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謙菴集/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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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謙菴先生文集
卷六
作者:柳雲龍
1803年
年譜卷一

先代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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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系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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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世爲安東府豐山縣人。或云。分自文化。而無譜牒。不可考。

九代祖諱伯,恩賜及第。仕麗季。

八代祖諱蘭玉。都染署令。

七代祖諱葆。追封奉翊大夫版圖判書。行檢校禮賓卿。公夫人前後二室。墓在醴泉郡南登山巖東下初麓卯向之原。原中有上下二墳。不甚崩頹。指上爲夫人墓。指下爲版圖墓。萬曆甲申。孫成龍爲本道監司。發丁修治。而一夫人墓。不知何墓爲的。不得一樣封植。夫人墓上有一墳。形止僅存。石數十周布。版圖墓下。亦有一墳。暫可辨識。最下有一墳。形稍完。一夫人墓。意必在數墓之中。且版圖以上數代墓。皆失所在。安知此數墓。非柳氏先世之墓乎。彷徨墓傍。無從憑問。幽明之間。誠爲至痛。姑記之。以俟後世。甲申修墓時。雲龍女壻金弘微一日來告曰。夜夢。有一高官大人。率前後二夫人。列坐塚道前。前夫人曰。大人後娶時。後夫人年甚少云。又曰。向年黃海監司來問。今又慶尙監司來問云云。無乃先世有前後二室之墓乎。雲龍因細思之。版圖公有前後二室。而一夫人墓不得修治。所以感夢者。豈非此耶。爲之感涕。

六代祖諱從惠。嘉善大夫工曹典書。墓在豐山北面玆乙坡山南向之原。公始自豐山縣內。移居縣西十餘里花山下河回村。墾田築室。時友人典書裵公尙恭。亦休官鄕居。典書公招與同里。仍割其田畝之半及宅居以與之。因相與杖屨往來。鄕里名之曰二典書。至今道之。其後裵公有子曰素。爲吏曹正郞。正郞女壻平昌郡事權公雍。繼居其地。權公卽贈判書公之外祖。以此其居復歸柳氏。今仍家焉。配醴泉林氏。封襄陽郡夫人。父及第元吉。墓在府西麻甘毛山南向之原。後配安東權氏。父軍器少監桂。○按裵氏墓誌。之兄曰尙志。當麗末。棄官歸。未幾。入本朝。不復仕。世號曰柏竹堂。然則吾祖典書公棄官歸隱。意必同時也。先君子嘗曰。雖不的知其歲月。大槪麗之將亡時也。

五代祖諱洪。左軍司正。生于洪武癸丑。墓在豐山西面幕洞女子池內南向之原。公家業富饒。極山水園池之樂。卑心自牧。雖至下賤。皆屈己待之。未嘗以財富驕人。故人到于今稱之。配恭人一善金氏。父進士琯。後配恭人昌寧曺氏。父保勝別將尙保。生于洪武丁丑。墓在玆乙坡山典書府君墓西。相望數百步許東向之原。

高祖諱沼。忠武衛副護軍。贈司僕寺正。墓在府西天燈山午向之原。公奉祭祀甚孝謹。其修供之際。雖毛骨殘餘之物。皆盛之潔器。不令先食及踐踏。俟祭後分之。聚奴僕執事者。先期齋。於內外不得相混。配贈淑夫人安東權氏。父龍驤衛護軍雍。合葬公墓。

曾祖諱子溫。生于景泰四年。癸酉。中成化十年甲午申從濩榜。進士三等。五十四人。後贈吏曹判書。墓在天燈山未向之原。公以文行推重一時。少受學於安司諫彭命。如權參贊柱,李慵齋宗準。皆其知已之友。嘗曰。吾平日。未嘗沐浴流水。又未嘗向日月便旋。此雖細事。其處心。槪可知矣。不幸早卒。夫人主家。敎誨子弟。嚴而有法。撥貧窮。凡四男四女。皆擇士族而婚嫁。內外整肅。子孫之保守門戶。不墜家聲。實有賴焉云。配贈貞夫人安東金氏。父大司諫係行。墓在府君墓後。

祖考諱公綽。生于成化辛丑。歿于嘉靖己未。享年七十九。初屬天文習讀官。仕至杆城郡守。贈左贊成。墓在軍威松峴山酉向之原。退溪李先生爲作碣文。配贈貞敬夫人延安李氏。父贈禮曹參議。行甲山敎授亨禮。生于成化甲辰。歿于正德戊寅。享年三十五。墓在府君墓右。

先府君行年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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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德十一年中宗十年乙亥正月十二日亥時。先君生于外鄕軍威縣於良谷里第。

