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齋集 (四部叢刊本)/卷第八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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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八十五 誠齋集 卷第八十六
宋 楊萬里 撰 景江陰繆氏藝風堂藏景宋鈔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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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齋集巻第八十六

       廬陵楊 萬里  廷秀

 心學論

  聖徒論

   子思論上

論曰道必有措手之所而後學者得以用其功邈

然如天淵然如淵則學者安所措其手哉子思曰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夫不言所以處喜怒哀

樂者而止言其喜怒哀樂之未發者初無影之可

捕而況求其形哉學者求其説而不得則流而入

於槁木死灰之學夫槁木死灰之學非洙泗之學

也西學也然則學者不入於此而入於彼無乃子

思不示人以措手之所而納之於茫洋之地而然

乎子思不然也子思蓋有示人以措手之所者矣

而章句之學離之也離而不合此學者所以止求

之於喜怒哀樂未發之言而不知子思所以處夫

喜怒哀樂未發之妙則固在於言前也且子思不

云乎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又継

之曰君子戒不睹懼不聞莫見乎隠莫顯乎微故

君子敬其獨然後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

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和也者天


下之逹道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蓋天下未


有無用之道而君子亦不為不蔕之言也中也者

固性之有也然性不可見而中不可能使子思曰

天命之謂性而止耳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

而止耳則此言無乃鄰於不蔕而此道無乃墮於


無用耶故子思之學不恃其性而恃其率不恃其


中而恃其致率也者循是而教焉者也致也者力


而求之者也性不可見而率性者可見中不可能

而致中者可能致則率矣中則性矣是則子思之

意也而學者不之詳也象犀珠玉絶域之産也而

人得而用之者夫固有以致之也吾性之中不如

是之逺也不逺也而不邇也則未有以致之爾致

犀象珠玉則犀象珠玉至致中則中至然則何以

致夫中曰喜怒哀樂之未發有以處之是也然則

何以處夫喜怒哀樂之未發曰君子敬其獨是也

蓋天下之理莫隠於十目之所視而莫顯於喜怒

哀樂之未發當其未發吾巳知之非吾知之也心

知之也非心知之也天知之也天且知之而曰不

顯可乎曰不顯而不戒不懼則喜怒哀樂未發之

初内不既其養外不既其閑未發而不養則其發

必妄未發而不閑則其發必肆妄與肆相遭喜與

怒相激哀與樂相戰將以致中是閑蠅蚋千百於

一室而求其静也是以君子敬其獨也敬心不以

