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谦庵集/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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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谦庵先生文集
卷六
作者:柳云龙
1803年
年谱卷一

先代遗事[编辑]

世系录[编辑]

柳氏。世为安东府丰山县人。或云。分自文化。而无谱牒。不可考。

九代祖讳伯,恩赐及第。仕丽季。

八代祖讳兰玉。都染署令。

七代祖讳葆。追封奉翊大夫版图判书。行检校礼宾卿。公夫人前后二室。墓在醴泉郡南登山岩东下初麓卯向之原。原中有上下二坟。不甚崩颓。指上为夫人墓。指下为版图墓。万历甲申。孙成龙为本道监司。发丁修治。而一夫人墓。不知何墓为的。不得一样封植。夫人墓上有一坟。形止仅存。石数十周布。版图墓下。亦有一坟。暂可辨识。最下有一坟。形稍完。一夫人墓。意必在数墓之中。且版图以上数代墓。皆失所在。安知此数墓。非柳氏先世之墓乎。彷徨墓傍。无从凭问。幽明之间。诚为至痛。姑记之。以俟后世。甲申修墓时。云龙女婿金弘微一日来告曰。夜梦。有一高官大人。率前后二夫人。列坐冢道前。前夫人曰。大人后娶时。后夫人年甚少云。又曰。向年黄海监司来问。今又庆尚监司来问云云。无乃先世有前后二室之墓乎。云龙因细思之。版图公有前后二室。而一夫人墓不得修治。所以感梦者。岂非此耶。为之感涕。

六代祖讳从惠。嘉善大夫工曹典书。墓在丰山北面玆乙坡山南向之原。公始自丰山县内。移居县西十馀里花山下河回村。垦田筑室。时友人典书裵公尚恭。亦休官乡居。典书公招与同里。仍割其田亩之半及宅居以与之。因相与杖屦往来。乡里名之曰二典书。至今道之。其后裵公有子曰素。为吏曹正郞。正郞女婿平昌郡事权公雍。继居其地。权公即赠判书公之外祖。以此其居复归柳氏。今仍家焉。配醴泉林氏。封襄阳郡夫人。父及第元吉。墓在府西麻甘毛山南向之原。后配安东权氏。父军器少监桂。○按裵氏墓志。之兄曰尚志。当丽末。弃官归。未几。入本朝。不复仕。世号曰柏竹堂。然则吾祖典书公弃官归隐。意必同时也。先君子尝曰。虽不的知其岁月。大槪丽之将亡时也。

五代祖讳洪。左军司正。生于洪武癸丑。墓在丰山西面幕洞女子池内南向之原。公家业富饶。极山水园池之乐。卑心自牧。虽至下贱。皆屈己待之。未尝以财富骄人。故人到于今称之。配恭人一善金氏。父进士琯。后配恭人昌宁曺氏。父保胜别将尚保。生于洪武丁丑。墓在玆乙坡山典书府君墓西。相望数百步许东向之原。

高祖讳沼。忠武卫副护军。赠司仆寺正。墓在府西天灯山午向之原。公奉祭祀甚孝谨。其修供之际。虽毛骨残馀之物。皆盛之洁器。不令先食及践踏。俟祭后分之。聚奴仆执事者。先期斋。于内外不得相混。配赠淑夫人安东权氏。父龙骧卫护军雍。合葬公墓。

曾祖讳子温。生于景泰四年。癸酉。中成化十年甲午申从濩榜。进士三等。五十四人。后赠吏曹判书。墓在天灯山未向之原。公以文行推重一时。少受学于安司谏彭命。如权参赞柱,李慵斋宗准。皆其知已之友。尝曰。吾平日。未尝沐浴流水。又未尝向日月便旋。此虽细事。其处心。槪可知矣。不幸早卒。夫人主家。教诲子弟。严而有法。拨贫穷。凡四男四女。皆择士族而婚嫁。内外整肃。子孙之保守门户。不坠家声。实有赖焉云。配赠贞夫人安东金氏。父大司谏系行。墓在府君墓后。

祖考讳公绰。生于成化辛丑。殁于嘉靖己未。享年七十九。初属天文习读官。仕至杆城郡守。赠左赞成。墓在军威松岘山酉向之原。退溪李先生为作碣文。配赠贞敬夫人延安李氏。父赠礼曹参议。行甲山教授亨礼。生于成化甲辰。殁于正德戊寅。享年三十五。墓在府君墓右。

先府君行年记[编辑]

