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巖集/卷十
啓
[编辑]政院啓丙寅
[编辑]臣等昨於申退後。伏聞殿下因校理李徵明之疏。大加威怒。荐降嚴旨。旣命招問言者。又命拿問喉司之臣。處分過當。景象愁慘。有若嚴霜迅霆。震擊於俄頃之間。而萬物摧傷。無復有生意。臣等誠不意以殿下之明聖仁恕。當此悶旱側席之日。發怒於一言事之臣。而遂有此無限過擧也。徵明疏語。固多狂戇妄率。其論戚里事。亦有辭不分明。指不別白處。然察其語脈。秪是設辭。而原其本意。不過出於過計之憂。先事之戒耳。夫豈有他意。而聖明不賜舒究。迫令招問。此實有妨於言路而有傷於聖德。在喉舌之地者。開陳匡救。冀以納吾君於無過者。固亦憂愛之發。事理當然耳。不知殿下何怒於是。而直加以縱恣無君之罪。下自禁直而幽之囹圄耶。此殆殿下本原方寸之地。克治猶有未至。涵養猶有未厚。而遇事暴發。不能自勝。亦不能自覺也。此豈臣等平日所望於殿下者哉。抑臣等所惜者。不獨此耳。殿下於近日。因旱憂畏。焦然不寧。求言之敎。惻怛丁寧。四方皆聞之矣。而敎下旬日。側聽寥寥。中外大小之臣。無一人以言進者。嗚呼。今日羣臣豈盡無願忠獻言之誠哉。殆亦見殿下素未能開不諱之門。廣進言之路。而一時遇災。應文求言。故下亦無敢盡其誠。小事則旣以爲不足言。而大事則又恐其不見施。淺言之則旣不足動聽。而深言之則又恐其觸怒。囁嚅顧疑。卒無敢發一言。此在殿下。正宜反躬自省。益恢虛受之量。而經幄之臣。纔一啓口。輒以雷霆之威震之。並與覆逆之承旨而加重究焉。如此而欲以來四方之言。求臣隣之助。不亦遠乎。昔朱子嘗聞其君有辭令之失。至於惻然寒心。中夜以興。不覺歎咤曰。人子事親之道不至。父母之顏色不和。則爲子者當左右承順。以祈悅豫耶。當詬詈妻孥。毆擊僮隷。以快己之志耶。此閭巷之人知之。不待曾參孝己而委也。人主事天。亦何以異此耶。朱子此言。誠可謂切至。而宜爲萬世人主遇災修省之戒矣。嗚呼。經幄喉舌之臣。亦豈非我殿下家人。而今此威怒之震。不特詬詈毆擊而已。其何以上塞天怒而消弭災旱乎。臣等備員近密。目見聖上有此無前過擧。而拘限淸禁。身不得入。終夜憂歎。繞床彷徨。束帶待朝。今始入來。則殿下之過擧已成而不可以復救矣。然雷霆之怒。本不終日。不遠而復。尙不能無望。區區所懷。冒死悉陳。伏願殿下淵然深念。亟霽威怒。收還承旨。申曅,金斗明拿推。校理李徵明罷職不敍之命。不勝幸甚。
議
[编辑]代伯氏獻顯宗大王追上徽號當否議乙酉
[编辑]我先王至聖至仁。度越千古。湛恩厚澤。洋溢域中。沒世不忘之思。無間於深山窮谷。凡在臣下百官。力誦聖德。思所以闡揚於無窮者。其意曷有極哉。然念古者謚以尊名。節以壹惠。故文武之聖。而其謚止於一字。蓋其所包者廣也。以此而言。則我先王八字之謚。其義固無不該。宗臣所擧貞陵一事。誠帝王莫大之孝。而亦已包於彰孝二字之中。雖欲復加徽稱。又豈有出於其外者哉。曾在孝廟初。禮曹參判許啓請追上仁祖徽號。孝廟再下大臣議。臣曾祖文正公臣尙憲議云。大行大王終始撝謙之德。感動臣隣。不敢請上徽稱。此雖臣子未盡之遺憾。然以此書之史冊。豈不大有光於追上若箇字之美也。其再議。又引上批曰。旣非先王之志。恐乖繼述之義者。聖敎至矣。臣更有何議。孝廟從其言。卒不追上徽號。今日事。正與此相類。臣之不肖。固不敢於臣祖所議之外。更容他說。而體先王撝謙之德。追孝廟繼志之孝。恐亦聖上之所宜深念。伏惟上裁。
講義玉堂故事附
[编辑]經筵講義心經
