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齋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九十三
| 誠齋集 卷第九十三 宋 楊萬里 撰 景江陰繆氏藝風堂藏景宋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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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齋集卷第九十三
廬陵楊 万里 廷秀
庸言
庸言十一
楊子曰隂動之謂陽陽靜之謂隂動靜不息之謂
道道也者三才不息之軆也善也者三才不息之
用也性也者三才體用不息之質也𮗜此之謂仁
達此之謂智公此之謂百姓之月用行此之謂君
子之道道果多乎哉故曰君子之道鮮矣
或問有喜怒哀樂未發之中有過與不及之中中
其二乎楊子曰中有二乎喜怒哀樂未彂之中中
之初過與不及之中中之復
或問有以活爲仁信乎楊子曰活則圎圎則忘分
有以公爲仁信乎曰公則方方則忘情仁者不忘
情亦不忘分不忘情故愛人不忘分故自愛
或問禮義廉耻柳子以爲非四也二而巳矣然乎
楊子曰一而巳矣曷謂一曰耻是也惟心知其一
則三者至矣是故君子以一生三以三飬一小人
去其一以敗其三何所不至哉故立天彝建民極
耻爲大
或問應變何如楊子曰變者天下之不幸應者聖
人之不得已
或問士大夫當仕而報怨不可也報恩獨不可乎
楊子曰不可未喻曰吾聞之吾友尤廷之曰仕而
報怨私也仕而報恩亦私也以公家之恩報巳之
恩不私乎
或問道術奚辨楊子曰大路之謂道小徑之謂術
正塗之謂道邪徑之謂術天下共由而無誤之謂
道一夫取疾而然迷之謂術故周禮曰千夫有川
川上有道月令曰審端徑術聖人之所謂道者明
告天下後世以可行者也故譬之以路而謂之道
孟子曰夫道若大路然董仲舒曰道者所由適治
之路也韓子曰由是而之焉之謂道故夫堯舜禹
湯文武周公孔子孟子顔子之道道也老佛管商
申韓之道非道也術也〈𡊮術字公路〉
或問子曰囬也非助我者也於吾言無所不
無
所不於聖人之言而曰非助何也楊子曰鍾不
自鳴撞而後鳴夫子萬石之鍾也囬也不撞而聴
其自鳴則鍾之鳴也不數矣使七十子皆如囬則
論語孝經或㡬乎息矣論語孝經而息豈惟無助
於夫子亦無助於天下後世豈惟無助於天下後
世亦無助於天地萬物
或問憤世嫉邪何知楊子曰世不必憤邪不必疾
焉
楊子曰晝而夜莫之異也温而寒莫之異也得而
失生而死異焉何哉
或問禮與時孰從楊子曰禮汰從時時汰從禮
或問横渠張子與二程子其學孰至楊子曰孰不
至也雖然大程子不幸短命吾所歎也横渠子不
幸短命吾所尤歎也
楊子曰西漢之士不正東漢之士不中
或問易與天地凖何如楊子曰易與天地凖天地
與易凖
或問君子不言而信此何理也楊子曰見桒者有
燠意見米者有飽心桒與米言乎哉
楊子曰移攻昧之師以攻已之𢙣囬克敵之力以
克巳之私
楊子曰有心而弗治子有庭内弗灑弗掃者也有
師友而弗問子有種鼓弗鼓弗考者也
楊子曰天焉曰命人焉曰性主焉曰心
楊子曰農夫之播種也種𮮐不生稌種稌不生𮮐
有種此而不生此者乎學者謹之
楊子曰堯舜有存心無放心桀跖有放心無存心
矣
庸言十二
楊子曰居其前者不欲継其後賢之進也難居其
後者不欲立其前賢之立也難
楊子曰讀書者非言語之謂也将以灌吾道德之
本根榮吾道德之枝葉也本根將枯枝葉將瘁試