戊寅九月二十一日。妣貞敬夫人李氏歿。養于乳媼。

甲申。祖妣貞夫人金氏。始口授千字等書。

十二月初二日。金夫人棄世。出就外傳。讀書學文。刻勵不怠。不待父兄呵督。

丁亥。往受學於朴參判洪鱗廬所。蔡公無逸金公範俱會。

辛卯。授室于安東金氏進士光粹之門。

己亥八月初六日。子雲龍生。

庚子四月。中文科丙科。二十三人。三月十日。講經得八分。十四日十七日。會試。十九日出榜。以桔槹賦三上居三等。第十人。四月一日。放榜於勤政殿。中金胤鼎榜。

五月。爲黃州訓導。不以宂散自懈。盡心訓誨。士多感發興起。其後於尙州楊州安東。益敎誘不倦。皆有成效。

壬寅十月初一日。子成龍生。

乙巳正月。差中宗大王啓殯時執事。二月。陪大轝詣陵所。二十七日。呈辭。歸覲山陰。丙午二月。爲成均館掌務官。在京。杜門自守。職事之外。未嘗浪造權要。久爲館職。處事明審。諸生敬憚。其中有識者。多屬目竊歎。以遠器期之。有學田。爲富商冒耕。歲久不問。先君按籍推之。商訟于戶曹。判書與商有私。欲右之。親進先君問狀。先君辨對甚悉。且曰。此田。實公家養士之資。公必欲奪而與富商大賈。何意耶。判書大怒。啓以事體埋沒。奪告身三等。然田竟屬學。丁未六月。陞成均館博士。九月。以公事詣吏曹判書尹元衡。抗論不撓故罷。

閏九月。復爲博士。先君當事。未嘗撓屈。直氣凜然。而亦未嘗作意爲之。約束四館。凡儒生託官員私錄名者。一切勿許。旣而藝文館待敎李承孝。多挾所識者單子錄之。座中相視無言。府君呼主吏曰。式年錄名。成均館主掌。非藝文館所擅。且約束旣定。待敎何敢如是。捽承孝所率吏笞之。承孝大慙遜謝。時士論咸以爲朝夕當入翰院。或勸見諸先生。先君笑不答。雖相知交厚。前所往來者。若在翰院。則未嘗往見。是以。公論歸之。而卒不入薦。

己酉六月。陞成均館典籍兼南學敎授。七月。拜司憲府監察。十月。拜工曹佐郞。所至官事稱治。庚戌正月。拜惟新縣監。二月到官。縣地廣人悍。庶務煩劇。先君聽斷嚴明。號令平恕。吏民皆畏而愛之。數月間。邑大治。

四月。贊成公以山陰縣監。遞任上京。到縣留數日。奉餞于彈琴臺。時縣新經己酉之獄。權奸誣前監司李瀣。私與罪人財物。且殺告變人下獄。又下本邑。索其時文簿將對驗。以爲先君不以時起送。有黨護意。臺諫承風旨。啓請拿問。李無彊爲司諫。持之尤急。上不允。命罷職。小民多號泣者。

辛亥十月。爲假兵曹佐郞。改正軍案。明察詳密。吏不敢欺蔽。曹中老吏習事者。私相告曰。古未有也。其類有以假官而忽之者。則輒叱之曰。汝以此同於前之假官歟。行且眞拜矣。旣而郞官有闕。果首薦。而銓曹郞與府君爲外兄弟。避嫌不果拜。

壬子四月。差平安道監軍御史。蘇革弊瘼。罷出貪殘。鎭邑振肅。巡到滿浦。館於受降亭。亭在城上。下臨鴨綠江。巖崖百丈餘。夜中獨坐。望越邊胡地。雲物陰慘。怪獸悲號。心緖悄然。曉大雨。至晩未已。以久留一鎭。有館穀支待之弊。冒雨戒行。軍吏鎭撫及驛卒。皆諫以爲中道川渠漲溢不可行。不聽。到水深不通處。伐木爲擔。令下人排立水中。擧手相遞傳送。或浮馬以濟。僅達他鎭。是夜雨甚。滿浦城崩。受降亭陷入江中。不知去向。浦人驚歎。傳以爲神。

癸丑三月。以敬差官改軍籍于全羅道。吏民稱神明。不敢欺。時鄕校儒生之昧學冒籍者。試所業。不能者降從軍役。人多變名換形。倩人代講。倉卒。雖素識皆不可辨。先君巡到一邑。有一生乘夜而入。先君認其聲。謂之曰。汝是數日前某邑講某書某人。何爲更來此。其人惶恐吐實。一邑盡驚。時刷軍者。以多得閒丁爲能。督責郡縣。守令苟免罪責。流亡乞丐。盡取成籍。其數甚多。溢於元額。謂之旅外。未久不勝其役。流散略盡。至令一人兼十人之役。民間騷然。無復有樂生之意。先君已知其弊。其貧殘無賴者。皆免之。幾二千餘人。

九月。拜司憲府掌令。時尹春年爲臺長。多所更張。人知其非是。而畏其焰。莫敢難。先君必爭論不置。嘗議庶孼許通事。尹辭氣怫然。而先君辨益切。同僚有自後掣其肘者。蓋慮其觸禍也。然尹亦推服。屈意屢從。

景福宮災。伐石于懷陵。先君於經席啓曰。懷陵雖失德見廢。亦一時國母。伐石豈無他處。而必於是。臣意竊未安。上卽命改伐于他處。識者韙之。

李公希顔。以薦起爲高靈縣監。觀察使鄭彦愨嫉害其賢。臨之甚苛。希顔棄官歸。彦愨啓請治罪。時有判戶曹者入經席啓曰。守令不能治官。使庫藏匱竭。至不能爲計。輒棄官去。今年凶民困。中外玩法。此習不可長。請如彦愨啓。先君進曰。凡守令貪瀆虐民者。必不能棄官。棄官者。非貪瀆虐民者也。且朝廷待士大夫。當以廉恥禮節爲先。豈可拘縶而束縛之。使不得自由乎。至如希顔。以遺逸起。一棄官而遽繩以重律。恐傷朝廷待士之禮。上曰。掌令之言固善。然判書之啓。亦切於矯弊。不可不用。於是希顔遂罷不敍。士林惜之。