[编辑]癸亥七月十六日。經筵。論後世自是無人正心一段曰。三代以後數千年間。謂無一人正心者。楊氏之說。似若太過。然漢唐之際。明君誼辟。固亦有之。而苟卽其心術隱微處論之。則公私義利。未嘗不參錯。而輕重賓主之分。昭然有不可掩者。是以自家而國。自國而天下。治效不過如彼。若果正得此心。使粹然一出於天理之公而無一毫人欲之私。則治平之效。將有桴鼓之應矣。有此心必有此效。不可誣也。朱子論文王二南之化而曰。正心誠意之功。薰蒸透徹。融液周徧。朱子此言。發明誠正之功。極好。今看楊氏此說。請以此意觀之。○論志帥心君一段曰。志帥。是孟子之言。心君。是荀卿之言。心是全體。志卽心之所之。此所以有君與帥之別。大要皆是主張之意。○論世俗之學所以與聖賢不同一段畢進曰。臣伏覩殿下勤御經筵。留心聖學。然燕閒日用之間。苟不能實下工夫。而只以臨筵講讀爲事。則其與朱子所謂將正心吟詠一餉者。相去幾希矣。今若講誠意。則必須省察於天理人欲之幾。好善則如好好色。惡惡則如惡惡臭。講正心。則必須於忿懥恐懼好樂憂患之際。常加照管。無使有偏係之病。然後方可爲講學之實。伏願聖明加意焉。
十七日。經筵。進曰。竊見殿下。於臨筵講讀之際。絶無問難之事。前後筵臣。固多以此爲言。而未蒙採納。一向淵默。臣竊悶焉。古之聖賢論學。有曰審問之。有曰疑思問。蓋學不能無疑。疑則必問。道理之所當然。若以聖學高明。無待於問人。則中庸稱舜之大知而曰。好問而好察邇言。夫旣曰大知。則宜稱其獨知自得。而今必以好問稱之。論語曾子稱顏淵曰。以能問於不能。以多問於寡。夫以舜之大知。顏子之亞聖。猶且如此。則聖學雖高明。何可恃此而不問於人乎。若以臣等爲膚淺末學。有不足下問。則固然矣。然念義理無窮。而人心或有通蔽。雖以臣等之愚。亦豈無萬一有裨於聖聰之所不及耶。借令問而未對。卽其反復叩擊之際。亦豈無觸發開悟之端乎。若於文字義理之間。初未見可疑而然。則此尤是大患。程子曰。學者先要會疑。朱子曰。讀書無疑。此初學之通患。又曰。書始讀。未知有疑。其次漸漸有疑。又其次節節有疑。過了此一番後。疑漸漸釋。以至融會貫通。都無可疑。方始是學。今苟能眞切思索著實理會。則豈無可疑處乎。若曰無可疑。則此非眞無疑也。乃未及到會疑之境耳。如此雖日御經筵。終無以進益聖學。伏望殿下深加省念。且就今日所講。或抽出前日所已講者。反復下問。則臣等雖未能一一仰對。亦不無商確論難之益矣。上遂繙開前日講處。問曰。程子謂未聞自古聖賢。因學而致疾。此言何謂也。先儒固已解釋而猶未曉。然故問之耳。對曰。此言。聖賢固未免疾病。而至於因學致疾則無之也。孟子曰。心勿忘。勿助長。學者之病。多生於助長。所謂助長者。不知爲學之方而求之太急。用心過苦。思索過深是也。如此則不但於學問有病。必將勞耗氣血。致生疾病矣。至於聖賢。則爲學工夫。自有節度。豈有如此之患乎。此程子所謂未聞因學而致疾者也。若其他疾病。雖聖賢。豈無之乎。上曰。燭理不明。則固有懼心矣。今或理明而不能無懼心。何也。對曰。程子所謂有人雖知此云云一款。卽論此事矣。蓋理雖已明而氣未充實。則亦不免有懼心。此與孟子論不動心而以知言養氣爲言者相似。知言。卽理明也。養氣。卽氣充也。徒能知言而不能養氣。則心未便不動。故必以二者並言之。彼此所論。固有不同者。而其理則一也。上曰。古人專以正心誠意爲學。而後世之學。只以訓詁詞章爲事者。何也。對曰。孔子云。古之學者。爲己。今之學者。爲人。後世之學所以如此者。只是爲人不爲己之故也。此固學者之罪。而苟求其本。則實由於導率不善。敎化不明故耳。蓋古之爲國者。專以德行取人。而後世所以設科取人者。不過以訓詁詞章而已。則上以是求之。下以是應之。其理固然。無足怪者矣。
