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史方輿紀要/總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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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敘二
[编辑]客謂顧子曰:「子所著《方輿紀要》一書,集百代之成言,考諸家之緒論,窮年累月,矻矻不休。至於舟車所經,亦必覽城郭,按山川,稽里道,問關津,以及商旅之子,征戍之夫,或與從容談論,考核異同。子于是書,可謂好之勤,思之篤矣。後有起者,考求險要,辯別攻守,遠而周知天下之故,近而都邑之間,非子之書,何所適從焉。」余曰:「否否,不然。古人有言,『尺有所短,寸有所長』,明於匠石之任者,或昧於雕鏤之細。予也未嘗溯江、河,登恒、岱,南窮嶺、海,北上燕然,間有涉歷,或拘於往返之程,或困於羈旅之次,不獲放曠優游,博觀廣詢,間嘗按之圖畫,索之典籍,亦舉一而廢百耳。又或了了於胸中,而身至其地,反若瞶瞶焉。所謂所見異辭,所聞異辭,所傳聞又異辭者,不可勝數也。予之書其足據乎!且孫子有言:『不知山林險阻沮澤之形者不能行軍,不用鄉導者不能得地利。』夫論兵之妙,莫如孫子;而論地利之妙,亦莫如孫子。使信余之書,而不取信於鄉導,譬之掩耳而求聞,閉目而求見,所悞必多矣。且夫地利亦何常之有哉?函關、劍閣,天下之險也。秦人用函關,卻六國而有餘。迨其末也,拒羣盜而不足。諸葛武侯出劍閣,震秦、隴,規三輔。劉禪有劍閣,而成都不能保也。故金城湯池,不得其人以守之,曾不及培塿之丘、汎濫之水;得其人即枯木朽株,皆可以爲敵難。是故九折之阪、羊腸之徑,不在邛崍之道、太行之山;無景之谿、千尋之壑,不在岷江之峽、洞庭之津。及肩之牆,有時百仞之城不能過也;漸車之澮,有時天塹之險不能及也。知求地利於崇山深谷、名城大都,而不知地利即在指掌之際,烏足與言地利哉?善乎孫子之言曰:『我不欲戰,雖畫地而守之,敵不能與我戰;我欲戰,敵雖高壘深溝,不得不與我戰。』然則變化無窮者,地利也。地利之微,圖不能載,論不能詳,而變化於神明不測之心。所謂可以意會不可以言傳者乎!故曰方圓奇偶,千秋不易也。伏羲以之畫八卦,大禹以之演九疇。伍兩卒旅,千秋不易也。武侯以之列八陣,李靖以之變六花。城郭山川,千秋不易也。起於西北者可以并東南,而起於東南者又未嘗不可以并西北。故曰不變之體,而爲至變之用;一定之形,而爲無定之準。陰陽無常位,寒暑無常時,險易無常處。知此義者,而後可與論方輿。使銖銖而度之,寸寸而比之,所失必多矣。吾嘗考蒙古之用兵,奇變恍惚,其所出之道,皆師心獨往,所向無前。故其武略比往古爲最高。彼豈嘗求之於山海之圖、里道之志哉?然則求地利於吾書,無乃猶是刻舟之見乎?吾慮舉足動步,或將有礙焉者也。客其益廣所聞,無過恃吾之書也已。」[1]
案
[编辑]- ↑ 全文以中華書局、二零零五年三月版《讀史方輿紀要》爲本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