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鑑 (四部叢刊本)/卷第二百一十八
資治通鑑 卷第二百一十八 宋 司馬光 撰 景上海涵芬樓藏宋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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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一十八
臣司馬
光奉 勑編集
唐紀三十四〈起柔兆涒灘五月至九月不滿一年〉
肅宗文明武德大聖大宣孝皇帝上之下
至德元載五月丁巳炅衆潰走保南陽賊就圍之太常
卿張垍薦夷陵太守虢王巨有勇略上徵吳王祇爲太
僕卿以巨爲陳留譙郡太守河南節度使兼統嶺南節
度使何履光黔中節度使趙國珍南陽節度使魯炅國
珍本䍧柯夷也戊辰巨引兵自藍田出趣南陽賊聞之
解圍走 令狐潮復引兵攻雍丘潮與張巡有舊於城
下相勞苦如平生潮因説巡曰天下事去矣足下堅守
危城欲誰爲乎巡曰足下平生以忠義自許今日之舉
忠義何在潮慙而退 郭子儀李光弼還常山史思明
收散卒數萬踵其後子儀選驍騎更挑戰三日至行唐
賊疲乃退子儀乗之又敗之於沙河蔡希德至洛陽安
禄山復使將步騎二萬人北就思明又使牛廷玠發范
陽等郡兵萬餘人助思明合五萬餘人而同羅曳落河
居五分之一子儀至恒陽思明隨至子儀深溝髙壘以
待之賊來則守去則追之晝則耀兵夜斫其營賊不得
休息數日子儀光弼議曰賊倦矣可以出戰壬午戰于
嘉山大破之斬首四萬級捕虜千餘人思明墜馬露髻
跣足步走至暮杖折槍歸營奔于博陵光弼就圍之軍
聲大振於是河北十餘郡皆殺賊守將而降漁陽路再
絶賊往來者皆輕騎竊過多爲官軍所獲將士家在漁
陽者無不揺心禄山大懼召髙尚嚴莊詬之曰汝數年
教我反以爲萬全今守潼𨵿數月不能進北路巳絶諸
軍四合吾所有者止汴鄭數州而已萬全何在汝自今
勿來見我尚莊懼數日不敢見田乾真自𨵿下來爲尚
莊説禄山曰自古帝王經營大業皆有勝敗豈能一舉
而成今四方軍壘雖多皆新募烏合之衆未更行陳豈
能敵我薊北勁鋭之兵何足深憂尚莊皆佐命元勲陛
下一旦絶之使諸將聞之誰不内懼若上下離心臣竊
爲陛下危之禄山喜曰阿浩汝能豁我心事即召尚莊
置酒酣宴自爲之歌以侑酒待之如初阿浩乾真小字
也禄山議弃洛陽走歸范陽計未決是時天下以楊國
忠驕縱召亂莫不切齒又禄山起兵以誅國忠爲名王
思禮密説哥舒翰使抗表請誅國忠翰不應思禮又請
以三十騎劫取以來至潼𨵿殺之翰曰如此乃翰反非
禄山也或説國忠今朝廷重兵盡在翰手翰若援旗西
指於公豈不危哉國忠大懼乃奏潼𨵿大軍雖盛而後
無繼萬一失利京師可憂請選監牧小兒三千於苑中
訓練上許之使劒南軍將李福德等領之又募萬人屯
灞上令所親杜乾運將之名爲禦賊實僃翰也翰聞之
亦恐爲國忠所圖乃表請灞上軍𨽻潼闗六月癸未召
杜乾運詣闗因事斬之國忠益懼㑹有告崔乾祐在陜
兵不滿四千皆羸弱無僃上遣使趣哥舒翰進兵復陜
洛翰奏曰禄山乆習用兵今始爲逆豈肯無僃是必羸
師以誘我若往正墮其計中且賊逺來利在速戰官軍
據險以扼之利在堅守况賊殘虐失衆兵勢日蹙將有
内變因而乗之可不戰擒也要在成功何必務速今諸
道徵兵尚多未集請且待之郭子儀李光弼亦上言請
引兵北取范陽覆其巢穴質賊黨妻子以招之賊必内