二十日。經筵。論樂記一段曰。此章。當先理會禮樂二字。禮是人事當然之則。樂是人心自然之和。禮以恭敬遜順爲本。而其節文之詳。度數之密。等威之嚴。皆出於天地之正理。故可以約人於規矩準繩。而固其筋骸之束。肌膚之會。樂以中正和平爲主。而其聲音之美。采色之飾。舞蹈之節。皆本於天地之和氣。故可以養人之耳目血脉。而蕩滌其邪穢。消融其査滓。此是禮樂之體段功用。而不可斯須去身者也。致者。推極之義。如格物致知。喪致哀祭致敬之致。易直子諒四者。人之良心也。言盡樂之道而治其心。則良心之生。油然若春噓物茁而不可遏矣。良心旣生。則自然悅豫而有以樂乎仁義之實矣。安。卽孟子所謂居之安。旣有以樂。則能居之安矣。久。卽子思所謂不息則久。居之旣安。則能不息而久矣。不息而久。則渾然天成。不待思勉矣。德旣天成。則所存者神而變化無方矣。不言而信。如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其德不忒而人自信之也。不怒而威。如神之格思。不可度思。矧可射思。其化難測而人自畏之也。自生則樂。至此雖有淺深次第。然亦非工夫節目。工夫。則專在致樂以治心一句。人才能致樂以治心。則功效之極。自然如此矣。至於盡禮而治其躬。則自然莊敬。莊敬。體貌肅恭也。莊敬則自然嚴威。嚴威。儼然人望而畏之也。大抵樂以治心。禮以治躬。二者君子所以內外交相養之道。此如敬義夾持。不可斯須放下。樂斯須去身。則中心失其和樂。而鄙詐之心。乘間而入矣。禮斯須去身。則外貌失其莊敬。而易慢之心。乘間而入矣。鄙。有庸俗意。有私小意。易慢之易。與上易直之易。兩易字不同。上易字。是平順無險阻也。此易字。只是怠忽無嚴畏也。鄙詐。正與和樂相反。易慢。正與莊敬相反。天理人欲。相爲消長。故此消則彼長。其幾間不容髮。譬如室中。纔無主人。便有盜賊入之。程子謂中有主則實外患不入。鄙詐易慢。卽外患也。樂也者。動於內云者。樂是人心融洩和樂底意。自然流動者。故謂之動於內禮也者。動於外云者。禮是日用事物之間。進退周旋。威儀容止。秩然著見者。故謂之動於外。禮雖動於外。然必以恭敬遜順爲本。而其節文度數。皆是吾心固有之理。初非外面安排底物事。程子論義以方外曰。義形於外。非在外也。所謂禮動於外者。正與此同。樂極和。禮極順。此極字。與上文致字相應。致字。自人用功而言。極字。以其成功而言。致樂故樂極其和。致禮故禮極其順。順卽進退周旋。威儀容止。各當其理。無少舛逆之謂。民瞻其顏色而不與爭。內和之效也。望其容貌而民不生易慢焉。外順之效也。蓋內極其和。則其見於顏色者。沖和盎睟。民瞻之自然有所感化。而消其暴悍忿怨之氣。故不爭矣。外極其順。則其見於容貌者。整齊嚴肅。民望之自然有所敬畏。而不敢生怠忽侮慢之心矣。德輝動於內。德輝。卽所謂盛德之輝光。民莫不承聽。則不特不爭而已。理發諸外。卽所謂天理之節文。民莫不承順。則不特不生易慢而已。於是乎禮樂之功效。極其至而蔑以加矣。故致禮樂之道。則擧此而加諸天下。特易易而無難矣。蓋禮樂。是人心所同得之理。故能致其道。則其感人動物。自有不期然而然者。古之聖人所以垂衣拱手於上。而能使萬民悅服。天下治平者。不過以此而已。○論翟霖送伊川一段曰。古者葬用蒭靈。蒭靈只束草爲之。略似人形而已。中古始作俑。則具面目機發而太似人矣。