隠顯而去留則内有養外有閑方其獨也若不勝

其衆也方其未發也若不勝其動也方其不睹不

聞也若不勝其耳目之屬也何也獨者衆之源也

静者動之機也一息之頃心與天已知之矣知而

養養而閑則一妄起一察應一肆動一儆隨察與

妄應則察至而妄者除儆與肆隨則儆至而肆者

伏妄者除而肆者伏當是之時此心瑩然真而法

矣未發而真發而非真未發而法發而非法天下

有是理乎去妄去肆而一之於真與法而中在其

間矣人有病目者不求其本而急其末以為所以

病吾目者翳而已去翳則目宜必明然去一翳生

一翳則不知養肝之過也肝得其養而目自明則

夫翳者不去而去矣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其自

中也耶其有以養其中也耶謹論

   子思論中

論曰聖人之言愈大則愈微此非有所隠也微之

者顯之也言愈微故求之者愈力求之者愈力故

浚之者愈深求之力浚之深而聖言之微者顯矣

雖然後之君子有能發聖言之微而置之顯天下

之幸而君子之不幸也三人同行而入海一人得

珠焉則三人者必擠夫一人者三人者亦何仇於

一人也珠也者擠之招也遊聖門而先發聖人之

微則前有愠後有忌愠與忌並起而相競非君子

之不幸歟且君子發聖人之微非以為道也或者

不察以為學聖人而不能發聖人之微則天下將

以我為無功於聖門邀功之心生則相競之説起

競則異異則朋異之中又有異而朋之中又有朋

則以强弱怪竒為勝負爾非惟君子之不幸也亦

聖道之不幸也蓋自夫子有性習近逺之論而不

明言性之善𢙣至孟子則断之以性善之説於是

荀楊韓三子者各出一説以與孟子競説者以為夫

子不立論以起争而起三子之争者孟子喜於立

論之過也嗟乎夫子非不立論也夫子而不立論

而持兩端則仁義禮樂於何而折衷哉性習近逺

之説是夫子之立論也立論而微者也孟子豈喜

於立論者哉入夫子之海先得夫子之珠瞥然見

其性相近之㫖悟其真而發其微不忍自秘而分

於人此亦仁人君子用心之切者也而孟子何過

焉三子之競豈孟子起耶三子邀功之急者也三

子邀功而孟子遂為過君子於此亦難於處也哉

蓋將附三子則悖於聖人附孟子則三子者不服

然則何以處之昔者秦緩死其長子得其術而醫

之名齊於緩其二三子者不勝其忌也於是各為

新竒而託之於其父以求勝其兄非不愛其兄也

以為不有以異於兄則不得以同於父天下未有

以決也他日其東隣之父得秦緩枕中之書而出

以證焉然後長子之術始信於天下有所訟者必

有所質也中庸之書夫子枕中之書也而子思得

之中庸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又曰能盡其

性則能盡人物之性可以賛化育參天地質之以

此而後孟子之説始信也歟性果𢙣耶則曰違之

所至當逆天地而戾人物矣奚其賛又奚其參人

性之有善𢙣善則𢙣不得以寄𢙣則善不得以居

如氷之寒而濕火之燠而燥也今曰善𢙣混吾將

曰氷之性燥濕混而火之性寒燠混也可乎至於

裂性而三之裂三而五之則亦不勝其勞矣蓋三

子言性而未見性者也曷為言性而未見性也不

自盡其性也自東海而趨西海必至於西海而後

盡也未至於西海而止也而曰西無海也之三子

者是也吾性一盡而育人物參天地者在焉性為

善耶𢙣耶三子者亦嘗進於此也乎三子者自有

性而不盡也宜其言之不徹也質之中庸而後三

子者心服矣三子非服孟子也服孔子也三子服

而後孟子之説信而後孔子之意明孔子之意明

而後性善之論定性善之論定而後天下之為善

者衆則子思之功豈不大哉子思不邀功者也不

邀功而大有功者謹論

   子思論下

論曰學者病乎無見亦病乎有見學而無見學之

俗也學而有見學之妙也俗則病矣妙矣而亦曰

病可乎妙亦病也妙而不反斯病矣人惟無見也

