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棋山莊詞話/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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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賭棋山莊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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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述菴兩宋[编辑]

王述菴云:「南宋詞多黍離麥秀之悲,北宋詞多北風雨雪之感。世以塡詞爲小道者,此扣槃捫龠之説。」誠哉是言也。詞雖與詩異體,其源則一,漫無寄託,誇多鬥靡,無當也。述菴一生專師竹垞,其所著之書,皆若曹參之於蕭何。然竹垞詞綜,當時派未盛,故所登寥寥。至國朝,則「鐵板銅琶」與「曉風殘月」齊驅並駕,亦復異曲同工。劃而一之,無怪有遺珠之歎。若蔣藏園,若黃仲則,集中佳作,皆未入録。

詞家[编辑]

詞家,極盛,要以屯田、劉後邨爲眉目。明代作者雖少,然如張志道以寧王道思愼中林初文,亦復流風未泯。又繼以余澹心許有介林西仲雲銘丁鴈水韜汝(火阜)鴈水竹垞電發友善,其名尤著。近葉小庚太守申薌亦擅此學,著詞存詞譜等書。有金縷曲·詠落花云:「命莫如花薄。歎年年、一番春盡,一番飄泊。辜負東皇栽培意,生受封家惡據。況更有、許多做作。飛上錦茵能有幾,但吹來、藩溷眞無著。回首視,孰淸濁。紅嫣紫奼何如昨。想都因、未除結習,俗縁難卻。琪樹瓊花神仙品,一染紅塵便錯。空悵望、蓬瀛樓閣。此別鈞天成小謫,也有人、説道人間樂。身世事,査難託。」時太守由翰林改縣,故不無玉堂天上之感。

詞話中警語[编辑]

詩話汗牛充棟,詞話作者頗罕。然如劉公勇七頌堂詞繹王阮亭花草蒙拾鄒程邨遠志齋詞衷等書,亦復金針暗度。今略其警語於左,鄙見所及,則附其下:

詞欲婉轉而忌複。
詞字字有眼,一字輕下不得。
中調、長調轉換處,不欲全脱,不欲明黏。
重字良不易,須另出不是上句意乃妙。此方有味,不然直可刪卻。
詞不可參一死句。
有警句則全首倶動。
須上脱香奩,下不落曲,乃稱作手。未脱香奩猶可,落曲風斯下矣。
長調最難工,蕪累與癡重同忌。襯字不可少,又忌淺熟。詠物至詞更難於詩,即「昭君不慣胡沙遠,但時憶北」亦費解。此詞音節固佳,至其文則多有欠解處,白石極純正嫻雅,然此闋及暗香闋則尚有可議,蓋白石字雕句煉,雕煉太過,故氣時不免滯,意時不免晦。
柳七最尖穎,時有俳狎,山谷亦不兔。山谷更甚,於俳狎中更見鶻突。
陡然一驚,正是詞中妙境。
檃括體不作可也。
古人多於過變乃言情,然其意已全於上段,若另作頭緒,不成章矣。以上詞繹
弇州稼軒爲詞之變體,是也。謂爲詞之變體,非也。謂之正始則可,謂之變體則不可。
絶調不可強擬。
詞本色語,入詩便失古雅。
近人不及前人者,其趣淺也。
詠物不取形而取神,不用事而用意。鄒程邨所謂不可不似,尤忌刻意太似也。 以上花草蒙拾
朱承爵云:「詞句欲敏,字欲捷,長篇須曲折三致意,而氣自流貫乃得。」
小調不學花間,則當學,總以不盡爲佳。
詞非自、樂府來不能入妙。
詞至詠古,非惟著不得詩腐論,並著不得晩人翻案法。反覆流連,別有寄託。
塡詞與、賦異體,自當斷以近韻爲法。以上詞衷


程邨論詞譜、詞名、詞韻,語頗精詳,以篇長不及録,然攻詞者不可不肄業及之。

許秋史[编辑]