正德十一年中宗十年乙亥正月十二日亥时。先君生于外乡军威县于良谷里第。

戊寅九月二十一日。妣贞敬夫人李氏殁。养于乳媪。

甲申。祖妣贞夫人金氏。始口授千字等书。

十二月初二日。金夫人弃世。出就外传。读书学文。刻励不怠。不待父兄呵督。

丁亥。往受学于朴参判洪鳞庐所。蔡公无逸金公范俱会。

辛卯。授室于安东金氏进士光粹之门。

己亥八月初六日。子云龙生。

庚子四月。中文科丙科。二十三人。三月十日。讲经得八分。十四日十七日。会试。十九日出榜。以桔槹赋三上居三等。第十人。四月一日。放榜于勤政殿。中金胤鼎榜。

五月。为黄州训导。不以冗散自懈。尽心训诲。士多感发兴起。其后于尚州杨州安东。益教诱不倦。皆有成效。

壬寅十月初一日。子成龙生。

乙巳正月。差中宗大王启殡时执事。二月。陪大轝诣陵所。二十七日。呈辞。归觐山阴。丙午二月。为成均馆掌务官。在京。杜门自守。职事之外。未尝浪造权要。久为馆职。处事明审。诸生敬惮。其中有识者。多属目窃叹。以远器期之。有学田。为富商冒耕。岁久不问。先君按籍推之。商讼于户曹。判书与商有私。欲右之。亲进先君问状。先君辨对甚悉。且曰。此田。实公家养士之资。公必欲夺而与富商大贾。何意耶。判书大怒。启以事体埋没。夺告身三等。然田竟属学。丁未六月。升成均馆博士。九月。以公事诣吏曹判书尹元衡。抗论不挠故罢。

闰九月。复为博士。先君当事。未尝挠屈。直气凛然。而亦未尝作意为之。约束四馆。凡儒生托官员私录名者。一切勿许。既而艺文馆待教李承孝。多挟所识者单子录之。座中相视无言。府君呼主吏曰。式年录名。成均馆主掌。非艺文馆所擅。且约束既定。待教何敢如是。捽承孝所率吏笞之。承孝大惭逊谢。时士论咸以为朝夕当入翰院。或劝见诸先生。先君笑不答。虽相知交厚。前所往来者。若在翰院。则未尝往见。是以。公论归之。而卒不入荐。

己酉六月。升成均馆典籍兼南学教授。七月。拜司宪府监察。十月。拜工曹佐郞。所至官事称治。庚戌正月。拜惟新县监。二月到官。县地广人悍。庶务烦剧。先君听断严明。号令平恕。吏民皆畏而爱之。数月间。邑大治。

四月。赞成公以山阴县监。递任上京。到县留数日。奉饯于弹琴台。时县新经己酉之狱。权奸诬前监司李瀣。私与罪人财物。且杀告变人下狱。又下本邑。索其时文簿将对验。以为先君不以时起送。有党护意。台谏承风旨。启请拿问。李无彊为司谏。持之尤急。上不允。命罢职。小民多号泣者。

辛亥十月。为假兵曹佐郞。改正军案。明察详密。吏不敢欺蔽。曹中老吏习事者。私相告曰。古未有也。其类有以假官而忽之者。则辄叱之曰。汝以此同于前之假官欤。行且真拜矣。既而郞官有阙。果首荐。而铨曹郞与府君为外兄弟。避嫌不果拜。

壬子四月。差平安道监军御史。苏革弊瘼。罢出贪残。镇邑振肃。巡到满浦。馆于受降亭。亭在城上。下临鸭绿江。岩崖百丈馀。夜中独坐。望越边胡地。云物阴惨。怪兽悲号。心緖悄然。晓大雨。至晩未已。以久留一镇。有馆谷支待之弊。冒雨戒行。军吏镇抚及驿卒。皆谏以为中道川渠涨溢不可行。不听。到水深不通处。伐木为担。令下人排立水中。举手相递传送。或浮马以济。仅达他镇。是夜雨甚。满浦城崩。受降亭陷入江中。不知去向。浦人惊叹。传以为神。

癸丑三月。以敬差官改军籍于全罗道。吏民称神明。不敢欺。时乡校儒生之昧学冒籍者。试所业。不能者降从军役。人多变名换形。倩人代讲。仓卒。虽素识皆不可辨。先君巡到一邑。有一生乘夜而入。先君认其声。谓之曰。汝是数日前某邑讲某书某人。何为更来此。其人惶恐吐实。一邑尽惊。时刷军者。以多得闲丁为能。督责郡县。守令苟免罪责。流亡乞丐。尽取成籍。其数甚多。溢于元额。谓之旅外。未久不胜其役。流散略尽。至令一人兼十人之役。民间骚然。无复有乐生之意。先君已知其弊。其贫残无赖者。皆免之。几二千馀人。

九月。拜司宪府掌令。时尹春年为台长。多所更张。人知其非是。而畏其焰。莫敢难。先君必争论不置。尝议庶孽许通事。尹辞气怫然。而先君辨益切。同僚有自后掣其肘者。盖虑其触祸也。然尹亦推服。屈意屡从。

景福宫灾。伐石于怀陵。先君于经席启曰。怀陵虽失德见废。亦一时国母。伐石岂无他处。而必于是。臣意窃未安。上即命改伐于他处。识者韪之。

李公希颜。以荐起为高灵县监。观察使郑彦悫嫉害其贤。临之甚苛。希颜弃官归。彦悫启请治罪。时有判户曹者入经席启曰。守令不能治官。使库藏匮竭。至不能为计。辄弃官去。今年凶民困。中外玩法。此习不可长。请如彦悫启。先君进曰。凡守令贪渎虐民者。必不能弃官。弃官者。非贪渎虐民者也。且朝廷待士大夫。当以廉耻礼节为先。岂可拘絷而束缚之。使不得自由乎。至如希颜。以遗逸起。一弃官而遽绳以重律。恐伤朝廷待士之礼。上曰。掌令之言固善。然判书之启。亦切于矫弊。不可不用。于是希颜遂罢不叙。士林惜之。