取聖賢之書一閱焉枯者茂瘁者榮
楊子曰有敗詐無敗誠
楊子曰古之君子雖貧不粥祭器雖寒不衣祭服
晋文請隧不與貧而不粥祭噐也仲叔于奚請繁
纓與之寒而衣祭服也
楊子曰天下之物不可不有而有之者其有不贅
不可不無而無之者其無不匱
楊子曰登髙者未必跌而嘗覆車於夷塗夜坐者
未必寐而常失且於眛爽
楊子曰緫于而山立南豐子曽子之文也發
蹈
厲眉山子蘇子之文也
楊子曰生而知者信其當然也學而知者見其所
以然也惟其信於斯故曰誠惟其見於斯故曰明
明之之謂賢誠之之謂聖誠而不知其所以誠之
之謂神
或問曰古之有道之士入水不濡入火不𤍠入獸
不乱群入鳥不乱行虎無所投其齒兕無所投其
角信乎楊子曰然曰有道之士若是其異乎曰何
異焉舜與共驩雜處也雜而不處不曰不乱群乎
宋司馬欲害孔子也害而不害不曰不濡不𤍠乎
雖然此非聖人之至也而老荘妄意其為聖人之
至也
楊子曰天地之間其猶炊歟實物於甗而覆其上
實水於鬵而煬其下判乎其不比也然水火之情
協而氣升焉則覆其上者潜然而零矣覆其上者
彼其初燥如也潜然者奚自而來哉氣世天地之
為雨也亦然
楊子曰聖者天之習賢者聖之習
楊子曰虚者盈之終息者消之初
楊子曰君子食無求飽不足欲也居無求安必遷
善也
楊子曰君子以身觀人以人觀身
或問王行一曰水水者物之初有乎無乎楊子曰
有者水之象無者水之質
或問物有相反相成何也楊子曰反者激之極成
者反之定故飴之甘其極必酸荼之苦其極必甘
也
楊子曰今夫木同一本根也然方其榮也枯者或
與之同日反其凋也生者或與之並時故華敷而
葉霣枝槁而萠出此造化無息之妙也
楊子曰春秋之季天下何嗜乎利焉而已矣天下
何疚乎奪焉而已矣不嗜不疚不利不奪也而聖
門諸子方且侍坐而談舎瑟而作以浴沂之水滌
奪攘之氛以舞雩之風吹戰爭之塵彼視一世之
所嗜所疚者何如哉或曰然則聖門忘天下歟曰
否
楊子曰聖人之畏天也以民聖人之畏民也以天
矣
或曰憂驩兠失之宰予堯孔亦有遺照歟楊子曰
聖人天也無遺照亦無遺覆雖然照有或遺也覆
無或遺也
或問至大至剛以直何謂也楊子曰無不容之謂
大無能動之謂剛無可愧之謂直
或問喜怒哀樂未彂謂之中彂而皆中節謂之和
何謂中何謂和楊子曰不觀之天地乎陽氣潜萠
萬物㱕根之謂中分至啓閑序則不愆之謂和觀
吾心見天地觀天地見吾心
或問致中和在彼為致也在此奚致焉楊子曰井
不食不泉木不鑚不燧
庸言十三
或問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脩道之謂教何謂
也楊子曰天命之謂性人為云乎哉率性之謂道
外取云乎哉脩道之謂教倖得云乎哉故令之𢌿
之謂命無加無損之謂率作之朂之之謂脩
或曰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中和之㓛用若
是其大乎楊子曰子不見漢武之一怒乎追仇平
城之役一怒萠於心天地萬物何與焉而長屋竟
天死人如乱麻則喜怒哀樂不中不和之徵也然
則聖人之致中和者何如哉
楊子曰冨潤屋不足以潤一身德潤身足以潤四
海
楊子曰莫見乎隱未出門而如見大賔莫顯乎㣲
未使民而如承大祭
楊子曰水能濕夫火而隔之以金則濕者燥火能
流夫金而乗之以水則流者止
或問無窮之謂理無盡之謂性而曰窮理盡性如
之何曰窮無窮盡無盡之謂學
楊子曰金有範天地亦有範木可圍天地亦可圍
易也者其鑄穹壤之範量髙厚之度歟故易曰範
圍天地
楊子曰學有思而獲亦有觸而獲思而獲其覿親
觸而獲其詣速
或問為人君止於仁何如斯可謂止矣楊子曰心
有所先定之謂止建
者先以都邑為止行旅者