祖考時爲杆城郡守。先君每於春秋。乞暇展省。道經列邑。必諮詢民瘼。還朝啓達於經筵。多所釐革。後有人行過麟蹄縣。路邊捼禾者相謂曰。我輩蒙德。以至今日。某公之力也。

甲寅二月。拜司僕寺正。有言臺諫爲重者。復爲掌令。歸覲杆城。秋又歸覲。十月。拜司諫院司諫。十二月。陞拜掌樂院正。嘗歎律學廢弛。慨然有釐正之意。晝夜與同志。講求鐘律度數。至忘寢食。擇院中樂師之聰敏者分敎之。第其高下。以爲賞罰。人皆盡心。先君去職。其事遂廢。然至今有一二稍習算數者。皆其時所敎也。先君當官盡職。不敢悠汎度日。大槪類此。

乙卯三月。歸覲杆城。與林敎官熙。遊金剛山。有遊錄。

五月。拜慶尙道巡察使從事官。南下時。倭寇湖南。陷城殺將。兩南震驚。朝廷分遣巡察使禦之。各率從事二人。先君從曺公光遠往慶尙道。時軍報方急。中外騷擾。曺公雖仗大任。實無應變之才。凡事必咨於先君。每有號令。一道之人。莫不歎服。曹南冥植憤對馬島詐狡。欲以舟師越海往擊。以振國威。託友人傳說先君曰。吾聞此行。惟柳某可當大事。故相告耳。

十一月。擢拜通政大夫義州牧使。閏月。省覲杆城。十二月。之任。

州境按上國野人界。爲北門鎖鑰。擇任重於他鎭。前此屢經匪人。關防解弛。奸民與唐人交通。潛受物貨。昏夜引入我境。持搶刀劫掠村氓。以償其直。歲殺人畜十餘。邊民甚恐。不敢出耕作。先君旣至。紀律一新。嚴街禁以察奸細。城中肅然。有唐人閔姓者。先是過江。潛隱於官奴春同家。値先君赴任。數月不得出。其子疑有故。一日臨江號哭言狀。遂發吏捕之。搜得於甕間。春同自刺不殊。栲問其黨。數人皆死。械送唐人于江沿臺。且責其不能禁戢。皆惶愧稱謝。申勅所部加謹。先君又沿江設伏。上下相望。置巡軍往來接應。盜至則應時逐捕。自是境上大安。數年間。牛畜散牧。禾稼盈疇。而卒無有來犯者。其後爲守者。一遵成規。有一守狠愎自用。怒曰。何爲多事乃爾。盡罷之俄。而偸盜復作。境上騷然。軍吏父老。皆庭見爭論。請復舊規。遂得無事。

初到任。吏胥軍民之來見者。一再以後。其姓名無不識。每呼喚。輒擧其名。人皆驚歎。

丙辰。遼東旱荒。都司遣百戶二人。移咨我國求糧。要直抵京師。先君以事無前例。嚴辭拒之。其人怒。當宴不肯飮酒。先君使譯者問曰。君輩在何地。曰。東寧衛。先君曰。寧知東寧衛曾是我國人否。曰。知之。先君曰。然則故國一杯酒。胡不見飮。二人相顧而笑。稱謝歡然。先君具由狀啓。留其使于館。厚待遣還。其人感拜而去。朝廷以爲若非先君善處。縱令詣京。則事甚難矣。以州爲邊鎭。頗肅軍令。隊伍齊整。每出城。隨行吏士。皆鱗次按部。無一人敢亂行者。嘗遣數卒。往伏江路。時甚寒。終夜坐氷雪中。面如潑墨。而不敢入傍舍。暇則令馳馬習射。懸賞以勸。人有片長寸才。皆激勵奬誘。棄瑕而器使之。士亦樂爲之用。有一卒驍健不羈。棄家爲盜。出沒山澤間。邑中患之。先君下令曰。此非盜也。但無聊賴耳。苟來見。當善遇之。其人聞卽自詣。先君爲周恤其家。與弓矢馬匹。置之帳下。其卒感泣。每行軍。先登逐捕。爲一軍之最。先君遞後。又復逃去。患民間偸竊。潛發令於諸村。各選一高阜。置火炬相望。盜入一家。則里人走至阜上。擧火吹角。遠近皆應之。頃刻達于一境。於是捕盜巡伏軍。各截路追逐。自是境內盜不敢發。

州民喜養蠶。而不事樹桑。先君敎民取桑葚。雜諸藁索中埋地。自邊墻官道村巷閭里皆遍。一年之間。叢生無數。遂至成長。至今民不可勝用矣。

城外鴨綠江。有龍淵。每遇水旱。朝廷降香致祭。守宰憚於躬行。多以土官代之。先君始露宿壇下。至誠將事。是歲旱甚。每禱輒兩。州人異之。北方業武不知學。鄕校雖存。頹圮幾盡。先君甚傷之。聚邑中遊手。漸次修治。暇日坐明倫堂。講論經義。又選其中稍向學者。擇空舍以處之。官給廩料。月試所業。善者設宴待之。親與爲酬酢。不能者。對衆撻之。人皆勸勵。有求學者。雖文簿盈前。日晏勞倦。而猶爲訓誨。諄諄不已。先君去後。校生爲之立碑學前。以寓慕云。