祖考时为杆城郡守。先君每于春秋。乞暇展省。道经列邑。必谘询民瘼。还朝启达于经筵。多所厘革。后有人行过麟蹄县。路边捼禾者相谓曰。我辈蒙德。以至今日。某公之力也。

甲寅二月。拜司仆寺正。有言台谏为重者。复为掌令。归觐杆城。秋又归觐。十月。拜司谏院司谏。十二月。升拜掌乐院正。尝叹律学废弛。慨然有厘正之意。昼夜与同志。讲求钟律度数。至忘寝食。择院中乐师之聪敏者分教之。第其高下。以为赏罚。人皆尽心。先君去职。其事遂废。然至今有一二稍习算数者。皆其时所教也。先君当官尽职。不敢悠汎度日。大槪类此。

乙卯三月。归觐杆城。与林教官熙。游金刚山。有游录。

五月。拜庆尚道巡察使从事官。南下时。倭寇湖南。陷城杀将。两南震惊。朝廷分遣巡察使御之。各率从事二人。先君从曺公光远往庆尚道。时军报方急。中外骚扰。曺公虽仗大任。实无应变之才。凡事必咨于先君。每有号令。一道之人。莫不叹服。曹南冥植愤对马岛诈狡。欲以舟师越海往击。以振国威。托友人传说先君曰。吾闻此行。惟柳某可当大事。故相告耳。

十一月。擢拜通政大夫义州牧使。闰月。省觐杆城。十二月。之任。

州境按上国野人界。为北门锁钥。择任重于他镇。前此屡经匪人。关防解弛。奸民与唐人交通。潜受物货。昏夜引入我境。持抢刀劫掠村氓。以偿其直。岁杀人畜十馀。边民甚恐。不敢出耕作。先君既至。纪律一新。严街禁以察奸细。城中肃然。有唐人闵姓者。先是过江。潜隐于官奴春同家。值先君赴任。数月不得出。其子疑有故。一日临江号哭言状。遂发吏捕之。搜得于瓮间。春同自刺不殊。栲问其党。数人皆死。械送唐人于江沿台。且责其不能禁戢。皆惶愧称谢。申敕所部加谨。先君又沿江设伏。上下相望。置巡军往来接应。盗至则应时逐捕。自是境上大安。数年间。牛畜散牧。禾稼盈畴。而卒无有来犯者。其后为守者。一遵成规。有一守狠愎自用。怒曰。何为多事乃尔。尽罢之俄。而偸盗复作。境上骚然。军吏父老。皆庭见争论。请复旧规。遂得无事。

初到任。吏胥军民之来见者。一再以后。其姓名无不识。每呼唤。辄举其名。人皆惊叹。

丙辰。辽东旱荒。都司遣百户二人。移咨我国求粮。要直抵京师。先君以事无前例。严辞拒之。其人怒。当宴不肯飮酒。先君使译者问曰。君辈在何地。曰。东宁卫。先君曰。宁知东宁卫曾是我国人否。曰。知之。先君曰。然则故国一杯酒。胡不见飮。二人相顾而笑。称谢欢然。先君具由状启。留其使于馆。厚待遣还。其人感拜而去。朝廷以为若非先君善处。纵令诣京。则事甚难矣。以州为边镇。颇肃军令。队伍齐整。每出城。随行吏士。皆鳞次按部。无一人敢乱行者。尝遣数卒。往伏江路。时甚寒。终夜坐冰雪中。面如泼墨。而不敢入傍舍。暇则令驰马习射。悬赏以劝。人有片长寸才。皆激励奖诱。弃瑕而器使之。士亦乐为之用。有一卒骁健不羁。弃家为盗。出没山泽间。邑中患之。先君下令曰。此非盗也。但无聊赖耳。苟来见。当善遇之。其人闻即自诣。先君为周恤其家。与弓矢马匹。置之帐下。其卒感泣。每行军。先登逐捕。为一军之最。先君递后。又复逃去。患民间偸窃。潜发令于诸村。各选一高阜。置火炬相望。盗入一家。则里人走至阜上。举火吹角。远近皆应之。顷刻达于一境。于是捕盗巡伏军。各截路追逐。自是境内盗不敢发。

州民喜养蚕。而不事树桑。先君教民取桑葚。杂诸稿索中埋地。自边墙官道村巷闾里皆遍。一年之间。丛生无数。遂至成长。至今民不可胜用矣。

城外鸭绿江。有龙渊。每遇水旱。朝廷降香致祭。守宰惮于躬行。多以土官代之。先君始露宿坛下。至诚将事。是岁旱甚。每祷辄两。州人异之。北方业武不知学。乡校虽存。颓圮几尽。先君甚伤之。聚邑中游手。渐次修治。暇日坐明伦堂。讲论经义。又选其中稍向学者。择空舍以处之。官给廪料。月试所业。善者设宴待之。亲与为酬酢。不能者。对众挞之。人皆劝励。有求学者。虽文簿盈前。日晏劳倦。而犹为训诲。谆谆不已。先君去后。校生为之立碑学前。以寓慕云。