先以舎館為止心不先止於仁雖囊括萬善包舉
百行其吾物乎哉
楊子曰氷在其内而壷之瑩外達善之出而不揜
者肖之日月在其外而牖之煇内逹善之入而不
拒者肖之
或問横渠子謂君子之學為天地立心奚為其為
天地立心也楊子曰人者天地之心也君子者天
地之心之師也有天地而無人無天地也有人而
無君子之學有天地而無心也是故學立心立學
亡心亡
楊子曰始雪而温陽之終也既霽而寒隂之窮也
或問孟子謂天之生物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何
也楊子曰草木本乎根人本乎父父吾父以及人
之父一本也父吾父亦父人之父非二本乎
或問楊雄謂仲尼見所不見敬所不敬聖人亦有
調也信乎楊子曰信斯言也則見董賢敬王莽亦
仲尼矣
楊子曰孔子之言未嘗厲也至責冉求原壤未嘗
不厲也孟子之言未嘗不厲也至答尹士滕之館
人未嘗厲也
楊子曰孟子之文豊而約楊子之文瘠而
文中
子之文淡而甘至於荀卿有駮而已耳有蕪而巳
耳
楊子曰聖人之言可以觀可以知不可以指
楊子曰太極氣之元天地氣之辨隂陽氣之妙五
行氣之顯元故無象辨則有象妙故無物顯則有
物人者氣之秀也性者人之太極也心者人之天
地也動靜者人之隂陽也喜怒哀樂者人之五行
也孟子曰萬物皆備於我矣萬物皆備而已乎
或問程子謂主一之謂敬無適之謂一何謂無適
楊子曰心有他之之謂適
或問何謂惟精惟一楊子曰使后羿為王良得良
失羿使王良為后羿得羿失良
楊子曰五色之變始乎金終乎水五味之變始乎
土終乎火水火者隂陽之初也極其變者反其初
也
楊子曰知至不能至之非真知也知終不能終之
非篤信也非真知則自欺非篤信則自畫
庸言十四
楊子曰易知則有親樂其中之無險也易從則有
㓛信其前之無阻也
楊子曰精氣為物神而明也遊魂為變明而神也
聖人觀物而知變是以知死生之故聖人觀變而
知化是以知鬼神之精狀
楊子曰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過則誕曲成萬物
而不遺遺則私
楊子曰冨有之謂大業無足心也月新之謂盛德
無止心也
楊子曰湯至𤍠也乆漱而凉陽爭則一勝也泉至
寒也徐嚥而温隂化則一㱕也
楊子曰金遇火則釋遇水則凝隂從陽者反其本
土遇水則釋遇火則凝陽從隂者㱕其宅
或問何謂動心忍性楊子曰動心君子之疢疾忍
性君子之藥石
楊子曰晨昏一日之晝夜寒暑一歳之晝夜死生
百年之晝夜鬼神萬化之晝夜故通乎晝夜而知
者知死生之故鬼神之情
或問再思三思何如楊子曰夫子為季文子言之
也不善而再思則衰善矣善而再思亦然善乎况
於三乎學者謹之
楊子曰大法不可犯故詩曰豈不懐㱕畏此簡書
清議不可犯故詩曰豈不欲徃畏我友朋雖然清
議之威甚於大法
或問君子之為善或以為好名何如楊子曰不可
好者名也不可不好者善也善之與名其猶形影
乎影之有無視其形名之有無視其善形絶影絶
善滅名滅善可滅乎故教曰名教義曰名義節曰
名節夫子曰齊景公有馬千駟死之日民無徳而
稱焉伯夷叔齊餓於首陽之下民到于今稱之而
荘周曰為善無近名周之言可師則夫子之言可
叛
或問横渠子云湛一氣之本攻取氣之炊何如楊
子曰湛一氣之君資取氣之佐何謂佐曰以天地
之氣恠天地之氣
楊子曰隂陽一氣而二名隂言靜陽言動隂外無
陽陽外無隂
楊子曰三代國命在民與諸侯戰國國命在士秦
漢國命在民魏晋以降國命在兵
或問荘周云人之君子天之小人天之君子人之
小人信乎楊子曰妄哉周之言也人之君子天之
君子天之小人人之小人奚以知之曰天視自我
民視天聴自我民聴