故孔子惡其不仁。而言其必無後。蓋知其流必至於用生人也。其後秦穆公用三良殉葬。秦始皇生薶工匠宮女數千人。其原實始於作俑。夫象人而用之。終至於用人。則見似人而慢之。其能無慢人乎。故伊川戒之如此。正與孔子惡作俑者。同一意也。孟子曰。君子以仁存心。以禮存心。仁者愛人。有禮者敬人。孔子以愛人之心而惡作俑者。仁之至也。程子推敬人之心而勿背塑像。禮之至也。聖賢之心。純是天理。故接人及物。無所不用其極如此。此處所當潛玩而深體也。○論和靖尹公一室名三畏齋一段曰。三畏。是孔子之言。天命。卽天理之賦於人者。大人。是有位有德之人。聖人之言。是至理所寓。而天下萬世之大訓。皆君子所當畏者也。畏天命。是深念付畀之重。戒愼恐懼。不敢違越也。畏天命。則自能畏大人畏聖言。蓋大人聖言。皆天命所當畏也。聖人之言。無一字一句不可服行。人之輕侮聖言。以爲不足畏者。固不足道矣。卽知其可畏而猶不能深體力行。則亦不可眞謂之畏。而終歸於侮聖言矣。此所當戒也。又曰。其心炯炯。猶若可識。炯炯。卽光明不昧之謂。朱子感興詩中。嘗歷論前聖授受心法而曰。恭惟千載心。秋月照寒水。與此意同。又曰。孔子所謂天命。乃是天賦之正理。固非謂廢興存亡之命。人主之遇災警畏。其道亦不可他求。只是反之吾心。常存戒懼。自一念一慮之發。一循天賦之理而不敢違越。此便是畏天也。所謂天者。不必以蒼蒼在上者爲天。卽吾方寸之間。自有可畏之天矣。○論陳才卿問程先生如此謹嚴一段曰。朱子此言。引而不發。蓋欲人自思而得也。夫以門人之失。而謂之何干於師者。疑若未然。然學問之道。只在當人自去著力。非他人所得與。且如言誠意。只是我自去誠意。他人豈能誠我意。言正心。只是我自去正心。他人豈能正我心。言修身。只是我自去修身。他人豈能修我身。人所以從師。只要做箇模範引了路徑而已。若其實下手實用功處。終非師友所容力。故朱子嘗曰。爲學。倚靠師友不得。以此言之。則程門諸子之不謹嚴。自是其人不能謹嚴。雖以程先生之謹嚴。亦將如之何哉。朱子所以發此言。蓋見才卿只倚靠師門貪聽說話。而未嘗誠心篤信。眞切用功。故特以此言提警。欲其深思而得之也。蓋於此省悟。則必能知所以自反。而其悚然動念。眞如鍼之刺身。雖欲悠汎暇豫。而自有不能安者矣。無地自存。猶言無所措躬。極言其痛悔剋責之意。此段是朱子喫緊警學者處。伏願深加體念焉。又曰。陳氏所謂不謹嚴者。固未知其指誰而言。而今以朱子所論觀之。則有曰程門高弟。親炙伊川。亦自多錯。又曰。游定夫,楊龜山,謝上蔡。下梢皆入禪學。又曰。游楊門倒塌了。若此類非一。謹嚴。不必專就莊敬上說。只是道理端的。不雜不流。乃所謂謹嚴。程門諸子若此者蓋鮮。則才卿之問。似亦指此而言也。
八月初六日。經筵。論先生病中接應不倦一段曰。朱子平生勤勵不懈。故行狀有曰。雖疾病支離。至諸生問辨。則脫然沈痾之去體。又嘗自言曰。老病衰極。非不知每日且放。晩起以養病。但自是心裏不穩。只交到五更初。便睡不著。雖欲勉强睡。然此心已自是起來底人。又曰。某一日不見客。便覺鬱鬱。不知他們閉戶不見客底。是如何度日。如是云云。蓋非一二矣。今人怠惰者。輒以氣稟疾病爲解。皆託辭也。人若能持得志氣。定不被血氣所奪。觀於朱子可見矣。又曰。朱子謂今人所以懶。未必眞箇怯弱。自是先有畏事之心云者。此至論也。天下事。未有人不可做者。只是人不曾盡力去做耳。人之所以主乎一身而應萬事者。只在此一箇心。苟能先立此心。堅持勇往。則事豈有不可做者。人之力量。固有大小。才分固有强弱。使其盡心去做。而力量才分。