁祖朝。壬午丁公子彦璜上疏讼其冤。事下吏曹。吏曹回启曰。癸亥反正初。大论立异之人。谓废母后议。无论存没。皆蒙褒典。独丁好宽以有前日负犯。谓参永昌出置之论也。尚在罪籍。而功罪足相当。其子诉冤。亦出至情。当有变通。而事系恩典。上裁何如。启依允窃观此录。仁祖大王明知公无罪。故特命还其职秩。向使若有纤芥可疑之端。则亦岂复有是也哉。

癸酉秋。玄逸系官在京师。丁聘士君翊。使其孙思慎持其先祖辨诬录一册来。属余跋其后。余以人微言浅。不足取信于人为辞。其请愈恳。往复不置。玄逸即受而藏诸巾衍。卒卒无须臾之间。得亲笔砚。属谒告归乡里。山居寂寥之馀。乃取诸家文字。据实直书者。属草稿未定。旋遭责逐。愁居慑处。不敢以文书笔札往还知旧间。丙子冬。聘士君又以手札远贻穷发之北。且致证左文字若干条。需索甚勤曰。吾今老且死矣。恐此事遂已。以重不孝之罪。愿吾子之惠一言。使老夫获免异日视而不瞑之恨也。玄逸于是更取诸公所辑录及论撰叙述之文。反复参考。则当日事迹。尤有所考据可征信。其间虽有一二爽实之言。而亦何病焉。从昔以来。是非之实。终不泯灭。必待后世而定。若公所树立。其见于政院日历及诸名公所称述如此。又不必如朱夫子就吴执中家传国史同异处详加证订。然后是非乃明也。余既悲丁君之志。且闷公见诬之冤。迺于幽愁困苦中。略有所叙次。以名在罪籍。不敢出以示人也。今年春。幸以天泽馀润。获返乡井。杜门穷巷。翻阅旧编。为之掩卷太息。既而丁君又以书来。更申前请。乃以其所尝编次者。书于辨诬录之下以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