人而有見則逐於見而不反蓋世有病於能俯而

不能仰者終身不知有天也一日而其病愈仰而

見天之髙自以為未始見也而喜焉喜而不足則

終日觀天而不復視地焉坐亦觀天行亦觀天不

知逢荆棘蹈溪岳也躓而傷焉豈天使之躓而傷

哉傷生於喜喜生於見見生於不見故也學者其

初患於無見也而盡鋭以求於一見見矣其患反

甚於不見何也不見則羨既見則喜自夫人之喜

心一生也而道始逺矣非喜心之害道也喜其髙

則必厭其下喜其逺則必棄其邇喜其大則必厭

其細不知夫道也者下不二於髙邇不二於逺而

細不二於大也而二之是故崇先覺卑後學務遐

想蔑近思以君臣火子之日用為淺易以仁義禮

樂之名教為粗迹於是探混茫以為深極孤絶以

為髙而不知入於空虚無有之地舉空虗無有之

學以治身濟世此猶取夢中之飲食以濟飢渇也

不已踈乎古之君子蓋有窮百家究六合極師支

博論辨而無得也非無得也有得而無用也有得

而無用則是吾見之為病也從其見而反焉則有

得矣見不損於今亦不加於今見不異於昔亦不

同於昔至此則向之所謂百家六合師友論辨皆

非也而皆是也百家一人六合一室師友一户論

辨一口孰為髙孰為下孰為逺孰為邇孰為大孰

為細耶道之歸有在矣中庸曰道之不行也道之

不明也賢智過之愚不肖不及也夫愚不肖之不

及固離於道矣而賢智之過之乃中庸之所甚憂

而道之不行與不明乃賢智者之罪此無他見而

不反之病也又曰君子尊徳性而道問學致廣大

而盡精微極髙明而道中庸温故而知新敦厚以

崇禮是故居上不驕為下不倍夫學之功至於居

上而不驕為下而不倍此真有用之學也求其所

以然者則本於不以性廢學不以大忽微不以髙

棄中不以新忘故不以質去文嗟乎學至於此其

斯以為子思中庸之學也歟好游者以為九州之

内四海之外其山川人物非復其鄉里所有之山

川人物也竭其家以為糧以求博觀於天下三年

而貧也而倦也悔而㱕則其鄉里之山川人物即

九州四海之山川人物也而後釋然悟翻然喜學

者之學而有見見而不反蓋游而未悔者也安得

㳺而悔者與之共學子思之中庸也耶謹論

   孟子論上

論曰仁可得而求乎曰可仁可得而聞乎曰不可

仁不可聞則學者烏乎求曰求以不言不求以言

蓋体仁者心也而心非仁喻心者言也而言非心

言猶非心也而言可以求仁乎哉言之非心也以

言有所不能言也非惟彼心之言不能言於吾也

吾自求之吾自得之吾自不能言之矣人有生而

不能飲酒者問酒之何味其能飲酒者不過吿之

以酒之美而已若酒之所以美者雖能飲酒者亦

不能自言也非吝於告也極天下之善言酒者止

於此也就使能言而不止於此亦不能使不飲者

之知味何則吾以其言言酒而彼以其聴聴酒而

言與聴卒非酒也韓子曰博愛之謂仁程子曰非

也仁者覺也吾將是韓子則夫子之言有不然者

顔囬問仁子曰克己復禮為仁於博愛何與焉吾

將是程子則夫子之言有不然者樊遲問仁子曰

愛人於覺何與焉仁之不可言也如此然則仁不

可言則二子之論烏乎㱕曰吾將㱕乎夫子然則

夫子之論自不一也烏乎而得㱕於夫子曰吾將

由孟子以㱕夫子程子者得夫子之潜者也韓子

者得夫子之彰者也孟子者得夫子之潜與彰而

據其㑹者也孟子曰惻隠之心仁之端也又曰今

人乍見孺子將入於井皆有怵惕惻隠之心嗟呼

孟子之言仁蓋至於此妙乎然則曷謂惻隠曰是

不可謂也孟子之言及於惻隠蓋假惻隠以明仁

而惻非仁也今於惻隠之外又求惻隠之説正使

惻隠之説明而仁愈晦矣雖然試言之隠也者若

有所痛也惻也者若有所閔也痛則覺覺則憫憫

則愛人之手足不知痛痒者則謂之不仁蓋方其

不知痛痒也搔之而不醒抶之而不恤彼其心非

不愛四躰也無痛痒之可覺也至於無疾之人誤

而㧞一髮則百骸為之震何也覺其痛也覺一髪

之痛則愛心生不覺四躰之痛則愛心息孟子曰

不仁者以其所不愛及其所愛此不覺於人者也

