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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宦紀聞/卷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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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宅編云:「《越絕書》曰:『慧種生聖,癡種生狂。桂實生桂,桐實生桐』。」沙隨先生云:「以世事觀之,殆未然也。齊民要術曰:『凡種梨,一梨十子,唯二子生梨,餘皆生杜』。段氏曰:『鶻生三子,一為鴟』。禽經曰:『鸛生三子,一為鶴』。造化權輿曰:『夏雀生鶉,楚鳩生鶚』。南海記曰:『鱷生子百數,為鱷者才十二。餘或為黿、為鼈』。然則堯之有丹朱,瞽瞍之有舜,鯀之有禹,文王之有周公,又有管、蔡,奚足怪哉。」

先生又嘗謂「桂生桂,桐生桐者,理之常也;生異類者,理之變也。先儒謂揚雄宜有後,張湯宜無後。然則人之私智,安得必之於天?孟子曰:『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致者,命也』。斯言盡之矣。」

昔人有誡後生,不可稱前輩表字,此忠厚之至也。然一時出於中心至誠,未嘗深考。字,所以表德也,古人以為美稱。殷人以諱事神,而後有字。儀禮子祭父云:「敢昭告于考伯某父。」稱字也。子思子作中庸,稱其祖曰:「仲尼曰云云。」爰盎之姪問盎曰:「絲能日飲幾何?」近世子由與坡公,多言子瞻兄。陳了齋師事龜山,簡中稱中立先生。非若今世俗,既諱其名,又諱其字也。

又,今往往有「台諱」、「尊諱」之語,尤非是。生曰「名」,死曰「諱」,載之禮經可覆。禮部韻載,先帝廟諱曰「諱」,今上皇帝御名只曰「名」。稱生人名乃曰「諱」,不祥之甚也。

世南少小時,嘗見親朋間,有請紫姑仙。以筯插筲箕,布灰桌上畫之。有能作詩詞者,初間必先書姓名,皆近世文人,如于湖、石湖、止齋者。亦有能作時賦、時論、記跋之類者,往往敏而工。言禍福,卻多不驗。

近時都下有士人,許其姓者,能迎致大仙,所言多奇中。嘉定壬午之春,三山黃公朴,同一、二朋友訪許,扣功名大略。即書「沙門光遠降」。先作自贊云:「伸脚自由,屈脚自在。不知十二部尊經,不識三千條大戒。醉後高歌,無障無碍。當時若見閻王,任它枷鏁杻械。」又一云:「無疑無疑,自有東西。目前行檢,眼下阿鼻。不認真實法性,不念如來菩提。捉取金毛獅子,任教烏兔如飛。」後再書云:「黃子!黃子!文魁多士。醞藉胸中十萬兵,縱橫筆下三千字。無垢為朋,汪公相似。若得火土相逢,一躍禹門浪裏。」後八年,歲在己丑,黃公果大魁天下。黃生於壬子,魁於己丑,實符火土相逢之句。狀元局中,諸公唱和詩,有醞藉、縱橫一聯,不差一字,鬼物已先知之矣。

光遠乃昔時雲遊入蜀,至青城山丈人觀,不為道士所禮。偽為繡衣出巡,盡鯨觀中向來不禮之人,南僧不許入蜀者以此。距今百餘載,尚為黠鬼,可謂異事。

龍溪先生汪公藻,字彥章,吾郡之德興人。幼年已負文名。作詩云:「一春略無十日晴,處處谿雲將雨行。野田春水碧於鏡,人影渡傍鷗不驚。桃花嫣然出籬笑,似開未開最有情。茅茨烟暝客衣濕,破夢午雞啼一聲。」此篇一出,便為詩社諸公所稱。晚年牢落,莫究所學。朱叔止題其墓云:「名高從昔毀相隨,未免羣兒著力擠。一日狼心萌偃月,十年豹霧隱愚溪。不逢華旦開昌運,終抱沈埋返故棲。已矣九原寧可作,蕭蕭古木亂蟬嘶。」亦為諸公所稱。叔止名軧,舍人新仲之姪也。

永福縣之東南八十里,羅漢寺之仙巖,有篆書十。形體奇怪,環布巖石。不著姓名,人所未識,號曰「仙篆」。歐陽公永叔嘗得之,喜其無鐫刻之跡,如指畫成文。欲以番夷金書字圖號譯之,未暇也。蔡端明時守三山,以道家書釋之曰:「貧道守真一,中有不死術。」亦莫得其據。