潰潼闗大軍唯應固守以弊之不可輕出國忠疑翰謀
已言於上以賊方無僃而翰逗留將失機㑹上以爲然
續遣中使趣之項背相望翰不得已撫膺慟哭丙戍引
兵出闗己丑遇崔乾祐之軍於靈寶西原乾祐據險以
待之南薄山北阻河隘道七十里庚寅官軍與乾祐㑹
戰乾祐伏兵於險翰與田良丘浮舟中流以觀軍勢見
乾祐兵少趣諸軍使進王思禮等將精兵五萬居前龐
忠等將餘兵十萬繼之翰以兵三萬登河北阜望之鳴
鼓以助其勢乾祐所出兵不過萬人什什伍伍散如列
星或踈㦯密或前或却官軍望而笑之乾祐嚴精兵陳
於其後兵旣交賊偃旗如欲遁者官軍懈不爲僃須
伏兵𤼵賊乗髙下木石撃殺士卒甚衆道隘士卒如束
槍槊不得用翰以氊車駕馬爲前驅欲以衝賊日過中
東風暴急乾祐以草車數十乗塞氊車之前縱火焚之
煙焰所被官軍不能開目妄自相殺謂賊在煙中聚弓
弩而射之日暮矢盡乃知無賊乾祐遣同羅精騎自南
山過出官軍之後擊之官軍首尾駭亂不知所僃於是
大敗或弃甲竄匿山谷或相擠排入河溺死囂聲振天
地賊乗勝蹙之後軍見前軍敗皆自潰河北軍望之亦
潰瞬息間两岸皆空翰獨與麾下百餘騎走自首陽山
西度河入闗闗外先爲三塹皆廣二丈深丈人馬墜其
中須而滿餘衆踐之以度士卒得入闗者纔八千餘
人辛卯乾祐進攻潼闗克之翰至闗西驛揭牓收散卒
欲復守潼闗蕃將火拔歸仁等以百餘騎圍驛入謂翰
曰賊至矣請公上馬翰上馬出驛歸仁帥衆叩頭曰公
以二十萬衆一戰弃之何面目復見天子且公不見髙
仙芝封常清乎請公東行翰不可欲下馬歸仁以毛縻
其足於馬腹及諸將不從者皆執之以東㑹賊將田乾
真巳至遂降之俱送洛陽安禄山問翰曰汝常輕我今
定何如翰伏地對曰臣肉眼不識聖人今天下未平李
光弼在常山李祗在東平魯炅在南陽陛下留臣使以
尺書招之不日皆下矣禄山大喜以翰爲司空同平章
事謂火拔歸仁曰汝叛主不忠不義執而斬之翰以書
招諸將皆復書責之禄山知無效乃囚諸苑中潼𨵿旣
敗於是河東華陰馮翊上洛防禦使皆弃郡走所在守
兵皆散是日翰麾下來告急上不時召見但遣李福德
等將監牧兵赴潼𨵿及暮平安火不至上始懼壬辰召
宰相謀之楊國忠自以身領劒南聞安禄山反即令副
使崔圓陰具儲偫以僃有急投之至是首唱幸蜀之䇿
上然之癸巳國忠集百官於朝堂惶懅流涕問以䇿略
皆唯唯不對國忠曰人告禄山反狀已十年上不之信
今日之事非宰相之過仗下士民驚擾奔走不知所之
市里蕭條國忠使韓虢入宫勸上入蜀甲午百官朝者
什無一二上御勤政樓下制云欲親征聞者皆莫之信
以京兆尹魏方進爲御史大夫兼置頓使京兆少尹靈
昌崔光逺爲京兆尹充西京留守將軍邊令誠掌宫闈
管鑰託以劒南節度大使潁王璬將赴鎮令本道設儲
偫是日上移仗北内旣夕命龍武大將軍陳玄禮整比
六軍厚賜錢帛選閑廐馬九百餘匹外人皆莫之知乙
未黎明上獨與貴妃姊妹皇子妃主皇孫楊國忠韋見
素魏方進陳玄禮及親近宦官宫人出延秋門妃主皇
孫之在外者皆委之而去上過左藏楊國忠請焚之曰
無爲賊守上愀然曰賊來不得必更斂於百姓不如與
之無重困吾赤子是日百官猶有入朝者至宫門猶聞
漏聲三衛立仗儼然門旣啓則宫人亂出中外擾攘不
知上所之於是王公士民四出逃竄山谷細民爭入宫
禁及王公第舍盜取金寶或乗驢上殿又焚左藏大盈
庫崔光逺邊令誠帥人救火又募人攝府縣官分守之
殺十餘人乃稍定光遠遣其子東見祿山令誠亦以管
籥獻之上過便橋楊國忠使人焚橋上曰士庻各避賊
求生柰何絶其路留内侍監髙力士使撲滅乃來上遣
宦者王洛卿前行告諭郡縣置頓食時至咸陽望賢宫
