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劍俠傳/第003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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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周淳聽了燕兒之言,大驚説道:「好險!好險!燕兒你的胆子真是不小,我常對你說,江湖上最難惹的是僧道、乞丐同獨行的女子,遇見這種人孤身行走,最要留神,幸而有人指點你,不曾造次,不然你這條小命已經送到枉死城中去了。」李寧便道:「信中之言我也不大明白,幾時聽見你講說是與和尚結過寃仇,你何妨說出來我聽一聽。」周淳道:「你道這和尚是誰,他就是十年前名馳江南的『多臂熊』毛太呀。」李寧聽了,不覺大驚道:「要是他,真有點不好辦呢!」周淳道:「當初也是我一時大意,不曾斬草除根,所以留下現在的禍患,可憐我才得安身之所,又要奔走逃亡,真是那裏說起。」李寧尚未答言,英瓊、燕兒兩個小孩子初出犢兒不怕虎,俱各心懷不服,燕兒還不敢張口就説,英瓊氣得粉面通紅,説道:「世叔也太是滅自己的威風,增他人的銳氣了。他狠上天,也是一個人,我們現在有四人在此,懼他何來!何至於逃亡呢。」周淳道:「賢姪女,你那裏知道,事隔多年,你父雖知此事,也未必記得清楚,待我把當年的事說將出來,也好增你們年輕人一點閱歷。在十幾年前,我同你父親、你楊叔父,在北五省真是享有盛名,你父的劍法最高,又會使各種暗器,能打能接,江湖人送外號『通臂神猿』,你楊叔父使一把朴刀同一條綠子縹,人送外號『神刀楊達』。彼時我三人情同骨肉,練習武藝俱在一塊,爲叔因見你父親練輕身功夫,是我別出心裁,用白綢子做了兩個如鳥翅般的東西,纒在臂上,那怕是百十丈的高山,我用這兩塊綢子借着風力往下跳,也毫無妨礙,我因爲英雄俠義,作事要光明正大,我夜行時都是穿白,因此人家與我起了一個外號,叫作『雲中飛鶴』,又叫我們三人為『齊魯三英』。我老弟兄三人,專做行俠作義的事。那一年正值明季兵慌,我有一個好友,是一個商人,他逃反,由陝西囘揚州去,因道路不安靖,請我護送,這當然是義不容辭,誰想走在路上便聽見南方出了一個獨脚強盜,名叫『多臂熊』毛太。綠林中的規矩,路上遇見買賣,或是到人家偷搶,祇要事主不抵抗,或者沒有仇怨,絕不肯輕易殺人,奸淫婦女,尤爲大忌,誰想這個毛太心狠手辣,無論到那裏,就是搶完了殺一個鷄犬不留,要遇見美貌女子,更是是先姦後殺,我聽了此言,自然是越發當意。誰想走到南京的江邊,正在客店打尖,忽然從人送進一張名帖,上面並無名姓,只畫了一隻人熊,多生了八隻手,我就知道知道是毛太來了,我不得不見,便把隨身兵器預備停妥,請他進來,以爲必有許多麻煩,及至會面,看他果然生得十分凶惡,可是他並未帶着兵器,後來他把來意說明,原來是因慕我的名,要同我結盟兄弟,我縱不才,怎肯與淫贼拜盟呢,我便用極委婉的話謝絕了他,他並不堅持,談了許多將來彼此照應綠林中常行的義氣話,也自告解,我留神看他脚步,果然很有功夫,大概因酒色過度的關係,神弱一點,我送到門口,恰一陣風過,將一扇店門吹成半掩,他好似不經意的將門摸了一下,他那意思明明是在我面前賣弄,我懶得和他糾纒,偏裝不知道,他還以為我真不知道,故意回頭對店家説道:『你們的門這樣不結實,留心賊人偷啊!』説時把門一摇,只見他手摸過的地方,紛紛往下掉木末,現出五個手指頭印來,我見他如此賣弄,真氣他不過,一面送他出店,忽然抬頭看見對面屋上有幾片瓦,被風吹得一半露在屋簷下,一半要下墜的神氣,我便對他説:「這兩塊瓦要再被風吹落下來,如果有人走過,豈不被他打傷麽?」説時我用一粒混元氣,張嘴向那兩塊瓦一口痰唾過去,將那瓦打得粉碎落在地上,他才心服口服對我説道:『齊魯三英果然是名不虛傳,你我後會有期。請你千萬不要忘了剛才所説的義氣。』