御民甚寬簡。雖或有悖慢者。亦無怒意。一日有醉氓來。亂呼以訴。先君知其妄。不問。其人大聲不遜。命鎖項繫庭下。猶吼怒罵詈。辭氣絶悖。而先君若不聞。酒醒釋之。

前牧使張彦邦。武人。貪冒縱肆。州民大困。防禁解弛。唐人潛出焚掠。先君旣至。盡心措置。邑遂以完。然未嘗言張罪過。一日尹澍以搜銀御史來。夜謁先君于衙內。酒酣大言曰。張彦邦眞小人。幾毁一州。令公承其後。豈不勞乎。先君笑曰。人言固過實。我不見有是。尹曰。令公做宰相器度耶。何如是寬大歟。張實國賊。不可庇也。元鳴在此。吾盡聞之矣。元鳴。判官成鏄之字。時亦在座。先君徐曰。判官所言。不可知。然張豈至是乎。成曾貳張。細言張之失。至是聞先君之言。媿謝不已。

國家銀禁甚嚴。而赴京譯官。與州民潛相交結。昏夜渡江。其術萬端。雖遣御史。臨江搜括。卒莫能禁。先君憤疾。制束極密。譯者所帶私從。別置一處。禁不與州人相通。物貨之違禁者。多所屬公。於是其類大怨之。流謗詆誣。無所不至。先君不少撓。

尹春年李名珪二使。赴京還歸義州。先君送人。迎于遼東。適因虜梗。遲滯不達。糧資告罄。二人疑先君待己不厚。是時。州判官具某有私貿易。付州指路甲士。列書名目。其數頗多。譯官奪取之。詣尹示之曰。此義州私貿物件。已自如是。而待我輩不少假借。且使行李艱窘。此實前所未見。尹惑其說。同行書狀官李師聖。先君同年之子也。到州告之。勸令自辨。先君笑而不答。終亦不言其所爲於他人。子弟有咎具者。止之曰。寧知必爲具所爲耶。

淸將婚。託譯者洪汀貿唐貨。違禁過江。又依法屬公。其後以內旨特還之。

管押使方好智。赴京病死江上。方在武班。先君素昧平生。憐其道死於王事。親視襲斂。數日不懈。棺椁衣衾。極其厚。且爲經理道路之資。見者莫不感歎。

有文官韓智遠者。附李芑尹元衡爲鷹犬。權勢甚盛。人皆側目而事之。先君無所加禮。韓不悅。其後韓失勢。平日畏事者。皆視之蔑如也。而先君遇之如平昔。韓歎服曰。人心皆變。惟公獨不變。

丁巳二月。以善政上聞。賜表。

戊午七月遞。十月。回自義州。朝臣有建議沿鴨綠江築長城。以禦兵患者。權宰相轍。號知邊事。尤主其議。一日。見先君問之。先君曰。義州之城。僅七八里。而每年霖雨。以州人修築。補以南官戍卒。猶未易就。怨苦已甚。今沿江道路。遠近幾數百里。朝廷固擧一道民力。不計勞費而爲之。旣築之後。不知使何人修之也。若使列邑之民。各修其境。則州城之役。已無餘力。又責以辦此。其何力以堪之耶。如不修則是朝廷虛困一道民力。虛費列邑倉儲。而爲有損無益之一擧耳。且我國人民鮮少。財力單弱。固不能與中國相同。名爲築城。而只覆土摶沙。僅如蟻垤。則無乃無望於禦敵。而徒爲人所笑耶。權曰。然則公守義州時。卒有緩急。將以何物見待。曰。州中土兵及戍卒。可得千餘人。如敵兵少。則以此臨江固守。應機處置而已。權曰。若十餘萬衆。乘氷突至。如前朝紅巾之比則如何。曰。不幸而有此。則必待擧國之力。非區區一邑所能辦。惟乘城憑塹。多設弓弩。食其城中之糧而堅拒之。以待援兵之入。此外更何知焉。設使長城完好而無可守。敵亦何所憚也。權曰。堅守以待援兵。是謂無策。今築城。正欲限隔虜馬足。使不得長驅而已。遂大起西道民以築之。其高處僅及肩。而浮土淺沙。雨至輒毁。時復發民修之。西方大困。先君退而歎曰。關西民力竭矣。

己未二月。爲聖節使將赴京。以親病遞。時李樑初得志。士類之淺慮者。欲仗之以擯尹元衡。先君憂之。私語所親曰。此人愚妄。果得志。必爲國家憂。其後數年間。引用兇類。濁亂朝政。皆如所料。

五月。贊成公卒于京。八月。奉喪下鄕。十一月。葬于軍威松峴山卯坐酉向之原。

庚申。求碣文於退溪李先生。立雙碣于兩墓。中立表石。

辛酉七月。服闋。拜義興衛司正。八月。還朝。時李樑已驟陞六卿。而沈通源爲議政。俱不悅先君。一日。樑出一紙文書。列書朝士姓名。而題其上曰。近侍可當人。以與掌銓者曰。此外不可擬承宣侍從之望。銓官疑先君不與。樑遽曰。此非吾意也。