政和三年之夏,邑宰陳武祐,好奇之士也。訪求其詳,知篆有三:一在安仁寺仙人山,寺僧憚墨蠟之費,燎斷而瘞之;二在中和寺黃坑之崖,今存焉,字皆奇怪,亦不可識;三即羅漢之仙巖也。安仁者,掘而得之,僅完三字。又於上生院僧景純,得所藏善本四字,餘不復有。遂再鋟諸木,列巖之堂。今聞亦有不存者。

余嘗見碑本,字勢夭矯,灑落奇妙。枝葉不屬,而脈絡皆通,信是奇怪。不知蔡忠惠觀道家何等書而識之?此字恐子雲未必識也。

程公衡,字子平,沙隨先生之父也。知音律。宣和間,市井競唱韻令。程曰:「五聲皆往而不返,不祥也。」後二帝播遷。建炎初,唱柳葉曲,程又曰:「當有姓劉人作亂。」後數年,偽齊竊據中原。此說載之沙隨家集中。

蘇翁者,初不知其何許人。紹興兵火末,來豫章東湖南岸,結廬獨居。待鄰右有恩禮,無良賤老穉,皆不失其懽心。故人愛且敬之,稱曰蘇翁,猶祖翁、婦翁云。身長七尺,美鬚髯,寡言笑。布褐草履,終歲不易。未嘗疾病。筋力數倍於人,食啖與人亦倍。巨鍤長柄,略與身等。披荊棘,轉瓦礫,辟廢地為圃。或區或架,或籬且堘。應四時蔬菜,不使一闕。藝植耘芟,皆有法度,灌注培壅,時刻不差。雖隆暑極寒,土石焦灼,草木凍死,圃中根荄芽甲,滋鬱暢茂。以故蔬不絕圃,味眎它圃蔬為最勝。市鬻者,利倍而售速。每先期輸,直不二價,而人無異辭。晝爾治圃,宵爾織屨。屨堅韌,革舄可穿,屨不可敗。織未脫手,人爭貿之以饋遠,號曰蘇公屨。薪米不至匱乏,且有餘羡。喜周急,人有貸假,隨力所及應之,負償一不經意。閉門高臥,或危坐終日,人莫測識。

先是高宗南渡,急賢如飢渴。時張公浚為相,馳書函金幣,且移書屬豫章漕及帥曰:「余鄉人蘇雲卿,管、樂流亞,遯跡湖海有年矣。近聞灌園東湖,其高風偉節,非折簡所能屈。幸親造其廬,為我必致之。」漕、帥密諭物色,彼人曰:「此有灌園蘇翁者,無雲卿也。」漕、帥即相與變服為游客,入其圃,翁運鋤不顧。二客前揖與語,翁良久問客何從來?乃延入室。土銼竹几,輝光溢然。地無纖塵,案上留西漢書一冊。二客神融意消,恍若自失。默計曰:「此為蘇雲卿也,必矣。」既而汲泉煮茗,意稍款接。客遂扣曰:「翁仙里何地?」徐曰:「廣漢。」客曰:「張德遠,廣漢人,翁當識之。」曰:「識之。」客遂泛問張公世系材品,翁歷歷陳敘,且曰:「不知張今何官?」蓋其初不料張公使其訪己,而欲致之也。二客遂笑謂翁曰:「某等備乏漕、帥,實非游者。張公今秉相權,令某等造廬,以禮致公,共濟大業。」出書函金幣於其案上。翁色遽變,喉中隱隱有聲,似怨張公暴己者。至是,始知翁廣漢人,即雲卿是已。然終不知雲卿其字邪?抑名邪?