終有所不及。則固無可奈何。然世之人。能做得到力量才分所及處者亦鮮。大抵皆先自畏怯。不敢去做。試能著力去做。未必不能爲也。孔門諸子如冉求。資稟最弱。然嘗告孔子曰。非不悅子之道。力不足也。孔子曰。力不足者。中道而廢。今汝畫。人之患。都在於畫。且如時君世主。以堯舜三王之事。爲決不可行。此皆是自畫也。自上宜省念于此。斷然以古昔聖王自期。而無或有退託之意。則實國家臣民之幸也。又曰。學問之道。惟在於自强不息。故終古聖賢。未嘗有宴安自逸者。如大禹。克勤于邦。成湯。昧爽丕顯。周公。夜以繼日。坐而待朝。荀子又言周公日見百士。吐哺握髮。其應接之勤。亦可知也。匹夫爲學。固亦以怠惰爲戒。而至於人主。則一日之間。機務有萬。尤當孜孜勤勵。不敢怠荒。若少有宴安之意。則爲害國家。何可勝言。古人有言。宴安鴆毒。鴆毒。是殺人之物。而乃比之於宴安。則其爲戒。可謂切至矣。聖明雖頻御經筵。引接頗勤。而其視祖宗朝晉接之規。則亦稀闊。更願殿下益加勤勵。一復祖宗之舊。不勝幸甚。○論廖晉卿請讀何書一段畢。又曰。此段辨姦論以下。頗與上文不相蒙。考語類。乃是別時說。本非與寥晉卿問答者。不知程氏何以混合爲一也。想或當初編入時。各自爲一段。而後來誤合爲一。承襲之久。遂不能釐別也。今當作別段讀矣。辨姦論。乃蘇洵爲王安石而作也。安石少有大名。其遭母喪。一世之人。無不往弔。而洵獨不往。仍作此論。其論有曰。面垢不忘洗。衣垢不忘澣。此人之至情也。今有人衣巨盧之衣。食犬彘之食。囚首喪面而談詩書。此豈人之情也哉。蓋安石平生。不事脩飾容貌。衣服都不點檢。蘇氏疑其故爲詭激。以自高於人。故斥之以非人情也。劉淳叟學道家打坐。而朱子以此斥之。蓋大賢長者。方相對講討。而淳叟却不管他。故作此詭異模樣。此亦非人之常情。故朱子斥之如此矣。朱子初頗深信淳叟。而後來竟狼狽。故語類有曰。不意其變常如此。今此所論。想亦見其狼狽後言之耳。語類。又有一段記。淳叟閉目坐。朱子斥之云云。道家打坐。想亦閉目坐之。類也。閔鼎重曰。朱子嘗謂安石之不事脩飾。乃其天資如此云。辨姦論所謂不近人情者。初蓋以爲未必然。而後來見劉淳叟事。其言如此矣。昌協曰。蘇氏之論安石。後來雖驗。然其以不事脩飾。爲出於詐僞。則未必得其情。朱子嘗論安石此事。謂呂伯恭亦如此云。何可以此斷人之邪正乎。蘇氏之說。蓋亦億中耳。然其所謂事之不近人情。鮮不爲大姦慝者。則理固有然者。故朱子之說。如此矣。○論葉賀孫請問一段曰。聽其言也厲。此非孔子之言。乃子夏之言也。想朱子與門人語時。偶失照管。或門人記錄之誤也。厲字。例多訓嚴。而朱子於此訓之以確。確是一定不易之義。言是是非非一定而不易也。蓋言是心之聲。心之所存。輒形於言。聖人惟於是非極明白。故其說話自確。賀孫語。聲末後低。是結得不分明也。蓋其心下未能了了。故說話如此。朱子所以深警之也。便要見得是非者。言其或是或非間。人便見得也。蓋自己所言。雖未必便是。若說得分明。則可以論難可否。歸乎是。當如此則可以見道理矣。若媕婀呑吐。道黑不是黑。道白不是白。使人不見其所言之是非。則終成掩護周遮。無以求是而見道矣。○論先生看糊窻一段曰。天下萬物。無小無大。莫不各有當然之則。詩所謂有物有則。是也。糊窻雖小事。自其當然之則言之。不合有些子不齊整處。故曰便不是他道理。以此而推之。國而不治。則便不是國之道理。天下而不平。則便不是天下之道理。朝廷而不正。則便不是朝廷之道理。四方而不正。則便不是四方之道理矣。又曰。朱子之欲齊整。季繹之要好看。只是毫釐之差。而却有千里之分。朱子之言。乃循他天。則各盡其分之意也。季繹之言。乃徇外致飾。務以悅人之心也。此正是公私義理之分所當深察也。