壬戌八月。差管押使赴京。十一月。到北京。十二月。發北京。

癸亥正月。到豐潤縣。驛人匿馬不出。下人與之鬪詰。誤傷驛丞眼。一縣盡喧。皆杖而出。縳同行人置縣門。時先君已乘車先行在途。五十餘人追之。其勢甚獰。譯官請疾驅自免。先君不聽。停車待之。其人至。亂投瓦石於車中。先君令捲簟蔽。出坐繩牀。衆稍退圍繞。先君問何故。其人曰。行人無理。傷我官員。先君曰。此固下人之罪。然非余所知。汝輩安得如此。皆曰。不敢。先君曰。若非自往。勢難解。遂回車。令車夫一人在前。呼曰。宰相來。驛官降階而迎。泣指傷處。先君曰。下人無禮至此。吾當自治。更恨官人不自貴重。而雜於走卒之中。致有此事耳。丞有媿色辭謝。先君命捽軍官金得等。鞭之數十。於是驛人怒解。乃行。二月。至自燕京。拜刑曹參議。

六月。遞爲義興衛副護軍。一日侍坐。有小吏進分撥。先君見之。因起入內。憂形于色。坐不安席。子弟請其故。先君愀然曰。士林之禍作矣。沈吟竟夕。終夜不寐。蓋李樑嗾臺諫。擊罷知名之士六七人。將盡去不附己者。未幾。樑亦敗。

甲子七月。拜黃海道觀察使。八月。到界。民悍而好訟。時新經盜賊。庶務煩劇。到界之日。牒訴幾至百券。左右塡委。先君令羣吏同時幷白。決遣如流。未終日而畢。人皆稱快。安岳郡多土豪。不爲徭役。又多占良民。幷入其戶。他民無勢者。代供其役。更迭侵撓。不堪其苦。爲邑中巨弊。而自監司邑守。皆莫敢正。先君旣至。卽計田分役。强弱如一。土豪詣庭爭辨者以十數。多巨室大家。託跡權勢。先君捕居首者數人。械囚之。餘盡驅出。邑中盡喧。賓客親朋之游說者甚衆。卒莫能動。自是賦役始均。民甚便之。

海州有崔文憲沖故居。周斯文世鵬爲監司。築文獻堂以祀之。且爲儒生講習之地。常患廩養不繼。暫聚旋散。先君得營中贖布若干疋。換穀二千石。爲庫以貯之。名曰作成庫。恒存元穀。歲收其息。以供遊學之士。自是四方學子多來會。而無匱乏之虞。都事河應臨作記。

有幕僚一人。恃才傲誕。不修下官之禮。先君愛其才。待之甚厚。其人後深自媿屈。而先君終不形之色辭。有來問者。但稱道其所長而已。

先君爲政嚴明。下人有欺負之者。纖毫必知之。法所當治。無假貸。故所至。細民悅服。而奸猾弄法者。多畏憚之。先君見遞還京。營中豪吏。聚野外酌酒爲樂曰。吾輩今日。始得縱意矣。

營屬持啓本上京者。一人到闕下。對衆揚言先君爲政不善。且有構誣之言。其還。子弟聞之大怒。請詰問其狀。先君歎曰。我爲政。小人豈無一二不便其心者耶。彼欲以此構誣之也。然我無是事。彼言何與我歟。卒無所問。

丙寅正月。爲定州牧使。二月。赴任。道憩廣通院。適兵使李思曾巡過其院。聞先君在。不敢過去。卽駐節入院。先君時爲守令。凡使臣之來。當用團領紗帽。方造次間。不能改服。卽去上行衣。以戎服帶矢執弓以進。思曾迎揖大笑曰。令公何爲此過中之禮歟。然大喜。遂談論移時而去。蓋戎服。乃軍中之禮。而兵使以軍容行故也。同行士人。每言先君應機處事。人不可及。

黌舍頹圮。以官力漸次修治。又作書院於其側。每春秋。聚隣邑儒生試才。取其優者。得若干人。讀書其中。吏人有求學者。亦給暇。親爲訓誨。

板刻退陶先生所編晦菴書節要府君上退陶先生書有曰。前承下送晦菴書節要校本。今刊得幾半。自此西塞之人。可見性理之書。深荷深荷。然今若只刊得書之節要。而未弁目錄。則實未該備。幸以其書之次第。抄爲目錄。略於名下。記其人之出處。如名臣言行錄名下之註。則文公一時交遊之人之事。一矚目可以瞭然。其爲有益於進修必多。

丁卯六月。明廟賓天。今上踐阼。時隆慶皇帝登極。天使許國魏時亮等來頒詔。先君爲都差使員。檢勅一路。至嘉山。明廟訃音至。衆官相聚號泣。忘理行事。詔使日晏不食。先君臨事周旋。禮無所失。又沿道導從儀仗。欲易以素色。先君曰。有詔勅在。義有所壓。果爾。必爲華人所譏。終亦不得行也。當仍用吉禮。而獨我國使臣守令。自具素服在後。其進見詔使也。用烏紗帽黑角帶。庶爲禮乎。與遠接使從事官。久爭乃決。方倉卒。朝廷亦不知所處。未有指揮。及聞此。皆以爲宜。秋有弔祭使。先君復爲其任。以國事之殷。不言病勉行。氣遂大憊。家人勸用肉汁以扶之。終不聽。以至卒哭。

旣有登極使。又有弔祭冊封兩使。往來如織。西道之民。困於迎送。農作俱廢。蓋守令恐其不辦。不計用民多少。盡起一邑之民。先期聚會。留連費日。奔走道路。民甚苦之。先君先計境內民丁。以實役之數。分運相遞。臨時徵發。纔過卽散。盡數使之行。民僅一周迎送。亦尙有未役者。一境晏然。方詔使之過。道邊耕耘者。至有荷鋤觀光。安閒若未始有事者。