繼旌旗填委,堅請翁同載以歸。再三謝,不可,許詰朝上謁。越夕,遣吏迎伺,則扃戶闃然。從他徑排闥入,惟書幣留案上,儼然如昨日。室空,而人不可得見矣。形迹遼絕,莫知所終。此隆興士宋自適字正父,所記蘇翁本末如此。宋後得翁遺址,面揖湖山,平地數十畝。仍築小菴,以寄仰高之思。章泉先生為名之曰灌園菴。

世南傾在瑞安董宰煟書室中,見其所錄誠齋先生與周益公小簡,心竊愛之。讀數過,輒能成誦。今二十年矣,追思尚記首尾。其間必有脫誤處。它時得見大全集,當借本改正之。謾記於此:

「萬里伏以涉秋益熱,共惟少保觀使丞相,小陌雲莊,天棐忠藎,鈞候萬福,相眷均慶。某近得報,知閣下釋位去國,而莫知風帆所止。作收尤延之書,乃知度夏於陽羡。吾人仕宦,有進便有退,有出便有處。丞相勢位,豈不能築河沙而障屋溜。君子得時行道,而不得究其所蘊,良可憾者。然道之興廢,聖人歸諸命;斯文得喪,聖人歸諸天,則又何憾焉!當庚午試南宮,丞相雪中騎一馬於前,而某荷一繖於後。當此之時,豈知丞相至此?布衣位極上宰,此後復奚求哉?卻嚴寒、飲醇酒之論,丞相尚記憶否?已矣!姑置此事。獨世路風波,真可畏耳。近讀邸報,得感事詩云:『去國還家一歲新,鳳山錦水更登臨。別來蠻觸幾百戰,險盡山川多少心。何自閒人無藉在,不妨冷眼看升沈。荷花正鬧蓮蓬嫩,月下松醪且滿斟。』當左揆進步時,高揖辭去,此舉甚善,惜宿留耳。聲利之場,輕就者,固不為世所恕,蔡定夫是也;而不輕就者,亦復不恕,何哉?朱元晦是也。論至於此,則去就辭受,皆不可取。可畏!可畏!」云云。

又嘗記其答益公惠鳩兔橘酒小柬云:「錦羽在桑,翩翩二七;褐衣缺口,躍躍一雙。挾歡伯以俱來,與木奴而偕至。共惟某官,文章羹酒,儒學鳳麟。游梁王之兔園,夙推能賦;賜漢庭之鳩杖,晚冠耆英。橘頌續騷,酒箴飽德。填然四美,萃此一翁。某已嘗占辭,敬致追節。」云云。觀此,足見善於體物者也。

占城國,前此未嘗與中國通。唐顯德五年,國王因德漫,遣使者莆訶散來,貢猛火油八十四瓶,薔薇水十五瓶。其表以貝多葉書之,香木為函。猛火油以灑物,得水則出火。薔薇水得自西域。灑衣雖弊,而香不滅。已上見《五代史·四夷附錄》。《內典》云:「人火得水而滅,龍火得水而熾。」信有此理。陰陽自然變化論曰:「龍能變水,人能變火。龍不見石,人不見風,魚不見水,鬼不見地。」此亦理也。

予友人胡子震,嘗謂予曰:「牛以鼻聽。」蓋聞之前輩餘論,而莫知所本。一日,觀庖丁解牛首,剖至耳,果見窒塞無孔,始信其言之不妄。埤雅舉戎右曰:「贊牛耳、桃茢。牛耳無竅,以鼻聽也。」焦贛易林曰:「牛、龍耳聵。」蓋龍亦聾者也。牛走順風,馬走逆風。故楚子曰:「君處北海,寡人處南海,唯是風馬牛,不相及也。」

永福剏自唐代宗時,割福、泉、建三州之地,因年號曰「永泰」。後避哲宗陵寢諱,改名永福。

在唐新剏縣後,有邑宰潘君滿解。遺愛在民。攀臥祖餞,留連累日。其夫人王氏,先以解舟,泊五里汰王灘下。俟久不至。月夜登岸,書一絕於石壁云:「何事潘郎戀別筵?懽情未斷妾心懸。汰王灘下相思處,猿叫山山月滿船。」末署太原王氏書。詩蹟已漫滅,獨太原二字入石,至今尚存。字方五六寸許。邑人因以名其灘。

政和陳武祐,慮歲久詩亡,大書,繫以記文,鐫之字右方。自唐及今,流潦巨浸之所漂齧;震風淩雨之所滌蕩,不知其幾,而墨色爛然如新。一婦人望夫之切,精神入石,終古不變如此。則知至誠之道,感鬼神、裂金石者,詎不信然。

舊閩中記,作汰王灘。陳武祐刻石,卻作太原灘。今灘旁之地,名「大王」入石。字之左,不復可容字矣。恐末係太原王氏書為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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