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中國變法必自發明經學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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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变法必自发明经学始
作者:歐榘甲
本文原载光绪二十三年十一月初一日(1897年11月24日)《知新报》第38册。


鸣呼,士夫通人惩于外侮之故,切乎燎原之痛,叠背接踵,发论议于时,以冀变法而保种族者众矣哉。欧榘甲曰:是非知务者也,或者曰今之言格致制造炮械舟车,惟西人之说是听者无论矣。至如变学校科举、变官制农法,兴女学、重译书、复民兵、征之传记而皆可据,施之当今而皆可行也,恶乎不知务。又如史也,掌故也、舆地也,算也、商也、交涉也,奋吾中学以振夏声,唏矣存陈无忘神胄,恶乎不知务。欧榘甲曰:中国之坏,自人心始,人心之芜,自学术始,学术之谬,自六经不明始,六经不明,未有变法之方也;六经明则学术正,学术正则民智开,民智已开,人心自奋,热力大作,士气日昌,爱力相迸,国耻群励,以此凌厉丸州可也,况变法乎?故谓今日欲救中国,宜大明孔子六经之义于天下。

孟子曰:“下无学,贼民兴"。又曰:"经正则庶民兴,贼民之兴,由于无学,庶民之兴,本乎经正”。噫,此中国二千年来治乱得失之林也。两汉之盛,春秋治狱,禹贡行河,三百篇当谏书,天子临轩讲学,骑士尽习孝经,礼乐兴行,觵觵千亩,及奸歆伪作,崇周夺孔,博士倚席,横舍鞠蔬,贾马服郑,伪传绵暧,三国六朝,大道中绝,盖彝狄入中国之祸,自兹烈矣。

唐沿隋制,尚词章重诗赋,缀学习于浮靡,气节堕于夤缘,至五代之乱极焉。宋世五子崛出,求圣人之道于遗经,明论语中庸孟子以觉斯世,其言曰,志伊尹之志,学颜子之学,民吾同胞,物吾同与,士气丕变,崇尚讲学,迄于东林,儒统未坠、政乱于上、道明于下,名节之隆,与汉媲美,斯岂非学之效乎?斯岂非学之效乎?然则宋何以易为元,明何以变为国朝?曰:其时有天下者之心,与为有天下者之臣妾,务以固其有天下之私,纵其有天下之欲,诸儒徒守正心诚意之正论,不明民重君轻之宏义,只袭忠君爱国之常谈,不破一夫贼民之故智,儒术已隘,独善为高,虽或得志,无补危败,非独君若臣之罪也,毋亦诸儒所讲习,无与六经之过欤?

且夫九州之内,万类之族,千载之期,春秋三世,不见太平,大易乾元,何日用九,漭漭苟生,幽幽苟死,望唐虞若神山,语洙洒若梦寐,徒嚄唶曰,经说纷于丝,经言微于缕,经案积如山,经义渺如海,而曰经学也,经学也吾恶乎知之?又嚄唶曰,汉宋之争,如狼如羊,今古之辨,若豪若芒,素王改制,古有其说,今笑大方,一云其激,一诋日狂,吾盖时耳,何取矫亢。之二说者,巨子倡之,塞夫和之嚣嚣然谓吾所治者史,详于四民教养矣,故详于历代典章矣,舆地资于郡国利病矣,商算可以富国制器矣,交涉可以柔远人矣,有此数者,虽不言经学可也。

曰,恶是何言欤?日用有饮食而无养气,则呼吸立死,周身有血脉而无脑筋,则聪明不灵。经学者生人之心也,人心死,虽有教养,何由举?典章何由明?利病何由晰?富国制器更不暇计也。日人之变政也,衣服政教从泰西,而彼中贤者尚骂孽孽,以再兴汉学为事,(日本称中国为汉人,故称中学为汉学。)何吾人之智出日人下也。

且亦知中国文教政治,皆我生民未有之孔子所开乎?天降元圣,祐我齐州,受命端门,儒冠创制,特以黑生苍际,在庶无施,不能不有所托以行事,于是为素王以改制,而其说见于传记者,公羊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孟子春秋天子之事,春秋纬麟出周亡,故立春秋制,素王授当兴文,作春秋以改乱制,庄子春秋经世,先王之意繁露,孔子立新王之道,玉杯托乎春秋,正不正之间,而明改制之文,(符瑞)汉书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万事,见素王之文焉。(董仲舒传)淮南子孔子专行教道,以成素王,采善钼丑,以成王道。(主术训)史记孔子约其文辞,去其烦重,以制义法,王道备人事浃,(十二诸侯年表)因史记作春秋。以当王法,(儒林列传)故作春秋,垂空文以断礼义,当一王之法,说苑退作春秋,明素王之道以示后人,(贵德篇)郑元六艺论,孔子已西狞获麟,自号素王,为后世受命之君,制明王之法,卢钦公羊序孔子自因鲁史记而修春秋,制素王之法,(吾师南海先生著有孔子改制考最备此特举数条耳。)天纵之本记,炳如日星,师法之传授,不沦夏郭,七十无异说,两汉无异辞,非一人之私言也。

夫考孔子者,不于七十后学之口说,两汉经师之质言,猥以悠谬之见,妄象圣容,寥廓之形,虚上尊号,圣迹不晰,经籍道息何惑乎以春秋断报,仪礼为赈目,大易为卜筮,三百可删改,故举六经之义,无一可施于天下也。二千年之教宗,若存若亡久矣,拟联同志,发先圣之真迹,明教养之大道,目吾为狂,所不敢辞所,不敢辞。

庄子曰: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盖孔子改制繙经,诸子窃其一得,以自为方,犹佛氏兴于印度,而西方诸教衍其旨而开别宗也。然往而不返,不能相通,吾儒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道术将为天下裂,故战国之世,杨墨横行,孟子辟之曰:“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唐之世,佛老横行,韩子辟之曰:“人其人,火其书”。夫二子者,何深恶痛绝之如是哉,攻乎异端,斯害也己,异端不攻,则孔子不尊,孔子与异端不并立者也。

今含生之类,咿唔诗书,语之任道,乃诞乃噤,下焉者利欲据其府,得失动其心,上焉者以束脩自好为大学,以无非无刺为中庸,遂至郢书燕说,尘垢尼山,咙狺熊哮,烟横神坏,清议乱于非耘,斯文疑于坠地。甚且以吾制科之不善教术之不行,遂谓吾经为无用为不备,明目张胆,以进其诬天之说,而无耻衿缨乃决然叛去正道而不之惜也。人心之患,乃至此极,呜呼,今日而言经学,岂得已耶,岂得己耶!世以为激,吾犹惧大声疾呼,流涕而道之无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