同里某人。爲義州牧使。先君送詔使到義州。州人有罪。欲治之。某人當面發怒。甚無禮。觀者皆憤。先君終不言於人。成龍到義州始聞之。而亦不敢問由於先君。其後先君回自政廳。謂不肖曰。今人責人甚備。今日判書欲擬某人兵使望。而郞官不滿之。吾以爲終勝於武人。遂見擬。責人甚備。則官不可闕。而人才有限。當就其所長而用之。汝等亦當知此意。

戊辰八月。遞任。十月。拜驪州牧使。以前任解由未准。不赴。十一月。拜淸州牧使赴任。先君平日。自信其心。不能與人俯仰。當事惟擇可否。理所當行。快斷勇爲。無所撓屈。雖世情不悅。羣謗日興。而略不芥滯論辨。在朝獨立。無推挽先後之人。故十年之間。長懸外符。識者歎焉。時退溪先生在都下。惜其去。題畫屛寄意。有臺閣剩員難寄足。壑溝多瘠更關心之句。

州多豪右。隱接人臧獲。四面招納。作爲淵藪。自前容忍不問。恣其所爲。其勢益張。先君下車之初。有尙州人捕逃奴于州內。爲所敺擊幾死。詣庭訴憫。發吏捕之。嚴治其罪。仍刷邑中之隱接者。繫還其主。旬月間。幾百餘人。彊不可令者。必治無赦。於是。怨謗喧藉。流布京外。子弟有以其事白之。請棄官去。先君笑曰。彼欲動我耳。我一爲浮言所撓去。國綱掃地盡矣。繼來者。將何以施令。

州舊無書院。邑中儒生。曾請於官。聚材木。而畏役民招謗。久不敢起。先君令境內士族。各出家丁數人赴役曰。一鄕之有書院。所以爲子弟敎學業。爾輩其可不盡心乎。築之數月而畢。仍其地名。謂之有定書院。爲學令揭之。奴婢米穀。所以支待士子之需略具。又爲廟三間。欲以祀鄕中名賢金沖菴淨宋圭菴麟壽諸公。而人議各有所主。未決而去。時不悅者。以非時擾民爲言。退溪先生聞之。欣然曰。有是哉。斯人之善作事也。坐客有毁之者。先生默然不答。客慙而止。

州地廣。遠處或經宿以至。村民糶食州倉。出納不時。民甚病焉。先君於中道。度遠近之宜。別立倉宇。以時斂散。民始安之。

州距忠州牙山皆二日程。而故例納稅于牙山。以海道漕運京師。海路艱險。頻致覆沒。輒再徵其稅于民以充之。民以大困。先君言于監司。始移納于忠州。自是無覆敗之患。而公私俱獲其利。先君之施設便民。大槪類此。

先君性不好絲竹。公宴之外。未嘗置酒。每日晨起。具衣冠出外莅事。非臥病不廢。暑月多患暍。家人每諫勞傷。而猶不止。夜則與賓客子弟。論說古今。出入經吏。或及民間疾苦。山川風俗。亹亹不倦。有時至鷄鳴。侍坐者困睡求退。而先君神氣整肅。略無頹惰之色。平生雖甚勞倦。未嘗有坐而假寐之時。嘗曰。吾天性不能一日無事閒遊。每見人厭事自逸。必警責之。

憂勤民事。凡有水旱。規畫處置。必盡其方。勸課耕種。未嘗失時。浮民遊惰者。其初雖不悅。而及有凶歉。多賴而生活。莫不歎服。到處尤以興水利爲急。修築堤堰。預貯泉澤。以備旱災。每於春秋。簡騎從巡行境內。相視原隰。遇田父野老。必咨詢弊瘼。敦勉農桑。問其家中生業妻子族親。丁寧懇惻。若家人然。故所莅之邑。雖僻村窮巷。人民姓名貧富。罕有不識者。

郡邑鄕校。每年春秋釋奠。守令多慢不致意。牲幣不具。薦祼興俯。瀆褻不嚴。先君當祭。必先期選牲具幣。至日詣廟下。齋戒親行。且以邑中生員有識者。備亞終獻以行事。至如城隍厲壇。凡祀典所載。莫不致其誠敬。所至如一。

邑中年七八十者。以時招迎。設宴餉之。貴賤以次而坐。盡歡乃罷。各率子弟。扶携道路而去。邑人聚觀。以爲盛事。其癃病不能赴者。致之於家。御史上其政于朝。又賜表以奬之。州任內淸川縣進士禹倬家收麥。一本三四岐者十餘。兩岐者尤衆。持而獻之曰。此公惠政所應也。先君謝曰。吾政何能及此。方今聖化神明。或者由此乎。欲獻諸朝。旣而念祥瑞非所當奏。遂寢。