洛卿與縣令俱逃中使徵召吏民莫有應者日向中上
猶未食楊國忠自市胡餅以獻於是民爭獻糲飯雜以
麥豆皇孫輩爭以手匊食之須而盡猶未能飽上皆
酬其直慰勞之衆皆哭上亦掩泣有老父郭從謹進言
曰禄山包藏禍心固非一日亦有詣闕告其謀者陛下
往往誅之使得逞其姦逆致陛下播越是以先王務延
訪忠良以廣聦明蓋爲此也臣猶記宋璟爲相數進直
言天下頼以安平自頃以來在廷之臣以言爲諱惟阿
諛取容是以闕門之外陛下皆不得而知草野之臣必
知有今日乆矣但九重嚴邃區區之心無路上達事不
至此臣何由得睹陛下之面而訴之乎上曰此朕之不
明悔無所及慰諭而遣之俄而尚食舉御膳而至上命
先賜從官然後食之命軍士散詣村落求食期未時皆
集而行夜將半乃至金城縣令亦逃縣民皆脱身走飲
食器皿具在士卒得以自給時從者多逃内侍監袁思
藝亦亡去驛中無燈人相枕藉而寢貴賤無以復辨王
思禮自潼𨵿至始知哥舒翰被擒以思禮爲河西隴右
節度使即令赴鎮収合散卒以俟東討丙申至馬嵬驛
將士飢疲皆憤怒陳玄禮以禍由楊國忠欲誅之因東
宫宦者李輔國以告太子太子未決㑹吐蕃使者二十
餘人遮國忠馬訴以無食國忠未及對軍士呼曰國忠
與胡虜謀反或射之中鞍國忠走至西門内軍士追殺
之屠割支體以槍揭其首於驛門外并殺其子户部侍
郎暄及韓國秦國夫人御史大夫魏方進曰汝曹何敢
害宰相衆又殺之韋見素聞亂而出爲亂兵所檛腦血
流地衆曰勿傷韋相公救之得免軍士圍驛上聞諠譁
問外何事左右以國忠反對上杖屨出驛門慰勞軍士
令收隊軍士不應上使髙力士問之玄禮對曰國忠謀
反貴妃不宜供奉願陛下割恩正法上曰朕當自處之
入門倚杖傾首而立乆之京兆司錄韋諤前言曰今衆
怒難犯安危在晷刻願陛下速决因叩頭流血上曰貴
妃常居深宫安知國忠反謀髙力士曰貴妃誠無罪然
將士已殺國忠而貴妃在陛下左右豈敢自安願陛下
審思之將士安則陛下安矣上乃命力士引貴妃於佛
堂縊殺之輿尸寘驛庭召玄禮等入視之玄禮等乃免
胄釋甲頓首謝罪上慰勞之令曉諭軍士玄禮等皆呼
萬嵗再拜而出於是始整部伍爲行計諤見素之子也
國忠妻裴柔與其㓜子晞及虢國夫人夫人子裴徽皆
走至陳倉縣令薛景仙帥吏士追捕誅之丁酉上將𤼵
馬嵬朝臣惟韋見素一人乃以韋諤爲御史中丞充置
頓使將士皆曰國忠謀反其將吏皆在蜀不可往或請
之河隴或請之靈武㦯請之太原或言還京師上意在
入蜀慮違衆心竟不言所向韋諤曰還京當有禦賊之
僃今兵少未易東向不如且至扶風徐圖去就上詢于
衆衆以爲然乃從之及行父老皆遮道請留曰宫闕陛
下家居陵寢陛下墳墓今捨此欲何之上爲之按轡乆
之乃命太子於後宣慰父老父老因曰至尊旣不肯留
某等願帥子弟從殿下東破賊取長安若殿下與至尊
皆入蜀使中原百姓誰爲之主須衆至數千人太子
不可曰至尊遠冒險阻吾豈忍朝夕離左右且吾尚未
面辭當還白至尊更禀進止涕泣䟦馬欲西建寜王倓
與李輔國執鞚諫曰逆胡犯闕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
以興復今殿下從至尊入蜀若賊兵燒絶棧道則中原
之地拱手授賊矣人情旣離不可復合雖欲復至此其
可得乎不如收西北守邊之兵召郭李於河北與之併
力東討逆賊克復二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復安宗
廟毁而更存掃除宫禁以迎至尊豈非孝之大者乎何
必區區温凊爲兒女之戀乎廣平王俶亦勸太子留父