甌寧許秋史賡皞蘿月詞,於里門舉梅崖詞社,同社十一人,大半出其指授。生平酷好白石玉田二家。嘗有「人在子規聲裡瘦,落花幾點春寒驟」句,爲陸萊莊我嵩沈夢塘學淵王友山所歎賞,呼爲「子規」。後以修武夷志故,搜幽剔險,墜仙掌峰下死,惜哉!未死時自編是年詩,名曰巖扃,是殆俗所謂詩讖也。卜算子云:「兀坐擁孤衾,怕背燈兒臥。一夜砧聲響不停,好夢都敲破。無賴是吟蛩,引得愁無那。醒時已自怯淒淸,夢也何須做。」點絳脣云:「白板門前,酒帘搖曳留人住。驚沙吹雨,捲起昏鴉語。候館燈靑,鬼唱秋墳句。搖鞭去,紫贏嘶處,殘月低於樹。」江城梅花引·詠夜雨云:「酒闌燈灺夢初遙,聽瀟瀟,恨瀟瀟。敲碎春心,無賴是芭蕉。花正怯寒人更冷,漏聲緊,夢相逢,到畫橈。畫橈,畫橈。隔紅橋,魂自銷,首自搔。去也,去也,去不見江水迢迢。怕是落花驚醒,轉無聊。簷畔風鈴猶自語,和雨點,一聲低,一聲髙。」滿江紅·題尤展成鈞天樂傳奇云:「豎子成名,甚塊壘、酒澆難下。問紈袴、五陵年少,幾人金馬。一第無縁歸去易,萬言有策知音寡。弔累、千古共神傷,長沙烏江哭,胡爲者。靑山約,何時也。歎錦囊才盡,玉樓眞假。碧落仙郎鸞鶴侶,白頭詞客漁樵社。只一腔、熱血未曾消,歌邊灑。」他如菩薩蠻云:「語燕替人愁,夕陽紅上樓。」虞美人云:「離愁無力似楊花,縱趁東風、飛不到天涯。」嗟乎!若秋史者,天假以年歳,豈不攀哉!

許秋史髙陽臺詠事[编辑]

汪于鼎集載:「鄕鄰某,娶婦甫一月,即行賈,婦刺繡易食,以其餘積歳易一珠,用彩絲繫焉,名曰『紀歳珠』。夫歸,婦歿已三載,啓篋得珠二十餘顆。秋史髙陽臺一闋詠其事。」

詞律脱落[编辑]

紅友詞律,倚聲家長明燈也。然體調時有脱略,平仄亦多未備。如念奴嬌,余據蘇軾趙鼎臣葛郯呂渭老沈瀛張孝祥程垓杜旟姜夔增出二十三字。齊天樂,予據髙觀國史達祖方岳洪瑹呉文英陳允平周密姚雲文詹正劉天迪蕭東父滕賓王易筒張伯淳增出三十三字。水調歌頭,予據蔡伸劉之翰辛棄疾仲並王以寧袁華于立陸仁增出十五字。摸魚兒,予據歐陽修晁補之辛棄疾程垓杜旟馮取洽張炎徐一初李裕翁張翥增出二十五字。賀新郎,余據蘇軾張元幹辛棄疾劉克莊劉過髙觀國文及翁蔣捷李南金葛長庚王奕增出四十三字。雖其中不無誤筆,然有累家通用者,不載則疎矣。然其中亦有以入代平,以上代平之字,不得第據平仄而不細辨也。

李星邨[编辑]