御民甚宽简。虽或有悖慢者。亦无怒意。一日有醉氓来。乱呼以诉。先君知其妄。不问。其人大声不逊。命锁项系庭下。犹吼怒骂詈。辞气绝悖。而先君若不闻。酒醒释之。

前牧使张彦邦。武人。贪冒纵肆。州民大困。防禁解弛。唐人潜出焚掠。先君既至。尽心措置。邑遂以完。然未尝言张罪过。一日尹澍以搜银御史来。夜谒先君于衙内。酒酣大言曰。张彦邦真小人。几毁一州。令公承其后。岂不劳乎。先君笑曰。人言固过实。我不见有是。尹曰。令公做宰相器度耶。何如是宽大欤。张实国贼。不可庇也。元鸣在此。吾尽闻之矣。元鸣。判官成鏄之字。时亦在座。先君徐曰。判官所言。不可知。然张岂至是乎。成曾贰张。细言张之失。至是闻先君之言。愧谢不已。

国家银禁甚严。而赴京译官。与州民潜相交结。昏夜渡江。其术万端。虽遣御史。临江搜括。卒莫能禁。先君愤疾。制束极密。译者所带私从。别置一处。禁不与州人相通。物货之违禁者。多所属公。于是其类大怨之。流谤诋诬。无所不至。先君不少挠。

尹春年李名珪二使。赴京还归义州。先君送人。迎于辽东。适因虏梗。迟滞不达。粮资告罄。二人疑先君待己不厚。是时。州判官具某有私贸易。付州指路甲士。列书名目。其数颇多。译官夺取之。诣尹示之曰。此义州私贸物件。已自如是。而待我辈不少假借。且使行李艰窘。此实前所未见。尹惑其说。同行书状官李师圣。先君同年之子也。到州告之。劝令自辨。先君笑而不答。终亦不言其所为于他人。子弟有咎具者。止之曰。宁知必为具所为耶。

清将婚。托译者洪汀贸唐货。违禁过江。又依法属公。其后以内旨特还之。

管押使方好智。赴京病死江上。方在武班。先君素昧平生。怜其道死于王事。亲视袭敛。数日不懈。棺椁衣衾。极其厚。且为经理道路之资。见者莫不感叹。

有文官韩智远者。附李芑尹元衡为鹰犬。权势甚盛。人皆侧目而事之。先君无所加礼。韩不悦。其后韩失势。平日畏事者。皆视之蔑如也。而先君遇之如平昔。韩叹服曰。人心皆变。惟公独不变。

丁巳二月。以善政上闻。赐表。

戊午七月递。十月。回自义州。朝臣有建议沿鸭绿江筑长城。以御兵患者。权宰相辙。号知边事。尤主其议。一日。见先君问之。先君曰。义州之城。仅七八里。而每年霖雨。以州人修筑。补以南官戍卒。犹未易就。怨苦已甚。今沿江道路。远近几数百里。朝廷固举一道民力。不计劳费而为之。既筑之后。不知使何人修之也。若使列邑之民。各修其境。则州城之役。已无馀力。又责以办此。其何力以堪之耶。如不修则是朝廷虚困一道民力。虚费列邑仓储。而为有损无益之一举耳。且我国人民鲜少。财力单弱。固不能与中国相同。名为筑城。而只覆土抟沙。仅如蚁垤。则无乃无望于御敌。而徒为人所笑耶。权曰。然则公守义州时。卒有缓急。将以何物见待。曰。州中土兵及戍卒。可得千馀人。如敌兵少。则以此临江固守。应机处置而已。权曰。若十馀万众。乘冰突至。如前朝红巾之比则如何。曰。不幸而有此。则必待举国之力。非区区一邑所能办。惟乘城凭堑。多设弓弩。食其城中之粮而坚拒之。以待援兵之入。此外更何知焉。设使长城完好而无可守。敌亦何所惮也。权曰。坚守以待援兵。是谓无策。今筑城。正欲限隔虏马足。使不得长驱而已。遂大起西道民以筑之。其高处仅及肩。而浮土浅沙。雨至辄毁。时复发民修之。西方大困。先君退而叹曰。关西民力竭矣。

己未二月。为圣节使将赴京。以亲病递。时李梁初得志。士类之浅虑者。欲仗之以摈尹元衡。先君忧之。私语所亲曰。此人愚妄。果得志。必为国家忧。其后数年间。引用凶类。浊乱朝政。皆如所料。

五月。赞成公卒于京。八月。奉丧下乡。十一月。葬于军威松岘山卯坐酉向之原。

庚申。求碣文于退溪李先生。立双碣于两墓。中立表石。

辛酉七月。服阕。拜义兴卫司正。八月。还朝。时李梁已骤陞六卿。而沈通源为议政。俱不悦先君。一日。梁出一纸文书。列书朝士姓名。而题其上曰。近侍可当人。以与掌铨者曰。此外不可拟承宣侍从之望。铨官疑先君不与。梁遽曰。此非吾意也。