十一日。經筵。論西山眞氏曰。古之君子。以禮樂爲治身心之本一段曰。此乃眞氏將樂記禮樂不可斯須去身一章。逐句訓釋者也。臣於前日進講經文樂記此章時。旣一依眞氏說。解釋其義。今不必復爲疊床之說。而大抵禮樂。雖是二物。其實只一理。禮之節文度數。雖極謹嚴。而行之於日用事物之間。必以從容不迫爲貴。此乃樂之和也。樂之聲音氣象。雖極和樂。而其高下淸濁長短疾徐之節。不可以毫髮僭差。此乃禮之嚴也。二者體本同原。而用實相須。不容有所偏廢。苟或禮以治躬而無樂以治心工夫。則固將勉强矜持。拘束迫切。而終無從容和樂底意思。如是則所謂莊敬嚴威者。亦只是外貌耳。又或樂而治心而無禮以治躬工夫。則亦無所依據執守。而或至於流蕩忘反。如是則亦何以臻乎天且神之域乎。是故。君子之學。必二者夾持。無所偏廢。然後內外交相養之道得矣。而及其充積而有功效。則禮自有禮之功效。樂自有樂之功效。氣象意脉。各有所從來而不可亂。故分而言之如此矣。又曰。眞氏謂養於中者爲之主。故聖門之敎。立之以禮而成之以樂。此言固然矣。然制於外。所以養其中。則在學者宜先從事於禮。使有所依據執守。然後乃可以成於樂也。蓋論功效則樂爲大。而工夫則禮爲先矣。又曰。先儒謂禮記成於漢儒之手。故頗多駁雜。而唯樂記最純粹。今以樂記一篇觀之。其形容得樂之氣象意思。極其詳備。而至於聲音節奏名物度數。亦無由可見矣。王者制禮作樂。所以化民成俗。不但爲治身治心之具。而古禮古樂。今不可追復。則是固無可奈何矣。然其禮以莊敬爲本。樂以和樂爲本。則未嘗有古今之殊。人主苟能以莊敬和樂治其身心。至於眞積力久。深造乎其極。則以之制禮作樂。而化民成俗。亦何所不可乎。此事雖不可易言。而其理則固有然者矣。
九月十二日。經筵。論東銘曰。此篇文字艱深。頗似難看。而細究其旨。則極分明矣。仍解釋其文義。至不知戒其出汝者。歸咎其不出汝者一段曰。此段人多錯看。乃以不知二字之意。止於戒其出汝者一句。而歸咎其不出汝者。却自爲一句。此極非矣。張子之意。正以人不能戒其出汝之戲而至於長傲。又不能歸咎其不出汝之過而至於遂非。故作此銘。今若以不知二字之意。爲止於上一句。則是張子不以不歸咎其過者爲非。而反以歸咎其過者爲非也。如此則上下文義。皆相違反而不成道理矣。又曰。欲他人己從一句。尤切於人主。夫匹夫有過。不自引咎。而乃反謂爲當然。欲使他人從己。則其害固不可說。至於人主。有至尊之威。而乃或自是務勝。政令行事之失。不惟不自悔責。而必欲令羣下阿諛順旨。靡然從之。不敢爲違覆匡救之計。則其爲國家之害。何可勝言。願上於此。更加惕念焉。○講畢。進曰。聖上頻御筵席。講學不倦。而顧念臣等。以膚淺末學。備禮講讀。依文說義。固無發明啓沃之望。而又未知聖上內間用功之如何。昔荀子有言。誦數以貫之。思索以通之。朱子謂誦數云者。想是古人讀書。亦記徧數。殿下於此書。誦數多少幾何。臣願聞之矣。上曰。事務繁多。不能多讀。而亦讀八九十徧矣。昌協起而對曰。雖韋布之士。專心讀書者。亦未必若是之多。而自上萬幾之暇。所讀如此。誠不勝欽歎矣。然念誦數固宜多。而思索之功。尤不可廢。必須字字而思之句句而思之。有疑處固當思。而無疑處亦致思。使其首尾精粗。都無可疑。然後又從而反覆涵泳。切己玩味。使聖賢之言。一字一句。皆若出於吾之口。方可以漸漬浹洽而心與理會矣。申啓華曰。云云。昌協曰。申啓華之言。亦是矣。