曰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此覺於人而不覺於

身者也曰指不若人則知𢙣之心不若人則不知

𢙣此覺於身而不覺於心者也以覺吾之痛覺彼

之痛則愛人以覺彼之痛覺吾之痛則自愛自覺

而自愛則何理之不悟覺人而愛人則何物之不

覆是故不愛始於不憫不憫始於不覺不覺始於

不痛古之君子以不如舜為憂此一痛也以一夫

不被其澤為責此亦一痛也故曰痛則覺覺則憫

憫則愛然則克己復禮仁也愛人仁也博愛之謂

仁仁也仁者覺也仁也何也均惻隠之心也故曰

孟子得夫子之潜與彰而據其㑹者也雖然孟子

則善言仁矣何與乎學者之事哉學者誦孟子之

言曰吾知惻隠之為仁也市門之儈終日導千金

之賈而鬻金於市㱕其家無一錢之蔵則外而不

内也孟子之言仁何與乎學者之事哉孟子曰茍

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學

者盍亦求其所以充之也哉謹論

   孟子論中

論曰學不至於聖則不至於定孟子曰天下定于

一豈惟天下求定哉惟學亦然學而不至於定則

難於守而易於奪得而守守而不能不奪自非

聖人誰不然者求定者必至於聖而後可也雖然

至於聖而得其定矣有以定其聖無以運其聖則

是鑄金以為天地之儀某氣之至某地之震無不

應者天地則非不天地也而不能生萬物則其為

天地者特未爾學至於聖者天地也至其聖而不

能運其聖者不能生萬物者也是故運天地者非

天地者也運其聖者非其聖者也蓋天地以氣運

而聖人以智運智非仁義禮智之智也智者神之

用也以其神運其聖而後參天地澤萬世之功可

得而凝矣神冺則無所運其聖孟子曰伯夷聖之

清伊尹聖之任栁下恵聖之和孔子聖之時孔子

之謂集大成集大成者金聲而玉振之金聲者始

條理玉振之者終條理始條理者智之事終條理

者聖之事智譬則巧也聖譬則力也學者於此每

難言之而説者有曰聖人猶力賢者猶巧有曰巧

或有不能力無不至是不以巧為悦者也不知夫

孟子之意正以巧為悦也孟子不云乎猶射於百

步之外也其至爾力也其中非爾力也射者悦於

至乎悦於中乎射而不悦於中則天下皆后羿矣

天下不皆后羿是以中為悦者也蓋有至而不中

者矣未有中而不至者也是故至者中之所兼也

中者非至之所兼也故曰其中非爾力也中非力

則至非巧矣然則力者尚乎非力者尚乎聖之尚

乎智猶射之尚乎巧也孟子之所謂智即吾之所

謂神所以運夫聖者也至於聖而不能運則三子

者是也聖而運運而聖則夫子是也三子者惟其

聖而未智是故任者不能清清者不能和和者不

能清與任夫子之聖非能離於清任和也而能離

於清任和也不離於清任和夫子之所以聖離於

清任和夫子之所以智雖然以智為加乎聖則曷

為曰始條理曰始終云者非序也用也荀卿曰始

乎為士終乎為聖人始言户終言室也此序也非


用也孟子曰始終云者用也非序也始言施終言


收也有投乎吾前者無以施則不集無以收則不


正謝而不集釋老以之集而不正申商以之智以

施之聖以收之動則集集則正千轉萬變而不踰

乎同條一貫之天理此夫子之神而孟子獨見之

也壺丘子與列禦㓂射壺丘子登髙山履危石足


二分垂在外而下臨百仞之淵揖列子而進之列


子汗流而不敢進嗟乎壺丘子能怖列子爾使遇

孟子豈不敗哉壺丘子能垂足於危石者二分而

已加乎此者壺丘子能之乎孟子則能之者也夫

三子之見道者至乎聖極矣出乎聖之表而進乎

智之事者孟子也壺丘子而遇孟子吾恐壺丘子

之汗流也嗟乎壺丘子之不遇孟子也謹論

   孟子論下

論曰君子能輕富貴歟君子非能輕富貴也能出

乎富貴也未有以出乎富貴而曰我能輕富貴將

以輕之適以重之夫惟出乎富貴者然後不為富

貴之所誘何則此固有以破其誘也市井之人窮

日之力竭智巧以争錐刀之利人人自以為得也