壬戌八月。差管押使赴京。十一月。到北京。十二月。发北京。

癸亥正月。到丰润县。驿人匿马不出。下人与之斗诘。误伤驿丞眼。一县尽喧。皆杖而出。䌸同行人置县门。时先君已乘车先行在途。五十馀人追之。其势甚狞。译官请疾驱自免。先君不听。停车待之。其人至。乱投瓦石于车中。先君令卷簟蔽。出坐绳床。众稍退围绕。先君问何故。其人曰。行人无理。伤我官员。先君曰。此固下人之罪。然非余所知。汝辈安得如此。皆曰。不敢。先君曰。若非自往。势难解。遂回车。令车夫一人在前。呼曰。宰相来。驿官降阶而迎。泣指伤处。先君曰。下人无礼至此。吾当自治。更恨官人不自贵重。而杂于走卒之中。致有此事耳。丞有愧色辞谢。先君命捽军官金得等。鞭之数十。于是驿人怒解。乃行。二月。至自燕京。拜刑曹参议。

六月。递为义兴卫副护军。一日侍坐。有小吏进分拨。先君见之。因起入内。忧形于色。坐不安席。子弟请其故。先君愀然曰。士林之祸作矣。沈吟竟夕。终夜不寐。盖李梁嗾台谏。击罢知名之士六七人。将尽去不附己者。未几。梁亦败。

甲子七月。拜黄海道观察使。八月。到界。民悍而好讼。时新经盗贼。庶务烦剧。到界之日。牒诉几至百券。左右塡委。先君令群吏同时幷白。决遣如流。未终日而毕。人皆称快。安岳郡多土豪。不为徭役。又多占良民。幷入其户。他民无势者。代供其役。更迭侵挠。不堪其苦。为邑中巨弊。而自监司邑守。皆莫敢正。先君既至。即计田分役。强弱如一。土豪诣庭争辨者以十数。多巨室大家。托迹权势。先君捕居首者数人。械囚之。馀尽驱出。邑中尽喧。宾客亲朋之游说者甚众。卒莫能动。自是赋役始均。民甚便之。

海州有崔文宪冲故居。周斯文世鹏为监司。筑文献堂以祀之。且为儒生讲习之地。常患廪养不继。暂聚旋散。先君得营中赎布若干疋。换谷二千石。为库以贮之。名曰作成库。恒存元谷。岁收其息。以供游学之士。自是四方学子多来会。而无匮乏之虞。都事河应临作记。

有幕僚一人。恃才傲诞。不修下官之礼。先君爱其才。待之甚厚。其人后深自愧屈。而先君终不形之色辞。有来问者。但称道其所长而已。

先君为政严明。下人有欺负之者。纤毫必知之。法所当治。无假贷。故所至。细民悦服。而奸猾弄法者。多畏惮之。先君见递还京。营中豪吏。聚野外酌酒为乐曰。吾辈今日。始得纵意矣。

营属持启本上京者。一人到阙下。对众扬言先君为政不善。且有构诬之言。其还。子弟闻之大怒。请诘问其状。先君叹曰。我为政。小人岂无一二不便其心者耶。彼欲以此构诬之也。然我无是事。彼言何与我欤。卒无所问。

丙寅正月。为定州牧使。二月。赴任。道憩广通院。适兵使李思曾巡过其院。闻先君在。不敢过去。即驻节入院。先君时为守令。凡使臣之来。当用团领纱帽。方造次间。不能改服。即去上行衣。以戎服带矢执弓以进。思曾迎揖大笑曰。令公何为此过中之礼欤。然大喜。遂谈论移时而去。盖戎服。乃军中之礼。而兵使以军容行故也。同行士人。每言先君应机处事。人不可及。

黉舍颓圮。以官力渐次修治。又作书院于其侧。每春秋。聚邻邑儒生试才。取其优者。得若干人。读书其中。吏人有求学者。亦给暇。亲为训诲。

板刻退陶先生所编晦庵书节要府君上退陶先生书有曰。前承下送晦庵书节要校本。今刊得几半。自此西塞之人。可见性理之书。深荷深荷。然今若只刊得书之节要。而未弁目录。则实未该备。幸以其书之次第。抄为目录。略于名下。记其人之出处。如名臣言行录名下之注。则文公一时交游之人之事。一瞩目可以了然。其为有益于进修必多。

丁卯六月。明庙宾天。今上践阼。时隆庆皇帝登极。天使许国魏时亮等来颁诏。先君为都差使员。检敕一路。至嘉山。明庙讣音至。众官相聚号泣。忘理行事。诏使日晏不食。先君临事周旋。礼无所失。又沿道导从仪仗。欲易以素色。先君曰。有诏敕在。义有所压。果尔。必为华人所讥。终亦不得行也。当仍用吉礼。而独我国使臣守令。自具素服在后。其进见诏使也。用乌纱帽黑角带。庶为礼乎。与远接使从事官。久争乃决。方仓卒。朝廷亦不知所处。未有指挥。及闻此。皆以为宜。秋有吊祭使。先君复为其任。以国事之殷。不言病勉行。气遂大惫。家人劝用肉汁以扶之。终不听。以至卒哭。

既有登极使。又有吊祭册封两使。往来如织。西道之民。困于迎送。农作俱废。盖守令恐其不办。不计用民多少。尽起一邑之民。先期聚会。留连费日。奔走道路。民甚苦之。先君先计境内民丁。以实役之数。分运相递。临时征发。才过即散。尽数使之行。民仅一周迎送。亦尚有未役者。一境晏然。方诏使之过。道边耕耘者。至有荷锄观光。安闲若未始有事者。