臣之所達。特以讀書一事言之。而至於持養力行之事。則從古聖賢。固已備論。如曰誠意。曰正心。曰思無邪。曰毋不敬。其論敬則如曰整齊嚴肅。曰主一無適。曰常惺惺。曰其心收斂。不容一物。此固夫人而能知之。亦一日言而可盡也。然欲眞箇下手。眞箇用力。則其間必有間斷不接續處。必有生澁不純熟處。必有辛苦不快活處。正須於此努力。勉勉不懈。然後間斷者接續。生澁者純熟。辛苦者快活。而聖賢所示爲學之方。眞見其不我欺矣。此其意味。豈言語所能盡。而工夫豈一時所可了者乎。蓋此等親切處。須是當人自知之。非他人所能與。況殿下深居九重。其操存涵養之實。豈外人所得知。唯在殿下自著力自驗察耳。昔宋臣張九成嘗入對。高宗有所陳奏。高宗曰。朕只是一箇誠。九成曰。陛下對羣臣時如此。退處禁中。不知如何。高宗云亦只是誠。又曰。對宮嬪時如何。高宗方經營答語間。九成便奏云。只此便是不誠。蓋觀高宗不能卽答九成之問。則其對宮嬪之時。不能如對羣臣。可知。此固爲不誠。而又不能直以實對。而有周遮掩護之意。則尤爲不誠。故九成之言如此。臣誠惶恐不敢。以九成此問。仰請於殿下。而然願殿下試以此意。內自省察。對羣臣時。此心如何。退處禁中時。此心如何。對宮嬪時。此心如何。彼此內外。若有毫髮不相似。則此便是不誠處。正宜於此加功。使其對羣臣處禁中。與夫對宮嬪之時。此心如一。無少間隔。則符驗之著於外者。自然光明正大。而治道之本。在是矣。古人言有諸己而後求諸人。無諸己而後非諸人。此於敵以下尙然。況君臣之間乎。臣所學空空。雖嘗讀聖賢書。曾無毫分實踐之功。而乃敢以此等說話。責勉於上。極知其僭猥惶恐。然旣冒居經幄。職主論思。竊不勝其惓惓。輒敢罄竭所懷。伏願聖明垂察而留念焉。
玉堂故事
[编辑]程子曰。君子之學。必日新。日新者。日進也。不日新者。必日退。未有不進而不退者。唯聖人之道。無所進退。以其所造者極也。
臣竊惟天下之理。不進則必退。天不日運則必墜。水不日流則必腐。鏡不日磨則必昏。身不日浴則必垢。推之事物。莫不皆然。學問之道。何以異此。此程頤所以深明是理。而勉學者以日新也。蓋義理無窮而歲月有限。人欲易迷而天理難復。苟不日新又新。進進不已。則業必至於日荒。德必至於日虧。而前日之銖累寸積者。擧將失之矣。此如操舟而上急流。撑挽之力。失之分寸。而所退者已百千丈矣。豈不可戒也哉。至於聖人之道。固無所進退。而察其心。則亦未嘗以吾道已至而忘進修之功。故大禹惜寸陰。成湯作盤銘。文王純亦不已。周公夜以繼日。孔子發憤忘食。今殿下雖天縱聖智。道躋高明。而典學之誠。亦不宜少懈。顧今以大暑停講。幾已兩月。而其間召對。亦不過數次。臣愚過慮。誠恐殿下時習之功。或有所間斷。而日將之德。未免於少退矣。今則處暑已過。例當開筵。而乃因喉司稟啓。又復停退。是將一日二日。益就曠廢。臣於是竊不勝悶鬱。輒敢掇取程頤此語。以備故事之進。而臣又竊記朱熹有言曰。工夫易間斷。義理難推尋。而歲月如流。甚可憂懼。此言尤可爲警惕。伏願殿下並留睿察。念進修之當急。顧時日之易失。速開經筵。頻賜引接。以盡懋學之道。不勝幸甚。〈以下癸亥〉
眞德秀曰。我朝列聖盛時。妙選名儒。環侍經幄。邇英崇政。延訪從容。夜直禁中。不時召對。所以緝煕聖學。開廣睿聰。其與貞觀。實同一揆。夫晝訪足矣。又必加以夜對。何也。人主一心。攻者甚衆。惟聲與色。尤易溺人。晝日便朝。薦紳儼列。昌言正論。輻輳于前。則其保守也易。深宮暮夜。所接者非貂璫之輩。卽嬪御之徒。紛華盛麗。雜然眩目。奇技淫巧。皆足蕩心。故其持養也難。此夜對之益。所以尤深於晝訪歟。