老共擁太子馬不得行太子乃使俶馳白上上揔轡待
太子乆不至使人偵之還白狀上曰天也乃命分後軍
二千人及飛龍廐馬從太子且諭將士曰太子仁孝可
奉宗廟汝曹善輔佐之又諭太子曰汝勉之勿以吾爲
念西北諸胡吾撫之素厚汝必得其用太子南向號泣
而巳又使送東宫内人於太子且宣旨欲傳位太子不
受俶倓皆太子之子也 己亥上至岐山或言賊前鋒
且至上遽過宿扶風郡士卒濳懐去就往往流言不遜
陳玄禮不能制上患之㑹成都貢春綵十餘萬匹至扶
風上命悉陳之於庭召將士入臨軒諭之曰朕比來衰
耄託任失人致逆胡亂常須遠避其鋒知卿等皆蒼猝
從朕不得别父母妻子苃涉至此勞苦至矣朕甚愧之
蜀路阻長郡縣褊小人馬衆多或不能供今聽卿等各
還家朕獨與子孫中官前行入蜀不足自達今日與卿
等訣别可共分此綵以僃資糧若歸見父母及長安父
老爲朕致意各好自愛也因泣下沾襟衆皆哭曰臣等
死生從陛下不敢有貳上良乆曰去留聽卿自是流言
始息 太子旣留未知所適廣平王俶曰日漸晏此不
可駐衆欲何之皆莫對建寜王倓曰殿下昔嘗爲朔方
節度大使將吏嵗時致啓倓略識其姓名今河西隴右
之衆皆敗降賊父兄子弟多在賊中或生異圖朔方道
近士馬全盛裴冕衣冠名族必無貳心賊入長安方虜
掠未暇徇地乗此速往就之徐圖大舉此上䇿也衆皆
曰善至渭濵遇潼𨵿敗卒誤與之戰死傷甚衆己乃收
餘卒擇渭水淺處乗馬涉度無馬者涕泣而返太子自
奉天北上比至新平通夜馳三百餘里士卒器械失亡
過半所存之衆不過數百新平太守薛羽弃郡走太子
斬之是日至安定太守徐瑴亦走又斬 之庚子以劒
南節度留後崔圓爲劒南節度等副大使辛丑上𤼵扶
風宿陳倉 太子至烏氏彭原太守李遵出迎獻衣及
糗糧至彭原募士得數百人是日至平涼閲監牧馬得
數萬匹又募士得五百餘人軍勢稍振 壬寅上至散
𨵿分扈從將士爲六軍使頴王璬先行詣劒南夀王瑁
等分將六軍以次之丙午上至河池郡崔圓奉表迎車
駕具陳蜀土豐稔甲兵全盛上大悦即日以圓爲中書
侍郎同平章事蜀郡長史如故以隴西公瑀爲漢中王
梁州都督山南西道采訪防禦使瑀璡之弟也 王思
禮至平涼聞河西諸胡亂還詣行在初河西諸胡部落
聞其都䕶皆從哥舒翰没於潼闗故爭自立相攻擊而
都䕶實從翰在北岸不死又不與火拔歸仁俱降賊上
乃以河西兵馬使周泌爲河西節度使隴右兵馬使彭
元耀爲隴右節度使與都䕶思結進明等俱之鎮招其
部落以思禮爲行在都知兵馬使 戊申扶風民康景
龍等自相帥擊賊所署宣慰使薛揔斬首二百餘級庚
戍陳倉令薛景仙殺賊守將克扶風而守之 安祿山
不意上遽西幸遣使止崔乾祐兵留潼闗凡十日乃遣
孫孝哲將兵入長安以張通儒爲西京留守崔光逺爲
京兆尹使安忠順將兵屯苑中以鎮𨵿中孝哲爲禄山
所寵任尤用事常與嚴莊爭權禄山使監𨵿中諸將通
儒等皆受制於孝哲孝哲豪侈果於殺戮賊黨畏之禄
山命搜捕百官宦者宫女等每獲數百人輒以兵衛送
洛陽王矦將相扈從車駕家留長安者誅及嬰孩陳希
烈以晩節失恩怨上與張均張垍等皆降於賊禄山以
希烈垍爲相自餘朝士皆授以官於是賊勢大熾西脅
汧隴南侵江漢北割河東之半然賊將皆麤猛無遠略
旣克長安自以爲得志日夜縱酒專以聲色寶賄爲事
無復西出之意故上得安行入蜀太子北行亦無追迫
之患 李光弼圍博陵未下聞潼闗不守解圍而南史
思明踵其後光弼撃却之與郭子儀皆引兵入井陘留
常山太守王俌將景城河閒團練兵守常山平盧節度
使劉正臣將襲范陽未至史思明引兵逆擊之正臣大
敗弃妻子走士卒死者七千餘人初真卿聞河北節度