判官金蘭宗病卒。時方暑月。屍氣騰播。人不敢近。而先君臨視斂之。極力護送。州人相語曰。自古下官之喪。未嘗見致厚若此其至也。士類之有識者。以爲不可及。

節略東國通鑑。爲史略三卷。將欲印布未果。印刻詩書孟子大文及晦齋先生奉先雜儀中原人所撰童子習等書。

鑿吳公川。西引十餘里。欲灌民田。民或憚其役。先君諭之曰。今雖一勞。終爲久遠之利。鑿之幾畢。而先君遞去。

國家於郡邑。設倉儲穀。春夏散之於民。秋冬收納。謂之還上。守令怠於官事者。旣無訾省。其違道干譽者。則以愛民爲諉。不問精麤。縱其所入。故民以糠粃充數。太半無實。以空簿相傳授。先君以爲官之有倉儲。所以備水旱。且待不時之需。今名存實無。虛之如此。脫有凶荒飢饉。軍兵興發。將束手無策。愚民徒知一時易償之便。而不知有後來之患。守令又爲之姑息喣濡。以度時日。可乎。其在州。開倉大閱。除朽腐不實。以見在者改量作石。又徵其邑中權豪之家。蓄有餘而逋負不納者。春秋出納之際。必親臨視之。撙節常用。以費耗充元數。數年之間。穀皆精實。而倉儲盡充。元數之外。尙有餘穀。露積於外。其初權豪之家。皆怨造謗。及春夏糶穀之時。細民皆喜過望。

又還上納庫之際。人吏等與庫子交通。皆納麤穀。及其受出。反圖得其民之所納者。而民之無勢者。代受麤穀。先君廉知其弊。人吏所納者。別儲一庫。出時還受其所納者。自是吏輩亦皆納精穀。而其弊遂革。

長於吏治。雖値劇務。文簿當前若雲集。而入耳卽決。無所凝滯。凡成文榜。曉諭民吏。或往復官司之際。令吏執筆。傍應他事。口授文字。莫不委曲情理。詳悉利害。蓋有他人終日吟呻而不能就者。成於造次。無所遺欠。

己巳三月還鄕。寒食拜掃先墓。還路遊葩串。次退溪先生八景詩。贈山人李領。十月。上京卽還任。

庚午秋。與忠淸監司朴公素立慶尙監司朴公大立及假都事金弘敏。遊俗離山。

辛未六月。遭從弟平安監司景深喪。悲哀素食。極有所傷。任滿歸鄕。九月。始患痰喘。十月。證勢似歇。

壬申三月。拜兵曹參知。四月。由船路還京。雲龍陪送于聞慶。成龍迎于楮子島。時軍政解弛。外方軍士上番者。私賂主吏。散去無禁。侍衛虛疏。官員只點空簿。爲奸吏所欺。謾無敢發其罪。及先君爲參知。下吏畏服。已去者皆追還立役。先是。兵曹點閱軍裝。必故索罅釁。旣以不精見罰。精者又稱借貸。按名徵贖。無得免者。積布司中。以應私需。其弊已久。由此軍士只備贖布。而不持軍裝。卒伍怨苦。先君每點軍。不委下吏。親自閱視。諸持軍器者。不論精麤。皆免罰。無者乃罪之。其時軍士。太半備裝受點。軍情甚便之。

軍士在京身死。不能自歸者。依法典移文護送。且令其親屬同來者隨至本土。有感泣者。

八月。拜同副承旨。十一月。爲右副。十二月。陞左副。於經席多所建白。舊例對馬島倭人來朝者。邊將尺量所乘船隻。以大小受留浦糧。倭人雖貪得厚賜。而大船不利風濤。故來者無幾。戊辰年間。島主請勿尺量。時相有主其議者。遂許之。自是倭人皆乘小船。而冒受大船之糧。慶尙道不能給。以列邑所儲軍資充代。朝廷患之。至是臺諫請復舊規。上從之。先君啓曰。國家待外夷。自有其道。一失其宜。所係非輕。倭人輕剽。旣許其請。無端改易。曲在我矣。未必不生怨速釁。臣意請令政院。先作書諭曰。量船固舊規。前日。朝廷從島主所請者。以島主必能自分其大小。明載書契。俾不容欺詐。今乃奸僞日滋。冒濫益甚。不可置而不問。島主自今嚴勅來者。悉如前約。則固善。不然。不得不令邊將依舊尺量。如此則在我辭直。而曲在彼矣。上曰。已從臺諫之請矣。旣而諫院啓議當從長。請如某所言。上許之。人以爲深得待夷之體。

癸酉二月。拜禮曹參議。三月。承命奉審胎峯于忠淸道瑞山郡。道拜左副承旨。六月。直宿銀臺。夢中作詩數十句。只記一句云。蕭然風雨身。夢中自解以爲平生蒙恩遊宦。如蛟龍以風雨行身。今已蕭然矣。覺而告諸家人以爲不吉。數日果得病。病中未嘗有他語。但於國事諄諄不已。語人曰。今有某事當行。吾在經度。未及建請爲恨耳。病革。成龍侍側。偶見拜佐郞官敎。以朝散下批。先君不悅曰。汝近纔郞階耳。何遞至此。對以有當受前資。仍戒之曰。汝事君當一以誠實。不可有一毫欺負之事也。七月十三日辛卯巳時。遽至不淑。八月甲子。奉櫬南下。十二月甲申。葬于天燈山子坐午向之原。

先君忠信確實。出於天性。平生處己待人。一本於誠意。機變之巧。枉曲之思。不萌於內。虛假之事。矯誕之習。不形於外。任眞秉直。表如一。器局峻毅。而處心和厚。襟懷寬弘。而應事縝密。平居正色謹飭。雖甚嚴重。而其利人濟物。慈詳懇惻之意。溢於衷曲。人有死喪窮困。雖平生所不識。爲之哀矜軫念。極力救護。聞人過惡。必求其情。未嘗爲刻核已甚之論。見人有善行。則又力爲稱道。樂善好士之誠。終始不替。而亦未嘗趨附强合。故知者益鮮。凡事務實。不求名聲。宜於理而不歉於心則爲之。未嘗以外面毁譽利害。有所前却。