「君丈夫也,長別後、依然憔悴。我急向、蒼天一問,天方苦醉。畫並虚名難下嚥,一錢措大非容易。莽乾坤、能得幾淸秋,君其戲。不堪説,今世事。惟共寫,相思字。歎生平可笑,無聊之至。爲古擔憂心未死,強顏豈把儒冠棄。息勞筋、又是對床眠,君須記。」贈友人調滿江紅。「伯也歸來矣。莽關山、麻衣匍匐,父棺旋里。無恙妻孥童僕輩,一切平安差喜。賃廡在,龍潭小市。近日登山謀負土,待梅花、初放之期是。曾叮囑,報吾子。陸屋東西差可擬。算幾番、風晨月夕,聯床臥起。慚愧年來眞骯髒,負累阿兄凡幾。向窗下、縹緗漫理。駒姪豚兒同筆硯,鬼畫符、學究邨而已。白近狀、只如此。」寄劉芑川調金縷曲。此吾鄕李星邨應庚詞也。星邨台江校書張錦雲善,有長生七夕之約,所居曰「餐霞樓」,朝夕二人書聲與釵聲相間也。其贈餐霞樓主人七古云:「居無桃花主人之汪倫,出無鑑湖狂客之「季眞。丈夫少壯不得志,年來流落江水濱。掉頭不受「等伍,手抱美人夢龍虎。殂兮阮籍哀,時不再來焉用武。金樽泛酒如葡萄,酒酣長嘯天爭髙。胸中千萬之塊壘,隨風飛落奔驚濤。美人爲我揚淸歌,歌聲含愁不能和。罷酒相向各痛哭,爾我共命將奈何。大夫,「元眞子,身挾名姝弄江水。煙波不問亂與理,拍手大笑吾仙矣。」未三年而錦雲竟死。星邨圖其影爲長巻,爲之葬於天寧山。山對面有酒樓,星邨飲其上,必釃酒隔江遙酹之,歳時致祭如其私。其視墓七律云:「山頭宿草不重肥,我亦人間百事非。有墓淸明來一慟,無家魂魄汝何歸。零星掛紙冥資薄,倉卒焚香野祭微。歳歳蕭郎爲添土,可憐故鬼已啼饑。」戊申秋,余暫歸自東洋,星邨出長巻屬題,余爲塡乳燕飛一闋,中有句云:「天壤憐才能幾輩,便相憐、未必眞知己。又孤負、一年三入夢,夢醒時,枕簟涼如水。」星邨讀竟,涙汪汪欲墜。{{ProperNoun|錦雲有女曰月淸,現依某姬求活,星邨贈以四絶云:「阿母香墳宿草荒,餐霞樓碎散群芳。年來汝似亡巣燕,苦向人家覓畫梁。」「曾侍珊瑚筆架旁,曾經呼喚點茶湯。左芬今日非嬌小,那更潘郎鬢有霜。」「易殘風月感南唐,何處天台阮郎。地下有靈憐塊肉,好從苦海乞慈航。」「枉向人間説可憐,靑樓從古恨如天。不應使汝猶淪落,我愧曹瞞年。」北里間多傳誦者。

彭金粟[编辑]

彭金粟云:「詞以自然爲宗,但自然不從追琢中來,便率易無味。」此三語尤爲詞中中肯之論。又云:「用古人之事,則取其新僻而去其陳因。用古人之語,則取其淸雋而去其平實。用古人之字,則取其輕麗而去其淺俗。然用事亦不宜太新僻,恐有『狐穴詩人』[1]之誚。熟事能生,舊事能新,更爲妙手。蓋辭有限,意無窮,以意運辭,何熟非生,何舊非新。」近秀水馮柳東登府好用僻典,然觀其詞,意爲辭掩,頗覺晦澀,乃歎范贄之記雲仙,陶穀之録淸異,稍資談柄,不是仙才。

和僻詞[编辑]

遍和僻調,自是才人興致,究竟不足爲長技,體制既不圓潤,音節更多聱牙。古人傳作,正不以僻調見長,觀於屯田、万俟雅言便見。

和韻疊韻[编辑]

和韻疊韻,因難見巧,偶爲之便可,否則恐有未造詞先造韻之嫌,且恐失卻佳興。國初詞人迦陵最健,疊韻諸作已不能縱橫妥帖。阮亭才極淸妙,和韻亦不無湊砌句。新豐鷄犬,總未能盡得故處也。

余澹心[编辑]