使李光弼出井陘即斂軍還平原以待光弼之命聞郭
李西入井陘真卿始復區處河北軍事太子至平涼數
日朔方留後杜鴻漸六城水陸運使魏少遊節度判官
崔漪支度判官盧簡金鹽池判官李涵相與謀曰平凉
散地非屯兵之所靈武兵食完富若迎太子至此北收
諸城兵西𤼵河隴勁騎南向以定中原此萬丗一時也
乃使涵奉牋於太子且籍朔方士馬甲兵穀帛軍須之
數以獻之涵至平涼太子大悦㑹河西司馬裴冕入爲
御史中丞至平涼見太子亦勸太子之朔方太子從之
鴻漸暹之族子涵道之曾孫也鴻漸漪使少遊居後葺
次舎庀資儲自迎太子於平涼北境説太子曰朔方天
下勁兵處也今吐蕃請和回紇内附四方郡縣大抵堅
守拒賊以俟興復殿下今理兵靈武按轡長驅移檄四
方収攬忠義則逆賊不足屠也少遊盛治宫室帷帳皆
倣禁中飲膳僃水陸秋七月辛酉太子至靈武悉命撤
之 甲子上至普安憲部侍郎房琯來謁見上之𤼵長
安也群臣多不知至咸陽謂髙力士曰朝臣誰當來誰
不來對曰張均張垍父子受陛下恩最深且連戚里是
必先來時論皆謂房琯宜爲相而陛下不用又禄山甞
薦之恐或不來上曰事未可知及琯至上問均兄弟對
曰臣帥與偕來逗遛不進觀其意似有所蓄而不能言
也上顧力士曰朕固知之矣即日以琯爲文部侍郎同
平章事初張垍尚寜親公主聽於禁中置宅寵渥無比
陳希烈求解政務上幸垍宅問可爲相者垍未對上曰
無若愛壻垍降階拜舞旣而不用故垍懷怏怏上亦覺
之是時均垍兄弟及姚崇之子尚書右丞奕蕭嵩之子
兵部侍郎華韋安石之子禮部侍郎陟太常少卿斌皆
以才望至大官上甞曰吾命相當徧舉故相子弟耳旣
而皆不用 裴冕杜鴻漸等上太子牋請遵馬嵬之命
即皇帝位太子不許冕等言曰將士皆𨵿中人日夜思
歸所以﨑嶇從殿下逺涉沙塞者冀尺寸之功若一朝
離散不可復集願殿下勉狥衆心爲社稷計牋五上太
子乃許之是日肅宗即位於靈武城南樓群臣舞蹈上
流涕歔欷尊玄宗曰上皇天帝赦天下改元以杜鴻漸
崔漪並知中書舎人事裴冕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改
𨵿内采訪使爲節度使徙治安化以前蒲闗防禦使吕
崇賁爲之以陳倉令薛景仙爲扶風太守兼防禦使隴
右節度使郭英乂爲天水太守兼防禦使時塞上精兵
皆選入討賊惟餘老弱守邊文武官不滿三十人披草
萊立朝廷制度草創武人驕慢大將管崇嗣在朝堂背
闕而坐言笑自若監察御史李勉奏彈之繫於有司上
特原之歎曰吾有李勉朝廷始尊勉元懿之曾孫也旬
日間歸附者漸衆張良娣性巧慧能得上意從上來朔
方時從兵單寡良娣每寢常居上前上曰禦冦非婦人
所能良娣曰蒼猝之際妾以身當之殿下可從後逸去
至靈武産子三日起縫戰士衣上止之對曰此非妾自
養之時上以是益憐之 丁卯上皇制以太子亨充天
下兵馬元帥領朔方河東河北平盧節度都使南取長
安洛陽以御史中丞裴冕兼左庶子隴西郡司馬劉秩
試守右庶子永王璘充山南東道嶺南黔中江南西道
節度都使以少府監竇紹爲之傅長沙太守李峴爲都
副大使盛王琦充廣陵大都督領江南東路及淮南河
南等路節度都使以前江陵都督府長史劉彚爲之傅
廣陵郡長史李成式爲都副大使豐王珙充武威都督
仍領河西隴右安西北庭等路節度都使以隴西太守
濟陰鄧景山爲之傅充都副大使應須士馬甲仗糧賜
等並於當路自供其諸路本節度使虢王巨等並依前
充使其署置官屬及本路郡縣官並任自簡擇署訖聞
奏時𤦺珙皆不出閤惟璘赴鎮置山南東道節度領襄
陽等九郡升五府經略使爲嶺南節度領南海等二十