同里某人。为义州牧使。先君送诏使到义州。州人有罪。欲治之。某人当面发怒。甚无礼。观者皆愤。先君终不言于人。成龙到义州始闻之。而亦不敢问由于先君。其后先君回自政厅。谓不肖曰。今人责人甚备。今日判书欲拟某人兵使望。而郞官不满之。吾以为终胜于武人。遂见拟。责人甚备。则官不可阙。而人才有限。当就其所长而用之。汝等亦当知此意。

戊辰八月。递任。十月。拜骊州牧使。以前任解由未准。不赴。十一月。拜清州牧使赴任。先君平日。自信其心。不能与人俯仰。当事惟择可否。理所当行。快断勇为。无所挠屈。虽世情不悦。群谤日兴。而略不芥滞论辨。在朝独立。无推挽先后之人。故十年之间。长悬外符。识者叹焉。时退溪先生在都下。惜其去。题画屏寄意。有台阁剩员难寄足。壑沟多瘠更关心之句。

州多豪右。隐接人臧获。四面招纳。作为渊薮。自前容忍不问。恣其所为。其势益张。先君下车之初。有尚州人捕逃奴于州内。为所驱击几死。诣庭诉悯。发吏捕之。严治其罪。仍刷邑中之隐接者。系还其主。旬月间。几百馀人。彊不可令者。必治无赦。于是。怨谤喧藉。流布京外。子弟有以其事白之。请弃官去。先君笑曰。彼欲动我耳。我一为浮言所挠去。国纲扫地尽矣。继来者。将何以施令。

州旧无书院。邑中儒生。曾请于官。聚材木。而畏役民招谤。久不敢起。先君令境内士族。各出家丁数人赴役曰。一乡之有书院。所以为子弟教学业。尔辈其可不尽心乎。筑之数月而毕。仍其地名。谓之有定书院。为学令揭之。奴婢米谷。所以支待士子之需略具。又为庙三间。欲以祀乡中名贤金冲庵净宋圭庵麟寿诸公。而人议各有所主。未决而去。时不悦者。以非时扰民为言。退溪先生闻之。欣然曰。有是哉。斯人之善作事也。坐客有毁之者。先生默然不答。客惭而止。

州地广。远处或经宿以至。村民粜食州仓。出纳不时。民甚病焉。先君于中道。度远近之宜。别立仓宇。以时敛散。民始安之。

州距忠州牙山皆二日程。而故例纳税于牙山。以海道漕运京师。海路艰险。频致覆没。辄再征其税于民以充之。民以大困。先君言于监司。始移纳于忠州。自是无覆败之患。而公私俱获其利。先君之施设便民。大槪类此。

先君性不好丝竹。公宴之外。未尝置酒。每日晨起。具衣冠出外莅事。非卧病不废。暑月多患暍。家人每谏劳伤。而犹不止。夜则与宾客子弟。论说古今。出入经吏。或及民间疾苦。山川风俗。亹亹不倦。有时至鸡鸣。侍坐者困睡求退。而先君神气整肃。略无颓惰之色。平生虽甚劳倦。未尝有坐而假寐之时。尝曰。吾天性不能一日无事闲游。每见人厌事自逸。必警责之。

忧勤民事。凡有水旱。规画处置。必尽其方。劝课耕种。未尝失时。浮民游惰者。其初虽不悦。而及有凶歉。多赖而生活。莫不叹服。到处尤以兴水利为急。修筑堤堰。预贮泉泽。以备旱灾。每于春秋。简骑从巡行境内。相视原隰。遇田父野老。必咨询弊瘼。敦勉农桑。问其家中生业妻子族亲。丁宁恳恻。若家人然。故所莅之邑。虽僻村穷巷。人民姓名贫富。罕有不识者。

郡邑乡校。每年春秋释奠。守令多慢不致意。牲币不具。荐祼兴俯。渎亵不严。先君当祭。必先期选牲具币。至日诣庙下。斋戒亲行。且以邑中生员有识者。备亚终献以行事。至如城隍厉坛。凡祀典所载。莫不致其诚敬。所至如一。

邑中年七八十者。以时招迎。设宴饷之。贵贱以次而坐。尽欢乃罢。各率子弟。扶携道路而去。邑人聚观。以为盛事。其癃病不能赴者。致之于家。御史上其政于朝。又赐表以奖之。州任内清川县进士禹倬家收麦。一本三四岐者十馀。两岐者尤众。持而献之曰。此公惠政所应也。先君谢曰。吾政何能及此。方今圣化神明。或者由此乎。欲献诸朝。既而念祥瑞非所当奏。遂寝。