莆田余澹心僑寓金陵,推襟送抱,一時名士皆從之遊。詞曰秋雪阮亭稱其歩武放翁。其卜算子·詠殘鶯云:「柳外與花前,啼斷廉纖雨。慣驚殘夢慣驚魂,欲住眞難住。記得乍來時,嬌小歌金縷。如今上苑總無春,只得隨春去。」虞美人·呉門感舊和李後主云:「鸚哥報道花開了,春事知多少。玉簫吹出一江風,昨夜美人攜手、曲欄中。銀塘珠箔依然在,夢境何曾改。愁人禁受許多愁,卻憶十年零落、涙空流。」永遇樂·爲陳其年題小像云:「髯汝來前,我知汝心,汝知我意。湖海元龍,大牀自臥,碌碌輕餘子。騷耶奴僕,史耶牛馬,總在書生籠裡。乍相逢,虯鬚直視、五嶽胸中墳起。六朝遺恨,半生落魄,都付馬蹄秋水。我見猶憐,世皆欲殺,弔客靑蠅耳。賦成窮鳥,命鍾磨蠍,罵坐何知。看三毛誰添頰上,磊砢如此。」望海潮·錢塘懷古云:「六橋煙雨,兩峰雲霧,看來總是銷魂。弩射潮頭,笛吹湖口,有人立盡黃昏。流水遶孤邨。況西陵松柏,今日猶存。油壁輕車,春風掃盡馬蹄痕。興衰伯業誰論?但孤臣血濺,野老聲呑。如此江山,幾番歌哭,那堪月落空樽。浩劫滿乾坤。歎勾留一半,飄泊三分。無賴荷花桂子,香簇湧金門。」澹心,字無懷,曾著板橋雜記,筆墨哀麗,雖光遠之志北里,不啻子山之賦江南,後之作者,莫之或先。

余澹心「斜陽遠掛湖邊樹」句[编辑]

飛來峰蕭九娘酒壚,九娘能詩,有「斜陽遠掛湖邊樹」句。澹心踏莎行所謂「怪石飛來,冷泉流去,斜陽遠掛湖邊樹。徐娘雖老尚多情,當年留下傷心句」。

林西仲[编辑]

閩縣林西仲雲銘以議論古文得名,亦能詞,有呉山鷇音菩薩蠻·守歳云:「譙樓只聽三更鼓,今年更把明年補。總是一宵分,遂成兩歳人。通宵臨鏡好,細看如何老。看去不爭多,爭多能奈何。」念奴嬌·詠愁云:「問愁何物,記當初、那裡和伊相識。慣認眉尖尋舊路,誤我花朝月夕。向壁搔頭,欄杆倚遍,倦眼慵春色。平蕪大地,一齊顰皺如尺。正苦白髮頻催,無端萬緒,牽我腸應直。戸掩黃昏剛就枕,惡夢更番突入。斥去還來,除非拚飲,醉死華胥國。酒多晨困,又將前病添劇。」逆作亂,要西仲降,不應,囚之三年。初入獄,夢頭飛去,既出獄,復夢頭飛歸。妻蔡氏歩仙捷通經籍,與同患難,後寓錢塘家焉。女瑛珮,適閩縣諸生鄭郯,皆能詞。

翁玉樵[编辑]

「少小繁華,那時節、金陵家住。誰不道、教坊第一,粧成人妬。恨被五陵年少累,因教儂作商人婦。別離來,思昔又思今,涙無數。前歡笑,羅裙汚。後冷落,容顏故。抱琵琶遮面,感君相顧。今欲招邀彈一曲,不妨心事絃中訴。奈空船、月白與江寒,難虚度。」董琴虞平章大令,曾於舟中誦是詞,時校書曾月仙在側,大令誦且解,未終調,而月仙涙簌簌下。嗟呼!濕盡靑衫,何怪當年司馬哉。詞爲閩縣翁玉樵宗琳作,芑川云。

迦陵塡詞圖[编辑]

迦陵塡詞圖爲釋大汕作,掀髯露項,旁坐麗人拈洞簫而吹。是圖近日有刻本,其中洪稗畦蔣鉛山二套南北曲最佳。昨在都門於袁筱塢保恆侍郎處見其原巻,抽妍騁秘,詞苑大觀也。惜大汕人品不堪,宗風掃地。以工爲秘戲圖,得當路歡心,卒以違禁取科斃於法。詳王漁洋分甘餘話。此圖出其手,是一大玷耳。

呉子律[编辑]

呉子律衡照云:「詞患堆積,堆積近縟,縟則傷意。詞忌雕琢,雕琢近澀,澀則傷氣。」又云:「言情以雅爲宗,語艷則意尚巧,意褻則語貴曲。」又云:「詞八百二十餘調,二千三百餘體,紅友詞律録止六百六十餘調,千百八十餘體。」然余讀竹垞詞綜·凡例云:「葆芬舍人輯詞,計一千調。」余所見未經採入者又百餘,然則不止八百餘調矣。