二郡升五溪經略使爲黔中節度領黔中等諸郡分江
南爲東西二道東道領餘杭西道領豫章等諸郡先是
四方聞潼闗失守莫知上所之及是制下始知乗輿所
在彚秩之弟也 安禄山使孫孝哲殺霍國長公主及
王妃駙馬等於崇仁坊刳其心以祭安慶宗凡楊國忠
髙力士之黨及禄山素所惡者皆殺之凡八十三人或
以鐵棓揭其腦蓋流血滿街己巳又殺皇孫及郡縣主
二十餘人庚午上皇至巴西太守崔渙迎謁上皇與語
悦之房琯復薦之即日拜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以韋見
素爲左相渙玄暐之孫也 初京兆李泌幼以才敏著
聞玄宗使與忠王遊忠王爲太子泌已長上書言事玄
宗欲官之不可使與太子爲布衣交太子常謂之先生
楊國忠惡之奏徙蘄春後得歸隠居潁陽上自馬嵬北
行遣使召之謁見於靈武上大喜出則聯轡寢則對榻
如爲太子時事無大小皆咨之言無不從至於進退將
相亦與之議上欲以泌爲右相泌固辭曰陛下待以賔
友則貴於宰相矣何必屈其志上乃止 同羅突厥從
安祿山反者屯長安苑中甲戍其酋長阿史那從禮帥
五千騎竊廄馬二千匹逃歸朔方謀邀結諸胡盜據邊
地上遣使宣慰之降者甚衆 賊遣兵冦扶風薛景仙
擊却之 安禄山遣其將髙嵩以敕書繒綵誘河隴將
士大震闗使郭英乂擒斬之 同羅突厥之逃歸也長
安大擾官吏竄匿獄囚自出京兆尹崔光逺以爲賊且
遁矣遣吏卒守孫孝哲宅孝哲以狀白禄山光逺乃與
長安令蘇震帥府縣官十餘人來奔己卯至靈武上以
光逺爲御史大夫兼京兆尹使之渭北招集吏民以震
爲中丞震瓌之孫也禄山以田乾真爲京兆尹侍御史
吕諲右拾遺楊綰奉天令安平崔器相繼詣靈武以諲
器爲御史中丞綰爲起居舎人知制誥上命河西節度
副使李嗣業將兵五千赴行在嗣業與節度使梁宰謀
且緩師以觀變綏德府折衝叚秀實讓嗣業曰豈有君
父告急而臣子晏然不赴者乎特進常自謂大丈夫今
日視之乃兒女子耳嗣業大慙即白宰如數發兵以秀
實自副將之詣行在上又徵兵於安西行軍司馬李栖
筠𤼵精兵七千人勵以忠義而遣之 敕改扶風爲鳳
翔郡 庚辰上皇至成都從官及六軍至者千三百人
而巳 令狐潮圍張廵於雍丘相守四十餘日朝廷聲
問不通潮聞玄宗已幸蜀復以書招巡有大將六人官
皆開府特進白巡以兵勢不敵且上存亡不可知不如
降賊巡陽許諾明日堂上設天子畫像帥將士朝之人
人皆泣巡引六將於前責以大義斬之士心益勸城中
矢盡巡縳藁爲人千餘被以黑衣夜縋城下潮兵爭射之
乆乃知其藁人得矢數十萬其後復夜縋人賊笑不設
僃乃以死士五百斫潮營潮軍大亂焚壘而遁追奔十
餘里潮慙益兵圍之巡使郎將雷萬春於城上與潮相
聞語未絶賊弩射之面中六矢而不動潮疑其木人使
諜問之乃大驚遥謂巡曰向見雷將軍方知足下軍令
矣然其如天道何巡謂之曰君未識人倫焉知天道未
幾出戰擒賊將十四人斬首百餘級賊乃夜遁收兵入
陳留不敢復出頃之賊步騎七千餘衆屯白沙渦巡夜
襲撃大破之還至桃陵遇賊救兵四百餘人悉擒之分
别其衆媯檀及胡兵悉斬之滎陽陳留脅從兵皆散令
歸業旬日閒民去賊來歸者萬餘戸 河北諸郡猶爲
唐守常山太守王俌欲降賊諸將怒因擊毬縱馬踐殺
之時信都太守烏承恩麾下有朔方兵三千人諸將遣
使者宗仙運帥父老詣信都迎承恩鎮常山承恩辭以
無詔命仙運說承恩曰常山地控燕薊路通河洛有井
陘之險足以扼其咽喉頃屬車駕南遷李大夫收軍退
守晉陽王太守權統後軍欲舉城降賊衆心不從身首
異處大將軍兵精氣肅遠近莫敵若以家國爲念移據