判官金兰宗病卒。时方暑月。尸气腾播。人不敢近。而先君临视敛之。极力护送。州人相语曰。自古下官之丧。未尝见致厚若此其至也。士类之有识者。以为不可及。

节略东国通鉴。为史略三卷。将欲印布未果。印刻诗书孟子大文及晦斋先生奉先杂仪中原人所撰童子习等书。

凿吴公川。西引十馀里。欲灌民田。民或惮其役。先君谕之曰。今虽一劳。终为久远之利。凿之几毕。而先君递去。

国家于郡邑。设仓储谷。春夏散之于民。秋冬收纳。谓之还上。守令怠于官事者。既无訾省。其违道干誉者。则以爱民为诿。不问精麤。纵其所入。故民以糠秕充数。太半无实。以空簿相传授。先君以为官之有仓储。所以备水旱。且待不时之需。今名存实无。虚之如此。脱有凶荒饥馑。军兵兴发。将束手无策。愚民徒知一时易偿之便。而不知有后来之患。守令又为之姑息喣濡。以度时日。可乎。其在州。开仓大阅。除朽腐不实。以见在者改量作石。又征其邑中权豪之家。蓄有馀而逋负不纳者。春秋出纳之际。必亲临视之。撙节常用。以费耗充元数。数年之间。谷皆精实。而仓储尽充。元数之外。尚有馀谷。露积于外。其初权豪之家。皆怨造谤。及春夏粜谷之时。细民皆喜过望。

又还上纳库之际。人吏等与库子交通。皆纳麤谷。及其受出。反图得其民之所纳者。而民之无势者。代受麤谷。先君廉知其弊。人吏所纳者。别储一库。出时还受其所纳者。自是吏辈亦皆纳精谷。而其弊遂革。

长于吏治。虽值剧务。文簿当前若云集。而入耳即决。无所凝滞。凡成文榜。晓谕民吏。或往复官司之际。令吏执笔。傍应他事。口授文字。莫不委曲情理。详悉利害。盖有他人终日吟呻而不能就者。成于造次。无所遗欠。

己巳三月还乡。寒食拜扫先墓。还路游葩串。次退溪先生八景诗。赠山人李领。十月。上京即还任。

庚午秋。与忠清监司朴公素立庆尚监司朴公大立及假都事金弘敏。游俗离山。

辛未六月。遭从弟平安监司景深丧。悲哀素食。极有所伤。任满归乡。九月。始患痰喘。十月。证势似歇。

壬申三月。拜兵曹参知。四月。由船路还京。云龙陪送于闻庆。成龙迎于楮子岛。时军政解弛。外方军士上番者。私赂主吏。散去无禁。侍卫虚疏。官员只点空簿。为奸吏所欺。谩无敢发其罪。及先君为参知。下吏畏服。已去者皆追还立役。先是。兵曹点阅军装。必故索罅衅。既以不精见罚。精者又称借贷。按名征赎。无得免者。积布司中。以应私需。其弊已久。由此军士只备赎布。而不持军装。卒伍怨苦。先君每点军。不委下吏。亲自阅视。诸持军器者。不论精麤。皆免罚。无者乃罪之。其时军士。太半备装受点。军情甚便之。

军士在京身死。不能自归者。依法典移文护送。且令其亲属同来者随至本土。有感泣者。

八月。拜同副承旨。十一月。为右副。十二月。升左副。于经席多所建白。旧例对马岛倭人来朝者。边将尺量所乘船只。以大小受留浦粮。倭人虽贪得厚赐。而大船不利风涛。故来者无几。戊辰年间。岛主请勿尺量。时相有主其议者。遂许之。自是倭人皆乘小船。而冒受大船之粮。庆尚道不能给。以列邑所储军资充代。朝廷患之。至是台谏请复旧规。上从之。先君启曰。国家待外夷。自有其道。一失其宜。所系非轻。倭人轻剽。既许其请。无端改易。曲在我矣。未必不生怨速衅。臣意请令政院。先作书谕曰。量船固旧规。前日。朝廷从岛主所请者。以岛主必能自分其大小。明载书契。俾不容欺诈。今乃奸伪日滋。冒滥益甚。不可置而不问。岛主自今严敕来者。悉如前约。则固善。不然。不得不令边将依旧尺量。如此则在我辞直。而曲在彼矣。上曰。已从台谏之请矣。既而谏院启议当从长。请如某所言。上许之。人以为深得待夷之体。

癸酉二月。拜礼曹参议。三月。承命奉审胎峯于忠清道瑞山郡。道拜左副承旨。六月。直宿银台。梦中作诗数十句。只记一句云。萧然风雨身。梦中自解以为平生蒙恩游宦。如蛟龙以风雨行身。今已萧然矣。觉而告诸家人以为不吉。数日果得病。病中未尝有他语。但于国事谆谆不已。语人曰。今有某事当行。吾在经度。未及建请为恨耳。病革。成龙侍侧。偶见拜佐郞官教。以朝散下批。先君不悦曰。汝近才郞阶耳。何递至此。对以有当受前资。仍戒之曰。汝事君当一以诚实。不可有一毫欺负之事也。七月十三日辛卯巳时。遽至不淑。八月甲子。奉榇南下。十二月甲申。葬于天灯山子坐午向之原。

先君忠信确实。出于天性。平生处己待人。一本于诚意。机变之巧。枉曲之思。不萌于内。虚假之事。矫诞之习。不形于外。任真秉直。表如一。器局峻毅。而处心和厚。襟怀宽弘。而应事缜密。平居正色谨饬。虽甚严重。而其利人济物。慈详恳恻之意。溢于衷曲。人有死丧穷困。虽平生所不识。为之哀矜轸念。极力救护。闻人过恶。必求其情。未尝为刻核已甚之论。见人有善行。则又力为称道。乐善好士之诚。终始不替。而亦未尝趋附强合。故知者益鲜。凡事务实。不求名声。宜于理而不歉于心则为之。未尝以外面毁誉利害。有所前却。