我當時也並不曾留意,他走後,我們便將往揚州的船隻雇妥,將行李家眷俱都搬了上去,我們的船紧靠着一家卸任官員包的一隻大江船,到了晚上三更時分,忽然聽得有女子哭喊之聲,我因此時地面不大平靜,總是和衣而睡,隨身的兵器也都帶在身旁,我立刻竄出船艙,一聽仔細察看,原來哭聲就出在隣船,我便知道出了差錯,一時為義氣所激,連忙蹤了過去,祇見船上倒了一地的人,我扒在船艙縫中一望,祇見毛太手執一把明晃晃的鋼刀,船炕上綁著一個絕色女子,上衣已自剝卸,連氣帶急,已自暈死過去,那廝正在脫那女子的中衣時候,我不由氣冲牛斗,當時取出一枚金鏢,對那廝打了過去,那廝也真有功夫,鏢剛到他腦後,他將身子一偏,便自接到手中,一口將燈吹滅,就將我的鏢先由艙中打出,隨着蹤身出來,與我對敵,我施展平生武藝,也自拚得一個平手,我因見船上無人看守,怕他有餘黨,出了差錯,戰了幾十個囘合,最後我用六合劍穿雲拿月的絕招,一劍刺了過去,他一時不及防備,將他手指斷去兩個,這樣淫贼,本當將他殺死,以除後患,才是正理,叵耐他自知不敵,登時將刀擲去,就地説道:『朋友忘了白天的話嗎?如今我敵你不過,要殺,請殺吧。』我不該一時心軟,可惜他這一身武藝,又看在他師父火眼金獅吳明的面上,他白天又與我打過招呼,所以當時不曾殺害於他,叫他立下重誓,從此洗心革面,便輕輕易易的將他放了。且喜那晚他並不曾傷人,祇用點穴法將衆人點倒,我將那些人一一解救,便自回船,他從此便削髮出家,拜五台山金身羅漢法元爲師,鍊成一把飛劍,取人首級於十里之外,已是身劍合一,口口聲聲要報前仇,我自知敵他不過,沒奈何才帶了我女兒輕雲避住四川,我等武藝雖好,怎能與劍仙對敵呢。」談話中間,忽聽空中一聲鶴唳響徹雲霄,衆人聽得出神,不曾在意,周淳聽了,連忙跑了下去,一會進來,燕兒問道:「將才一聲鶴唳,老師爲何連忙趕了出去?」周淳道:「你那裏知道,此洞乃是峨嵋最高的山峯,雲霧時常環繞山半,尋常飛鳥决難飛渡,我因鶴聲來在我們頂上,有些奇怪,誰想去看,並無蹤影,真是希奇。」英瓊便問道:「周世叔説來,難道毛太如此利害,世叔除了逃避,就沒法可施嗎?」周淳道:「那廝雖然劍術高強,到底他心術不正,不能鍊到登拳造極,劍仙中強似他的人正多,就拿我女兒輕雲的師父黃山餐霞大師來說,他便不是對手,祇是黃山離此甚遠,地方又大,一時無法找尋,也祗好説説而已。」李寧道:「賢弟老躱他也不是辦法,還是想個主意才行。」周淳道:「誰説不是呢,我意欲同燕兒的母親商量,託馬湘早晚多照應,將燕兒帶在身旁,不等他約我,我先尋他,與他訂下一個比劍的日子,權作緩兵之計,然後就這個時期中間,在黃山尋找餐霞大師,與他對敵,雖然有點傷面子,也說不得了。」李寧聽了,甚以為然,便要同周淳一同前去,周淳道:「此去不是動武,人多了反自誤事,令嬡每日功課正在進境的時候,不可荒踈,丟他一人在山,又是不便,大哥還是不去的為是。」眾人商議停妥,周淳便別了李氏父女,同燕兒直往山下走去。
那時已是秋末冬初,金風撲面,樹葉盡脫,師徒二人隨談隨走,走了半日,已來到峨嵋山下,忽然看見山脚下臥着一個道人,祇穿得一件單衣,身上十分襤褸,旁邊倒着一個裝酒的紅漆大葫蘆,那道人大醉後,睡得正熟,燕兒道:「老師你看,這個道人窮得這般光景,還要這樣貪杯,真可以算得是醉鬼了!」周淳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麼,我們大好神州,亡於胡兒之手,那有志氣的人,不肯屈身事仇,埋沒在風塵中的人正多呢,他這樣落磊不羈,焉知不是我輩中人哩,祇是這樣涼的天氣,他醉倒此地,難免不受風寒,我走了半日,腹中覺得有點飢餓,待我將他唤醒,同去吃一點飯食,再贈他一點銀兩,結一點香火緣吧。」説罷便走上前去,在道人身旁輕輕喚了兩聲:「道爺,請醒醒罷。」又用手推了他兩下,那道人益發鼾聲如雷,呼喚不醒,周淳見那道人雖然面目骯髒,手指甲縫中堆滿塵垢,可是那一雙手臂,却瑩白如玉,更料他不是平常之人,因為急於要同燕兒囘家,又見他推唤不醒,沒奈何便從衣包内取了件半新的湖縐棉袍,與他披在身上,臨行又推了他兩下,那道人仍是不醒,祇得同燕兒到附近飯舖胡亂吃了一點酒食,匆匆上道,到了無人之處,師徒二人施展陸地飛行的脚程,往烏鴉嘴走去,那消兩個時辰便已離村不遠,周淳知道燕兒之母甚賢,此去必受他特別欸待,勞動他,於心不安,況且天已不早,意欲吃完了飯再去,便同燕兒走進一家酒飯鋪去用晚飯。這家酒飯舖名叫知味樓,新開不多時,烹調甚是得法,在那裏使酒的座客甚多,他師徒二人歸心似箭,也不曾注意旁人,便由酒保引往雅座,燕兒忽然看見一件東西,甚是眼熟,不覺大吃一驚,連忙喊周淳來看。要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囘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