或問物以數來我以誠應將無墮彼乎楊子曰子
不見夫鏡乎無一物故見萬物
楊子曰目以瞬而明氣以息而和故月徃則月來
寒徃則暑來
楊子曰神領意㑹者見鷔於滕口塗之儒下惟
潜心者見誹於開門授徒之師噫
或問諸儒同異之學者冝何從楊子曰事疑從
古義疑從是
或問漢儒句讀之學何如楊子曰非不善也字
無字外之句句無句外之意意無意外之味
故經彌親去經彌踈
或問天地之性人為貴何謂也楊子曰君子自尊
其身不敢自下於天地自貴其身不敢自賤於天
地非尊貴其身也尊貴天地也
或問横渠子謂天象陽中之隂風霆隂中之陽何
謂也楊子曰日月星辰明而有象象者隂之凝風
霆幽而有聲聲者陽之散
庸言十五
或問横渠子謂正明不為日月所眩正𮗚不為天
地所遷何謂也楊子曰日月所不能胘而况同民
之吉凶作易之憂患乎天地所不能遷而况死生
之故鬼神之情狀乎
或問横渠子謂神天徳化天道何謂也楊子曰靜
而存曰神故德動而周曰化故道
或問横渠子謂仁敦化則無体義入神則無方何
謂也楊子曰敦而不化囿於体義而不神局於方
也
或問横渠子謂海水凝則氷浮則漚然氷之才漚
之性其存其亡海不得而與焉推是足以䆒死生
之說何謂也楊子曰水之聚散海不得而與吾之
死生而曰有與焉者非妄則惑
或問程子謂鬼神者造化之跡何謂也楊子曰息
而神盈天地之間消而鬼反天地之間非迹而何
也
或問何謂闢戸謂之乾楊子曰不觀子之嘘何謂
闔戸謂之坤曰不𮗚子之吸
或問何謂冨有之謂大業楊子曰周公思兼三王
以施四事何謂日新之謂盛徳楊子曰孔子謂君
子之道四未能一焉
楊子曰天下之治福常集於小人天下之乱禍常
集於君子
或問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斯天理歟人欲歟
楊子曰循其不得巳天理也肆其得已而不已人
欲也
或問曰吾將任矣事上官若之何楊子曰事長勿
太親任事勿太専用心勿太薄或人欣然曰問事
長得事君
或問學經有法乎楊子曰有四曰耳曰目曰心曰
神雖然是四法者耳為下耳以聚之目以辨之心
以思之神以㑹之辨之不瑩思之不睿㑹之不
吾適人莫吾莫
楊子曰隂陽神而無名是以無極隂陽渾而為一
氣是以有太極隂陽辨而為乾坤是以生兩儀隂
陽始交而為雷風交再為水火交徧為山澤是以
生四象生八卦八卦具而萬化生萬化顯而太極
隱萬化神而太極復
或問弟子問仁問孝未嘗異而孔子荅之未嘗不
異其随才而寓㫖乎楊子曰果隨才而寓㫖也是
容心而擇告也然則奚其異曰後之荅忘前之荅
然則孔子亦有忘歟曰不忘不足為孔子
或問天生蒸民有物有則孰為物孰為則楊子曰
天叙有典非物乎天秩有禮非則乎
楊子曰犬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人之性此孟
子言也非意也孰意也告子之意也一以告子為
犬不可以守盧一以告子為牛不可以駕車然則
人也牛也犬也其性為一乎為二乎
楊子曰文帝之生財以取諸民者取諸已武帝之
生財以取諸已者取諸民
楊子曰道必有所存曷存乎存乎人也當其存也
至傳於陋巷之臞及其不存也乃奪諸千駟之貴
楊子曰告子之論性不勝其離也以善外也非内也
故作性猶𣏌栁之論以性隨也非定也故作性猶
湍水之論以性者人猶物物猶人故作生之謂性
之論以性者知斯慾慾斯知故作食色性也之論
一性數一百離告子而知性也自言之自離
之故孟子曰邪辞知其所離
嘉定元年春三月男 長孺 編定
端平元年夏五月門人羅 茂良 校正
誠齋集卷第九十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