前后作邑。大槪以整纪纲明政刑为先。凡有号令。吏民莫敢违。至于询访弊瘼。兴利祛病。恤穷济人。汲汲然惟日不足。去之日。如始至之日。然不以小惠悦人。要为久远之图。其规模布置。皆可为后法。故所至。官廨必葺理。桥梁道路必修治。器用必完洁。树木必疏植。耕稼必及时。田野必垦辟。租税必趁期。仓库必充实。至于小民之无告穷乏者。忧之若在已。豪势奸猾之武断持吏者。治之无所饶。尤留心学校风化之事。聚邑中子弟与四方游学者。处之书院或空廨中。廪食之。以时持酒食亲至。与诸生列坐。讲论文义。考校所业。从容尽日而还。其中稍有学识才调者。喜悦亲爱。如父兄之视子弟。稠人广坐。延誉称道。人皆感其诚意。率多兴起。故先君所莅义定。皆北塞荒僻之地。其始人不知有学。而数年间。多开蒙。乡举不绝计偕云。

居家。沉重寡言。御下有度。子弟终日侍坐惟谨。不敢有戏惰之容。遇亲戚朋友。则开怀畅语。情意和洽。不事崖岸。

凡祭祀。一尊家礼。虽世俗所难行者。皆讲求而力行之。每月朔望。参拜家庙。季秋祭祢。至于时祀。飮福受胙如仪。器数盘行。皆有定式。毫发不差。家人子弟。下至婢仆。皆惯习心目。遵守不失。忧国如家。当官莅事。不论夷险。莫不尽心力而为之。平生毅然有忘身殉国之志。或见朝政失当。咨嗟叹息。不能自已。人或问其处置之方。则为之明白条陈。洞然可行。事虽疑难肯綮。人皆惶惑无措。而先君立谈裁决。若夙虑于胸中者。缜密详细。不可移易。

留心边务。凡山川险易。城池道路。军粮器械。虽身所不经历处。莫不访问得失。商度可否。若朝夕亲当其任。而身莅其事者。

以静重镇物。虽当急遽仓卒。不动声色。应机处决。愈益静暇。己酉任惟新时。一日祖父赞成公自京送人。报谏院累启。而都事急下。恐事叵测。先君方坐衙。辍事待命。既而都事至。言为他逮而来。且曰。言论方急。公不可退在。翼日修重记驰赴京。既到。事亦寝。乙卯倭变。声息甚急。举国震骇。巡察使之行。军人皆掠夺路人牛马。日驰百馀里。人情益恐。先君安闲若平日。每有紧报。必曰。吾料贼势必不至此。何事惊动。一道皆赖而安。襟度平和。与人无怨恶。不肖侍侧三十馀年。未尝见向人有憾恨之色。屡守下邑。他人乘势作气。或至陵逼。见者皆愤恨。而窃覵先君容色更平。夷然不以为意。子弟时或不堪。有怒语。则禁之曰。彼处事自不中耳。非辱我也。栖迟半世。多历世故。毁誉是非。无所不经。间有名为亲旧。而背面相负者。先君遇之如平日。无纤芥形于色辞。亦未尝以此动心。尝语子弟曰。人之处世。多少逆境。若为所动。不胜其苦。虽跬步之内。无容足之地矣。汝辈戒之。

宇量洪远。凡人之善恶是非。未尝言及。不独在外如此。虽对家中亲属。绝不闻某人为某事。为是为非。至于相许之人。亦但以公道相爱好。而不为追逐。其不可者。亦不逆度其前后而至于绝物。惟于朝廷公事是非可否之间。必从吾之所定。无一毫迁就苟合之意。

教子弟以义方。每以学业勉励。虽闺门之内。整肃如严师。尝诫不肖曰。吾早年亦尝有志于儒者事。中间逐宦多事。不克成就。以至于今。每思之。未尝不愧悔。汝辈年龄尚富。当朝夕警责。以蕲少进。若但事文华。以图荣利。非所贵也。由是。闻先生长者之风。必遣令受业。归则叩其所闻。听之忘倦。有得则欣然而喜。若所言卤莽。怒而切责之。至论仕宦。则必以尽心职事。奔竞追逐为劝戒。

晦斋李先生为庆尚监司时。先君为假都事。陪游数月。服其为人。每叹慕之。壬子。先君以御史往平安道。时晦斋谪在江界。人皆指为祸祟。虽平日所尝识者。或过门不入。而先君径造其庐。拜叙从容。退溪先生讲道家居。先君不胜爱慕。屡向子弟称道。敬之如神明。盖其好德之诚。发于中情。有非他人所及。

先君居官行事。多在外。孤所及闻者。才十之一。至于处心守己。其他言行。不肖无状。不能测其万一。然其所记。皆平日实迹。不敢并泯。谨泣血而略记梗槪。先君以宏材硕德。宜享膺遐祉。大有施设。而官不过三品。寿不及六旬。岂非命也欤。呜呼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