常山與大夫首尾相應則洪勲盛烈孰與爲比若疑而
不行又不設僃常山旣陷信都豈能獨全承恩不從仙
運又曰將軍不納鄙夫之言必懼兵少故也今人不聊
生咸思報國競相結聚屯據鄉村若懸賞招之不旬日
十萬可致與朔方甲士三千餘人相參用之足成王事
若捨要害以授人居四通而自安譬如倒持劒㦸取敗
之道也承恩竟疑不決承恩承玼之族兄也是月史思
明蔡希德將兵萬人南攻九門旬日九門偽降伏甲於
城上思明登城伏兵攻之思明墜城鹿角傷其左脅夜
奔博陵 顔真卿以蠟丸達表於靈武以真卿爲工部
尚書兼御史大夫依前河北招討采訪處置使并致赦
書亦以蠟丸達之真卿頒下河北諸郡又遣人頒於河
南江淮由是諸道始知上即位於靈武徇國之心益堅
矣 郭子儀等將兵五萬自河北至靈武靈武軍威始
盛人有興復之望矣八月壬午朔以子儀爲武部尚書
靈武長史以李光弼爲户部尚書北都留守並同平章
事餘如故光弼以景城河閒 兵五千赴太原先是河東
節度使王承業軍政不修朝廷遣侍御史崔衆交其兵
尋遣中使誅之衆侮易承業光弼素不平至是敕交兵
於光弼衆見光弼不爲禮又不時交兵光弼怒收斬之
軍中股栗 回紇可汗吐蕃贊普相繼遣使請助國討
賊宴賜而遣之 癸未上皇下制赦天下北海太守賀
蘭進明遣録事參軍第五𤦺入蜀奏事𤦺言於上皇以
爲今方用兵財賦爲急財賦所産江淮居多乞假臣一
職可使軍無乏用上皇悦即以𤦺爲監察御史江淮租
庸使 史思明再攻九門辛卯克之所殺數千人引兵
東圍藁城 李庭望將蕃漢二萬餘人東襲寜陵襄邑
夜去雍丘城三十里置營張巡帥短兵三千掩擊大破
之殺獲太半庭望收軍夜遁 癸巳靈武使者至蜀上
皇喜曰吾兒應天順人吾復何憂丁酉制自今改制敕
爲誥表䟽稱太上皇四海軍國事皆先取皇帝進止仍
奏朕知俟克復上京朕不復預事己亥上皇臨軒命韋
見素房琯崔渙奉傳國寶玉冊詣靈武傳位 辛丑史
思明陷藁城 初上皇每酺宴先設太常雅樂坐部立
部繼以鼔吹胡樂教坊府縣散樂雜戯又以山車陸船
載樂往來又出宫人舞霓裳羽衣又教舞馬百匹銜盃
上夀又引犀象入或拜或舞安禄山見而悦之旣克
長安命搜捕樂工運載樂器舞衣驅舞馬犀象皆詣洛
陽 臣光曰聖人以道德爲麗仁義爲樂故雖茅茨
土階惡衣菲食不恥其陋惟恐奉養之過以勞民費財
明皇恃其承平不思後患殫耳目之玩窮聲技之巧自
謂帝王富貴皆不我如欲使前莫能及後無以踰非徒
娛己亦以誇人豈知大盜在旁巳有窺窬之心卒致鑾
輿播越生民塗炭乃知人君崇華靡以示人適足爲大
盜之招也 祿山宴其羣臣於凝碧池盛奏衆樂梨
園弟子往往歔欷泣下賊皆露刃睨之樂工雷海清不
勝悲憤擲樂器於地西向慟哭禄山怒縛於試馬殿前
支解之禄山聞嚮日百姓乗亂多盜庫物旣得長安命
大索三日并其私財盡掠之又令府縣推按銖兩之物
無不窮治連引搜捕支蔓無窮民閒騷然益思唐室自
上離馬嵬北行民閒相傳太子北收兵來取長安長安
民日夜望之或時相驚曰太子大軍至矣則皆走市里
爲空賊望見北方塵起輒驚欲走京畿豪傑往往殺賊
官吏遥應官軍誅而復起相繼不絶賊不能制其始自
京畿鄜坊至于岐隴皆附之至是西門之外率爲敵壘
賊兵力所及者南不出武𨵿北不過雲陽西不過武功
江淮奏請貢獻之蜀之靈武者皆自襄陽取上津路抵
扶風道路無壅皆薛景仙之功也 九月壬子史思明
圍趙郡丙辰㧞之又圍常山旬日城陷殺數千人 建
寜王倓性英果有才略從上自馬嵬北行兵衆寡弱屢
逢冦盜倓自選驍勇居上前後血戰以衛上上或過時
求食倓悲泣不自勝軍中皆屬目向之上欲以倓爲天