前後作邑。大槪以整紀綱明政刑爲先。凡有號令。吏民莫敢違。至於詢訪弊瘼。興利祛病。恤窮濟人。汲汲然惟日不足。去之日。如始至之日。然不以小惠悅人。要爲久遠之圖。其規模布置。皆可爲後法。故所至。官廨必葺理。橋梁道路必修治。器用必完潔。樹木必疏植。耕稼必及時。田野必墾闢。租稅必趁期。倉庫必充實。至於小民之無告窮乏者。憂之若在已。豪勢奸猾之武斷持吏者。治之無所饒。尤留心學校風化之事。聚邑中子弟與四方遊學者。處之書院或空廨中。廩食之。以時持酒食親至。與諸生列坐。講論文義。考校所業。從容盡日而還。其中稍有學識才調者。喜悅親愛。如父兄之視子弟。稠人廣坐。延譽稱道。人皆感其誠意。率多興起。故先君所莅義定。皆北塞荒僻之地。其始人不知有學。而數年間。多開蒙。鄕擧不絶計偕云。

居家。沈重寡言。御下有度。子弟終日侍坐惟謹。不敢有戲惰之容。遇親戚朋友。則開懷暢語。情意和洽。不事崖岸。

凡祭祀。一尊家禮。雖世俗所難行者。皆講求而力行之。每月朔望。參拜家廟。季秋祭禰。至於時祀。飮福受胙如儀。器數盤行。皆有定式。毫髮不差。家人子弟。下至婢僕。皆慣習心目。遵守不失。憂國如家。當官莅事。不論夷險。莫不盡心力而爲之。平生毅然有忘身殉國之志。或見朝政失當。咨嗟歎息。不能自已。人或問其處置之方。則爲之明白條陳。洞然可行。事雖疑難肯綮。人皆惶惑無措。而先君立談裁決。若夙慮於胸中者。縝密詳細。不可移易。

留心邊務。凡山川險易。城池道路。軍糧器械。雖身所不經歷處。莫不訪問得失。商度可否。若朝夕親當其任。而身莅其事者。

以靜重鎭物。雖當急遽倉卒。不動聲色。應機處決。愈益靜暇。己酉任惟新時。一日祖父贊成公自京送人。報諫院累啓。而都事急下。恐事叵測。先君方坐衙。輟事待命。旣而都事至。言爲他逮而來。且曰。言論方急。公不可退在。翼日修重記馳赴京。旣到。事亦寢。乙卯倭變。聲息甚急。擧國震駭。巡察使之行。軍人皆掠奪路人牛馬。日馳百餘里。人情益恐。先君安閒若平日。每有緊報。必曰。吾料賊勢必不至此。何事驚動。一道皆賴而安。襟度平和。與人無怨惡。不肖侍側三十餘年。未嘗見向人有憾恨之色。屢守下邑。他人乘勢作氣。或至陵逼。見者皆憤恨。而竊覵先君容色更平。夷然不以爲意。子弟時或不堪。有怒語。則禁之曰。彼處事自不中耳。非辱我也。棲遲半世。多歷世故。毁譽是非。無所不經。間有名爲親舊。而背面相負者。先君遇之如平日。無纖芥形於色辭。亦未嘗以此動心。嘗語子弟曰。人之處世。多少逆境。若爲所動。不勝其苦。雖跬步之內。無容足之地矣。汝輩戒之。

宇量洪遠。凡人之善惡是非。未嘗言及。不獨在外如此。雖對家中親屬。絶不聞某人爲某事。爲是爲非。至於相許之人。亦但以公道相愛好。而不爲追逐。其不可者。亦不逆度其前後而至於絶物。惟於朝廷公事是非可否之間。必從吾之所定。無一毫遷就苟合之意。

敎子弟以義方。每以學業勉勵。雖閨門之內。整肅如嚴師。嘗誡不肖曰。吾早年亦嘗有志於儒者事。中間逐宦多事。不克成就。以至于今。每思之。未嘗不媿悔。汝輩年齡尙富。當朝夕警責。以蘄少進。若但事文華。以圖榮利。非所貴也。由是。聞先生長者之風。必遣令受業。歸則叩其所聞。聽之忘倦。有得則欣然而喜。若所言鹵莽。怒而切責之。至論仕宦。則必以盡心職事。奔競追逐爲勸戒。

晦齋李先生爲慶尙監司時。先君爲假都事。陪遊數月。服其爲人。每歎慕之。壬子。先君以御史往平安道。時晦齋謫在江界。人皆指爲禍祟。雖平日所嘗識者。或過門不入。而先君徑造其廬。拜敍從容。退溪先生講道家居。先君不勝愛慕。屢向子弟稱道。敬之如神明。蓋其好德之誠。發於中情。有非他人所及。

先君居官行事。多在外。孤所及聞者。纔十之一。至於處心守己。其他言行。不肖無狀。不能測其萬一。然其所記。皆平日實蹟。不敢竝泯。謹泣血而略記梗槪。先君以宏材碩德。宜享膺遐祉。大有施設。而官不過三品。壽不及六旬。豈非命也歟。嗚呼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