論學稼軒[编辑]

稼軒,要於豪邁中見精緻。近人學稼軒,只學得「莽」字、「粗」字,無怪闌入打油惡道。試取詞讀之,豈一味叫囂者所能望其項踵。蔣藏園爲善於學稼軒者。稼軒是極有性情人,學稼軒者,胸中須先具一段眞氣奇氣,否則雖紙上奔騰,其中俄空焉,亦蕭蕭索索如牖下風耳。呉子律曰:「稼軒長短句十二巻,大德己亥孫粹然張公俊刊於廣信書院,曾於知不足齋見寫本。」

彭羨門塡詞[编辑]

彭羨門塡詞,字之多寡,音之平仄,多所出入,迦陵亦然。

湖海樓詞[编辑]

余題湖海樓詞後云:「善權山上誦經苦。別如來,蓮花座下,人間小住。」相傳迦陵爲善權山誦經猿再世,見鶴徴録蓮子居詞話#陳其年受知於龔定山等書。

仇山邨[编辑]

金匱孫平叔爾准制軍在時,曾刻無絃琴譜,乃錢塘仇遠山邨著。山邨爲名家,張翥張雨莫維賢,皆在門下,其詞則絶少流傳。合較周公謹絶妙好詞朱竹垞詞綜等書,不過三四首。平叔爲太史時,得於永樂大典凡一百一十九調。中如越山靑云:「四月時,五月時,柳絮無風不肯飛,捲簾看燕歸。雨淒淒,草淒淒。及早關門睡起遲,省人多少詩。」更漏子云:「棟花風,都過了,冷落緑陰池沼。春草草,草離離,離人歸未歸。暗魂銷,頻夢見,依約舊時庭院。紅笑淺,緑顰深,東風不自禁。」丰神一何旖旎。山邨錢塘西城腳下,今呼「仇家園」。先叔華田尊靑曾經其地,云園出莧,絶佳,鬻者稱爲「仇園莧」。先叔長於詩,中年即死,其稿多散佚。余記其宿白沙云:「一塘涼月浸蘆花,搖曳舵聲過白沙。此去中州幾千里,此間猶算來離家。」又詠萍調寄鳳棲梧末云:「從此離愁生不數。楊花應悔低飛誤。」

林初文[编辑]

福淸林初文萬暦元年孝廉,詩詞有盛名,然遺集不傳,述菴明詞綜只録孤鸞一首。余讀蓮子居詞話,又得長相思云:「南頭,北頭,水滿花灣花滿洲,花間是妾樓。郎東頭,妾西頭,妾處春波郎處流,勸郎休盪舟。」初文負大志,嘗獻書闕下,不報,歸而卜居華林園側,亭樹池館之勝,金陵無出其右。子君遷古度皆能詩。古度,字茂之,號那子,尤傑出,嘗以撾鼓行見賞屠隆。兒時佩一萬暦錢,至老不去身。又有「江東父老」小印。

二丁[编辑]

二丁競爽澹汝韜汝,時有詞兄、詞弟之稱。澹汝尤以小調見長,所著紫雲詞中,如釵頭鳳云:「春如酒。花如繡,惱人天氣淸明候。荼䕷下,鞦韆架,東鄰嬌女,相招遊冶。怕、怕、怕。羅衫舊,腰肢瘦,風情困似三眠柳。山盟話,都成假,待伊來後,揉將花打。罷、罷、罷。」訴衷情·金陵懷古云:「臙脂冷落六朝粧,苔井久荒涼。休問景陽殿闕,禾黍滿宮牆。,憶,總堪傷。一雙社燕,幾陣昏鴉,過盡斜陽。」更漏子·江夜舟行同韜汝云:「背孤衾,聽急櫓,耿耿無眠淒楚。江國路,幾秋殘,無如此夜寒。雲墨墨,風瑟瑟,空把欄杆暗拍。天渺渺,水茫茫。無如此夜長。」與北宋人眞堪把臂入林也。澹汝漳平教授,官湖北廉訪,治甓園,延賓客。竹垞園次緯雲蘅圃諸公,朝夕唱和其中。酒酣以往,艷歌一曲,引商刻羽,寵柳眠花,其風流眞難數數覯也。所得諸姬贈物,封諸一篋,題曰「情價」。澹汝嘗泊舟廬陵張家渡,夜夢身在全州,買舟作匆匆他適狀,蘇東坡追送游,歌詞贈別,詞調楊柳枝云:「煙雨微茫二月天,水山連。征人曉立瘴江邊,默無言。十里長亭新柳色,傷心碧。客中別客最堪憐,是坡仙。」