登山而下視之此與蟻蚓之争糞壤有以異乎非

彼之暗而吾之明也彼方居其中而吾則立其表

也然則破富貴之誘者必立乎富貴之表者也然

則其孰為富貴之表禮義是也君子者登夫禮義

之山以下視聲利之市而明見富貴之糞壤則天

下之富貴有不破者乎夫既破之則無所用之天

下之所為汲汲於富貴者夫固有以用之用之故

求之無所用之則安以求為哉貴極人爵而富以

萬鍾反視吾身而無闗焉而有怍焉無闗則何所

加有怍則有所病得富貴也未有所加而先以自

病則富貴者真何用哉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義

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此

孟子之所以出乎富貴而立其表也且義之必取

則生猶必舍也而不能舍富貴也耶又曰非獨賢

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賢者能勿䘮耳一簞食一

豆羮得之則生弗得則死嘑爾而與之行道之人

弗受蹴爾而與之乞人不屑也萬鍾則不辨禮義

而受之萬鍾於我何加焉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

所識窮乏者為之此之謂失其本心此孟子破富

貴之鉅刀也歟盖簞食豆羮之非禮而乞人辞焉

萬鍾之非禮義而士君子受焉乞人之辞辞有用

者也士君子之受受無用者也何則簞食豆羮之

不受則乞人者飢而死矣萬鍾之不受士君子之

身無乃未至於死耶身未至於死則曷為受之曰

為宫室之美也妻妾之奉也知識之求也且夫疏

食曲肱聖人樂之啜菽飲水聖人以為孝也顔路

請車聖人不與也聖人之自奉與奉親與交際夫

固不以外為悦也今夫非自奉非奉親而特為宫

室妻妾知識之奉而安於受不義之富貴此為誰

計耶乞人能不愛其身之死以不離於義士君子

不能不愛奉人之具以不離於不義可怪也乎且

身無一毫之加而有丘山之損妻妾知識享萬鍾

之奉而吾身不逭乎萬世之誅豈必明者而後見

哉故孟子曰鄉為身死而不受今為妻妾知識而

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且乞人之心心也士君子

之心心也曰士君子之心無乞人之心可乎有之

也而失之也故曰失其本心士君子之膏肓孟子

其痛箴之矣嗟乎欲天下之不為者不可使天下

之不為也必窮其為之之由而折之孟子不使天

下之不受不義之富貴而深折其所以有用於富

貴者使天下曉然見其有用之無用也禮義之未

亡聖學之不絶誰之力哉謹論

   韓子論上

論曰韓子原道之書孟子以還一韓子而已大哉

韓子乎雖然其猶有不合於聖人者歟若曰道與

徳為虚位之類是也曰此乃韓子之所以合於聖

人者也聖人之道非以虚為道徳非虚而曰虚位

者道徳之實非虚也而道徳之位則虚也天下之

物惟其位之實是以莫得而入也其位不實則虚

與實皆得入而居之夫惟有以實其位之虚則其

位不可入矣韓子之言所以實其虚也且夫道徳

也者果何物也謂之無也何以不無其名謂之有

也何以不有其形惟其有名聖人之所以實之以

用世也惟其無形異端之所以入之以欺世也昔

者生民之初蓋有所甚不安也生不養死不葬居

焉而無别羣焉而無聴争焉而無決也聖人者倫

以經之具以維之仁以親之義以愧之經之故立

維之故不散親之故不相棄媿之故相憚由乎此

者謂之道体乎此者謂之徳根乎心而形乎事進

則賢至則聖熟則神皆不外焉者也聖人者以為

是足以安天下澤萬世而無憂矣孰知夫聖人之

力有所不及而遂遺聖人之憂蓋天下之未安則

惟安之求而不暇乎其他天下既安而侈心生焉

於是道德之名果能亡道德之實也天下翫其實