臣按。德秀所論宋朝延訪侍臣之規。誠可爲後世法。而其謂夜對之益。深於晝訪者。尤爲切至。惟我祖宗朝進接之制。視宋時益備。蓋一日之間。旣有朝參常參。又有朝講夕講。而猶以爲未也。又有召對夜對焉。此固我殿下所遵行者也。然念自前夜對之時。每以故事。賜飮頗多。遂致醉飽過度。諠譁失儀。而殊未有從容啓沃之益。此又非祖宗朝本意也。臣等欲望今後時賜夜對。而亦不必過賜酌飮。只以前後所講經傳旨義。從容下問。以及于時事得失。民間疾苦。與夫古今治亂之迹。靡不討論商確。則其所以開發天聰。浸灌聖心。而通上下之情者。有非朝晝延訪之比矣。臣等俱以蒙陋。待罪經幄。無所裨補。只欲數近前席。以效其忠款。而意其或賢於宦官宮妾之昵侍乎前也。玆敢掇取德秀此言。繕寫以進。惟殿下垂察焉。
宋儒東萊呂氏曰。大抵看史。見治則以爲治。見亂則以爲亂。見一事則止知一事。則何取。觀史。如身在其中。見事之利害。時之禍患。必掩卷自思。使我遇此等事。當作如何處之。如此觀史。學問亦可以進。知識亦可以高。方爲有益。又曰。讀史。先看統體。合一代綱紀風俗消長治亂觀之。如秦之暴虐。漢之寬大。皆其統體也。其偏勝及流弊處。皆當考復。須識一君之統體。如文帝之寬。宣帝之嚴之類。統體。蓋謂大綱。如一代統體在寬。雖有一兩君稍嚴。不害其爲寬。一君統體在嚴。雖有一兩事稍寬。不害其爲嚴。讀史。自以意會之可也。至於戰國三分之時。旣有天下之統體。復有一國之統體。觀之亦如前例。大要先識一代統體。然後就其中看一國之統體。二者相關也。旣識統體。須看機括。國之所以盛衰。事之所以成敗。人之所以邪正。於幾微萌芽。察其所以然。是謂機括。讀史。旣不可隨其成敗。以爲是非。又不可輕立意見。易出議論。須揆之以理。體之以身。平心熟看。參會積累。經歷諳練。然後時勢事情。漸可識別。
臣等按。讀史之法。先儒論之多矣。而莫詳於祖謙此說。蓋經書論理。史書記事。學者工夫。宜以經書爲本。而史書則其末也。然理外無事。事外無理。則史之所載。亦莫非理也。雖其利害得失治亂興亡之迹。千端萬緖。若未易窮。而循其事而究其理。莫不皆有致之之端。亦莫不皆有處之之方。苟能善觀而有得焉。則格致明理之功。豈外是哉。如或不然。而徒涉獵記覽爲事。則不惟無見於理。無得於心。而適足爲作聰明騁辯。博喪心志。妨實學之具矣。此又所當戒也。且詳祖謙此論。專以識統體看機括爲主要。蓋自古有天下國家者。莫不各有一代之規模。而紀綱風俗强弱汚隆係焉。此所謂統體也。天下之事變無窮。而成敗安危。恒判於毫釐幾微之際。此所謂機括也。爲國不先審統體。固無以正一代之治。立萬世之基。而苟於機括處。察之有不審。則用舍擧措。失於一時。而敗亡之禍。終至於不可救矣。人主讀史。須以此二者。反復究觀。於其治體之善否。事幾之得失。深識其所以然之故。瞭然於心目之間。然後反以驗之於吾身。所處之地。與所値之時。察其所以爲治者。其統體如何得無偏於寬乎嚴乎。文勝質乎。質勝文乎。矯其偏弊而務歸於中正。至於機括所在。尤加審愼。自一政一令。以至一人之進退。皆察其爲安危治亂之所關。而無或有纖微毫忽之差。則斯可謂有得於讀史。而不可與泛博記誦者。同日道矣。殿下於近日。方講綱目。而臣等學問空疎。識見昏昧。不足以隨事推說。開廣聖聰。惶悚憂愧。無所自效。輒取先儒所論讀史之法。以備睿覽。而附陳瞽說如此。伏惟聖明垂察焉。〈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