下兵馬元帥使統諸將東征李泌曰建寜誠元帥才然
廣平兄也若建寜功成豈可使廣平爲吳太伯乎上曰
廣平嗣也何必以元帥爲重泌曰廣平未正位東宫
今天下艱難衆心所屬在於元帥若建寜大功旣成陛
下雖欲不以爲儲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上皇即
其事也上乃以廣平王俶爲天下兵馬元帥諸將皆以
屬焉倓聞之謝泌曰此固倓之心也上與泌出行軍軍
士指之竊言曰衣黄者聖人也衣白者山人也上聞之
以告泌曰艱難之際不敢相屈以官且衣紫袍以絶羣
疑泌不得巳受之服之入謝上笑曰旣服此豈可無名
稱出懷中敕以泌爲侍謀軍國元帥府行軍長史泌固
辭上曰朕非敢相臣以濟艱難耳俟賊平任行髙志泌
乃受之置元帥府於禁中俶入則泌在府泌入俶亦如
之泌又言於上曰諸將畏憚天威在陛下前敷陳軍事
或不能盡所懷萬一小差爲害甚大乞先令與臣及廣
平熟議臣與廣平從容奏聞可者行之不可者巳之上
許之時軍旅務繁四方奏報自昬至曉無虚刻上悉使
送府泌先開視有急切者及烽火重封隔門通進餘則
待明禁門鑰契悉委俶與泌掌之 阿史那從禮説誘
九姓府六胡州諸胡數萬衆聚於經略軍北將冦朔方
上命郭子儀詣天德軍𤼵兵討之左武鋒使僕固懷恩
之子玢别將兵與虜戰兵敗降之旣而復逃歸懷恩叱
而斬之將士股栗無不一當百遂破同羅上雖用朔方
之衆欲借兵於外夷以張軍勢以𡺳王守禮之子承宷
爲敦煌王與僕固懷恩使于回紇以請兵又發拔汗那
兵且使轉諭城郭諸國許以厚賞使從安西兵入援李
泌勸上且幸彭原俟西北兵將至進幸扶風以應之於
時庸調亦集可以贍軍上從之戊辰發靈武 内侍邊
令誠復自賊中逃歸上斬之 丙子上至順化韋見素
等至自成都奉上寶冊上不肯受曰比以中原未靖權
揔百官豈敢乗危遽爲傳襲羣臣固請上不許寘寶冊
於别殿朝夕事之如定省之禮上以韋見素本附楊國
忠意薄之素聞房琯名虚心待之琯見上言時事辭情
慷慨上爲之改容由是軍國事多謀於琯琯亦以天下
爲己任知無不爲專決於胷臆諸相拱手避之上皇賜
張良娣七寶鞍李泌言於上曰今四海分崩當以儉約
示人良娣不宜乗此請撤其珠玉付庫吏以俟有戰功
者賞之良娣自閤中言曰鄰里之舊何至如是上曰先
生爲社稷計也遽命撤之建寜王倓泣於廊下聲聞於
上上驚召問之對曰臣比憂禍亂未巳今陛下從諫如
流不日當見陛下迎上皇還長安是以喜極而悲耳良
娣由是惡泌及倓上甞從容與泌語及李林甫欲敕諸
將克長安發其焚骨灰泌曰陛下方定天下柰何
讎死者彼枯骨何知徒示聖德之不弘耳且方今從賊
者皆陛下之讎也若聞此舉恐阻其自新之心上不悦
曰此賊昔日百方危朕當是時朕不保朝夕朕之全特
天幸耳林甫亦惡卿但未及害卿而死耳柰何矜之對曰
臣豈不知所以言者上皇有天下向五十年太平娛樂
一朝失意逺處巴蜀南方地惡上皇春秋髙聞陛下此
敕意必以爲用韋妃之故内慙不懌萬一感憤成疾是
陛下以天下之大不能安君親言未畢上流涕被面降
階仰天拜曰朕不及此是天使先生言之也遂抱泌頸
泣不已它夕上又謂泌曰良娣祖母昭成太后之妹也
上皇所念朕欲使正位中宫以慰上皇心何如對曰陛
下在靈武以群臣望尺寸之功故踐大位非私己也至
於家事宜待上皇之命不過晚嵗月之閒耳上從之
南詔乗亂陷越嶲㑹同軍據清溪𨵿尋傳驃國皆降之
資治通鑑卷第二百一十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