而疑其名也自天下之翫也而道徳之位始虚自

天下之疑也而異端之道徳始入蓋聖人之道徳

既行而天下大安天下既安而不知其所以安者

乃聖人之道徳也不知故翫舉君臣父子日用飲

食之事彼皆翫以為常而不足異也而聞聖人有

所謂道徳云者樂其名而求之不知其所以常者

即其所求也不知故疑彼以爲道徳云者必有所

甚異而世皆未之見也於是舍日用而求新竒而

異端斯入之矣何則有虚之可乘也人有居鉅室

享膏粱者久而厭之以爲是不足居不足享也而

聞山林之姦人有異説者以爲天之可以飛而昇

風露之可以食而夀也則舍其室而從焉其室既

虚則姦人者何憚而不乗以入之哉道徳者天下

之鉅室也非如曠野之空虚也而其位則虚久矣

而天下之人去其室以求其室其位得而不虚耶

異端乗之韓子塞之異端入之韓子出之韓子曰


仁與義為定名又曰吾之所謂道徳者合仁與義


言之也老子之所謂道徳云者去仁與義言之也


而後道徳之虚位可得而實矣匹夫細民見其鄰


之徙而去也則私其土田而耕之他日其鄰者㱕


焉則為匹夫細民者將遜而去乎猶將私之也老


子以空虚為道徳此私吾聖人之田者也韓子出


而仁義還則聖人之田宜誰㱕故曰韓子之言所


以實其虚者也謹論


   韓子論下

論曰君子之去異端非異端不去之可憂而異端

既去之足慮異端之不去蓋有能去之者矣去之

矣其患有大於未去之時何則有以去之無以處

之也如去盜焉方盜之作也紛紜震擾若無以支

持之為者於是深計以圖之盡力以角之圖之而

中角之而勝其遂無盜矣乎曰未也盜之未敗而

䧏也有不可以不受者矣及其敗也有不可以盡

殺者矣不受其降而不寛其殺不可也受其降而

寛其殺不可也蓋聚姦宄之民而驟散之散之而

無以處之則其復為盜也又有甚焉者矣天下之

入於佛老豈皆好其清净寂滅之道者哉有好焉

者有畏焉者有利焉者士之為髙者則妄意以為

此可以悟性命而超死生也則之焉此好之者也

士民之倖於福田利益之誘而慄於死生報應之

誑者則亦之焉此畏之者也愚夫細民之惰者無

能者廢疾者鰥寡孤獨者進而窺二氏則見其不

業而食不劬而居反而顧其身則茫乎無依於是

亦之焉此利焉者也韓子也固憂夫好焉者之不

可奪畏焉者之不可祛也而利焉者之無以處尤

韓子之所大憂何也好焉者可以理遷舉先王之

道而力明之以實夫位之虚閉其入而開其㱕韓

子則有原道之書畏焉者可以事曉善而祥不善

而殃此天下同見之事也烏有福田利益之妄旦

則夕生則死此天下不足怪之事也烏有死生之

怖韓子則有與孟簡氏之書弔武侍御氏之書使

韓子之言行則奪以祛何難若夫民之利焉者一

旦驅而散之其徒之爲萬者不知其㡬也散而無

以處也㱕而無以生也廢疾者坐而死鰥寡孤獨

者坐而死惰者無能者肯坐而死哉坐而死者奚

罪焉君子何忍置之於此也其不肯坐而死者不

去而為盜決而為大乱者無之去異端所以仁也

而無罪者得死所以為治也而反得乱則是不如

不去之安也是故韓子既思所以去又思所以處

韓子曰人其人火其書廬其居明先王之道以道

之所以去也又曰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也所以

處也文王之治岐也必先天民之窮而無告者此

非惟既其仁也亦防其民之利於為異也三代之

時異端之不興豈特一道徳而同風俗之力歟亦

其所以處民者盡爾韓子之意真先王之意也然

則韓子曷為言之而不行曰韓子能行而不得行

者也盖有得行而不行者矣將能行而不得行者

罪耶得行而不行者罪耶謹論



   嘉定元年春三月男   長孺 編定

   端平元年夏五月門人羅 茂良 校正




誠齋集卷第八十六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