劉芑川[编辑]

戊申,予依劉芑川家謀東寧,唱和頗多,芑川斫劍集,短調如釵頭鳳云:「窗前雨,窗中語,一般牽引無頭緒。風聲惡,鉤聲作,有人偸傍,水晶簾箔。莫、莫、莫。天將曙,人先去,亂啼烏臼眞無趣。丁寧約,慇懃諾,月圓時節,再來休錯。確、確、確。」又云:「惺忪境,伶俜影,自家安慰無人省。秋眉結,春心熱,病容消瘦,怎禁摧折。撇、撇、撇。眠方醒,更還永,錦衾錯怨熏籠冷。人久別,書重疊,一鞭歸騎,緑楊時節。説、説、説。」長調如金縷曲·寄李少棠云:「空自傷心起。歎古來、英雄豪傑,都歸蒿里。究竟未能低首坐,一片熱腸難死。況濁酒、更爲驅使。百尺危樓天漢上,看無邊浩浩東流水。水有盡,愁何已。君家袞袞名門子。卻少年、激昂慷慨,胸襟如此。肖巖枚如風流還絶世,俊爽又如石夫星邨。莫掉臂,但爲名士。勉力同擔天下計,笑鯫生宮與人倶鄙。海外,素餐耳。」寄黃肖巖宗彝云:「往事休提起。到如今、停雲天外,傷心無已。九原呼不出,涸盡千里。更何處滋培蘭芷。欲説自慚還自歎,空滿腔熱血如流水。後望者,茫茫耳。伯輿只道縁情死。卻又能、耽吟縱酒,自家料理。俠骨柔腸齊迸出,兒女英雄誰是。奈絶調無人識此。快婿東床君所喜,便有成未免頭巾氣。臣狂處,難及矣。」自注:大兒爲君婿。皆可以右挹,左聯芑川與其婦詹氏伉儷極篤,余嘗見計偕入都寄内四絶云:「欄杆十二對銀河,攜手無因奈別何。一樣團圓好明月,他鄕不及故鄕多。」「功名得失總須歸。莫更相思怨錦幃。到底紅顏能似舊,夢卿消瘦夢卿肥。」「春風吹緑柳梢頭,節序關心涙兩流。便得浮名了何益,又添離別又添愁。」「錦衾冷擁月痕斜,夢斷雲山萬里涯。惟有客心淸似水,不曾貪折異鄕花。」其枕邊聽雨調月上海棠中云:「滴滴閒階,屢驚人、枕邊雙睡。」又云:「生怕庭花,怎禁伊、幾番敲墜。粧臺人,偏只關心茉莉。」想見深夜夢迴枕畔喁喁時也。

劉芑川沁園春[编辑]

「怒髮掛冠,恨血沾襟,鬱勃難消。問能飛將軍,是誰李廣;橫行靑海,幾許天驕。未缺金甌,空捐玉幣,爲甚和親學漢朝。多時累我,胸中磊塊,索酒頻澆。誰圖無限憂焦。忽眉舞神飛在此朝。看磨刀水赤,人心未死;彎弓月白,鬼膽先飄。襏襫同袍,犁鋤當戟,不待軍門尺籍標。腥臊滌,聽歡聲動處,萬頃春潮。」此調沁園春,乙巳芑川所塡,感事作也。是時海氛方棘,彼族逼處城内鳥石山,居民義憤同仇,幾如廣東三元里。而徐松龕繼畬中丞,力持和議,極意與民爲難,而俎上之肉,惟其所欲爲矣。嗟乎!登樓一望,秋風四起,海水滔滔,逝將安止,安得攜一斗酒,濡大筆,復塡此等詞哉?

  1. 狐穴詩人:末有喬子曠能詩,喜用僻事,時人謂之「狐穴詩人」。見誠齋雜記·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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